第61章
那一年, 他等过几回她的信,可信上无一不是她来不了。要不是霁安的小病反复,不宜远行, 要不就是后来她诊出有孕,母亲来信说她这胎不稳,同样不宜远行。
再后来,韶书平安降生,可孩子太小, 顾忌更多, 仍然不宜远行。
不宜, 不宜……她曾经说过的她会来, 变成无疾而终。
无疾而终之后, 那几年两人一面也不曾见过。
而他忙于应付,忙于地方官场的各种事,渐渐的他也不曾再提起,更冷淡,又或是识趣一样的不再去想过。
……
这会儿,祁长晏也不太想再去想那几年,有什么好想的, 既已过去, 那便是过去。
看了看此时就在他身畔的人,手掌捏了捏她的手。被他捏了下掌心的嬿央回神, 回神时,余光瞥到窗外,目光之后便不是瞥他, 而是瞥到窗外去了,“还在下啊?”
祁长晏手往前搭, 搭到她腰上,也就着她偏过看窗外的姿势,微微往前,下颌侧在她肩畔。
不细看,倒似他现在下颌抵着她的肩一样,但其实还有一段距离的。
他的目光此时也是望了望窗外,但他的视线未停留太久,一垂,回到他怀中的女人身上。
把她又往怀中揽了揽,让她的背完全靠着他微弓的胸膛,下颌微俯,一亲,在她颊边蜻蜓点水了一下。
嬿央眼里有了笑弧,微微偏身,抬着眸望他。
祁长晏摸摸她的下巴,又亲她一下。
这回是亲了她的嘴巴,嬿央轻轻吟笑出声,同时忍不住伸手,摸摸他侧脸。之后,则在他怀畔是和他时不时低语什么,言语笑闹。
祁长晏勾了唇,一句一句回应她。
两人的声音都不大。
笑着说了一会儿时,嬿央忽然觉得外面似乎太安静了,嘴上的话便忍不住说到了孩子身上,问祁长晏,“你觉不觉得外面太安静了?“”
祁长晏:“嗯?”
祁长晏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嬿央:“出去看看,霁徇何时这样安静过。”
别是闹什么幺蛾子了。
祁长晏没动,也没让想出去的她动,摸摸她手臂,懒声说:“有嬷嬷几个看着呢,放心,出不了事。”
嬿央还是不放心,小孩子,就算有再多人看着也不放心。像是岁除那天就是很好的例子,当天看着霁徇的人不多吗?他不还是伸手好奇碰了让他得了教训再也不敢乱摸的东西。
所以还是去看了一趟。
祁长晏也没执意拦,只等她看完回来了说:“如何?”
嬿央:“……撕纸呢,难怪安静。”
祁长晏:“……”
“白纸?”
嬿央摇头,那倒不是。
“霁安和韶书从前小时乱涂乱画的一些纸被他翻了出来,撕的乱七八糟。”
祁长晏心想那就还行。
能被霁徇翻到的肯定是霁安和韶书都不想要的那些,那随便他霍霍。
这也是嬿央想的,不然她不会这么快又回来。回来了,坐回原地继续分那些丝线。
分的很慢,毕竟本就是打发时间弄的。
她分着,祁长晏就坐在一边看,偶尔她让他搭把手,便帮她拿着。
这样不知不觉,两人竟一点不觉无聊的一直坐到了雨停的时候。
其实雨停那刻两人压根是谁也没发觉的,还是忽然听到外面有韶书和霁徇说话的声音,才都惊觉雨已经停了。
夫妻俩动作出奇一致的同时看向了窗外,见雨真停了,嬿央说:“倒是一点都没有发觉。”
随后就走到了窗户边,探头看院子里。
一看,果不其然是霁徇和韶书都已经走到了院子里的青石板上。
韶书指着院里长出绿叶的各种绿植和花木在教霁徇认呢。
嬿央把身子又探出去一些,唤韶书。
韶书听到声音,扭头望来,望了好几下,才发现阿娘是从窗户里在叫她,笑了,叫道:“阿娘。”
“让嬷嬷注意些,别让霁徇去踩水坑。”
这孩子一下雨就爱踩水坑,和从前还小的韶书和霁安一模一样,不提一句,回头她再看到时又是个泥娃娃。
“阿娘,好~”韶书小脑袋点一点,随后就跑去和嬷嬷说了。
和嬷嬷说过,又嘀嘀咕咕的和霁徇说,说他不能踩水坑。
霁徇:“我没。”
他没有踩,他都没有碰水。
“嗯,你乖。所以不能踩知不知道?”
“好。”才应过,霁徇抓抓韶书的小手,然后圆嘟嘟一个,蹲下指,“姐姐,这个。”
韶书:“哦,这个啊,这个是草。”
“那这个。”
“这个也是草。”
“这个?”霁徇再问。
韶书:“花呀,你连花都认不得了?”
“我认。”
韶书哼声,那他还问她?
院子里童言稚语一说一答,屋里嬿央早离了窗户,只要孩子们不去踩水坑,随两人在院子里怎么玩。
……
三月下旬,雨下的有些频繁,祁长晏为此令辖下县令多注意县域内的河流,日日记录水位,以此好及时把握河流情况,若真有哪日水位有越位的风险,那就加紧疏散周边人员。
好在雨虽一直断断续续在下,但终未致灾。
进入四月,天气好转,同时京里又来了消息,这回是告诉嬿央府试的时间。
府试的时间也定在二十三,待府试也过了,那霁安就是一名真正的童生了。
霁安觉得府试也挺容易,起码到了二十三时,连考三天后,他完全未觉得有什么压力。
最后一场出来这天,他的精神面貌极好。
场外,韶书眼尖,一眼看到了出来的霁安,她跳了一下,举起小手,“哥哥!”
霁徇也跟着跳,摇摇小拳头,小奶音喊:“哥哥!”
霁安笑了,小少年大步跑过来。
刚跑近,小厮赶紧上前接了他手上的考篮,霁安顺手给了他,然后蹲下抱起小霁徇。
抱起小霁徇,也只抱一会儿又把他放了,接着是和韶书说话,“等了多久了?”
韶书弯弯眼,“没等多久啊。”
“我们是跟着阿娘半个时辰前来的。”
说完,把手上一个极其小巧的食盒递过去,踮脚说:“哥哥你吃,这是我让厨房准备的热乎包子,还有热气呢!”
踮脚是因为霁安蹿个子蹿的快,她现在不踮脚只能到哥哥的大手臂。
霁安笑了,拍拍韶书脑袋,“我正饿呢。”
韶书乐滋滋,“我好吧?”
“韶书最好。”
韶书开心,待哥哥拿了包子,她又把小食盒挎上,也不假手于人。
“阿娘说等你出来我们就拐去买烤乳鸽吃。”
两人虽然大了些,但烤乳鸽依然还挺爱吃,暂时没吃腻。
霁安:“好。”
答话时,顺手牵起小霁徇,兄妹三个往马车那边走。
嬿央这趟没有下马车,直接在马车上等霁安。
这会儿见孩子们都上来了,先拍了拍一上马车就走到她怀里来窝着的霁徇,这才和霁安说话,“累不累?”
“阿娘,我觉得还好。”
嬿央点头。
“那我们先去买你和韶书爱吃的。”
“买完我们就回去,祖母还在家等着呢。”
“好。”
……
回到国公府,平宁公主看到霁安就笑了。
霁安也笑,“祖母。”
平宁公主:“出了考场觉得如何?”
“孙儿觉得还不错。”
“那便好。”
平宁公主又道:“饿了吧?祖母已经叫嬷嬷吩咐人去做饭了,过会儿就能吃。”
霁安确实有点饿,虽然车上已经吃了份乳鸽,但他这个年纪正是食欲好的时候,平时动的也不少,就算才吃过也能吃的下别的。
夜里,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用过饭后,祁勐和镇国公都过问了霁安府试的事,见霁安对答如流,俱是赞赏点头。
镇国公这夜躺下时,和平宁公主说:“长晏找的先生倒是不错。”
“不过,还得再给霁安找个武先生。”
他祁家的儿孙,不说一定要文武双全,但起码除了文一道,在武上也得有自保之力。
平宁公主看向丈夫,“那在府里挑人?”
别的人她也信不过。
“嗯,这几天我挑挑。”
“一定要挑个好的啊。”平宁公主强调。
“自然。”
霁安是他的孙子,他还能故意找个不好的坏了他身体根底?
所以嬿央这次再回邯辅倒是比上回县试要回的更晚些,因为父亲说让她在家再待会儿,等霁安的武先生定了,到时再回邯辅。
嬿央没有不应的。
顺道,趁这个时间带着孩子们去了祖父祖母坟上祭拜一趟。
霁徇是头一回祭扫,还觉得挺好玩。
在这边迈着小脚这溜达一下,那溜达一下,偶尔还弯腰捡捡地上的树枝,捡到了,交给阿娘。
嬿央这时便把树枝一起放在火里烧了,待黄纸烧透,又焚一份香,拜别。
下山回程路上,霁徇是被人抱着的,韶书则由嬿央牵着,一家子往回走。
走的途中,韶书看到一种果子,一串一串的,挂在绿油油的枝头上。
她不由得驻足看了看,“阿娘,这是什么?”
嬿央认得,但她没直接说:“韶书好好看看,或许你跟侯嬷嬷学过。”
一听学过,韶书反应过来,“是药材吗?”
于是想了想。
想了一遍,不大确定的说:“五味子吗?阿娘?”
她记得好像看过的草药书里有。
嬿央没想到她还真说对了,赞赏的捏捏掌心里的小手,“对,是五味子。”
韶书高兴。
甚至有点想摘一串,但到底忍住了,因为它还没长成熟。
遗憾收手。
不过因为成功认对了,回程途中一路都很高兴,到了府里时还凑到祖母那说,说她今日去祭扫碰见五味子了,是味药材。
平宁公主弯唇,正好,她最近也搜罗了一些东西,正是韶书能用得上的。
这些也是她特地搜罗的,家里既有孩子对医术感兴趣,那她自然全力支持她,这些书都是好书,有些是她问了几个太医,对方推荐的,又告诉她渠道找的,有些则是找皇兄要的,零零总总从去年韶书有兴趣学医起,就一直攒着,这时已经凑了有一个大箱子了。
她和嬿央说:“韶书用得着,你回去时一起带上。”
嬿央心想凑这些可不是易事。
“母亲您费心了。”
平宁公主:“哪里的话。”
但后来回到邯辅时,听侯嬷嬷所感叹,嬿央才知道又岂止是费心而已。
里面有几本医书甚至都是孤本,也就母亲有法子能请她的兄长容情,誊抄一本。
且这些本子是不能外传的,只能给韶书用。不过现在的韶书看不懂,还要等她大些才能进一步学,嬿央便先给她收好。
翌日,正逢端午。
韶书一早跟着侯嬷嬷一起洒药防虫,又悬挂艾草菖蒲,驱邪辟疫。
祁长晏清早一开门就看见了房门上挂着的东西。
且,这时见韶书抓着把艾草又从院子里一溜烟跑过,问了声,“去哪?”
韶书听到声音停一停。
回头就说:“爹爹,我去挂院外!”
“那跑慢些,别摔了。”
“好!”清脆的声音,韶书再次跑起来。
祁长晏回房。
回房,正看见嬿央才洗漱过,这会儿已换好衣裳在对镜簪钗。
走了过去,在女人才簪好钗和珠花,在镜前似乎看有没有簪歪时,站在了她身边。站于她身边时,见她眉眼盈然,抬眸看了他,祁长晏勾勾唇,不禁在她唇上一吻。一吻后,嬿央抬手正了正他的发冠,正发冠时,摸着手心里一处粗糙倒是说:“似乎有处缺损了?”
“有?”祁长晏束发时倒没发觉。
“有。”
“换一个?”
“好。”
换好后,嬿央的眼神望了望他之前过来的方向,“听你之前是和韶书在说话?”
“嗯,韶书起大早去挂艾草,看到问了声。”
嬿央点点头。
点头时,被他一揽却又亲了亲她嘴角,这时,她手里还拿着他刚刚换下来的发冠呢。不知什么意味的,笑看了他。
接着往前一步,把发冠放下,刚刚是他自己换的,她未帮忙,只是给他拿着换下来的这东西。
放好,身后的他也来了一步。来了一步,倒不是要做什么,随后嬿央再转身回头时,男人的确也没做什么,只是点点下巴说了句话。
“回头别放在这了,收起来吧,怕我明天顺手又用了它。”
“收进箱子里?”
“嗯。”
嬿央:“行。”
随手便又往外挪了一下,方便等会儿叫嬷嬷收起来。
她挪了一下时,祁长晏看了看,顺手伸出手懒懒和她也一起挪了挪,说是挪,更像是用食指拨了拨,拨过,后来倒是不知怎的就发展成最后她和他一起站在这边有一下没一下的笑着说话。
说着时,屋里他和她的声音都不算大。不算大,却是外面正好能模模糊糊听到一些话中尾音的感觉,所以嬷嬷到了门边时是知道夫人和二爷都已经起了的,便上前拍了拍门,道:“夫人,二爷,早膳好了。”
这一声对于嬿央和祁长晏来说都挺突兀,嬿央甚至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似的,哂笑一声,“知道了嬷嬷,这就来。”
随后的声音便是她对祁长晏说得了。
“走吧,早膳好了。”倒是差点聊忘了。
“嗯。”
这一声后,门边的李嬷嬷还以为夫人和二爷马上就会出来了,但之后却是又过了一小会儿才见夫人和二爷走出来。
走出来时,她看到夫人和二爷是一起出的门,接下来,则是一直并齐慢步而走。
李嬷嬷看着看着,感叹的笑了笑,心想真好,还是夫人和二爷现在这样好,当初初到九稽时,她是真想叹气。
现在想起那段时间也想叹气,不过好在已经过去了。
这时,赶紧快走几步,去追已经走了一段的夫人和二爷。
还没追上呢,见两位主子走到院门处时,夫人先停了一停,停下是为了看书姐挂的艾草和菖蒲。
李嬷嬷看到二爷随后也停下了。
她听到夫人问:“是新采的艾草吧?”
“嗯,闻到香味了?”
“有股淡淡的艾香。”
“熟悉?”
“熟悉啊,我小时候也亲自挂过的。”
第62章
用过早膳, 到中午时,霁徇踮脚看膳桌上摆的粽子和咸鸭蛋。
踮着踮着,小手扶着桌子腿借一借力。扶一会儿, 跑去找一边的韶书。
“姐姐。”
“嗯?”
“要粽子。”
“你又不爱吃,你要干嘛?”韶书看他。
早上嬷嬷给他剥了一个超级小的粽子,可他吃了两口就不爱吃了,这会儿倒是又要。
霁徇:“我吃。”
韶书哼笑。
霁徇凑过来,锲而不舍, “姐姐~”
他就是想拿着玩, 可他够不着。
韶书摇头。
霁徇没办法, 于是去找丫鬟, 扯扯她的衣裳, 说要。
被找的丫鬟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给小主子拿,但接下来,看书姐朝她摆手无声说别给,也就只能讪讪表示爱莫能助了。
霁徇还一心以为她会给他拿呢,结果等了半天没等着,狐疑望她一眼。
丫鬟更加讪讪。
霁徇再扯扯, “拿。”
丫鬟纠结。
好在稍后不用她纠结了, 因为夫人和二爷过来用膳了,随着两位主子进来, 小主子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拽着她衣裳的小手也马上松了,朝夫人那蹒跚跑去。
“阿娘!”
“嗯。”嬿央摸摸扑到她腿上来的小儿。
摸了摸, 在他伸手要抱的动作里,顺势抱了抱, 接着放他坐到他的凳子上去。
放好霁徇,吩咐丫鬟把他的吃食端来,放到他的小桌子上。
丫鬟应是。
这时,韶书和霁安已经从刚刚还在棋盘上推子玩的姿势,变成走来在桌边坐好,开饭。
其实韶书也不大爱吃粽子,但今日总归是端午,尝也得尝一两个。
所以在丫鬟拿剪子剪粽绳时,说:“给我拿个最小的,大了我吃不完。”
“是,小姐。”
霁安也说:“我也要个小的。”他不习惯把粽子当主食,粽子吃多了,等会儿他就吃不下饭了。
丫鬟于是又挑个小的。
与此同时,霁徇心心念念要个大个的,所以对于此时自己小桌上连个粽子的影子都没有,伸长了小脖子望阿娘,又马上自己颠颠跑来,离了自己的位置到这边来抓嬿央的衣裳。同时还踮脚,眼巴巴昂着脑袋看自己压根够不着的桌面,“阿娘,我,我没有。”
嬿央和韶书之前答他的答案是一样的,“你又不爱吃,还要?”
早上小儿子吃粽子时是个什么模样,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霁徇:“我吃。”
小手抓紧了,把嬿央的衣裳抓成一团。
嬿央后来看他一直站在这不肯走,没办法,便脱了他的小鞋子把他抱在怀里坐着。
顺带,夹一点点粽子喂他,“不许吐了。”
早上吃第三口时他就吐了出来,不肯吃。
“好。”应的非常乖。
而再次尝到好像忽然觉得也不是太好吃的味道,霁徇再也没嚷过要粽子了。
倒是又抬头指指咸鸭蛋,让阿娘给他一个鸭蛋。
嬿央没给他咸鸭蛋,虽然这鸭蛋腌的不算太咸,但以小孩子的舌头来说肯定一口就能齁着,没看早上韶书还说咸了,最后只吃蛋黄。
给了他一个茶叶蛋,“拿好,别掉了知不知道?”
“好。”
接着没再出声要过东西,乖的不行。
且嬿央喂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小嘴巴张一张,咬一咬,又闭起来,直到完全吃饱了,翻个身,表示想从嬿央怀里下去了。
嬿央放他下地。
放他下地时,她自己也差不多吃饱了,碗里最后几口便吃的很慢。
“饱了?”祁长晏看她这时吃饭速度,出口一声。
嬿央笑着点点头。
点过头,吃完碗里最后一口不再添饭。
接着他和儿女们还在吃时,她便坐在原地喝茶消食。
韶书是紧随她之后吃完的,吃完跑到她这来,表示想闻闻她杯子里茶叶的味道。
嬿央把杯子凑过去。
韶书靠在她臂弯里伸头闻闻,闻了,说:“阿娘,我也喝一口。”
嬿央表示行啊,喂她一口。
韶书一口直接喝完了,因为杯子里本来也没剩多少茶了。
喝完,韶书看看杯底表示,“我给阿娘再倒!”
捧起杯子噔噔噔去倒茶。
嬿央笑,乐得看女儿来了兴致。
不一会儿,韶书添了茶回来。
祁长晏这时也用完饭了,见此,往后微靠,同时伸了手臂摸摸再次倚到嬿央臂弯里的韶书,摸的是她脑袋,“不给爹爹倒一杯?”
韶书点头,“好。”
祁长晏弯唇。
随后,得了韶书拿来的茶,再次摸摸韶书脑袋。
韶书又站着靠回嬿央臂弯里去。
靠上时,觉得阿娘帮她理了理头发,她忍不住眯眼笑了下。往阿娘身上又靠一靠,欢快的和爹爹说话,“爹爹,我们下午出去玩好不好?”
“想去哪?”
“看龙舟!”
