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座村内,粉衣襦裙的小女孩,绑着两团小巧发髻,正窝在老人的怀里晃着小腿,摇头晃脑地听着老人讲故事。
老人摇着蒲扇,给她讲花鸟鱼虫,山野精怪,小女孩听得兴致盎然,眼中水光流转,故事结尾,她指着面前那座山奶声奶气地问:“奶奶,奶奶,那那座山上有没有精灵啊?”
那是一座狼藉死寂的山,山上无一棵树木,只有那座山顶孤零零地立在其中,整座山焦黑一片,了无生机,风一过,还会扬起一大片呛人的黑色烟尘。
老人望着那座山叹了口气,道:“那座山上已没有了精灵。”
“为什么呀?”
“那座山啊,已经不活了。”
小女孩不理解什么是“不活”,睁着疑惑的大眼睛问:“为什么会不活了呀?”
“因为啊,很久很久以前,山上起了一场大火,大火烧了几天几夜,把山烧坏了,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再也变不回去了。”
小女孩听了有点难过,“奶奶,那它原本是什么样子的?漂亮吗?有很多精灵吗?”
老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慈祥地笑着,“村志里说,这山啊,以前漂亮极了,还有仙人居住,云缭雾绕的,每逢村子里干旱啊,仙人都会降下一场雨来,村子就能渡过难关,家家丰收。”
“奶奶,那仙人还在吗?”
“不在了,仙人去了别的山了。”
“那仙人还会回来吗?这座山还会变成以前的样子吗?”
老人笑笑没有答话,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小女孩的肩哄她入睡,眼神望向那片山略显凄凉,村志记载,三百年前,山中无故起了场大火,将整座山烧了个干净,火势势头极猛,却没有蔓延至山脚下的村子里,就好似有人围起了一堵墙将火隔绝了起来,自此,村子每逢天灾,那护佑村子的仙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希望那仙人平安无事……
某片海域内,整片海域震动不息,灵气汇集,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座高耸巍峨的山自漩涡中升起,蔚蓝色的海水从山体两侧倾泻而下,宛若奔腾浩荡的瀑布。
待整座山完全露出海面,海域停止颤动,海面激浪层层,随后劲风平地而起,山上树叶簌簌作响。
天际鸿雀惊起,飞散一片,复而又返,见山泉涌起,几经蜿蜒,绕山体流淌,不绝不息。
时天际铺开祥云千万里,金光大开,仙鹤环绕,一道人影自山顶出现,衣袂翩跹,顺着光柱往天上而去。
人间见天际盛景,皆以为是神仙显灵,不少百姓都朝着光柱方向虔诚跪拜。
神都灵犀台上,夺目的光芒渐渐熄灭,慕云栖缓缓睁眼,便见着一片乌泱泱的人头。
众人表情各异,有好奇,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些有着防备,总之很难有机会一次看到如此多的表情出现在一起,她正巧都看到了,她打量了一番四周,此处看着眼生,她应是从未来过这。
“是古神族吧?”
“古神族不是早在一千多年前就绝后了吗?”
“可这气息不会错呀,新神哪会有这般劲厚纯澈的灵力?”
底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嗡嗡地一片,吵得她脑仁疼,她出声打断,“那个……诸位,请问此处是何地?”
她用目光来回扫了好几圈,终于有一个神官站了出来,谦和有礼道:“殿下,此处是神都。”
原来此处便是神都,那底下这些应都是神官了。
想不到她一朝醒来,竟被天道神柱带到了这,她一时摸不准天道用意,难不成是要她在这做神官?可她哪里用得着香火和供奉?
而且……
她揉了揉额角。
好似总有些事情想不起来,比如她从望山村出来以后,是怎么走着走着到了这里来的?
当初她离开星海时,将自身蕴养的神灵引封在了天星神山内,而今天星神山重新现世,神灵引却不见了。
世间独此一盏,只能在她身死之后用来塑她的身聚她的魂,她竟又死了一次?那她这次又是被谁杀死的?
她的眼神忽而凛冽,众神官往后退了一退。
“可是出了何事?”一道浑厚庄严的声音传来,而后此人出现在众神官身后。
众神官为他让开一条道,行礼道:“帝君。”
被称作帝君的人一身卷云玄衣,身姿挺立,剑眉星目,单手背在身后,脸上没什么神情,却自带一股不怒自威之感,他见了慕云栖,眼中略闪过一丝诧异,而后走近她,一派得体道:“神女殿下。”
不知为何,与此人一打照面,她心中就涌出一股怪异之感,却又说不上来怪在何处。
慕云栖压下心中的异样情绪,问:“你便是滕厌?”
“正是。”
她入了人间后知晓,五百年前,世上出现了第一位飞升成神的凡人,她入世时,人间已经在信奉这位新神了。
那他……
“而今你为帝君已有多久?”