反正有空闲时间,祁长晏当然不会不应。
下午一大家子便看龙舟去了,看完回来时,距离这会儿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进到家门时,霁徇还惦记着刚刚看得龙舟。记忆尤其深刻之处,是他眼里当时看到翻了的一条船,船划着划着就从竖着变横着了,之后就是越来越歪,直至左右失衡,所有人全都掉到水里。
随后霁徇就看这些人纷纷泅水上岸,他当时看得目不转睛,甚至直到被嬷嬷抱着又往前走了,还要回头看看那些上了岸的人。
这时回了家,小嘴说一说,告诉爹爹有人落水了。
祁长晏笑笑,拍拍他脑门,“他们都会水,也全都安全上岸了,没出事。”
霁徇:“那,那爹爹,船。”
他也想要船,大船。
祁长晏对此挑了眉,但怎么可能给他弄条船去。不说话了,只说:“找哥哥玩去吧。”
接着未管他的不停嘟囔,回房里去。
回到房中,与嬿央一起歇了个午觉。在外面走了一趟怪热的,这时歇歇正好。
一觉醒来,霁徇未再缠着他要船,因为他和哥哥姐姐玩的挺高兴,已经不惦记着船了。
他不闹腾,嬿央和祁长晏也省心些。次日,过了昨天的清闲日子,祁长晏再次去上值。
才上值,就看到沈町过来给了他一个帖子。
祁长晏粗粗看了一眼,说:“你女儿已经满月了?”
“是啊,到时还望大人赏脸来一趟。”沈町笑语。
他都给了帖子了,祁长晏自然去,道好。
二十这日,便和嬿央一起去了。没带孩子们,只夫妻俩过去。
沈町看到二人过来,亲自来迎。
又让自己的夫人抱着孩子来给祁长晏和嬿央看看。
嬿央凑过去看了看沈町夫人怀里的小宝宝,不由得捏了捏她软软的小手,笑道:“可真乖,不哭也不闹的。”
女人抱着孩子摇一摇,笑道:“只要吃饱了,她一般就不哭。”
她说着这句时,嬿央的手恰被小小的孩子握了一根手指,眼睛弯了,便忍不住又逗逗她。
且,再次见到这样小的小女孩,让她想到了韶书。
回程时不免和祁长晏笑着提起,“韶书当初满月时,不如沈町家这个小姑娘大,当初韶书就那么小小一点。”
还有,韶书小时候格外黏她。
祁长晏听她说得,想象不出来韶书当初是多小。
到底那时他在九稽。
“和霁徇比呢?”
“比霁徇要大一点点,但大的也不多。”
“就那么一点大。”嬿央指着自己手臂的一截比了比。
祁长晏看了看,才看,见她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一声。
女人边笑边回忆,“当时满月宴客人才走,韶书便尿了父亲一身,母亲那时看了大笑,父亲虽然脸僵了僵,但最后到底也只是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么一说,嬿央继而想起许多韶书小时候的事。不自觉间,倒是陷入回忆。那时他不在京里,所以韶书从出生起到虚岁三岁了,都未见过他一面。
不过他虽不在,但韶书小时候是一点不缺人疼的,母亲和父亲都很喜欢韶书,韶书自会走后,也一直和昔姐玩的很好,又有安哥这个哥哥,所以韶书基本是从来没念过他的,只在她或者母亲教她喊爹爹时跟着学舌时会喊一喊,又或者突然兴起时看到大哥逗昔姐,会奶声奶气问一句爹爹呢?问过也是隔天就忘,并未伤心什么的。
她想着想着,再回神是被祁长晏摸了摸手背,且,她已是被男人懒懒揽进臂弯中的姿势。
“想什么?”祁长晏问她。
“想韶书小时候呢。”嬿央说。
说着,弯唇笑了,且抬眸笑意盈盈瞧他,“还记不记得,最初你回来那趟,韶书都不认得你?”
怎么不记得呢,那时,他已经去了九稽三年多。
三年多,未见过孩子们,更未见过她。当然,母亲是给他寄过韶书的画像的,但是其中也只有韶书的,因为只有从韶书生下来他就一直不在,母亲想让他认认韶书。
那夜,他好好看了看那副画像,看着看着,目光又偏向母亲寄来的信。
母亲信上提了韶书许多,还说韶书和嬿央长的很像。
祁长晏心想像吗?
看着画中稚童的眉眼,淡淡的想或许是像的,就像现在,仅仅是看着画中的小娃娃,好像只是看得久一些,嬿央的面貌便能渐渐显现出来一样。
是啊,他和她的这个女儿很像她。
原本,他还以为他几乎已经对她的神情都有些生疏了,三年多,不短不长,但他以为在这三年的忙碌里,心里已经平淡如水。
这些年,好像连有空想起她的时候也少了。
但现在再看这幅画,倒是轻易又想起来了。嘴角意味不明轻轻牵了下,接着把画卷了起来,再次看京里递来的包裹。
包裹里是一些衣物,除此之外就是两封信了,一封母亲的,一封她的。
她的信每回都是和母亲的一起来,从未单独来过。
信上的内容很少,说得也都是孩子的事,偶尔几句提及了其他,也很少很少。
没有多看一遍的必要。
祁长晏随手把信放了,未再看过这个包裹。
其实夫妻间聊孩子的事是很常见的,而且他一去三年多,又忙活的全是政事,平时去信回京的次数更是比嬿央给他的信还要少,又从未提过关于他身边的事,嬿央就算有心想提其他的,提什么呢?
除了孩子,也只能说些天冷天热,让他添衣减衣,以及有涉及夫妻俩需要协商的事,才和他往来商量。
祁长晏或许也明白这点,但终究,或许是三年多的时间将当初心里的念头磨刻的更深,长此以往,不知是真的太忙还是竟已经习惯了一人在这边的索然,对于她信里越来越少涉及俩人事情的情况,也只是平静看着。
事后八月那次回京,不知为何竟突然想问她要不要这回随他去九稽,那句最终未能说出口的话,也没必要再说。
此时,只抓了抓掌心里她的手,又抬眸看她,忽而,搂了她吻了吻。
这个吻一旦开始,不自觉间由男人主导着,好像已经有点长久了,但嬿央的注意力却不在他吻她的唇上,反而是他此时揽在她腰上,还有肩上的手掌。
所以在他摸摸她的肩撤了唇上温度时,不禁笑着往他怀中靠了靠,又下意识,抓了他的掌心到手中。祁长晏顺势包了她的手,同时低笑亲亲她眉心。
笑着,声音却好像有点不明显的另一种意味,男人摩挲着她的手说:“现在,韶书记得她有个爹爹就行。”
嬿央望他。
望了一会儿,不禁拍了下他的手。韶书现在要是还不记得,那还得了?韶书的忘性也没有那样大。
祁长晏轻轻扯唇。
又过一会儿,心里是早已不介意了,这时便忍不住懒懒摸了摸她腰上。谁让他此时正环着她呢,她在怀中,手掌也就自然而然抚在她腰上了。
嬿央也没特意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于她而言,早已习惯。
此时倒是只靠着他,在马车驾驶晃动间,被他环得浑然忘记偶尔轻微的颠簸。
时间又过一会儿,这时回到郡守府了。
回到府里就看韶书和霁徇站在大门那。
“怎么都站在这?”嬿央下了马车后,不禁问。
韶书:“等阿娘和爹爹啊!”
“竟知道我们是这会儿回来?”
韶书跑过来,“不知道,所以我和弟弟等了好久!”
又说:“阿娘,下次我也要去!”
“不怕过去无聊?”
“那阿娘,无聊吗?”
“还好,但是都是大人,没看见几个小孩。”
“……哦,那好吧。”
“那和弟弟上回的满月宴一样吗?”
“差不多,但他家今天比弟弟那回人多。”
“因为他家亲戚多?”韶书想一想,问。
“也可以这么说。”主要沈家人都是京里人,来邯辅过满月宴方便,所以也可以说人多是因为亲戚来的多。
韶书明白了,哦一声。
哦过,霁徇插话进来,探头,“姐姐,说我吗?”
“嗯,说你。”
“我乖。”
“没说你不乖呀。”
“我在说你当初满月的事,你当初……”韶书对着小霁徇边走边说,声音一直到进了内院才停。
第63章
进到内院, 韶书和霁徇中途又拐去园子那边,没再跟着爹爹和阿娘屁股后面继续往前走。
嬿央当时看到了,但那时也只以为姐弟俩是去园子里玩。
倒是没想到再过一会儿, 就见韶书抱着大白菜回来了。霁徇也抱了菜,但相比韶书知道只用手拿着别让白菜的根脏了衣裳,小小的霁徇明显不知道这点,他把大白菜在怀里抱得跟宝贝似的,已经擦了一身的泥。
擦了泥还不止, 还蹒跚的朝她跑来, 高声呼唤阿娘, 是眼看着就要抱着大白菜到她怀里来。
嬿央:“……怎么把白菜拔了?”
韶书也挺宝贝手里的菜的, 毕竟是她自己种的。
她眯眯大眼睛, 乐道:“阿娘,长大了!”
“老了不好吃,我就拔了三颗。”
“我也拔!”霁徇抢话。
抱着有他半个身子大的白菜再次企图到嬿央怀里来。
嬿央这时可不让他靠近,让他好好站那,接着说:“我上回看总共就长了六颗,你不想它们再长了?”
“嗯!”韶书点头,又马上仰头说, “阿娘, 我们晚上吃白菜?”
行啊,既然她想吃。
嬿央看看她手里的白菜, 长的还挺好。
“好,晚上吃白菜。”
夜里,这顿成功吃上了白菜。
霁徇和韶书小时候一样, 不怎么爱吃菜。不过这会儿看着碗里被分到的小白菜,虽然依然不大爱吃, 却也拿勺子挖着吃两口,期间,伴随着他两只手的辅助,成功把菜叶子抓进嘴巴里。
点点头,夸:“好吃。”
又小脸鼓鼓,强调,“我种!”
紧接着,拿小油手又抓起一片绿油油的菜叶,喊着让爹爹阿娘看。
祁长晏目光扫来。
扫到他抓着叶子油乎乎的小手,倒也未嫌弃。孩子确实还小,勺子有时用不稳当,他要抓就抓吧。
“别玩吃食,吃了。”
“好。”霁徇嗷呜一口,把掌心里的菜叶子慢腾腾吃到嘴里。
韶书这时仰头,“爹爹,弟弟种的种子没长。”
早涝死了,又或者当初被他玩泥巴时不知道是不是又挖了出来,嚯嚯到哪个角落里去了,只有她和哥哥种的长了。
祁长晏知道,当初那个架势能长起来才怪了。
但还没等他说什么呢,霁徇嘟嘟小嘴,探头过来认真说:“姐姐,长了,我种!”
他听到韶书说得没长两个字了。
韶书:“你那块地都没长苗,怎么长大?”
“长了,姐姐。”霁徇说。
韶书耐心,“没有。”
“有。”小霁徇耐心也不少。
嬿央和祁长晏:“……”
最终是两人打断了孩子们执着的话,“先用饭,菜都要冷了。”
一句话后,韶书是停了,但霁徇偶尔还是会蹦出两句,但蹦着蹦着没人搭理,又见爹爹阿娘说得是别的,这事被他渐渐遗忘。
……
隔天,霁徇在霁安被武先生教时,凑过去看了看热闹。看完霁安这边,又去韶书那。
但在韶书那待的也没趣,姐姐学东西,都不搭理他,霁徇有点伤心。
嘴巴扁了扁,后来在嬷嬷说书姐学药要专心时,巴巴望了望,被嬷嬷又牵走了。
牵走时他不乐意的一直回头。
李嬷嬷叹气。
但好在小主子没闹,只是之后回主院的路上一直打不起精神。
且这回才走了一半,便踮脚举手,蔫哒哒要李嬷嬷抱。
李嬷嬷哦哦两声,抱着他哄了哄。
估摸小主子是神伤呢,这会儿书姐和安哥都要学东西,可没人有空陪他玩。
一路抱着小主子回到了主院。
回到主院这边,才到屋里看见夫人身影呢,李嬷嬷便觉怀里的小主子往前探了探身子,要夫人抱。
李嬷嬷顺势上前几步,让小主子到夫人怀里去。
嬿央接过,接过之时,怀里才有了肉墩墩的小霁徇呢,便看他小脑袋往她颈里钻了钻,小手又圈了她脖子,黏糊糊喊一声阿娘。
嬿央嗯一声,抱着他拍一拍。
眼神也同时扫了眼他的小脸,接着,就是看向李嬷嬷了。
无声问她是怎么回事,平时一直活泼的小儿子,这会儿倒是一副没精神的黏人样。
李嬷嬷:“小公子想找人玩,但您也知道,书姐和安哥都没空呢,这不……”
没精神了。
嬿央明白了。
明白时,问一问怀里的孩子,“霁徇想找哥哥姐姐玩?”
霁徇点头。
点了头就扁嘴,小手抓着嬿央衣裳,“阿娘,哥哥姐姐不玩。”
都不理他,他喊哥哥姐姐两人也就含糊应一应他。
嬿央拍拍他。
“嗯,那霁徇和阿娘玩?”毕竟韶书和霁安这会儿真没时间,不可能让两人放下东西就为了过来陪他玩。
“上回祖母给了霁徇好大一箱子的东西是不是?”
“阿娘让嬷嬷去拿来,我们数数有多少,好不好?”
“好~”
有嬿央陪着玩了好一会儿,霁徇早就不扁嘴了,但他变得格外黏嬿央了,黏到祁长晏都回来了,还哒哒哒的在房里跑,哪也不去。
当然,现在祁长晏回来了,他同样也黏祁长晏。
他才进屋小霁徇就抱了他的腿。
抱了他的腿,过会儿在爹爹坐下时,又挤到爹爹两腿中间,靠着爹爹的腿玩。
他手上的鲁班锁就摆在祁长晏的大腿上,一边靠着,一边把祁长晏的腿当桌子,把鲁班锁在上面拿过来,又拿过去。
感受着腿上不轻不重的触感,祁长晏垂眸看看他。
没制止,已经听嬿央说了他下午精神不好的事,那就纵他一会儿也无妨。
这会儿任由小儿站在他长腿中间玩闹,他的目光偏向嬿央,和嬿央说话。
说着时,偶尔小儿用鲁班锁碰到他腹上了,便捉一捉他的小手,又瞥他一眼,让他乖些。
霁徇乖一会儿。
乖了一会儿,放了手里的鲁班锁,踮踮脚,想爬到爹爹腿上坐着。
祁长晏觉得他有点太闹腾了。
可后来,掐了他小胳肢窝,倒是把他抱到腿上来坐着。继而,仍和嬿央说话。
霁徇仰头望望说话的爹爹和阿娘。
望了一会儿,低头玩自己的衣裳,衣裳上系了个绳结。
但玩了会儿他就觉得玩腻了,也在爹爹怀里坐腻了,便又往边上爬一爬,打算爬到矮几另一头的阿娘那去。
祁长晏没阻止他爬动。
他没阻止,霁徇却忽然觉得自己被人一抱腾了空,同时,又听到爹爹喊嬷嬷。
霁徇:“……”眨巴眨巴眼睛。
好在脑子猛然一快,小脚扑腾一下,“爹爹,不,不跟嬷嬷出去。”
祁长晏:“没让你跟嬷嬷出去。”
说的是没让他出去,但接着的一句话意思却压根是差不离的,男人说:“哥哥和姐姐这会儿都学完了,你现在去找他们,哥哥姐姐能腾出时间和你玩。”
“去吧。”
不等霁徇脑子反应过来说话,祁长晏朝着李嬷嬷又一声。继而未等霁徇懵懵的反应过来,已让嬷嬷牵着他往外走。
待小儿消失在屋里了,他抚抚腿上被他弄褶了的衣裳。
嬿央望他,“觉得霁徇闹腾?”
祁长晏是有点觉得霁徇闹腾,更关键的是,他这会儿想安静的待会儿。刚刚霁徇虽没哼哼的时不时出声支吾什么,但爬来爬去的也不安生。
笑一笑,未说什么,只偏眸看向她。这一看,嬿央知道什么意思了,轻轻笑哼了他一下。
祁长晏弯唇。
稍后,到用膳时间,霁徇已经玩欢了,但不是和韶书还有霁安玩欢的,而是霁徇自己在园子里玩欢了。
傍晚这会儿低飞的蜻蜓好多,他拿小网扑颠颠的追蜻蜓玩。
……
七月份,下旬时候,嬿央得到来信,信上父亲说已经收到京里的信,八月初便起程回京。
这让她很高兴,不禁和祁长晏说:“爹爹阿娘要回了,就在下月。”
祁长晏:“岳父岳母来信了?”
“嗯。”
“你看。”又说。
祁长晏看一眼。
不过他看过,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嬿央这会儿还未发现,是后来都把霁徇哄睡了,到了榻上他突然出声,才知他从看了信后心里倒是一直捂着一件事。
这时她还未偏头看过去呢,已听他越过她肩,在她旁边问:“届时是不是又要回去一趟?”
嬿央:“……”
说实话,她自己都还没想过这事呢,他却已经问了。眼睛笑了,侧侧肩膀,翻身对向他。
男人顺势揽揽她,“是不是?”
嬿央对他冒了一声是。
祁长晏揽着她的手这时便不由得抚了抚她的颈。
嬿央往他这边的枕头枕了枕,枕得他伸手揽住她背了,看着他问:“不想我回去?”
祁长晏也看着她。
她说呢?
看着的结果是,把她又搂一楼,让她枕到了他肩上。
嬿央听到了他的心跳。
同时好像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不太分明,但在接着的那一息,已经忍不住笑语,“你知道我许久未见父母了。”
又同时伸手,忍不住碰碰他的下巴,似乎想看男人神情。
祁长晏没让她看到。
对于她说的他当然也知道,所以在信上知道岳父岳母所提归期的那刻,就料定她必然回去一趟。
这时也不是阻止她不想她回去,只是先问了这一声,心里有个底。
未让她看到他神情,却低头拿鼻梁撞一撞她的鼻梁,又吻了下她的唇。
不算重的一吻后,祁长晏问:“打算回去待几日?”
嬿央:“两日。”
“……只两日?”出乎祁长晏的预想,他还以为她会待个七天八天呢。
“没打算多待会儿?”看着她问起。
嬿央笑笑,“爹爹阿娘已经回来了,以后想见方便,这次就不待太长时间了。”
祁长晏:“好。”
说着,低笑亲亲她。
嬿央看着亲完她,男人才离了一些的硬朗轮廓。
不一会儿,忍不住对着他哑笑一声,“高兴?”
祁长晏低低勾了唇。
随后,嬿央这一刻发顶一暖,听到他轻笑一句,“嗯。”
“以为你会回去许久。”
以为许久……
“以为是多久。”嬿央抬眸看看他。
“七天,八天,又或者十天。”她问,他倒也答。
这一句说了后,屋里一时静了下。
静是因为嬿央静了。
祁长晏懒懒摸摸她背,“怎的忽然静了?”
嬿央展颜,展颜后不答他为何静了,反而是笑语,“那我待的久一些?”
祁长晏:“……两天就够了。”
听出她这句是单纯玩乐之语,不是认真,所以他这一声答,倒是配合着像叹气般哑笑。
但真真假假,似是而非,无形中好像还真有一点叹意。又想到底还是远了,一来一回她总是耗上许多天。
嬿央轻声笑了。
不过回去到底还是十几二十天之后的事,现在说为时过早。
至于刚刚为何静了,仅仅是听到他答的时间,随着七,到八,又到十,他那时的语气虽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她却觉得在他所说中竟有种时光格外漫长的感觉。
那么长么?但论起来其实不长的,她和他分开再长的时间也有,曾经是按年论的,嬿央无声一哂。
翌日,嬿央这天上午的事是给父母回信。
写完,把韶书兴起写给父母的还有自己刚刚写的一起叫人寄回岭昌。
岭昌那边收到这封信后,再没来过信了。
反正是下月就要回了,这么短的时间没必要再写信,平白来回浪费时间,别到时嬿央再寄信他们却已经在回程路上了,信封辗转又得追回京的他们去,不知何时才能到手里。
在这些日子里,嬿央则时不时教霁徇喊外祖父,外祖母。
霁徇会说话时是他已经回京城的时候了,且周岁前的一些事他已经有些忘了,对于林父林母,在他脑海中已经毫无印象。
最开始被嬿央教着时,还好奇,“祖父,祖母?”
是不大明白嬿央口中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与平宁公主和镇国公的差别。
嬿央耐心教他,“外祖父是阿娘的爹爹,外祖母是阿娘的阿娘,和祖父祖母是不一样的。”
“回头阿娘带你回去见他们,他们也很疼霁徇。”
“回哪?”霁徇坐在她腿上,仰头疑惑。
“回京里。”
“好。”这个词他熟,他今年回了好几次。
虽有了这个好字,嬿央却知道他仍是对外祖父外祖母这两个词陌生的,便还是教他,顺带借此教他习字写字。
一个外字写下,抱着他认,“外。”
“外……”霁徇跟着学,口齿稍微有点含糊。
“祖。”这是第二个字。
“祖。”
……
女人的声音与清脆的童声一高一低,祁长晏回来时还未进门,已经听到了,也已经从开了的窗户里看到了。
嬿央教习那处离得窗户很近。
祁长晏看到她把霁徇脱了鞋放在桌子上坐着,她边用手扶着,边垂眸握着他的小手一一指认过去,让霁徇一字一句跟着学。
祁长晏进屋走向母子。
走过去时,她先看到了他,看到了,教着霁徇说话的声音是未停的。
女人教着孩童牙牙学语的声音仍然在,是之后霁徇也看到他了,兴奋的弹跳喊了声爹爹,她的声音才停住。
见她轻轻点点小儿笑了笑。
霁徇从桌子一头跑向他这头。
他跑时,嬿央伸手护一护,免得他摔下去。
下一刻,不用她护了,祁长晏已经走到了她身边,霁徇这时再迈一脚,便到了他跟前。
“爹爹,我学字!”
“学了什么?”
“外,外祖父!”
“还有呢?”
“还……”霁徇想一下,不确定的看阿娘,“外祖母?”
“嗯。”嬿央弯了眼。
霁徇:“爹爹,外祖母!”
“对。”祁长晏拍拍他,又夸奖一下,“不错。”
霁徇高兴,高兴的都举手要抱。
祁长晏抱了他,抱了的同时偶尔垂眸,看嬿央继续逗着似的教他,让他熟练。
第64章
学了好几天, 霁徇已经会说外祖父外祖母了,甚至在纸上一一写下这几个字,打乱顺序他也都会认了。
但嘴上会认是一回事, 回到林家这天真看到林父林母还有嬿央的大哥大嫂和弟弟,霁徇是一个也认不得。还有点认生似的待在嬿央怀里,只眼睛眨巴眨巴,好奇又陌生的看着眼前这些人。
林成朝他伸手,“来, 叫大舅舅。”
霁徇不肯伸出小手, 还往阿娘怀里一撇脑袋。
他不认得这个人。
嬿央好笑, “霁徇, 这是大舅舅, 阿娘的哥哥啊。”
霁徇脑袋没转回来,他觉得林成陌生。
没转回来就没转回来吧,嬿央暂时也没要他马上接受,等会儿玩着玩着他自然就熟了。
抱着他在怀中坐着,她和哥哥还有父母说话。
说着说着,林母说:“这回带了好些岭昌家里的东西来,等会儿你回去了, 带回家里去, 改日带去邯辅。”
“好。”
“我还给孩子们做了几身衣裳,一会儿就让韶书几个试试, 看看合不合身。我看安哥和书姐比当初都长高了不少,也不知道短没短。”
嬿央:“短了也不打紧,现在的天还凉快, 露个手腕脚腕的正舒服。”
林母笑笑,伸手点了点她。
好在随后试了, 基本上正好合适,只霁安的衣裳稍微短了一些,林母到底低估了他蹿个子的速度。
林母笑着摸摸霁安肩膀,“长得可真快。”
“好像还瘦了些。”这一声不确定,望向嬿央,“是不是?”
嬿央:“脸上的肉是少了些。”毕竟也大了,脸上的肉慢慢就变成了清晰的轮廓。
林母点点头,道:“是大孩子了。”
霁安:“外祖母,我已经不算孩子了。”
林母忍不住笑了,“是是是,确实不算了。”
孩子都不喜欢听别人说自己还是个孩子。
又道:“外祖母听你母亲说你县试和府试都过了,现在是童生了,确实大了。”
提及童生,便说道林成的孩子,“你小侄子打算明年也去考童生。”
过去几年因为孝期,一直耽搁着。
说到耽搁,还有一件事,那就是林奂的亲事,三年过去,林奂现在正好二十,弱冠在家里已经低调的过了,也是该议亲的年纪了。
便和女儿说起这事。
嬿央拍拍在边上玩了一会儿靠到她腿上来的霁徇,问:“弟弟有心仪的人了?”
林母:“没听他说有。”
“所以才琢磨着找机会让他看看,这个年纪也不小了。”
嬿央点点头,那也确实不小了,当初哥哥这个年纪都考上进士了。
“你父亲的意思是再等一年,等明年秋闱你弟弟考着试试,再议亲事。”
到时若是中举了,亲事也好议一些。不中的话,不中的话林母觉得这个小儿子的亲事恐怕得费一番波折了。
虽然林家现在条件不算差,女儿也嫁得好,按理来说林奂的亲事怎么也不会差到哪去,可打铁终究要自身硬,中了举和没中举,到时的情况可是大不一样。
“现在啊,就看他明年争不争气了。”林母道。
随后,见霁徇一直趴在嬿央腿边玩,不禁伸手笑着逗逗,“来,霁徇到外祖母这来。”
霁徇已经对她熟悉了,所以不过犹豫一会儿,便慢慢走了过来。
林母高兴,一把抱他起来。
抱起来了,逗着心喜,“霁安像长晏多些,霁徇是你和长晏都像。”
“眼睛像你,鼻子和嘴巴都像长晏。”
嬿央弯了眼睛,“阿娘,家里母亲也是这么说。”
“平宁公主也这么认为?”林母又放下霁徇。
因为霁徇不想一直被抱着,要下地玩。
“是啊。”
这一句后,嬿央往外走了。
小霁徇抓了她的手,稚声说着去外面玩。
她一个劲被他拉着,和他说了哥哥姐姐就在外面他自己去也不行,非要拉着她一起。
无法,只得顺着他。
林母也跟过来。
在屋里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正好去外面走走。
接下来便是孩子们玩成一团,她和女儿则在边上一边看着,一边分神说话。
到了傍晚,用过晚膳嬿央便得回国公府了。
“阿娘,明日我再来。”
“哎,回去记得慢点,不急。”
“好。”
翌日再来便只待了一上午,下午回了国公府。
这次回来一趟,明日马上就要走了,总得让孩子们在家里也待待。
平宁公主是巴不得孩子们在家里待得越久越好。
甚至逗霁徇逗得开心了,偶尔听霁徇嘴里冒出含糊不清的外祖父外祖母,还有一两声的舅舅或者表哥,倒是想起林家现在有个正当年纪的男孩。
便边把手心的瓜子仁递给霁徇,边说:“你弟弟到议亲年纪了吧?”
嬿央点头:“弟弟今年已经弱冠了。”
“家里议好亲了没?”
“还没呢,母亲。”
平宁公主想着也该是的,前三年林家一直在守孝,怎么议亲。
“要不要我看看哪家有年龄正合适的女孩,到时两家看看?”
嬿央:“父亲母亲说想等明年秋闱弟弟去试试,到时再议亲。”
这样,平宁公主点头,“那确实该再等一等。”
到时中了举,说个门槛高点的媳妇也容易。
但嬿央知道家里并不是想娶什么门第太高人家的女儿,主要还是弟弟到时喜欢。
说让他中举,也主要是想他有所成。
这事便暂时搁下,平宁公主提起其他。
“和长晏那小子说了让你和孩子们在家里再待一会儿,索性过了中秋再回。但这小子来了两封信了,说让你一定回去,我也就不多留你们了。”
“明日你带些月饼回去,路上吃也好,回去分也好,我都备了,省的你回去到时还要费工夫多做。”
“谢谢母亲。”
“哪里的事。”
……
八月十二,原本这天傍晚就该到郡守府的,但中途出了意外。
接近傍晚时分嬿央的马车确实已经快到郡城了,但路上,旁边一辆马车轮松动断裂,最糟糕的是,这直接导致对方的马车撞向了嬿央队列的马车,原本他撞的不是嬿央的,而是后面李嬷嬷等人乘坐的那辆,但车厢受撞之下马儿受惊,车夫又因意外没能及时控制住马匹,马匹直接撞上了前面嬿央和孩子们乘坐的马车,马车受撞,连锁反应下一切都乱了套。
马儿嘶鸣声,人群中混乱呼喊的快护夫人的声音一时此起彼伏。而马车里的嬿央,只觉车厢一阵剧烈晃动,她条件反射就抱紧了身侧最近的两个孩子,才抱住,身形被车厢剧烈又一晃,她被甩的撞到马车车壁,肩上骤疼。
接下来一切混乱不堪,耳边听到好几声害怕又带着哭腔喊阿娘的声音。
嬿央赶紧摸摸怀里的韶书,“撞到了,疼了是不是?”
但哭得不是韶书,是霁徇,嬿央也是一时太乱了,只手边哪个近就摸哪个。于是另一只手又摸摸哭了的霁徇,说别怕,阿娘在呢。
这时车厢又猛地改了个方向,嬿央再次剧烈往前一倾,手臂则已条件反射收紧了,牢牢护着两个孩子的脑袋。
同时,目光是急切的望向了霁安,霁安坐得离她远,刚刚骤然之间压根连给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手完全够不着霁安。
好在霁安自己反应灵活,小少年这会儿在似乎完全失控的马车里已往她这来,这时手一伸,她恰能够着他。
出于本能,嬿央迅速把霁安也环了过来,霁安几乎同时,也以小小的身躯在她怀中环住弟弟和妹妹,他和阿娘一起保护弟弟妹妹。
嬿央再次收紧手掌,又低头看看霁安,“吓着了是不是?”
“不怕啊,爹爹安排的这些人都是有功夫的,马车肯定一会儿就能稳住。”
“你靠着阿娘,过会儿就好了。”
“好。”霁安环紧弟弟妹妹们。
马车这时又大摇了一下,摇得母子几人身形再次晃一晃。
嬿央分不出手来支撑,不防,膝上在侧边的座位上重重撞了一下,条件反射痛唔了一声。
霁安紧张,抬头想看阿娘,但阿娘把他和弟弟妹妹一同又箍紧了,小小的空间里他抬不了脑袋。
“阿娘,你撞到了是不是?疼不疼?”
“不疼,没事。”
这期间,一切始终都夹杂着霁徇的哭声,他是真被吓着了,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所以嬿央压根没有功夫去顾疼不疼,只一再轻柔的说着话,哄着小儿。
接下来,马车又摇了几下,外面跟人仰马翻一样的声音也愈加吵闹。
车里的哭声也同样的,还在继续。
嬿央不断的安抚孩子们。
从开始发生到现在,这短短的时间好像很短,又好像已经过了很长很长,终于,嬿央觉得马车完全平稳了下来,又听到外面车夫到了车厢门外,在请罪的声音。
嬿央一时没时间应他,在马车终于稳了后的第一时间,她是迅速去看孩子们有没有伤着。
仔仔细细确认了一遍,确定除了霁徇被吓得一直哭,他和韶书还有霁安都没被伤着,这才望向车门。
她先皱眉问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得知是旁边的马车车轮断裂了才引发的这一连串事情,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后续又听车夫说后面李嬷嬷和环枝大大小小都受了伤,且她们的马车遭了破损不宜再继续行驶,担心的下来看了看。
下来看的途中怀中是抱着霁徇的,没办法,霁徇被吓一回,现在是寸步不离,一放就哭一放就哭。
韶书也紧紧牵着她的手,她现在也黏她。只霁安好些,没有被吓坏,下马车时还先下了去,帮忙护着韶书一起下马车。
嬿央牵着韶书环视一圈,现场一片混乱。
她的马车队列现在马匹都有些焦躁,在不断喷鼻,车夫们在尽量安抚它们。
除此之外嬷嬷和环枝坐得那辆马车破损的厉害,车轮都歪了,车壁也撞出裂痕,没法继续行驶。
她坐得这辆马车也没好到哪去,后面被撞的也有些破损,好在当初车夫反应快,没让马儿猛撞过来造成更深层次的损伤,但那一下到底无可避免的惊了她的马,这才导致后续一系列的横冲直撞,马儿一时不受控制。
嬿央走近了去看嬷嬷和环枝。
嬷嬷的额头撞伤了,环枝则是撞伤了膝盖,除此之外手上也有伤,出了血。
嬿央快速吩咐一句,让人去拿止血药散,这些东西她出门是常备的,就是怕出意外。
过了会儿,待嬷嬷和环枝以及其他几个伤了的护卫都初步处理了伤口了,看向最初出事的那辆马车。
对方的马车这会儿已经完全散架了,马车上是个走商的商人,这会儿伤的也不轻,但对方走南闯北经验也不少,是同样随身带了药的,这时处理了自己这面的一摊子烂事,过来朝嬿央致歉。
他是有眼色的,看出对方这面驾车的和护卫的人都素质不凡,所以当下还是赶紧向这面赔罪。
赔过罪,表示一切损失他都会处理,该赔多少银子他都会赔。又表示自己有药,可以拿出来给她这边伤了的人紧急应个急。
但嬿央看着,他那些药估计也就够他自己伤了的那些人用,便算了。
不过马车和马匹的损失还是让他赔了的,不能自己这边被撞了,还要白白吃了这个亏吧。
让他赔过其他的就没再说,也没时间说,霁徇一直哼哼唧唧的抽泣,没时间和他周旋。
韶书是已经不怕了,当时的场面到底嬿央就在身边,有阿娘,她也就只是那一会儿吓了一下,这会儿甚至大着胆子在给嬷嬷和环枝看伤。
小手轻轻摸一摸,韶书问嬷嬷疼不疼?
“书姐,已经不大疼了。”
“那我给嬷嬷摸脉。”韶书专注的看着嬷嬷。
“好。”嬷嬷笑眯眯。
韶书摸了一会儿,没摸出大苗头,望向阿娘。
嬿央:“回去侯嬷嬷在,你再摸一回,看看和嬷嬷摸出来的可有差别。”
“好!”韶书刚刚的不确定又有底气了。
又过一会儿,驾车的马被车夫们彻底安抚了下来,这时霁徇也被嬿央抱着哄好了,也一样的,已经入夜了。
霁徇头一回在外面看着这样黑漆漆只有火把的情形,不由得左右望了望。
这会儿倒是不怕了,小脚蹬一蹬,竟是想下地玩。
嬿央也让他下地,她抱得手都酸了。
但让他下地是一回事,却不许他乱走的,牵着他直接往马车那走。
马车还能将就用,挤一挤,先回城再说。
霁徇这时却停了小短腿指一指,“阿娘,那。”
嬿央没看霁徇指的方向,估计是看了什么新鲜东西想过去玩吧,现在没那个时间让他玩,再耽搁下去回到府里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霁徇遗憾,他确实是想过去玩,他刚刚看到只飞了的野鸡,想过去追它。
到了马车上还念念不忘,抬着小脑袋和霁安说话,“哥哥,大鸟。”
“什么大鸟。”
“那。”小手朝向一个方向,“我看。”
说得煞有介事的。
霁安:“你看到大鸟了?”
“嗯,好大。”
“回去捉,哥哥。”
这霁安可应不了,“我们得回家了,再晚夜都要深了。”
可霁徇心心念念野鸡,“好大好大,哥哥!”
“会飞。”
大也没办法,会飞更没办法,但看他一直念叨,便先哄他,“下回来捉。”
以霁徇的记性,过几天肯定就忘了。
“好。”
小霁徇终于停住不提了。
一个半时辰后,回到郡守府。
到郡守府时,正门外是大亮的灯笼,整个府里一路到主院的路,这夜也亮的出奇。
祁长晏一直在等嬿央。
傍晚时未见她,以为顶多入夜后不一会儿她就到了,结果这回,都快夜深了她竟然还没有回来。
没想过去找她吗?怎么没想过呢,但导致她现在还未归的原因他猜想的太多,不确定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现在都未回。
虽然郡城地方不大,可那也只是相对京城而言,一时半会要无厘头的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他只能先耐心先等着。
除此之外,再派了许冀领着府里的人按照嬿央最可能回来的路找过去,看看是否是她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派了许冀出去后,他就让人把灯笼点亮些,灯笼亮些,过会儿她要是回来了就不必再着急忙慌让人点灯。
也是灯笼或许太亮了,在被人告知她回来了,他走过去时除了她,第二眼便敏锐的看到嬷嬷额上的那一道口子,还有环枝不大对劲的走路姿势。
眼睛不由得微微眯了眯,知道这回她晚回肯定是因为路上出事了。
但这时并没有问,只是沉沉接了她怀里已经起伏小肚子睡着了的霁徇先往里走。
随后是待儿女们都安置了,才问她是怎么回事。
“路上出事了?”
“不小心撞了马车。”嬿央点头。
又说:“嬷嬷和环枝身上的伤就是因为这来的,也是因此今日晚了许多。”
祁长晏眼神微微变了,马上问:“因何撞的?”
“车夫不小心?”
嬿央:“不是,检查过是对方的车轮断裂了,这才导致了意外。”
“我腿还撞了下。”
说着,打算摸摸膝盖。她的膝盖不如环枝撞得严重,可她也有点酸疼,当时马车剧烈晃的那几下到底不是吃素的。
但下意识摸着的手却摸得不是自己的膝盖,而是他的手掌。男人在听她说她撞了膝盖时,已快于她一步先碰了碰她的膝。
又已朝她张开了臂弯,嬿央弯眼,顺势靠过去。才放松的靠过去,膝上更暖,是他用手掌摩挲了一下。
“撞的很厉害?”祁长晏问。
“当时很疼,现在只剩酸疼了。”
“我看看。”
看过,祁长晏看到的是她膝上青了的一块。
直接撞青了。
碰了碰她这块地方,又抬眸问她,“膝上除了青了的这处,别的地方疼不疼?”
“别的地方不怎么疼。”
得了她的这个答案,祁长晏便先只揉她淤青处,揉开了就好了。
边揉时,眼睛又看她,“膝上以外,可还有别处撞着?”
“没了,就膝上现在还疼。”
“真没有?”
“没有。”
可祁长晏第二天起榻时去看了她昨日回来的那些马车,觉得她肯定不止膝上撞了。
又听车夫叙述了昨日情形,觉得她的肩膀肯定也是在车壁上撞了的。
他侧身,先问了旁边的许冀,“昨日你找过去碰到夫人她们时,马车便是这样?”