“已有一千三百余年。”
众神官见帝君对着慕云栖这般谦逊,齐齐换了态度,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一千三百余年……”她喃喃自语着。
滕厌飞升五百年后她入世,自望山村出来后大抵走了一百年左右,那剩下的七百年呢?
这七百年里她都在做什么?经历了什么?又是死于何人之手?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她很快反应过来,既然记忆已丢,活了以后便来了此处定有原由,“我既来了此处,免不了要在神都叨扰上一段时间,可否劳烦帝君为我安排一处住所?简单的便行。”
既来之则安之,不妨在此处找一找寻回记忆的线索。
“神女殿下为神都贵客,自然要以礼相待。”
“非煦。”滕厌唤来一位神官。
“在。”被唤的神官着一袭淡青色衣裳的神官,半披长发,用雕刻着海棠花的玉簪挽了个髻,眼尾向下,自带笑意,看上去很和气,正是刚才答话的那位。
“神女殿下在神都的一切,便由你来安排。”
“是。”名为非煦的神官朝着帝君行完礼,对慕云栖做出个请的手势,“神女殿下,请。”
“有劳。”慕云栖颔首。
滕厌在后望着非煦和慕云栖走远,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让人瞧不出任何的情绪,“诸位神官,需得礼待贵客。”
“是,帝君。”众人躬身齐答。
待走了一段路,身后视线都消失不见,非煦问道:“神女殿下可还记得我?”
“你是?”
非煦提示,“殿下可还记得天洲国?”
天洲国?
好似是她从望山村出来以后到的第二个地方,她在那处没有多做停留,“记得,只是不记得神官了。”
“也是,当初与殿下不过萍水相逢,殿下记不得了实属正常。”非煦忽而向她行了个庄重的大礼,“而今能够得见殿下,非煦要多谢殿下当年撑伞之恩。”
撑伞?
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初走到天洲国时,恰逢大雨,她撑了把伞躲进破庙,奈何庙实在太破,尚能挡一挡风却遮不住雨,她便没有收伞,破庙里还有一个年轻人比她先到,坐在门槛上眼神呆滞,任雨将自己淋透。
她没想和凡人再有牵扯,只是她原本也是躲雨,无所谓伞下多出一个人,便往门槛处挪了挪,替他遮了场雨。
两人两相无言直到雨停,她便离去了,那年轻人之后如何了,她一概不知。
“原来是你。”慕云栖心中感慨万千,竟有人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记得她,她笑了笑,“我本意避雨罢了,无需这般郑重谢我。”
“殿下当受得起。”
她摇摇头没再说话,同时间的一瞬,一丝奇异感掠过心头,她立即转身看向身后某处,却只见那处的树叶落了一两片。
那处方才存在过一缕微弱的气息,由于实在太过微弱,无法辨清有无恶意,等她仔细感知时,那气息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神都看来不太平静,眼下丢了记忆,辨不清敌友,万事都得小心应对。
非煦顺着慕云栖的视线看过去,不解地问:“殿下,那处可是如何了?”
“哦,无事。”慕云栖收回视线,“只是觉着那处风景美,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了一眼。”
她看向非煦,道:“非煦神官,我有些累了,劳你先带我去休息吧。”
非煦领会,道:“殿下请跟我来。”
虽然她要求简单的便行,但非煦给她安排的住所倒是一点儿也不简单,琉璃金殿,云衾锦榻,殿外百花争妍,风过便落英缤纷,如同浩瀚的花海,绮丽无比,当真算得上是礼待。
“殿下且先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带殿下逛一逛神都。”
慕云栖点头,“届时便有劳了。”
非煦朝她行了个礼便离去,她走入殿内,整个人扑倒在床上。
也不知她究竟在天星神山上睡了多久,整个身子变得十分僵硬,一动就泛酸。
可神灵引塑身聚魂最长往往三日便也够了,她怎么好像不止三日?
而且……
她往身旁随手撒了层结界,闭目凝神起来,一星光点自她的脊背飞至眉心,她轻点眉心,一枚凤羽模样的印记便出现在了她的手心里。
怎么灵魂只有一半?
还有一半可是被人夺了去?
她趴着凝望了片刻,手指往内一弹,印记又回到了原位。
手臂很快泛酸,她翻了个身,换成平躺的姿势,望着明晃晃的天顶思考。
眼下不知敌友,灵魂丢了一半的事万不能让人知晓。
灵魂丢了一半,记忆也不全,两者怕是有些关联。
明日旁敲侧击地向非煦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寻记忆的法子。
还有方才那道转瞬即逝的气息,可是为了监视她?
还有,为何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她越想眼皮越沉,叹了口气,心道复活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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