许冀昨夜后来是沿途正好碰上嬿央,之后是随嬿央一起回来的。
许冀点头,“是,二爷。”
“昨夜回来后有没有人修过马车?”
“没有,二爷。”
祁长晏再次看向马车,所以这就是马车当时被撞了后的情形。又或者说就算随着驾驶过程中有进一步的破坏,但和现在的情形也相差不到哪去。
面无表情着重先看了嬿央乘坐的马车,后面有一处破损较为严重,有一块都凹进去了。
车轮也有磨损,当时马车肯定惊的厉害。
接着,又看了看李嬷嬷和环枝那辆,看到这辆时,不用想已能猜到当时情形。
祁长晏的脸沉了一会儿,随后,便吩咐许冀过会儿让人把之后的马车全都加固,还有车夫,也一律再训训。
至少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形时,他们的反应要更快。
吩咐过,不知想着什么,回了内院。
回到内院见孩子们已经起了,霁安在卷鞭,韶书在问环枝还疼不疼?霁徇在扶着柱子爬台阶。
正爬着,扭头想看霁安时看到了他,大眼睛马上弯了,喊一声爹爹。
韶书听到这声也看了过来,同时还跑了过来,“爹爹!”
“嗯。”
嗯过,对着已跑到他跟前的韶书,祁长晏问:“昨日可吓到了?”
“一点点。”韶书小小点一下头。
又嘟嘟囔囔,“爹爹,马车晃来晃去,好吓人的。”
“弟弟吓哭。”
“阿娘搂着我们,撞了好几下。”
祁长晏摸摸她小脑袋,“阿娘撞了很多?”
“嗯,阿娘护着我们。”
韶书现在想起昨日的情形还皱皱眉毛,心有余悸。
“以后让马车慢慢的走。”
“嗯。”但哪里是马车快或慢的问题,昨日的情况完全是无妄之灾。
这一声后,又问了问霁安,见他倒是还好,祁长晏拍了拍他的肩膀。
拍完,便打算回房了。
可中途被霁徇抱了腿,霁徇仰头稚气的说:“爹爹,没哭。”
“姐姐坏。”说他坏话。
他今天一下也没哭!
韶书不乐意了,“霁徇你昨天怎么没哭?你哭了还说我坏!”
霁徇从爹爹腿边探出小脑袋,“今天,没哭!”
“我说得是昨天的事!”
“昨天只有你哭了。”
“姐姐坏。”霁徇扁了小嘴。
韶书跑来捏他脸蛋了,霁徇转身颠颠的赶紧跑。
韶书去追。
祁长晏趁此直接往房里走,孩子们有打闹是难免的事,只要不动真格。
动真格他就得出手了。
房门开了,又关上,院子里的声音被削弱。
祁长晏走向内寝,到内寝时见她已经醒了。
走过去,“醒了?”
嬿央点头,看一眼外面,“听到了孩子们的声音。”
“那听到我问得了?”
“嗯。”嬿央笑眯下眼睛。
祁长晏于是直接点一下下巴,又在床边坐下,“那给我看看你的肩和背。”
嬿央:“韶书是夸大了,也没撞几下,不如膝上的疼。”
但祁长晏还是说看看。
更是看她一时不动,似乎要把她抱来把她里衣褪一褪,且真的已经抱了。嬿央被他抱起,笑了,后来连声笑语了几句好了好了,表示她自己来。
把里衣解了解,让他看看她的肩和背。
“没膝上严重。”嬿央说。
祁长晏却好像未听,只自顾像是检查一样看着。他先看了看她的两肩,又摸了一下,然后慢慢去看她的背。她的背上不像肩上有两处有青肿,视线中光滑一片。
可总体看着,她昨日肩臂之上撞的是并不比膝上轻到哪去的。
揉了揉,黑眸看她,“昨日怎么不说?”
嬿央把衣服穿好,“没觉着太疼,也就没说了。”
“这点淤青过个几日就好了,不是大事。”
不是大事归不是大事,但伤了,就是另一回事。祁长晏帮她揉一揉肩,揉过,又取了药膏擦上。
他擦时,肩上凉凉的。
嬿央也其实可以自己擦的,但眼眸一望,望着望着终究没说,任他帮她擦着,只稍后他擦完了望向她眼睛,懒懒亲了她一下时,向他靠了过去。
男人顺势揽了她。
嬿央靠过去后,抬了脸笑着忽而也亲了亲他。祁长晏弯了唇,手掌则下意识间,想在她披散的乌发上摸一摸。但抬了之时意识到掌心里残留着膏药,便又只是置于身侧。
置于身侧时,低头轻轻又吻她一下。
稍后,祁长晏说:“起吧,去用早膳,过会儿我去治所。”
“好。”
……
中午,祁长晏抽空回来了一趟。
他中午回来的次数不多,这回为的还是早上说得马车的事。
觉得仅仅加固没有用,回来叫人直接重做。
回来就为了这么一件事?是,祁长晏回来就是为了这么一件事,他不想之后再出现这样的问题。
还有,回来看看母女几个的心思,在其中也是占了几分的。
中午他尽量在家里多待了会儿,待到了该回治所的时辰了,才起身。
但小霁徇追了过来,“爹爹去哪?”
“去忙活。”
“我也去。”霁徇追在他后面走。
祁长晏停了,停了后示意他回去。
霁徇不回,还踮脚努力牵他的手。他天天看爹爹出去,很想跟着也去玩一玩。
“爹爹,也去。”
祁长晏抬了手,不让他抓到。
霁徇急了,直接趴到他腿上,使劲仰头,“爹爹。”
祁长晏笑了,“回吧。”
“爹爹那没什么好玩的。”
这一句后,就是直接喊了一边的丫鬟拉住霁徇了。
霁徇不再能追上,眼睁睁看着爹爹的身影越来越远。扁了嘴巴,不乐意的跑到阿娘那去。
“阿娘,爹爹坏。”
嬿央乐了,“嗯,所以我们不跟爹爹出去啊。”
“好。”霁徇点点头。
这天,嬿央便带着他一起忙活,说忙活也不算忙,不过是清点中秋节礼,往京里送去。
清点时,偶尔霁徇会捣乱,说要吃这个,又要吃那个。
但嬿央只等他实在馋了想吃时,才给他一样。孩子吃多了零嘴就不爱吃饭,这方面不能什么都顺着他。
清点完,当天便让人送出去。
离得中秋已经很近了,现在送出去,后天正好能到。
送出去就轻松了,嬿央带着孩子一起拆节礼。拆节礼时,韶书那边得了侯嬷嬷的空,能暂时歇一歇,跑来找她。
“阿娘,有什么?”
“月饼,还有螃蟹,以及一些果子。”
“有橘子吗?”
“想吃橘子了?”
“我晒橘子皮!”
“送得里面没有橘子,等阿娘叫人去买,过会儿就买回来?”
“好!”
傍晚,韶书学完今天该学的,橘子已经买回来了,直接买了一整框。
韶书直接就站在框子边,边剥橘子边吃。
霁徇凑过来,小手扒到框上踮脚看,看一会儿,努力把小手往框里探,打算拿一个。
但他手小,今天的橘子大个,拿了半天竟是一个也没拿起来。
他也没发脾气,锲而不舍。
这时,韶书又剥了一个橘子,剥了她不吃了,吃够了,喂霁徇。
“啊,张嘴。”
“霁徇吃。”
霁徇张嘴吃下,小嘴一鼓一鼓。
韶书:“甜不甜?”
“甜。”
“姐姐,橘子。”踮着脚,霁徇想她帮忙拿一个。
韶书顺手抓了一个给他抱着,霁徇心满意足,韶书继续喂他。
霁徇抱着橘子仰头张嘴吃。
嬿央这会儿不在这,要是她在,在韶书喂了半个时就肯定已经不让韶书喂了。但她不是不在吗,所以韶书喂了霁徇有一个半橘子。
还是祁长晏回来了,看到姐弟俩一大一小一直靠在框子边吃橘子,顺嘴问了句吃了多少了。
韶书指指橘子皮,“爹爹,我三个,弟弟一个半。”
祁长晏:“……”
“别吃了,也别给弟弟再吃了,等会儿要吃不下饭了。”
韶书道好,手上已经剥好了的橘子便给爹爹,“爹爹,你吃,我晒橘子皮。”
“晒了要干什么?”
“做陈皮。”
“嗯。”
祁长晏却没吃手上的橘子,之后见到嬿央了,给了嬿央,“韶书剥的。”
“她剥了多少?”
祁长晏:“有九个吧。”
嬿央:“……吃了这么多?”
“她和霁徇一起只吃了四个半,其他的分给侯嬷嬷还有李嬷嬷她们了。”
嬿央心想那还差不多,把手里的橘子吃一瓣,结果一入口酸的要死。
酸,却伸手喂了祁长晏一瓣。
祁长晏:“……”
这是已经尝到味道后的神情。
嗤哼了下,拉她过来拍了一把。
嬿央哈哈一乐,于他怀中看着他的眼睛,“不好吃是不是?”
“那还给我?”
“让你也尝一尝啊。”又叹,又笑着说。
笑过,却再也不吃了。
随后祁长晏碰了碰她手上的橘子,女人偏身笑一笑,弯眼避开。
“好了,不好吃,别尝了。”
“嗯。”同时还是拿橘子。
拿开后祁长晏放在一边,再也不碰了。
第65章
之后用晚膳时霁徇果然不好好吃饭, 他后来自己抠着抠着把韶书给他抱着的橘子也给剥了。剥得零零碎碎的橘皮给韶书,韶书不想要,可她不要霁徇偏要给, 无可奈何之下勉强收了。
姐姐收了橘皮霁徇高兴,分一半橘子给姐姐。
韶书:“我不吃了。”
“爹爹也说不可以再吃了。”
霁徇于是自己吃。
好在当时李嬷嬷哄走了他小手上大半个橘子,后来回来的安哥也分走他手里一些橘子,到底没吃太多。
但吃得这些已经够他不爱吃饭了,吃饭的时候他就一心玩, 只嬿央说他几句时, 才勉强挖一勺饭。
如此磨磨蹭蹭, 到膳食全撤下了, 霁徇碗里还有大半碗的饭。
嬿央面无表情。
霁徇还乐呵呵, 四处跑着玩。
第二天,嬿央一个橘子也没给霁徇,点心也直接削减了,她倒要看看他还吃不吃饭。
霁徇好好吃了,只是依然念着橘子。
“阿娘,橘。”
“没了。”
“姐姐有。”
“姐姐也没。”
“有。”他中午还看到了,但姐姐不给他。
“那是橙子。”
“那阿娘, 橙。”霁徇换了口。
嬿央:“吃完了。”
霁徇张了嘴巴。
大眼睛看着嬿央, 似乎不大信的模样。
不信也没用,没用的结果就是祁长晏回来看到霁徇的眼睛是红红的, 才哭了好一会儿。
祁长晏朝霁徇点点下巴,“怎么哭了?”
嬿央:“没给点心,哭了一回。”
霁徇委屈巴巴, 矮墩墩一个伸手要爹爹抱,祁长晏抱他起来。
“爹爹……”揉揉眼睛, 还有点抽泣的意思。
“嗯。”祁长晏应他了。
“点心。”
祁长晏知道根源,“那以后还好不好好吃饭?”
“我乖,爹爹。”
“看你今晚表现。”
“那爹爹,点心。”
“明天给你。”
“好。”
次日中秋,祁长晏确实没少了他的点心。只是别的点心也没有,只有月饼。不过小霁徇好糊弄,月饼一年也就这一天里有,他吃月饼也吃的挺有滋有味。
就是肚子小,吃不了太多。
嬿央给他和韶书一人一个小篮子,让他给跟前院子里的人分月饼。
从前还小时这活是韶书和霁安做的,但现在霁安大了,已经不爱玩这个了,这回另一个篮子便交给霁徇。
霁徇拎不起来篮子,篮子于他而言太重。他直接放在小矮凳上,一趟又一趟,又一份一份分着月饼。
每份月饼都是分装好的,他一个个搬过去。搬了老半天,终于分完了,但篮子里还多了些月饼。
“阿娘,还有。”小脑袋快钻到篮子里去瞅了。
嬿央让他分给侯嬷嬷李嬷嬷环枝还有许冀和管事的。
霁徇:“好。”
一人一份,最后一份踮脚搬给许冀。
许冀笑笑,“谢谢小公子。”
霁徇跑了。
累到他了,找阿娘要水喝。
“阿娘,水。”趴到嬿央怀中,仰起小脸。
嬿央让丫鬟倒点水,只让她倒了很少的一点,方便霁徇捧着喝,别洒出来。
霁徇喝完时,韶书给了他一个桂圆。
霁徇收起来。
礼尚往来,把杯子递给韶书,“姐姐喝。”
韶书看一眼杯子,不喝。都没了,喝什么。
“你自己喝。”
霁徇夸一夸,“姐姐好。”
韶书大乐,嬿央也不禁乐了。
一边的侯嬷嬷几个忍不住也都弯了嘴角,许冀在其中也是,弯过嘴角,晚上见二爷和夫人看着小主子们在亭子里热闹赏月,不由得想起曾经在九稽的时候。
那时夫人还没来。
那年也是二爷头一回一人过中秋。
曾经二爷未成亲生子前,二爷都未一人过过中秋,如今却是要一人独自过。
那会儿有大爷,还有公主和国公爷,国公府的中秋从来不会冷清。
有几回甚至是在宫里过的,宫里的中秋热闹也只多不减。
后来大爷成了亲,府里多了大夫人,再之后二爷也成亲,后来又有子嗣,国公府中秋之日人丁愈旺,更加热闹。
可如今……曾经年年都有的热闹,到今年夫人再度有孕,二爷的中秋却是头一回冷清成这样。
甚至这天二爷也没歇,是在治所这边留守。
晚膳时分的月饼也没动,全让他分给了下面人。
许冀:“您不吃些?”
这里面有些月饼还是京里特意寄过来的。
祁长晏:“早上吃过了,这东西尝点味就行,你拿下去看看有哪些人在,分了吧。”
许冀叹气,行吧。
月饼分了,被分到月饼的人倒是高兴,其中几人还特地过来致谢。
他们不是一起来的,是先后来的。
二爷对此也没有觉得不耐烦,一一耐心和他们说了话,待他们走了,才乏了似的松了松神情。
这时,问了句他什么时辰了。
“快三更了。”
祁长晏望一眼外面,竟然已经快三更了。
坐了一会儿,后来他向外走,走到门外后驻了足,仰头看天上。
月似圆盘,今夜的月光很亮。
看了几眼,神色一漠,又进了屋里。
进屋后就歇了。
屋里有榻,能供他休息。
这夜祁长晏做了个梦。
梦中竟然梦到上回那次有人想借机献人的那次应酬宴上,她竟也在那间酒楼。
但她在另一间房里,且身边未有霁安。
他是直到筵席尾声才知道她竟然在的,且也看到了那几个女人进屋。
是许冀发现了她身边的李嬷嬷,悄悄过来附耳一声,他才知道的。
祁长晏觉得是许冀看错了,她怎么会来呢?霁安病好后母亲说她怀孕身子不稳来不了了,后来月份大些了,又说她孕中反应厉害,来不了了。
最近,又说她即将生了,肚子大不宜远行来不了了。
来不了,来不了,他唯独记得来不了这三个字。每回京里来的信上,都有这几个字。
哦,也不是,这回快至中秋时京里来的信就不是,里面压根就没提这事了。
祁长晏早已对此不抱希望。
又抱什么希望呢?可许冀现在却说,刚刚在这间酒楼里看到了她身边的李嬷嬷。
神情冷淡,瞥他,“眼花了?”
屋里其他几位郡城官员听到他这一声,都看了过来,其中一人看了后,打趣着问,“大人在说什么眼花?”
祁长晏笑笑,笑里只有乏味的味道,“没什么,一件小事。”
众人见他不是想多提的意思,便也没人不识趣的刨根问底,这位来九稽已经几个月,他们多少都知道了点他的性子。
笑着又说起别的。
他们笑,原本祁长晏在那一句眼花,以及心里笃定的不信后,不该再对此事有任何多余的心思的。
可随后,余光中却还是将目光望向了许冀。
他看到许冀冲他轻轻摇了摇头,说他真不是眼花,又用口型无声说,他真看到李嬷嬷了。
不是……可祁长晏还是不信。
但不信的他却忽而一起,说了句失陪,往外走了。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
祁长晏出了房间,他出来后,许冀把他身后的门再次合上,阻隔其他人小心窥视的视线。
祁长晏眼神扫他,“在哪看到的?”
许冀:“那边。”
“属下估计夫人是在三楼。”
这座酒楼最高的一层就是三楼,但这回应酬未选三楼,只选了二楼一间宽敞又隔音极好的房间。
“确定没看错?”祁长晏这一声有点冷。
他还是觉得是不可能的,可为了这一点不可能,自己却到底想探个究竟。忍不住抿了抿唇,下颌不知不觉有点绷。
许冀:“二爷,属下确定没有看错。”
行,祁长晏瞥他一眼,心想他最好别让他失望。
大步跨了出去,踏上走向三楼的方向。
步子一直很稳,走到三楼时,扫了眼,又看向站于他身侧的许冀,“哪间房?”
许冀这就答不出来了。
当时看到李嬷嬷时正是她上三楼的时候,那时为了尽快和二爷说,他左右权衡之下,快速先和二爷禀了。
祁长晏听了他说的,沉默微微拧了下眼神。
但口中未因此斥责什么。
或许因为心底真的从始至终就不抱什么希望吧,这一趟打定了是要走空的,嘴角微微讽了下,目光平静的扫着四周。
接下来,许冀发现二爷一直很安静。
且奇怪的是,二爷此时未走,未走却又不是要在三楼找人的意思,只不知什么意思的仍然漠漠驻足在这。
不找人是因为依然不信他?
可不信,二爷此时却连斥也未斥他一句,看着又好像不像完全不信。
许冀琢磨不清,但忍不住小声强调了一句,“二爷,属下是真看到了李嬷嬷。”
祁长晏对于许冀的这句未置一词,只又站了一会儿,在彻底明白这一趟确实只是白费功夫后,没意思的转身。
没有因此怪许冀的意思。
权当他脑子不清醒吧,第一时间听到许冀禀报的话就知道是不可能的,却仍然走这一趟。
如今,彻底死心了。
许冀也几乎是清楚瞥到二爷这一瞬间漠下去的冷淡,他忍不住张了张嘴,张了嘴之后,是忽然连眼睛也无声中缩了一下的细小波动。
为什么?因为视线中忽然看到二爷眼神一变,男人身形有些滞涩,却又矛盾间他似乎看出二爷的动作中有刹那似风一般的迅速,二爷迅速朝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那个方向里是李嬷嬷开了门出来。
他之前确实看到了李嬷嬷,不是眼花!这不嬷嬷现在又出现了!
许冀忍不住咧了咧嘴角,紧接着竟有点激动似的,快速跟上前面的二爷。
二爷的步子是真的很快,快到他还未能追上,二爷已经立于李嬷嬷跟前。
他看到李嬷嬷似乎也有些讪讪,不过这点讪讪掩饰的很好,李嬷嬷反应很快的朝二爷行礼。
二爷却未理她,已经看向了她身后未关拢的门。
随后,二爷直接进去了,他和李嬷嬷都被拒在了门外。
许冀忍不住喊了句,“李嬷嬷。”
李嬷嬷摸摸鼻子,“哎。”
“你和夫人什么时候来的?怎的不知会一声,又在这边落脚?”
李嬷嬷:“是今日才到,还没来得及派人去知会二爷……”
本来来这是为了用膳的,没想到,没想到她看到了许冀,悄悄想跟过去看看还被人拦下,说不得打听。
不得打听,接着却看见有女子进去。
李嬷嬷原本是想悄摸再看看的,可怕她行为太异常,又惹得那些守门的人注意,只得讪讪先回夫人这。
也是她转身上楼时,让出来的许冀瞧见了。
李嬷嬷叹气。
屋里。
祁长晏在嬿央听到动静回眸的那刻,脚步微停。
嬿央……嬿央看着他此时神情中辨不明是轻是重的神色,只觉得男人盯着她的眼神紧的厉害。原本她这时该是也向他走去的,可不知为何却是偏回了头,竟又往里走。
往里走时,听到身后脚步骤快,也很快,手腕上被一只手掌紧紧抓住了。
他的声音出现,似乎微沉,“怎么过来了?”
嬿央对此手心轻轻缩了缩,还有就是,一直没有回头看他。
心里芥蒂嬷嬷和她说的女子的事。
她未答,祁长晏重重收紧了握她手腕的掌心。她不答不要紧,他可以继续问。
竟是无声中神情松了下,又紧接着走近她一步。这回再问,声音似乎也随着他的手掌一起紧了紧,听着有些滞涩之感。
男人也发现了,所以他闭闭眼缓了缓,才再次问:“何时来的?怎的不来信与我说?”
但他面前的她还是不说话。
祁长晏未生气,眼睛眯了眯看着她,再次紧了紧掌心。
喉结微滚,说到她答为止,“怎的不来信与我说。”
这回,她总算说了,也总算回头来看他了。
回头来看他后,刹那间眼眸扫过他一遍后,是最后神情轻轻变换间,道:“……不是不和你说。”
不是不和他说他却看她是顿了顿,嘴巴也抿了抿才继续往下说:“是决定过来的事太匆忙,那时再寄信也为时过晚,才干脆没有寄信选择直接过来了。”
祁长晏颔首,对于她话中的停顿也不计较,示意她继续说。
嬿央:“至于到的时间,是今日才到的,这会儿先找个地方用饭。”
祁长晏再次颔首。
但于他而言,他最想知道的事还没有听到答案,他不计较的事也绝不包括他最想知道的那个答案。她说来九稽的决定是下得突然才不写信告诉他的,但为何突然,又怎么就有了这个突然?从前,母亲一直说她来不了。
她的信中同样的,虽未直言来不了,却每回总有让她顾虑着来不了的情况。神情定着,祁长晏最想问她的是这个,最想要知道的也是这个。
其他所有,反而是次要。
但未见她继续说,这时是嬿央先问了她所介意的事。
她先看了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正是二楼应酬的那个房间,“嬷嬷说看到你与人用饭,有女子进去了。”
嬿央眼睛看着他,怎么会有女子进去?
祁长晏对此也没有瞒着,“只是进去在别人跟前坐了会儿,我说过我已有夫人。”
这样,嬿央神情松了,不介意了。
祁长晏却是又紧了紧她的手,是想继续问的意思,也是忽而在她问了后,是竟然想拥她一下的感觉。
但,男人下一刻只剩微滞的身形,同时祁长晏坐起了身,沉沉闭了闭眼,只是个梦而已……
梦,复杂的重复这一个字,忍不住凉凉的呵了声。是啊,梦,她若真的过来了,此时小腹怎会平平坦坦未有任何隆起呢……果然,她是不会来的。
他也真是妄想,竟然还梦到她过来了。
祁长晏自此之后神情更冷淡,许冀在这回中秋过后,也发现二爷之后连京里来的信好像也没什么兴致想看了。
第66章
有什么好多看的呢, 讲得无非是那些事。
祁长晏对于不重要的事,回信也俱是言简意赅,有几回只是两三行字便寄了回去。
平宁公主看到信时骂了句, 但祁长晏觉得真没什么好写的,写什么?每每提笔,甚至觉得那两三行字也没必要。
意味不明的撇下了笔,祁长晏的神态和身形都冷冷冰冰。
此后的几年,日复一日, 除了偶尔忙碌之外的一些小意外, 郡城官员日常看到的都是郡守大人在治所里的身影。
其他地方, 都见不到大人的人。
如此看了几年, 不由得都开始嘀咕祁大人真的成家了?上回大人说他已有夫人, 别只是个借口吧?
随后,在某一年大年初一有人上郡守府去拜年时,这样的日子仍然只见有大人一人,心想大人看着可真不像成亲了的样子,更不像已有儿女的模样。
要他们说,就算大人这时忽然说他其实未成亲,众人都是信的。
他们也暗中琢磨, 恐怕还真是……
这个念头一直到四年多后嬿央忽然来了, 才有所打消。
不说他们觉得,许冀后来在二爷日复一日一个人在九稽的日子里, 尤其,是每年各个节日的日子里,那时若非偶尔收到一两回信, 他也有种自家二爷或许还未成亲的感觉。
最近,旁敲侧击对二爷后宅有心思的人好像又多了起来, 他挡着挡着,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又每回回府都是二爷一人,要不是偶然刻意去想,一时半会儿那夫人二字还真是难以在他脑海里浮现。
许冀……许冀不知是什么心情的摇了下头。
此时,望望院子里赏月的二爷和夫人,则是笑了下。小公子这会儿掰了一半月饼,想给书姐分,但书姐不要,让他给安哥。
安哥也不要,霁徇于是乐呵呵的一手一半月饼,可这会儿手里还满满当当的他,过会儿手里就只剩下一半的又一半了。
二爷把他手里的月饼拿了,分给了周围侍候着的人。
霁徇睁圆了眼睛。
祁长晏:“你吃的下?”
霁徇:“爹爹,我能。”
能才怪了,肯定是最后这啃一口那啃一口啃的乱七八糟,然后就不要了。
不如趁他这时候一口没动,月饼还好好的时候给分了。
“先把你手里的吃了再说。”
“好。”
吃完,霁徇什么也不想吃了,连阿娘这时切了个橙,他闻着挺香,也吃不下了。
吃不下,乖乖坐在小矮凳上赏月。今夜的月亮好亮好亮,霁徇看着看着,糯糯说一声:“是大饼。”
“是月亮,霁徇。”韶书纠正他。
霁徇扭头看来,说:“姐姐,圆。”
“是圆,但不是圆的都是大饼,知不知道?”
“好。”
好字之后,不看了,跑到嬿央这来。嬿央在擦刚吃了橙的手,看他,“怎么了?”
霁徇趴过来想要抱。
嬿央手上还有点橙汁,怕弄到他衣服上,孩子趴过来也仍是张着手,没碰他。
“阿娘手上脏,霁徇起来。”动动膝盖示意一下。
霁徇却反其道而行,这一声后还努力爬上来,嬿央只好用手臂抱抱他,嘴上则说了句他皮。
……
中秋后三日,郡守府来了位客人,是嬿央的弟弟林奂。他是一更天的时候后到的,这时嬿央一家正在用晚膳。
嬿央听门房来报后赶来看看,见站在马车边的真是弟弟,马上上前,“要来怎不来信说一声?我都不知道你要来。”
又说:“还没吃饭是不是?快进来,先填填肚子。”
“谢谢阿姐。”林奂笑着大步走来。
大步走时,手上拎着两个包袱。
一路上,姐弟俩边走边说。
祁长晏没出来,他在压着霁徇,免得他因为嬿央去前面看了不好好吃饭,吃个饭跟玩似的,吃一会儿又歇空玩一会儿,艰难的很。
两人说着说着便到正堂了。
林奂随着姐姐才走进正堂,笑着唤了声姐夫,祁长晏颔首。
嬿央这时走近嬷嬷,让她去添副碗筷,吩咐过,让弟弟快坐下。
祁长晏伸出手也把才吩咐过不知又要走去哪的她拉着坐下,示意她别忙活了,林奂来了的事,嬷嬷自会把一切事安排好。
嬿央刚刚倒不是要去忙活什么,纯粹是看霁徇好奇似的瞅着弟弟又不吃饭了,想过去拍拍他让他好好吃饭,但这时被祁长晏拉了拉,她也就不特地走过去了,只顺势坐下时冲霁徇那边说一声,“霁徇好好吃饭,别玩来玩去。”
“阿娘,没玩。”霁徇乖乖的说。
但下一刻就从座位里离了,小跑到林奂身边,仰头看他。
林奂也看他。
笑道:“霁徇不认得我了?”
“认。”
“小舅舅。”
刚刚哥哥姐姐喊了,还有,他是真的记得的。
霁徇小手抬一抬,道:“举高高了。”
“哈哈,对。记得便好,还怕你忘了呢。”
霁徇摇摇头,“小舅舅,没忘。”
接着还想说什么,但嬿央的话先来了,“霁徇,吃饭,再不好好用饭阿娘生气了。”
霁徇乖了,终于好好吃饭了。
一口口吃完了,小嘴还鼓着呢,马上说:“阿娘,完。”
嬿央舒一口气,让他吃顿饭可真费劲。
又叫他过来,她拿帕子帮他擦擦油了的小嘴。
擦好,道:“好了,去找环枝漱口吧,漱过口再玩。”
霁徇点头。
他慢吞吞被环枝教着漱着口时,这会儿所有人都已用饱了。
林奂出声唤韶书,让韶书到跟前来。
韶书跑过来,“小舅舅。”
林奂:“看看小舅舅给你带了什么。”
“什么?”韶书探头看。
霁徇也马上好奇的颠颠跑过来,一起看,“什么?”
林奂拆开随身带来的一个包袱,拿出其中一包东西给韶书。
韶书捧着看了看,又扯开包的严实的油纸看看。看清时,惊喜,“小舅舅,五味子?!”
林奂:“是啊,上回你说得阿娘祖父那边,祭拜后下山一处有五味子,舅舅这几天去看了看,正好成熟了,便摘了下来,顺道给你带来。”
“小舅舅最好!”
林奂摸摸她小脑袋。
霁徇问:“姐姐,好吃吗?”
“霁徇,这是药。”
哦,霁徇不感兴趣了。
嬿央这边,晚上在林奂要入睡前问了他一句,“还没说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呢?”
林奂尴尬,摸了摸脑袋。
嬿央看他这副神情,挑了眉。
林奂却一时没说,“就是来阿姐你这看看,顺道看看韶书几个。”
嬿央心想还不说?
但她也没立刻追问,说起另一个,“那打算在这边待几天?”
“五天后我再回去。”
“书都带了?”
“带了的,阿姐,我不会把读书的事落下。”
“嗯,好。”
“这两天赶路你也累了,你先歇吧。”
林奂舒一口气。
接下来几天,林奂来了最高兴的是孩子们。
霁安是觉得有小舅舅和他一起学,他也算有个同窗了。韶书则是觉得小舅舅山野里什么都懂,她最喜欢小舅舅和她讲那些她不知道的事。
霁徇就单纯是觉得多一个人陪他玩,他喜欢,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小舅舅只能傍晚空的时候陪他玩一玩,其他时候也和哥哥姐姐一样要忙自己的事。
一连五天下来,林奂和阿姐家的孩子们已经打成一片,他待在这边的最后一天,韶书几个都有些不舍。
彼时是傍晚,在院子里。
韶书不舍抬头,“小舅舅,你明天就回吗?”
本来专心低头在玩手上鲁班锁的霁徇闻言昂了小脑袋,也看林奂。
林奂是半蹲着的,手里在帮坐在小矮凳上的韶书和霁徇拿刀剥鲜核桃。
这东西沾手不容易洗,就不让韶书和霁徇碰到了。
剥好一个,砸开核桃,里面的核桃仁分给两人。
又边说:“嗯,小舅舅明天就回。”
还说:“书姐注意把核桃衣剥了,那层衣有点苦。”
“好。”韶书剥开一层核桃衣,剥了,自己吃一些,喂霁徇吃一些,又分一些给小舅舅。
鲜核桃很好吃,她喜欢。
随后自己又吃一颗,小嘴鼓鼓说,“小舅舅过几天再回好不好?”
林奂听到笑了,但本来打算的就是只待五天的,来时和母亲父亲说得也是待五天,自当如时回去。
“小舅舅和外祖父外祖母说过明天就回的,韶书想小舅舅了,那小舅舅下回再来。”
“什么时候?”
“过年那会儿?”
韶书:“小舅舅来这过年吗?”
“阿娘说今年过年可能回不去。”
她上个月就问过阿娘了,阿娘说去年回去过了,今年应该是不回去了。
林奂又剥开了两个核桃,砸开。
“小舅舅得在家里过年,年初拜年那会儿,小舅舅来看你们。”
“好吧……”韶书遗憾。
翌日,林奂走了,韶书特地到门外送了送。这天,嬿央也就过年的事特地问了问祁长晏,得到的答案是多半是不会回的,和她之前答韶书的差不多。
祁长晏看她,“过年想回家了?”
“韶书问的。”
祁长晏嗯一下,嗯一下时,看到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已笑着和他说起林奂的事。
“你道林奂为何上次一开始不好意思说?”
“上回过中秋……”嬿央说着已经更乐了,一时话都停了停,这让祁长晏听得也认真了些,“嗯?”
嬿央嘴角弯了,继续说:“上回借着中秋过节那会儿,有好些人家打听弟弟的亲事,弟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又还没开窍,中秋才过一天,就尴尬的跑来我们这边避了避。”
祁长晏:“……”
听完他也笑了。
“他说他压根没想过成亲的事。”
不过嬿央笑归笑,说完却是理解的,曾经要议亲时她也完全没有任何实感呢,林奂如今虽然比她那时大好几岁,但曾经三年都没提过这事,突然提了,他不适应也情有可原。
“我估计明年他的亲事也定不下来。”
祁长晏:“父亲母亲很着急让他成亲?”
“那倒没有。”
“那就随他去。”
嬿央也是这样想的,点点头,可随后嘴上却是看着他笑了一句,“你倒是开明?”
祁长晏勾唇一下,何谈开明不开明,只是明白林奂如今的心思罢了,曾经,他也未想过他弱冠便会成亲。
甚至想过自己可能到二十五二十六之后才会考虑这事。
那时心想不想便是不想,无论父亲母亲是何看法,他的主意都不会改。可后来……倒是一切相反。
目光不由得看了看她,被他看了的她扬了眼神。扬了眼神后,目光却在他的视线中改而看向另一处。
盯向那处时,忽而见她说:“外面起风了。”
祁长晏跟着也看过去,看到的是窗外晃了下的树影。
“嗯,起风了。”
这一句后,不久窗户上的树影消失,因为嬿央和祁长晏吹了蜡烛,往榻上去歇了。
歇过清早起来,一夜叶落。
也才开门,已经见穿得稍微暖和些了,又戴着帽子的小霁徇在清早低头踩树叶玩。
小脚摇摇晃晃,一踩一片叶子,忽然,似乎看到了什么,还圆墩墩弯腰去捉。
嬿央不由得笑着喊他,“霁徇。”
小霁徇扭头看来。
看到了站在一起的爹爹和阿娘,大眼睛弯了。
咯咯笑一下,霁徇向爹爹阿娘这边跑来。
跑过来了,稍后等吃完早膳,他又去踩落叶玩。
踩着时碰见小厮拿着扫帚扫落叶,还张开小手也要一把扫帚。
小厮看向夫人。
嬿央:“给他一把吧。”
小厮哎一声,去拿扫帚。拿的不是正经的扫帚,而是平常用来扫灰除尘的小笤帚。
这样小的东西刚好够霁徇这样的身高拿着。
霁徇两手握着,没握多久又松开了,还是觉得弯腰捡落叶方便。
孩子在外面撒欢玩,嬿央则是在屋里看信,京里紧急送来的信。
撕开信封,嬿央仔细的看。
看完,吩咐嬷嬷去收拾东西,这两日得外出一趟。
李嬷嬷:“去哪?急不急?奴这就去收拾?”
嬿央:“不算急,但可以现在就收拾,免得到时匆忙落了东西。”
“是去表伯父那,表伯父的父亲走了,五日后下葬,父亲让我们回去一趟。”
“这几日母亲会过来,到时我们随母亲一起过去。”
去那边正好要经过邯辅。
李嬷嬷吃惊,竟是因为有人离世了。
随后点头,“奴这便收拾东西去。”
二十六上午,平宁公主到了嬿央这边。当天中午,没歇太久,嬿央随母亲还有大嫂又乘上马车赶往表伯父那。
这趟只带了韶书没带霁徇,放他在家里待着。母亲说霁徇太小了,就别带去参加丧事了。
二十八下午,抵达临郡离邯辅郡最近的一个县,祁长晏的表伯父便是住在这个县里。
到了丁宅后先去上了柱香,然后才稍事休息。
丁宅女眷这会儿空着的绝大部分都来了,平宁公主在这,她们自然得好好招待着。
在丁宅这边待到下午太阳快西落了,从丁宅出来,回镇国公母亲名下的一处宅邸歇息。
这几天都在这边落脚。
韶书扭着头左右看了看,看过,当夜回房只剩母女俩时,忍不住问:“阿娘,这是哪?”
“这是祖父的母亲在这边县里的宅邸,也就是韶书曾祖母的宅邸。”
“曾祖母在哪?”
进来时韶书没有看到人啊,韶书不解。
嬿央摸摸她的头发,“曾祖母去的早,现在已经不在了。”
她也没有见过,听祁长晏说他的祖母身体不大好,所以才早早去了。
他的祖父她也没有见过,也是在她和祁家定亲前便已去了。
“那我去祭拜过吗?”韶书对此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也不怪她,这几年清明每年都是在外地,曾经还小时拜过的事,她已经记得很模糊了。
“拜过的,那时你还有点小。”
就她虚三岁那年清明去过,往前太小没有带去,往后因为次年清明她身体不舒服,也没带她过去。
韶书点点头,点完头母女俩歇下。次日,一早起来用过膳,再次前往丁宅。
下葬是在早上,所以得早早过来。
这天嬿央穿的很素,给韶书也穿得很素。
进了丁宅,先去祭拜,祭拜过后便在一边等着时辰。
韶书悄悄看了看。
这个场景她是有点熟悉的,不是太皇太后丧仪那次的熟悉,而是太公下葬那次的熟悉。
皇宫里那次的丧仪比这里要壮阔许多。
韶书看着看着,见着那些哭得哀恸的人,渐渐的神情也有些哀伤。悄悄往阿娘身边靠了靠,小手抓紧阿娘的手,小声唤了一句阿娘。
嬿央摸摸她的小脸,无声安抚她。
随后,时辰到,前往下葬的地方。
下葬过后,一直到回来后神情才松上一些。到底是有人去逝,嬿央的心情总归是有点沉重的。
回来后在丁宅待了一会儿,嬿央便随着母亲回祖母这边的宅邸了。回去的日子这时也已经定好,那就是明天。丧仪已过,就不在这边多待了。
回到宅邸,平宁公主把韶书和昔姐搂在跟前,摸摸两人的额头。
韶书乖乖喊一句祖母。
平宁公主:“在这边还待不待的惯?”
韶书:“还好。”
昔姐也说:“还好。”
平宁公主心想这便好。
心里也放心些了,到底怕两个孩子被刚刚的场面吓着。
轻柔说着,“那去玩去吧,明天我们回家。”
“好~”
玩到傍晚,用过晚饭这天歇的很早。歇得早是为了明天的早起做准备,明日早早便要出发回邯辅。
韶书躺到床上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在嬿央怀里打了个滚。
嬿央拍拍,“别玩了,睡觉。”
“阿娘,睡不着。”
“闭上眼过会儿就睡了。”
“现在不睡,当心明天起不来。”嬿央轻声又说。
“起得来的,阿娘。”韶书笃定的说,又滚了一下。
嬿央笑哼,同时搂了女儿,拍一拍还是让她快睡。
韶书咯咯乐,在阿娘怀里叽叽咕咕说话,不过说着说着慢慢也睡了,蜷在嬿央身边睡得很熟。
嬿央也睡了,这一睡让她第二天成了府里起得最晚的一个。因为她在梦中想起了祁长晏第三次回来的情形,也就是太皇太后逝世那次他回来奔丧的情形。
太皇太后是夜里走得。
前一晚,在太皇太后寿命将终时,宫里连夜有人来国公府递消息。
随后,她被母亲紧急喊着带着孩子们一起进宫,去见太皇太后最后几面。
到了宫里时,这边已经来了一大群人。天子也在,正站在太皇太后床前。
她随着母亲一起给天子行礼。
天子摆了下手,又上前一步,走到床前,“皇祖母,平宁带着儿孙来看您了。”
太皇太后说了声到跟前来,让她看看。
平宁公主赶紧上前,祁勐随之也上前,接着是她和大嫂领着孩子们也走过去,尽量让太皇太后能看到每一个人。
太皇太后抓了抓平宁公主的手。
抓住了,又一一从祁勐看过去,最后落到霁安身上。
落到霁安身上时,说了句,“怎的长晏没来?”
她此时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忘记了祁长晏远在九稽,但她还未意识到。
平宁公主:“皇祖母,长晏在九稽,孙女这就给长晏去信,让他回来看您。”
“嗯。”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让他快些。”
说到这句时,手上的力气渐渐松了,平宁公主鼻子一酸,抓紧皇祖母的手。
“好,我一定催他快些,皇祖母您等等,等着长晏回来看您。”
“您一定要等啊。”
“好。”
这一句后太皇太后好像有点乏了,表示要睡觉,都退下吧。
平宁公主不放心,“我留在这陪着您吧?”
太皇太后:“担心哀家啊?”
平宁公主:“不是,孙女就是想陪陪你。”
“用不着陪,去睡吧。”
可这夜平宁公主还是未走,嬿央等人也被留在了宫里,没有回去。
翌日,太皇太后清早照常醒了。
平宁公主松一口气,这天一直陪在皇祖母身边。
太皇太后这天又召了些人进宫看了看,看过,夜里歇时倒是精神奕奕。
所以倒是谁也没料到,这天深夜,这位老人忽然就走了,谁也没有惊动的走了。
这天天再亮时,迎来的是从发现起就一直持续着的哭恸声音。
同样的,天子因国丧罢朝。
这天夜里,祁长晏收到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即刻赶赴京城。
赶赴京城途中,从南下的船只那得到了太皇太后已逝的消息。
他的神情僵了僵,随即命人极速赶回京里。
不几日,赶到京中。
进到皇宫时祁长晏先去面见皇帝舅舅,见过皇帝舅舅后,第一时间去祭拜太皇太后。
这时已是停灵的第五日,再过两天,太皇太后便会葬去皇陵。
这天祁长晏在太皇太后棺椁前守了一夜,守到天亮,才回国公府歇了歇。
嬿央也是这时才看到他。
不意外,昨天夜里已经得到了他回来的消息。不过这几天守夜实在是累,昨日不是她们守,便先在家里歇了歇。
此时看到他,知道他昨夜彻夜守着,便只道一句:“去歇歇罢。”
祁长晏点头,他是有些累。一觉睡得很沉,迷迷糊糊是到了下午才醒。
醒来听到霁安的声音,“阿娘,爹爹还没醒吗?”
嬿央:“没有。”
“那爹爹要睡到什么时候?”
“阿娘也不知道,不过总归是要睡够了才会起。”
“我进去看一看,好不好?”这句就是韶书说得了。
韶书对于祁长晏已经有好几次印象了,想看看爹爹。
嬿央:“别把爹爹吵醒了。”
“阿娘,我不吵。”
嬿央还是没让她进去,转而是说:“阿娘领你去找昔姐玩。”
韶书转移注意力了,道好。
祁长晏紧接着听到的便是一大两小出去的动静,但他没有起来。他静静听着直到母女几个的声音都完全听不见了,也仍然躺着。
他又闭了会儿眼,闭了会儿睡不着了,这才起来。
祁长晏去了父亲那一趟,母亲听说又去了宫中,并不在府里。
从父亲那回来,回了东院。此时嬿央已经回来了,所以他一进门便迎来霁安跑过来的小身影,还有韶书犹豫一下后,也跟着跑来的步伐。
“爹爹!”
“嗯。”祁长晏顺手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
霁安仰头,“爹爹去了哪?我刚刚回来都没有看见你。”
“去了祖父那一趟。”
这样啊,霁安点点头。
霁安点头时,嬿央看着祁长晏问一声,“饿不饿?让嬷嬷去厨房拿膳?”
祁长晏的确有一点饿,点头。
嬿央吩咐嬷嬷去拿膳,不一会儿,吃食端过来,祁长晏坐下用饭。
韶书站在一边,看爹爹用着用着,也有点想尝一尝,凑过去,“爹爹,我。”
“什么?”
“我吃。”韶书踮脚想爬上来。
祁长晏以为她是想爬到凳子上,抱着她到了凳子上。
但其实韶书是想爬到他腿上坐着,所以不由得翻了个身,又从凳子里朝他这爬。
祁长晏:“……”
垂眸看了一会儿,半晌,伸手。
伸手不知是想把她抱到腿上坐着还是想让韶书乖乖又坐回去,但不等他抱到韶书,韶书已经先腾了空,是被嬿央抱了。
嬿央抱着女儿拍拍,“让爹爹好好吃饭,韶书别闹。”
“那阿娘,我吃。”
“现在吃了晚膳还用得下?”
“用得下。”
嬿央点着她笑一笑。
但却顺着韶书坐下了,不过并不是坐在祁长晏身侧,而是和他隔了一个位置坐着。
坐下时她是压根没意识到这一个空位的,只坐下了就让韶书坐在她怀里,喂了她一块豆干。
祁长晏无声中扫了一眼两人中的空位,这一眼没什么特别意味。
是啊,没什么特别,只是平淡的一眼罢了。
稍后吃完撤了膳,夜里一家子入宫再次祭拜。
这夜祁长晏也留下来守了夜,小孩子们不用守,则被嬿央带着回了国公府。
不过,过了这天的第二天嬿央是必须要守的,这天是停灵的第七天,明天太皇太后便要下葬,这夜绝大多数人都得在这守着。
守了一夜,清早各个去重新换一身丧服,顺带去接孩子们进宫,给太皇太后送葬。
霁安和韶书也得着丧服,两人也已经习惯了,除了第一天穿时低头摸了摸,这时已经轻车熟路伸手让嬷嬷帮他们穿衣裳。
穿好,嬿央蹲下帮两人收拾整齐,顺带说:“过会儿我们便随祖母进宫。”
“进宫后不可吵闹,知不知道?”
“知道,阿娘。”
“好,那走吧。”
一个半时辰后,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延绵不绝。一路从皇宫到皇陵,沿途所经处是数不尽飘洒的纸钱和白幡。
下葬良辰至时,天子亲自出声唤合陵,太皇太后凤陵归位。
太皇太后的丧事办罢,祁长晏也该回九稽了,后天他就得回去。
嬿央对这已经习惯了,而且他这回回来的时间已经算长。次日,她帮他准备了包裹。
祁长晏看了看她准备包裹的动作,以及这时偶尔,韶书玩闹似的往包裹里也放东西的动作。
她准备的包裹只有一个,不过他和她到如今好像都已经察觉不出这一个包裹代表的意味了,好像谁都没再想过她去不去九稽的事。
祁长晏还是都已经上了南下的船了,回到船舱好像忽然觉得身边太安静,才意识到这回又是他一个人去九稽的事。
意识到时,神情一停。
随即无不冷淡的想,他竟然还能意识到这事?此事不是早已是平常。
他一个人走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
嬿央则是事后回家一趟时,母亲问她,“长晏又走了?”
“对,母亲。”
“没提让你一起去?”
“为娘看着,长晏还要在那边待挺久。”
嬿央对这几句的反应是神情变得有点顿又有点哑,随即的确是哑了声,答不出来。
第67章
答阿娘什么?
阿娘, 他没有提过让她一起去。从第一次回来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提过。
心里念着这个从来没有,好像更哑了。
这几年她一直以为去不去都是无所谓的, 日子平淡也无所谓,反正无波无澜,他和她就算一直分隔两地,可到底谁也没少块肉,孩子们也都平平安安, 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原本……原本她一直以为是这样的, 但现在阿娘忽然提了, 才发现心里好像也是想过许多遍的, 只是一直以来都被她刻意压着, 刻意忘了。
林母看女儿忽然不说话了,已经知道答案。
“没提?”
嬿央笑一笑,“……嗯。”
林母心里叹了口气,又点点她,“你啊,还笑?”
嬿央笑容未消,不笑她要怎么办呢?和阿娘抱怨?她不会, 也不想因此惹得阿娘担心。
“阿娘, 不说这个了。他忙,这回回来也主要是为了太皇太后的丧事, 哪里想得起这样的小事。”
是啊,小事,嬿央把它定义成小事, 一件这么些年下来他和她或许早已无心去顾及的事。
林母叹气,叹过气, 忽然听到外面咳了一声。
是嬿央的祖父咳了,在院子里和孩子们玩太久,竟然觉得有点累了。
嬿央趁机便说:“阿娘,我出去看看祖父。”
“还有韶书和霁安,别已经玩疯了。”
“去吧,去吧。”林母不拦她。
嬿央快步出去看看。
不过才走两步倒是听母亲忽而又出声,“对了,今晚要不要在家吃饭?还是傍晚前回国公府去?”
嬿央今天在这待的已经够久了,原本不该再留下用晚饭的。
可脚步忽然一滞,再答母亲时她说得是:“阿娘,我在家用饭,今日晚点再回去。”
“和公主说了?”
“说了。”事实是没有说的。
“那好,我让厨房多备点你和孩子们爱吃的东西。”
“好。”
嬿央继续去院子里看孩子。
而林母,则是在女儿走后有点发愁。刚刚女儿那一瞬间的异样她怎么没发现呢?到底是她生的。
她觉得女儿和女婿可能出了点问题……可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说不清也不好说。
女儿在国公府受了冷遇了?不像。还是,还是她的丈夫已经不再欢喜她?
这个……这个是林母最不想看见的,也是此时最发愁的。因为好像只有这一个理由能解释为何女婿一直不提让女儿一起去九稽的事,只把她们母女几个放在京里。
不再欢喜,林母叹气。
又想,别是女婿在九稽那边后宅里已经有了人。要是那样,她女儿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叹气时,听到外面小外孙女的笑声。勉强松了松心神,心想行吧,好歹女儿有女有儿,女婿就算真的有了人,以后孩子们长大了女儿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只是,林母到底还是有点失落的。从前还以为女儿遇到的是个难得的良人,女儿的后半辈子她可以完全放心了,可现在……对方的情况到底摆在那,长得英俊无二,身世又好,如今夫妻两长期分隔,果然出了问题。
女婿不提就不提吧,林母心里做好最差的准备。
所以待夜里用过晚膳时,她拉着女儿又说了几句悄悄话,“长晏如今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你啊,也提前有个准备。”
“以后你只管掌着你自己手里的东西,还有就是,和你婆婆处的好些。”
到时就算女婿院里又进了人,女儿的影响到底也不是太大。
嬿央张了张嘴,觉得母亲这些话有些突然。但细想,母亲终究是为了她好,同时,也隐约明白了母亲担心的是什么。
对此……对此她也无法笃定。
当下也只是先安慰母亲,“女儿明白的,您也别担心,女儿还能真把日子过憋屈了?”
林母拍拍她的手,“你知道便好。”
“那回吧,再晚你到国公府的时辰就有点太晚了。”
“好。”
嬿央又道:“母亲你莫送了,就这么些距离出不了事。”
“嗯,我看着你们出去,不送。”
回到国公府,时辰还不算晚。
不过平宁公主看到还是问了句,“今日是在家里用过晚膳回的?”
嬿央:“是,母亲。您可用过了?”
平宁公主:“我也早用过了。”
“还给韶书和霁安留了碗牛乳,原还以为你们会回来吃饭,没想到这时才回,不过也不打紧,牛乳温着,这会儿吃也行。”
“母亲费心了。”
平宁公主摆摆手,又道了句不过是留点东西的事。
这几句话很正常,但嬿央还是听出了点母亲没说出的不悦,是有点在怪她没有按时回来的意思,她说得是下午就回。
这是她未按约,所以她自己没什么好说的。心里从阿娘问过后就一直都有的异样也直到陪着儿女在母亲这边待了好一会儿了,又回院里了,才在神情上稍稍显现。
稍稍显现的结果是她有点出神。
韶书好像察觉了,抓抓她的小手,糯声糯气喊阿娘。
“嗯?”嬿央回神看看女儿。
韶书眨巴眼睛看她一会儿,确认她回神了,指一指,“阿娘,前面有台阶。”
阿娘都没有注意到。
嬿央看向台阶,看向台阶,倒是更出神了。
脑海里浮现了一幕曾经冬日里的景象,那时还没有韶书。
又回神了,没什么好想的。
牵紧了女儿的小手,“好,阿娘看到了,谢谢韶书。”
韶书摇头,“阿娘,不谢。”
嬿央笑笑。
笑着,把韶书抱了起来。抱了女儿,心里好像充实了些。
第二天,韶书在屋里玩时翻出了一些信件,几年下来累积的很少的信件。
这些信每回看时嬿央都会让儿女跟着她一起看,顺带教着他们认字。认完她就收进一个小箱子里,当时是孩子们看着她收的,所以韶书一直知道放在哪,今日是特地踩着凳子翻了出来。
下午看到昔姐被大伯带着玩,韶书便想翻翻爹爹的这些信。
小手抓着信,走到阿娘这来。
“阿娘,看信。”
嬿央:“不是已经看过了?”
韶书:“忘了,还看。”
嬿央点点头,也行。
但再看又有什么好看的呢,这些东西里面的话都不算多。
拿出来,便只让韶书自己读,她没有再看。
韶书坐在阿娘怀里抓着信纸,慢吞吞的读,偶尔有什么字不认识便抬头看阿娘,嬿央教她,知道后韶书继续读。
这些信不知不觉就读完了,见没有了,韶书再次仰头,“阿娘,爹爹下次什么时候回?”
嬿央:“……阿娘也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今年他回来的次数很多,但也因为次数多了,她有预感,或许下次他再回就是又一个好几年了吧。
到时韶书和霁安就是真的长大了。
她和他现在本就没什么话说,以后估计相对无言就更是常态了。
曾经未定亲前,这倒也是她想过的可能的婚后状态,只是那时猜想的好歹也是她和她的丈夫要一起过了十年二十年才会变成这样,没想到现在才七年多,竟已是有点无话可说的感觉了。
还连见个面都是几月后几年后。
嬿央再次看看信,手指不知怎的从韶书的小手里接过,拿着它们翻看起来。
上面没有多提一句关于要事之外的其他事。
看着看着,静了许久。
“阿娘。”
“嗯?”
“给爹爹写信吗?”
“写什么?”嬿央低头看女儿。
韶书:“写,写昔姐和大伯。”
“韶书想写?”
“想。”
“那韶书写吧。”她就不写了。
“好。”
韶书最后写了满满一张纸,这满满一张纸里,前半段是韶书写的,后半段是霁安写的。
嬿央收进信封里,让嬷嬷交给府里送信的人让他去寄。
交过,隔日母亲问她,“给长晏去信了?”
“韶书和霁安念着给爹爹写信,便写了一封过去。”
“这样好,是该多去信往来。”
嬿央点点头。
信什么时候送到的嬿央不知道,不过这回之后未收到来信。
她也没心思等来信,最近祖父病下了,她回去看看。
嬿央:“您最近还难不难受?”
林老太爷摆手,“一点也不难受了。”
“你别担心,祖父的身体硬朗着呢。”
嬿央:“这便好,祖父记着要按时喝药,早日好起来。”
林老太爷笑笑,接着道:“今日急不急着赶回去?不急的话陪祖父去青里巷那边看看?”
嬿央:“不急,和母亲说了今天可能晚回的。”
“那好,走吧,去看看。”
“把霁安和韶书也带去,都没见过荀老头呢。”
“好。”
……
到了青里巷那边,距离荀家宅子还有一段距离时,林老太爷已经表示就在这下,接下来一段路他走过去,正好活动活动这把老身子骨。
嬿央道好,跟着一起下。
祖孙四个之后一路慢行。
霁安和韶书走在最前面,走着走着变成跑一跑又走一走,前后追逐玩闹。
林老太爷看得高兴。
偶尔看韶书霁安跑得太快了,还说:“慢些慢些,别摔倒了。”
“好~”仍然跑。
甚至跑欢了,跑过了荀家门口,到祁长晏那座宅子门前了。
但霁安和韶书其实并不知道这是爹爹的宅子,只是两人都觉得这座宅子好看,石狮子也威武,忍不住到石狮子跟前摸一摸,又拿手指滚着石狮子嘴里的球玩。
嬿央喊两人回来,“不是去那,荀爷爷家在这边。”
两人又跑回来。
跑回来,说:“阿娘,石狮子好看!”
“嗯,好看的话过会儿再看。”
“好。”
这边,林老太爷跟前的老仆上前敲门。
不一会儿,有人来开门,开门看见是嬿央和林老太爷,一眼认出来了。
笑道:“林老爷子快进。”
“你家老爷呢?可在家?”
“老爷在呢,小的这就去禀。”
“不用,我自己去。”林老太爷中气十足。
“老荀,找你下棋来了!”
荀老太爷闻声出来看看,他比嬿央的祖父要年轻五岁,看着要更硬朗些。
荀老太爷惊喜,“怎么过来了?”
“来你这玩玩,今日不忙吧?”
“不忙不忙,快坐。”又喊人,“快上茶。”
“还有棋,把我棋盘也拿来!”
“是。”
很快,这对老友已经聊上,并且下上了棋,嬿央则和荀老的夫人和儿媳说话。
霁安和韶书这时也不无聊,和荀老家的小孩子玩在了一起,院子里供小孩玩乐的地方有许多。
这一趟在荀家待了足足有几个时辰才走,且当时时辰已晚,就没再去祁长晏那座宅子看了。
也是嬿央那时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所以没去。
但韶书和霁安其实还记得的,两人都快入睡了还冒出一句,“阿娘,石狮子。”
嬿央:“……”忘了。
不过不是什么大事,拍拍两人,“睡吧,明日带你们去看。”
韶书和霁安心满意足了,终于肯睡。
嬿央第二天带着两人再次去了青里巷。
韶书和霁安其实只是想来再摸摸石狮子,可才下马车,倒是见阿娘叫嬷嬷上前去拍门。
两人好奇的盯着看。
盯了一会儿,门开了,随即还见里面的人行礼喊了声夫人。
嬿央颔首,又叫起,然后便示意两个孩子往里走。
霁安迟疑没动,“阿娘,这家也是亲戚吗?”
嬿央:“不是,这是爹爹的宅子。”
霁安眼睛瞪圆了,意外极了,“爹爹的?”
韶书只有兴奋,“爹爹的!”
“对,阿娘领你们进去看看。”
“走吧,进去。”
这句时,韶书已经先迈上了石阶,霁安是还有点犹豫不定,但过了一会儿也不犹豫了,去追妹妹。
进了宅子,其实嬿央对这也不是太熟悉。
她只知道他有两处宅子,成亲后也都看过一遍。但也只来了那一次,事后她和他没有再特地来过,这是她第二回 来这,上回来的记忆已经有些快忘了。所以之后霁安和韶书转来转去,指着方向问她这是哪,那又是哪时,她一句也答不出来。
但她答不出来自然有人能答,守着这座宅子的那些仆从们一一为两位小主子解答。
嬿央跟在旁边也听一听,听着时,好像又有点熟悉了。
园子里各处逛完,原本是想进屋里看看的,但韶书和霁安这时更想去二楼瞧瞧,纷纷拉着她要上去。
嬿央应了两人。
站到二楼凭栏处后,她嘱咐两人离得凭栏远些。
韶书点头,“我不乱走,阿娘。”
点过头,在嬿央看向别处时,忽而一指,“阿娘,那里。”
“哪里?”
“那里,昨天去了。”韶书踮起脚来指,到底个头还矮,视线有些受阻。
嬿央看到了,原来韶书说得是荀宅。
站在这里竟然能看到那……上次她倒是没发现。
也不对,上次他压根没带她上来过。
第68章
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 嬿央看到荀老家的小孩在院子里玩了起来。
韶书也看到了,又说:“昨天一起玩。”
“嗯。”
又过一会儿,嬿央没再多看, 领着韶书和霁安下去。
下去后,去了祁长晏的房里。这里面有点冷清,许久未住过人的那种冷清。韶书和霁安一溜往里走,到里面了,踮脚这看看那看看, 后来站到一张紫檀案前。
韶书身高还不够, 看不到案面上, 便忍不住伸手拉了拉抽屉。
有几个抽屉是锁上的, 但韶书拉的这个未锁, 一下就拉开了。
拉开了,小手摸摸。
里面是一些纸,还有一些不大重要的小玩意。
韶书摸了会儿没意思,目光移到带锁的那些抽屉上。
扯了扯锁,唤嬿央。
“阿娘,打开。”
嬿央眼神扫过来,扫到那几把锁, 道:“锁上了, 韶书别打。”
“我看看,不动。”韶书说。
只看看也没办法, “阿娘没钥匙,钥匙在爹爹那。”
“那找爹爹。”
怎么找?祁长晏远在九稽。
嬿央牵了她小手,“好了, 不看抽屉,我们看些别的。”
别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屋里的布局大体差不多,只是摆件有些差别。
嬿央也没带着孩子们看太久,等时辰快要接近中午时,就带他们回去了。
回去后韶书和昔姐嘀咕起她去哪玩了。
昔姐:“好玩吗?”
“好玩。高,还大。”
……
七月初,祖父又一次生病,嬿央再次回家看了看。
老人是觉得最近容易累,人也没什么精神,最近下棋都不大爱下了。
嬿央过来看他喝了药后,便陪祖父坐着说话解闷。
林老太爷说着说着,倒是也提起祁长晏。
“长晏说没说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嬿央:“没有。”
林老太爷长吁短叹一下。
叹过,倒是拍拍嬿央,“为官者大多都忙,看看你父亲就知道了,在这事上别怪你丈夫。”
嬿央笑笑,“祖父,我没有怪他。”
她也知道他忙,从定亲起就知道。
林老太爷嗯一声。
过了会儿,又说:“明日再回来一趟吧,陪我去看看你祖母。”
“好。”
嬿央此时还以为祖父只是有些想祖母了,祖父祖母感情好,祖母生前两人便琴瑟和鸣,后来祖母去了,祖父每年都会去好几次祖母坟上。
但没想到祖父这一次回来,此后再也没能去看过祖母。
七月二十三,下午,祖父特地派了老仆来国公府,说让她回去一趟。
且来的老仆神情不大对劲,说了让她回去一趟后,沉默一会儿又说:“老太爷也派人去了老爷和大公子那里一趟……姑娘,您这趟把安哥书姐也带去吧,老太爷他,他的情形看着是不太好了。”
嬿央晴天霹雳。
神情刹那有些晃,盯着他,“你说什么?”
“这两天夜里老太爷就有这种预感了,时常和老奴叨咕若他去了要怎么样怎么样,刚刚老太爷派人去请老爷和大公子时,还有派老奴来这边请您时,便说今日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老奴看着,老太爷的情形也确实不大好。”
后面的嬿央已经听不下去了,匆匆就跑去主院那边,韶书和霁安现在都在主院玩,不在东院。
从母亲那领到韶书和霁安,嬿央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林家,赶到林家时父亲和大哥也回来了,家里亲人将逝,两人都匆忙请了假赶回来。
林老爷子见到一家人都回来了,欣慰的笑了笑。
他先看了看儿子,然后看向孙子孙女。
一一看过去,遗憾的望向林奂,“可惜祖父看不到你成亲了,以后娶了妻,记得来坟前告诉祖父一声。”
林奂红了眼睛,猛地摇头,“祖父您别这样说,孙儿要您亲自看着孙儿成亲,您还会有更多的曾孙曾孙女,您别走。”
林老太爷轻笑,孩子气话。
这个笑维持不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逐渐流失。
喘了喘气,最后的目光是落在嬿央身上。看着看着,又看韶书,一瞬竟恍惚了,朝着她喊嬿央。
“小嬿央怎么又小了?”
嬿央泣不成声,好一会儿,嘴巴哑了哑,上前,“……祖父,我在这呢。”
“在这?”
“对啊,在这,那是韶书。”
“老糊涂咯。”林老爷子摇头。
摇了头,朝她伸手。
嬿央马上把手伸过去。
林老爷子拍拍她的手,“除了你祖母给你的东西,她还有好些首饰在祖父这,祖父留了一些让你父亲以后传给孙媳妇,其他的都给你。”
嬿央泣声摇头,“孙女不要,您帮祖母收着,祖母肯定只想您收着。”
“我收不了了。”林老爷子叹气。
到这,他也没什么力气再说话了。
嬿央张了张嘴却还想跟祖父再说什么,可忽然,手背上的力道沉沉落下去,嬿央神情骤变,再看祖父,见老人家已经闭了眼。
嬿央:“!”
“祖父!”握紧了祖父的手,几乎是焦急的喊了好几声,可再也无人应她了。
探到鼻息处时,也发现林老爷子已经没了呼吸。
嬿央眼眶彻底红了。
林家一家子眼睛都有点红,尤其林父,深受打击,一时都没回过神来,而待回神之时,他的眼睛已经泪流不止。
男人僵着,连上前探探父亲鼻息的勇气也没有。
还是过了许久后,似乎到要给林老爷子重新换一身衣裳时,才问嬿央:“你祖父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嬿央鼻头一酸,稍后,想打起精神安慰安慰父亲,可她高估了自己,她打不起来。
想强行装出的平静也实在装不出来,神情极低落的对着父亲嗯了一声。
林父身形晃了晃。
嬿央赶紧扶住,“父亲。”
扶住之时,见父亲的情绪已经再也不受控制,中年人哭得和她的小弟一模一样。
嬿央被惹得眼睛忍不住又红了一下。
稍后,她偏头吸了吸鼻子,强行打起精神安慰父亲。此外,和母亲还有哥哥一起准备外祖父的丧事,还有就是加急给最亲近的亲戚把消息送去,若能来的,便来送送祖父吧。
给祁长晏也去了一封信,好歹她是他的丈夫,祖父的孙女婿。虽然嬿央知道他是一定回不来的,无召他如何回京?
嬿央深知这点,去了信后她也压根未再注意过他是否来了回信。
三天后,祁长晏收到了信件。这个三天,应该是三天多,已经是林家极尽所能让人尽快送达的结果,否则信还要晚上几日。
当天是夜里送到的,那时祁长晏已经回府了一段时间。
许冀带着信进来时,开始他还以为是国公府来的信,原本打算过会儿再看的,可后来许冀说是林家来的。
“林家?”
“是。”
祁长晏顿了会儿。
目光意味不明的看着他手上信封,男人点点下颌,示意许冀拿过来,放下。
放下后祁长晏又让他出去,他一人看了起来。
上面的字很少,只两行。
一行说她的祖父于哪年哪月那日去了,另一行就是她的祖父将于哪月哪日下葬,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祁长晏的脸色已经有了不一样,他皱眉盯着信上内容,不知不觉一直盯着看,她的祖父竟然走了……
那位老人他上次看到时明明还很健朗的,怎么突然就走了。
这么想了一下,再次凝着信上两行字,她未在信上说任何要他回去送葬的话。
他也确实回不去。
祁长晏突然叹了声气,不知是什么意味的叹气。
他心里对她久久不来的芥蒂当然没到连她祖父走了他也不去送送的地步,若能回去,他当然会回去一趟。
可他的确回不了京里,这由不得他。
抿了抿唇,又着重看了看她所说的祖父下葬的日子,下葬的日期在明日。
次日,想了想,到治所时便直接和治所里的主要官员说了声他要去趟岭昌的事。
几人一愣,愣是因为不解,好端端的郡守大人怎么要去岭昌?
祁长晏未多作解释,只说:“我去一趟,明日会回。”
他身为九稽郡守,偶尔去辖下县域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几人也没人多问,纷纷道好。
祁长晏让许冀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岭昌。
一路完全不作休息,到岭昌时不算晚,还是下午时候未到傍晚,祁长晏直接去了林家老宅。
林家老宅也早得了京里林家的消息,从昨日起林家便全挂上了白。
祁长晏下马车时,看到的就是林家门前一片丧缟的情形。
他今日着的也是素服,就是为了来林家老宅这边祭拜一下。
林家守宅老仆见到他,惊异不已:“姑,姑爷……”
祁长晏颔首。
“祖祠开了?”
老仆赶紧道:“开了,林家远近的亲戚也都来拜过了。”
今日老太爷在京里下葬,老宅这边也相应做了祭拜仪式。
祁长晏:“让人再备些香,我也去给祖父祭拜一番。”
老仆没有不应的,马上让人去备香。
敬完香,祁长晏没马上走,静静看了会儿林家老宅的祖祠,又守了会儿,他这才去岭昌县县衙一趟。
来都来了,顺道看看岭昌县这边的情况。
当夜,是很晚才再次回到林宅,今夜歇在这。
老仆安排住处时,先问一句:“您住小姐曾经那间屋子?”
祁长晏:“嗯。”
“老奴这就叫老嬷嬷去安排。”
趁着老嬷嬷换被褥的功夫,祁长晏又去祖祠看了看,这夜祖祠的白蜡烛会一直点着,直至天明。
不一会儿,老仆再次过来,“姑爷,被褥都铺好了。”
祁长晏点头,走向嬿央房间。
一路走过去时,听到老仆感叹了下,“小姐的闺房曾经还是老太爷和老夫人亲自布置的呢,那时小姐才三岁多,开始一个人睡了。两位老主子不放心,白天亲自看着,晚上怕小姐害怕,还特地又来了两趟。”
可惜,如今老太爷和老夫人都走了,物是人非。
祁长晏:“那她当夜可有害怕?”
老仆笑了,“怕了的,后来又跑回夫人那去睡了。”
“不过也就只那一夜跑了回去,再之后小姐便渐渐习惯一个人睡了。”
祁长晏听着,少有的也笑了下。
到了嬿央房间,吩咐其他人都出去后,原本要直接躺下就歇的身形停住,静静看起了她这间房。
房里她曾经的生活痕迹已经没有了,各处都归置整齐,不过走走看看,到也能看出蛛丝马迹,比如她曾经的绣架,靠窗一处戏耍的琴架,还有边上的书架,以及其他一些零碎东西。
看了几眼,过去翻了翻那些书,有琴谱,有杂曲,甚至有她自己装订成册的一些画样,可以想见她曾经在这边的日子一点都不枯燥。
祁长晏又都放了回去,这时已经夜深了。
夜深本来都该歇下了,但随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却怎么都睡不着。
睡不着,干脆起来连夜赶回九稽郡城。到了郡城直接去治所,随后本打算是给许冀放一日假,让他白天去歇歇的,但没想到上午时他收到皇帝舅舅来信,因为堤堰一事,皇帝舅舅让他回京细说情况。
许冀这个歇,就只能是在江上的大船上歇了,乘上赶回京里的大船,祁长晏再次让他去休息吧,不必在他跟前候着了。
但许冀见二爷放他去歇,自己却好像不是打算休息一会儿的模样,“您不睡一会儿?您昨夜便没有歇息。”
祁长晏:“不必,我还有精神,你下去吧。”
许冀没说什么了,先去歇一歇,他的确有点累。
祁长晏看了看昨天顺手从嬿央房里拿走的一本书,这是她读过的一本子集,上面有些地方还有她的批注。
批注的都很正常,但翻到中间页时,祁长晏翻书的手停住了。停住的地方夹了一张纸,上面是她的字迹。
他摊开看了看。
劳燕分飞,分久离心……几个字让祁长晏僵了脸,接着是木了表情,心想她倒是写什么不好,不知看了什么东西写下这几个词。
冷冷扫一下,不再看,把书扔在一边。
八月初,船行的很快,这日抵达京里。回京之后照例是直奔皇宫,待和皇帝舅舅亲自说过堤堰所有情况了,这才能回国公府。
他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已黑,进府后便未让人去惊动父亲母亲,直接回了东院。
踏入东院,逐渐步入主屋。
可快到主屋之时,明显看到主屋外是有人特地守着的架势,还是一种特意不让人靠近的架势。
祁长晏久处官场,一眼看了出来。不由得眯了眯眸,接着,无声抬手挥下了见到他极其惊讶,又反应过来似乎要进去告诉嬿央他回来了的丫头。
第69章
挥下了丫鬟们, 他一人走了过去。
走过去后,不动声色开门进了外室,这回是同样颔首示意守在门口的环枝噤声。环枝噤声后, 走近通向内寝的那道门。
快要靠近那道门时,听到了屋里主仆私语的声音。
很轻很轻,若非他耳力好,他绝对和此时站在门口的环枝一样,对此时内寝里主仆两说得话一个字也听不见。
可他偏偏听见了。
听见了她平淡的彻底的声音里算不得明显的怒气, 以及那句她问嬷嬷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凉凉的声音。
祁长晏不动了。
不动的身形里, 目光一错不错在望着跟前这道门。
她问孩子是谁的……但除了他的还能是谁的?国公府里能允许出这种事?
可她还是问了。
随即, 也从嬷嬷几乎七窍升天的惊讶里知道那只是她的气话。
只是气话……可就算只是气话祁长晏却突然没意思的有种扭头就走的感觉。还真是劳燕分飞分久离心, 他和她或许真的回不去几年前了。
她或许恨不得这孩子还真是别人的, 与他无关。
她对他也已凉了心,否则何至于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祁长晏黑眸这时沉的像匀不开的墨,平淡的目光也跟着越来越凉薄,他们夫妻俩已经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
这样的地步……心里想,可能从皇宫出来那刻特地去了一趟她祖父坟上是他白去了罢。这几年他时时翻来覆去的念头,一切也都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男人的眼底一瞬沉寂。
一厢情愿,这几个字从定亲起到如今, 或许一直都是。沉沉退后一步, 离开,今夜没必要回屋。
但事实是, 男人在一步之后,是又往前。
祁长晏深吸一口浊气,掩住神情里几乎已经快要完全表现出来的讽意, 算了,何必欲盖弥彰。
伸手把门一推, 祁长晏进去了。
进去后,不出意料看到她那个嬷嬷几乎惊恐的表情,还有她,也显得意外。
但这份意外好像只惊异于他竟然这时会出现在这,其中对于她之前说的那句话的害怕,又或者后悔,没有,一分一毫也没有。
行,她懒得掩饰……祁长晏本来也是不想再说什么的,但目光看着女人,在又近前一步时,眼睛一望却选择还是问了。
问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答他说是气话。
祁长晏心里笑笑,气话。嗯,是气话,那他信吗?神情淡淡掀过,对于这,也只说让她以后莫再说这种话,其余未置一词。
没什么好说的,她对他显然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不大想忍受这种氛围,说了句他去沐浴,祁长晏就又出去了。
出去后,他出去的时间远远超过了该沐浴的时间,再回来,她已经睡着了。
他静静看着她。
他和她已经成亲快有八年了,又或者已经八年了?有点记不清了。
八年,这八年于他和她来说不是越来越熟悉,而是渐行渐远,到今日他再次回来,他甚至听到她冷冰冰的问李嬷嬷她的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这样的问题。
多么荒诞的一个问题,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那时都该已经怒火中烧了。但他连怒火都烧不起来了,就好像是这几年本就岌岌可危的一根绳,由她给亲自剪断了。
祁长晏僵冷着表情躺到了榻上,和她隔着一段距离。
这夜后来波折很多,他被她推醒,又被告知韶书和霁安双双生病,再之后几乎折腾了大半夜孩子们才退热。
他对此不熟练,站在一边做不了什么,只看她心焦的帮孩子们减缓难受。
她的动作是很熟练的,想来是这些年霁安和韶书大大小小的病没少折腾她,祁长晏抿了抿唇。
后来热退了,她直接和孩子们躺在了一起,他则是回了屋。
回屋后才睡一会儿又被叫醒,父亲母亲找他。
他去了一趟,顺道陪父亲母亲一起用早膳。
用完早膳时,原本是打算这就去忙的,但忽而,他想到孩子们。神情不知是疲惫还是复杂的皱了下,在本已经死心了完全不想再提她去不去九稽那件事的情况,此时因为孩子,他和母亲直接说嬿央这次随他一起去任地。
他和她总归还要过后半辈子,霁安渐渐大了,也渐渐懂事了,再过一两年估计能看出他和她的苗头,总不能让他看见父母原来是不和的。
祁长晏心里冷冷想着这些,心想这次再提去九稽,其中绝无任何……是关于她。
但母亲答他的却是恐怕不行。
又是不行……
母亲仔细和他说了不行的原因,说嬿央此次动了胎气,孩子们又双双生病,这时起程只怕途中出意外,于嬿央和孩子们都不好。
祁长晏都要笑了,但最终也只是面色冷淡而已,行,不行就不行罢,终究还是人重要不是。
至于孩子们渐渐大了……突然觉得无所谓了,他和她如今情况,孩子们以后察不察觉好像完全没什么关系了。
他点了点头。
不几日,他南下独自回任地。
他走了,日子对于嬿央来说没什么变化,她早已经习惯了。
嬿央此时梦中看到的是祖父去世那几日的事,祖父走了,林家的气氛凝寂了许久,这期间也陆陆续续有人来悼念祖父。
荀老便是其中一个。
面对突然离开再也见不着的老友,荀老在祖父棺前站了许久。
离去时,拍了拍在祖父棺椁跟前给祖父烧纸的她,也拍了拍父亲,说:“节哀。”
嬿央仰头看了看他。
荀老莫名叹气。
他没有孙女,心想若是哪日他仙鹤了,估计家里人也是嬿央现在这个感觉吧。
鼻头涩了一下,他再次拍了拍嬿央,随后叹气走了。
老了,每见一次生离死别心里都异常不好受。
嬿央这几日总是梦到以前小时候的事,小时候的事里自然会出现祖父祖母,只是祖父祖母出现的不多,每每看到两位老人家时,她就醒了。
醒来嬿央摸了摸冰凉的眼睛,正是热的厉害的七月,她的眼睛却很凉很凉。怔愣良久,她面对现实。祖父真的已经走了,陪祖母去了。
七月二十七,祖父下葬。
这天她回家接了儿女过来,母亲和大嫂她们也来给祖父送了送行。
从坟前回来,嬿央让李嬷嬷把孩子们又带了回去。
这夜,难得梦到祖父那刻时,她没有醒。
梦到的是她成亲时的情形,祖父把祖母从前出嫁的一根金簪子拿了出来,给她簪上。
“这是你祖母说留到你成亲那日戴的,如今你祖母不在了,祖父给你簪上。”
“好不好看?”簪上后,祖父问她。
“好看。”嬿央喜欢。
“好看就好,你祖母当初就说这根簪子是最好的,说你出嫁这日戴上一定好看。”
“也是祖父的小嬿央漂亮,看看,穿这一身正红多好看。”
林老爷子忍不住摸摸已经给嬿央簪上的簪子,摸着摸着,嬿央从铜镜中看到祖父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红了。
老爷子发觉她发现了,马上咳了几声掩饰过去,转而是感叹,“日子过得真快啊,你当初才门槛那么一点高,现在竟然都要出嫁了。”
嬿央:“祖父,我会经常回来看您和父亲母亲的。”
“好好好,祖父等你回来啊。”
“带着孙女婿一起回来。”
“还有啊,若是在婆家受欺负了记得跟祖父说,我们不过那个委屈日子。”
嬿央弯了眼睛道好。
弯了眼睛后,又好像回到她小时候了一样。那时祖母亲自给她梳头发,边梳边逗她,逗得她咯咯笑。
又转眼,到了祖母去世时,那时她也哭得厉害。而如今,祖父也走了。
天亮,嬿央的精神有些不好。
母亲看她精神头差,问是不是昨日不小心跌的那一跤跌疼了?
昨日给祖父送葬,爬山时她脚下打了个滑,不小心摔了一下。
嬿央:“母亲,不疼。”
“不疼就好。还有,你祖父肯定也不愿意看你一直伤心,打起精神来?”
“好。”嬿央抱抱母亲。
这天,为祖父明日的头七做准备。
头七之日,这天去了坟上烧纸祭拜,回来后,又在当日停灵的地方供上吃食,烧够纸钱。
不巧的是,嬿央今日又摔了一下,这回是下山时摔得,她嫂子也摔了一跤,连大哥也脚滑了一下,昨天下了场雨路格外的滑,一不留神就得摔一跤。
摔完回来就换了衣裳。
她没把今日的摔放在心上,夜里腰后好像有点不适也想或许是月事快来了?月事将来时总会觉得腰背有点酸。
但想到月事,倒是又想起好像上个月就没来月事?再上个月来了没有?觉得头有点疼,嬿央没什么精神去一点点推一点点回忆。
不过心里已经模模糊糊有了个念头,想着莫不是又怀上了?她没忘记祁长晏五月回来那次两人同房了。
怀上,嬿央觉得头好像更疼了。
他长年不在家,她又怀上……那接下来又是她一人怀孕生子,似韶书一样孩子几年都不见他?就她一人拉扯孩子?嬿央不太想再过那样的日子,孩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啊。
她看看肚子,心想或许不是怀上了,只是今日摔了她到这时才觉得疼。
揉揉又有点不舒服的额头,嬿央躺下睡觉。
睡着后,夜里无意识翻了好几个身。第二天起来,腰上好像已经不怎么疼了,她也刻意遗忘了昨日猜测的怀孕的事,更忘了答应的孩子们过了祖父头七今日就回的事,这天仍然在家里待着。
还是母亲之后和她提了一句,说祖父的头七都过了,她这几天一直在这边忙活,待会儿回家去看看吧。
嬿央张了张嘴,这才记起原本是答应霁安和韶书今天就回去的事,她倒是忘了。
抿了抿唇,又看外面时间反正已经晚了,便哂了一声道:“再待一日罢,我明日再回去。”
“明日回?”
“嗯,明日回。”
“也行,那明日再回吧,你陪阿娘再说说话。”
不过之后倒是没说成话,因为嬿央肚子一疼,脸色忽白。
她摸了摸肚子。
林母已察觉她不对劲,“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这样难看?”
嬿央看看自己的肚子,好像这才回忆起昨夜睡前想过的怀孕的事,此时只怕情况有点不好了。
虽然不想一个人再次教养孩子,可这个孩子到底也来了,嬿央不想他突然莫名其妙因她的疏忽又走了。
赶紧抓了抓母亲的衣裳,“阿娘,你快去叫大夫,我肚子难受。”
“很难受?”
“很难受。”嬿央不知不觉把阿娘的衣裳抓得很紧。
“好好好,我这就派人去催大夫,你先去躺着啊,别再坐着了。”
嬿央嗯一声。
接下来,府里的仆人紧急去请离得最近的大夫。这期间,嬿央心里不安,把自己估计是怀孕了的事告诉母亲,林母顿时也慌了起来。
“是不是前两次摔着了这才……”
话没敢继续说,林母赶紧呸呸两声,又双手合十,祈祷可千万别出事。
赶紧扶了女儿躺下,“你别乱动,我叫人再去催催大夫。”
嬿央嗯一下。
嗯一下时,忽然想到什么,这一想导致她起得太急,竟是不注意撞到了雕花床侧边挂罗帐那处。
重重一疼,捂着额头唔了一下。
林母赶紧看来,“怎么了怎么了?”
嬿央倒吸一口冷气,“阿娘,疼。”
林母满心着急,语气也变得更急,“是撞疼了还是肚子变得更疼了?”
“都疼。”
林母顿时心急如焚,可着急也着不出苗头来,便还是先扶女儿躺下,又上手帮她揉揉额头,不敢乱揉肚子,怕出事。
嬿央疼了一会儿就好了。
但好了也已经忘了刚刚起得那样急是要做什么了,这会儿只等着大夫过来。
两刻钟后,大夫终于来了。来了后把脉,真是怀上了,都快有三个月了。
林母紧张问:“那孩子如何?”
“现在情况很不稳,夫人切忌再动了胎气。”
“好好好,我一定不让她乱动。你快开副安胎药,我女儿一直觉得肚子疼。”
“这是老夫应该的。”
喝过安胎药又过了个把时辰嬿央的肚子已经不疼了,就是额头好像还时不时疼一下。
林母:“你今日就别动了,就在榻上躺着,过会儿我叫人把晚膳端来,你就在屋里吃。”
“还有,明日回去把这事和公主说说,让国公府的大夫再给你看看。”安胎药可不是一天半天的功夫,后续也得养着呢。
嬿央:“女儿知道。”
但第二天她就把这事忘了。
回国公府的途中,因看到一道背影也暂时未再继续走,而是叫车夫先把马车停了停。
第70章
这道背影于她来说很熟悉很熟悉, 但熟悉至极,此时却又可以说是有点陌生的。
叫停马车是条件反射下的动作。
此时眼睛里的微怔,在长久注视那道背影之后又添了意外还有难以置信, 甚至轻轻摇了摇头,稍后则是自己也未察觉的失望。
确实……不是他。
只是有些像罢了,他早已南下,怎会还在京里。
嬿央低低笑了笑,这笑一摸是有点苦的。她自己也的确摸了摸, 摸到, 闭了闭眼。
闭了一会儿, 再看那道背影时心中晃了下的情绪已经好了些。
盯着那道背影看, 嬿央已经认出来了, 那是大哥。
大哥的背影确实有些像他。
自从韶书认得祁长晏后,有一两次也糊涂了,望着大哥的背影疑惑问她爹爹?
嬿央蹲下抱抱韶书,仔细告诉她,让她别认错了。
“是大伯,不是爹爹。爹爹不在家里。”
“大伯。”
“对。”
韶书迷糊认错一两回也就罢了,今日自己竟也差些……嬿央轻轻拍了把自己的脑袋。
拍了一下, 本来是要叫车夫这就走的, 快些回府。可这时见一人碰上了大哥,和大哥打了个招呼。
打招呼的人是杜雪若, 大哥回应了,随即两人说了几句话,大哥有事又走了。
她看到杜雪若站在原地送大哥。
嬿央嘴里那句让车夫往前走的话这期间一直没有再说出口, 她从窗户里静静看起了杜雪若。
对方在大哥走后往前又走了一会儿,转身进了一家首饰铺子。
嬿央往后靠了靠, 祁长晏已经和她说过他和杜雪若没有关系,从前杜祁两家更没什么亲事,那夜的事他也解释的清清楚楚。
自那以后两人也再未碰过面,当然,这仅限于她所知道的。
到底有没有碰过面她又哪里知道。
但嬿央现在沉默所想的也不是两人之后有没有碰过面,而是以她的直觉,后续她在其他宴上与杜雪若的再次碰面,能感觉出对方对祁长晏的心思并未打消。
到底也不是完全空穴来风。
介意吗?当然是有点介意的。
现在则是格外介意,但介意也不是要做出什么。不做什么,可再回神时她却好像连自己也未预料到的下了马车。
嬿央:“……”
叹一口气,随后心想罢了,就当是找杜雪若说说话罢。反正祁长晏在九稽,对方就算有心思还能使到南边去?
若对方真能,那她也认了,无非以后她和祁长晏过得更糟糕,更甚者到时真到那地步,他有了别人,那一拍两散就是。
嬿央走了过去。
走过去需要穿过街道,路上行人甚多,她走得便有点慢。
但她走得慢杜雪若那边也还没出来,她还在楼里看首饰。
嬿央顺利过了大街,进了这家卖首饰的地方。
进了楼未看到杜雪若,不过不急,总归是在这座楼里。
嬿央顺道看起这里面摆着的首饰。
祖父才去逝不久,她身上现在一件首饰也没戴,连绾发也只用的木簪子。所以这些首饰也只是看看而已,没有想买的想法。
不买,看着看着也入了神,又或者是出神。后来连杜雪若选完首饰出来了她也没发现,还是对方看到她后愣了一愣,旋即不知是什么心思的过来找了她。
“祁夫人。”
嬿央回神,回神第一时间不是因为这道声音回头,是心里无声扯了下嘴角,心想倒是杜雪若先来找她说话了。
恢复神情,转身看去。
“杜小姐。”
杜雪若:“你也来买首饰?”
“不是,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素净样式的铃铛,给女儿买一个。”
杜雪若点点头。
“那可有选中的?我刚刚倒是看到一个铃铛镯子不错。”
“我带你去看看?”
嬿央:“有劳了。”
杜雪若给她带路。
后来嬿央没买那个镯子,赤金的,现在不适合韶书戴,最后她是随手选了个一点纹路也没有的银铃铛,等过几个月给韶书拿着玩。
挑了这个,嬿央也没兴致再和杜雪若聊什么了,出了门便心思寥寥的打算回去,
可杜雪若还想和她聊聊,她这几月越见越觉她和祁表哥过得不是那么回事,刚刚最先见她时又见她是失神,那种模样……怎么说呢,反正她是乐见其成的,是以,倒是想再探探。
她提了前面有家茶楼,问不如一起喝个茶?
嬿央本来已经疲了,不知身疲还是心疲,但看看杜雪若,倒是最后笑笑又答应了。
都到这一步了,那就继续说说吧。
两人一起往酒楼去,路上边说边走,其中不免聊到了嬿央家里最近出的那件事。
“听说你祖父走了,节哀。”
嬿央:“嗯。”
“已经过去了。”
“表哥有回来奔丧罢?”
嬿央看一眼她,这一眼后,道:“没有。”
杜雪若似是这才恍然一样,笑了一笑,“看我,嘴快了,表哥在地方任职,无圣上的召令回不了京。是我不对,倒是惹得你又伤心。”
嬿央淡了淡神情。
颔首一下,“嗯,他无召回不来。”
杜雪若点点头,点头时注意嬿央神情。
但对方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她也看不出来,倒是这时身后正好有人赶路催一句让让,嬿央回头看了一眼,错身一偏给对方让了让道。
随后到了茶楼,要了一间房的同时,杜雪若还要了纸墨笔砚。
嬿央看她在煮茶之余,无意随手画了副简单至极的水墨画轮廓。
对方显然也不是要画全的意思,嬿央看她轮廓只画一半又停了。
“还小时我是不爱学画的,琴棋书画我那时只喜欢学琴。”
“后来是随母亲一起到了国公府上,见到了一副极好的水墨画,看得喜欢,回去才肯听话学。”
“我记着那副画好像现在还挂着,是不是?”
是,是还挂着。
那副画嬿央也看了好几回了,毕竟府里她哪里没有去过。
“是还挂着的。”
“颜色可一如往昔?”
“一如往昔。”
“那真好。”
“可惜……”杜雪若喝茶叹一下,自嘲,“可惜如今我倒是物是人非了。”
嬿央:“表妹脱离那个家,以后日子肯定会更好。”
“借夫人吉言,我也希望……”杜雪若顿了下,稍后,喝茶的眼神停了,倒是有瞬间有意无意的好像在看嬿央,“希望我以后能够得偿所愿。”
嬿央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但奇怪的是她好像不太生气,杜雪若的得偿所愿,在对方此时这样看着她的眼神里,又在之前她话中种种有意无意露出的机锋以及她不算掩饰的好的表示她与祁家的渊源里,在这一刻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嬿央不生气,继续喝茶。
不过将要入口时忽然记起昨日她诊出了怀孕的事,而刚刚,她们要的是什么茶叶来着?
当时没注意。
茶杯又放下了,不是说茶叶一定对她现在的情况有害,只是到底昨日身体已经不舒服,现在也不算太舒服,以防万一还是不加重身体负担了。
杜雪若看着她的动作,眼神动一动。
但却未问她为何不喝了。
心想她刚刚说了什么吗?淡淡的想,不过也只是些似是而非的话罢了,她未说什么重话,也未明确什么。
杜雪若自顾喝着自己的茶。
嬿央等她又说了些事后,看时辰不晚就回了,不出意料的话,这会是她最后一次单独和她见面。今日看到她的那刻给自己平白添了一阵堵已经够了,现在知道自己完全没有猜错对方的想法,以后何必再见这个人。
当然,要排除那些完全逃不开的场合。
嬿央:“时辰不早了,家中儿女还在等着,我先回了。”
“我送送你。”
“好。”
送到门口,嬿央让她不必再送,自己带着丫鬟独自下楼。
下楼,又到回到马车的路上,嬿央忽然摊开手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太热了,手心里竟然出了汗。
紧了紧手掌,回到马车上后拿帕子擦了擦,叫车夫往回走。
这时都已经过了正午了,她身边的丫鬟便问:“夫人,您饿不饿?”
饿不饿?嬿央摇头,她一点也没有觉得饿。
明明早上也没吃多少,只喝了些好消化的粥而已。
她的摇头让丫鬟惊讶到了,她都饿了夫人竟然还不饿?
嬿央这时也说:“你们饿了?那你们把那些点心分一分吧。”
但丫鬟们哪敢动啊。
嬿央于是给她们分,分了她们,最后自己到底也吃了一块。
只是味同嚼蜡,不知道是味觉出了问题还真的只是纯粹没胃口。
回到府上后被嬷嬷问及可吃了时,觉得不吃好像不行,便让嬷嬷让厨房做粥。
像早上一样喝一碗就行了。
接下来就是一直应付黏人的孩子们,黏得她是完全忘了告诉母亲和李嬷嬷她又怀上了的事。
她没说,丫鬟们则以为她会说,这事便没越俎代庖擅自说出口。
还是之后夫人夜里睡下后次日又长睡不起,府里人紧急叫了大夫来,她们受嬷嬷盘问夫人可是这几日有过不舒服,犹豫一下,才说了夫人诊出怀孕的事。
这时也压根不用她们说了,刑大夫一诊脉,已经看了出来。
李嬷嬷:“……”
忍不住发了火,怒气冲冲,“这样大的事你们昨日回来不说,到现在问了才知道说?!是这样教你们规矩的?”
两个丫鬟张了张嘴,哑然,“奴几个以为,这事夫人会说的。”
说什么啊,夫人压根什么也没说!李嬷嬷祈祷最好这胎没事,否则……
否则怎么样她也不知道,顿生无力感,怪两个丫鬟?也不单纯是她们说不说的事,夫人也没有和她说……如今夫人还忽然睡了这么久,现在的具体情况以及身体安危全都难辨。
唉!李嬷嬷发愁。
好在,刑大夫说虽胎气不稳,但好在情形也不是太差,现在就等夫人歇息好之后喝过安胎药好好养着就行。
李嬷嬷谢天谢地,同时赶紧派人去告诉公主夫人又怀上的事。
在嬿央此时长睡不起的前一晚。
嬿央晚膳时分胃口也一般般,吃过后哄睡了儿女她就回房了。
回房让嬷嬷也去睡,她独自一人待着。
已经感觉有些累了,但累了却又好像睡不着一样,一时半会儿没去榻上。
嬿央心想估计是下午那会儿睡多了。
但到底是因为什么,她自己知道。她心想她嫁的丈夫还真是个易招蜂引蝶的啊……哂一哂,坐到了曾经新婚时期她第二天起来伏案写过东西的那张书案跟前。
坐着坐着,想起了两人定亲后的一次,那天是重阳节,家里那天登山去了,登山回来,嬿央是最后一个下马车最后一个进门的,但最后进门,在父母先于她踏进门时,已经听到了那声长晏二字。
嬿央神情瞬空,她愣了一样的想,他来了?他没说他今天要来啊?那他岂不是跑空了一趟?
脑海在这片刻里闪过了许多念头,随后,她是微微滞了步子,才在他回应父母的声音里,又紧接着已越过父母大哥甚至弟弟看向她这边的眼睛里又往前一步。
这时明明她前面还有大哥的身形挡着的,但他比大哥还要高上一些,所以好像仅凭她忘了移的目光,又仅凭这忘了移的目光里目所能及处看到他发冠的轻微动作,已经知道他此时是看向她了的。
那种感觉……那种在大哥往旁边偏了一步,毫不意外中刹那看到的果然是他深黑在看她的眼睛时,心中未动一下是不可能的。
当天他在家里留了饭,她和他已经定亲,这样年节里他留个饭是不要紧的。
饭后是大哥去送他,大哥回来时给了她一个东西。
“什么?”
“你自己看,长晏让我递的。”
嬿央看向他递来的盒子。
后来她看了,里面是一块雕得活灵活现的茱萸镇纸。上面各个茱萸结成一串,雕得通透又光滑。这块镇纸她到如今还用着,就在这张书案上。
嬿央视线看过去,不自觉间一直盯着它看了许久。
到眼睛眨了又眨,才撤回目光去躺下。
而刚刚无声间看得越久,此时心里就越明白她和他连成亲前的那样也回不去了。如今,还有个杜雪若对他有心思。
嬿央头疼吗?头很疼,非常疼,但更深一层次,难以纾解的是心里面,对于两人现在的情形她前所未有的悲观。
这夜夜里她连醒了两回,醒一回脑袋晕一点。她觉得可能还是怀上这胎闹得,所以摸了摸肚子。
之后时不时仍然摸一下,摸着,脑袋里又轻又重的感觉间却想的是从去年起祁长晏回来的每一幕,想着想着,她摸紧了肚子,潜意识间又不愿去深想了。
觉得两人之间所维系的已经彻底断开了的,又岂止是他一个人……
这一次后,再次陷入睡中无意识时嬿央久久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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