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尧周末一大早跑他爸爸的床上去跟他爸爸一块儿躺,趁他爸爸迷迷糊糊的时候问:
“爸爸,一个男的喜欢一个男的,是不是不正常?”
他爸爸把眼睛睁了睁,去确定自己听到的话以及有可能发生在他孩子身上的事情。
冯尧又问:“那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是不是也不正常?”
冯爸爸静默继续听他问,生怕他下一句说出他不好接受的事情出来。
冯尧把手枕在后脑勺还问:“那一个人不结婚算不算不正常?一直结婚离婚是不是也不正常?不生小孩儿是不是不正常,生一大堆小孩是不是又不正常?要是一个人都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是不是也不正常。”
“……”
“爸爸,你孩子要是不正常,是不是说明你白生了个儿子,你的人生就是失败的,你会伤心难过吗?”
冯爸爸把心脏捂了捂,之后转头去看冯尧那张17岁生机勃勃又似站站了十字路口懵懂的脸。
瞧了好半天,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说,或者说从哪里开始问。
冯尧侧身把他爸爸看在眼里,笑了笑:“如果爸爸妈妈伤心难过,当儿子的是不是就叫做不孝顺?我来这个世界是不是天生带着什么责任,不能让爱我的人伤心难过?”
冯爸爸终于开口:
“不是天生带着责任,而是自从你出生以后跟你有了感情的人,你不忍心看他们难过而已。就像你爷爷,有时候我做些事惹他不高兴了,我也会不高兴,这不是理性的东西,是感性的,找不到理由。”
“哦…”冯尧眨了眨眼,“人活在这世上,原来都是为了自己舒坦。”
出门陪他妈妈去菜市场买菜。
经过美发店的时候,冯妈妈拉着冯尧低着头往前走,速度之快。
冯尧疑惑问:“怎么了?美发店有认识的人,有了矛盾,怕看见啊?”
冯妈妈拉他走过美发店才说:“在这家理发店理发好十几年,熟悉了。”
“嗯?所以?”
“突然换了一家,不太好。”
“啊?”
“那天刚做完头发回来,这家老板还跟我打招呼,说我最近精神气不错,长漂亮了之类的,可她明显看见我新做的头发了,总觉得我这么做是背叛了她。”
“那再换回来呗。”
“可另外一家老板现在跟我聊成好友了都。”
“多大的事儿啊。”冯尧提了个意见,“这边儿去一次,那边儿去一次不就行了?妈妈是武则天,有了新宠也别忘了旧宠哦。”
“又开始胡说了,你妈妈我的缺点就那么一点,买衣服逛久了不买会觉得不太好,肉摊老板每次跟我打招呼我都不得不在他的摊位买点儿肉,那背着背篓卖鸡蛋的老婆婆只要看见我就冲我笑,我又不得不从她那里买点儿鸡蛋…”
“你这是被他们的热情绑架了?”
“这哪是被他们的热情绑架了,”冯妈妈取笑自己,“是自己绑架了自己,你爸爸就无所谓他们怎么打招呼,就算去别家店光顾了回来都站在门口跟他们聊上几个钟头。”
“妈妈是说,很多时候束缚是自己给自己的了?”
“是这个意思,改变起来实在太难。”
果然,冯尧刚走进菜市场的肉摊,那老板就热情满面:“今天天气可好啊,来买肉哇?”
你不得不停下跟他聊上几句,肉价啦,行情啦,买了猪肉的股票跌成屎啦…
最后冯妈妈不买肉还非常的抱歉:“嗨,孩子想吃鱼呢,今儿个就不买肉了。”
可是菜市场门口那个卖鸡蛋的老婆婆冯妈妈就没办法了。
老婆婆的笑实在让人心疼,八十好几了还来卖点儿自己养的鸡蛋,婆婆说的话都不大听得懂,可是鸡蛋是可以时常买回家的食物,冯妈妈就蹲下买了些鸡蛋。
去鱼区挑了鱼,回家的路上,冯尧把问他爸爸的问题问了他妈妈一遍。
冯妈妈一路沉默,试图听明白冯尧到底要表达什么内容。
冯尧最后问:“妈妈,就像我考不上大学你就会觉得生气失望一样,要是未来不按照你规定的生活模式去生活,你也会生气难过吗?”
“比如呢,冯尧,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结婚不生小孩儿甚至一辈子一个人,你会失望吗?”
冯妈妈沉默继续,走到家楼底下了,拍他头一巴掌:
“你才多大就想那么远的事了?人在多大年纪就该想多大的事情,心智未成熟之前所想的事情大多都是错的,你啊,先考上大学再说吧。”
“哦…”
……
聂晓爸爸妈妈从上海邮寄了两只帝王蟹过来,聂晓拎着去了冯尧家。
冯尧见他来迎了上去:“哇,今天妈妈要炸小河鱼吃,你送帝王蟹,河鲜加海鲜,口福真是好。”
聂晓伸手就揉他头发:“有阿姨在身旁,没有哪一天口福不好的。”
冯妈妈瞧着那两只帝王蟹琢磨要怎么吃,最后决定,做帝王蟹火锅。
冯尧在等待火锅做好的时间里和聂晓坐床上打游戏,他们在游戏里砍着一只怪物,大肉蟹。
俩人好久没有这样横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双脚直直地前伸,脚掌来回晃。
冯尧说:“我问了我爸爸妈妈了。”
“什么?”聂晓盯着游戏机。
“我理解,你不想让你爸爸妈妈对你失望,因为他们爱你。”
聂晓抬眼。
冯尧继续说:“你惹他们不高兴了你自己也就不高兴,我不想让你不高兴。妈妈还说我现在想这些事情还太早了,我得先考上大学,成熟点以后再去想人生到底该怎么过。”
“你怎么问的?”
“放心,没有给你带去困扰,我是旁敲侧击地在问,没有出现你的名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懂事的首要条件,就是多为他人着想,不然不叫勇敢,叫自私,你说的。”
“……”
冯尧继续在游戏里砍怪物,又说:“要是能穿到游戏里就好了,这只怪物猎杀以后可以吃三天…”
“冯尧…”
“聂晓,你搬回来住吧,我再不问你你不想回答的问题,我们就还跟以前一样。”
冯尧把他手往自己头上搁:“嘿嘿,这样就可以随便…”摸字换成了揉,嘻嘻地,“随便揉,不然手痒是不是?”
聂晓顺手揉了揉,可是很轻,面目难言。
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被某种情绪阻挡,只呆了眼瞧着冯尧,霎时间觉得冯尧变那么懂事好像是自己的错。
懂事不该属于冯尧,他想一辈子看冯尧任性妄为,不顾一切做他自己。
“怎么样?明天就搬回来,6000块钱请阿姨的钱都可以省下来了。”
“我再想想。”
“还有什么好想的?”
“人阿姨签了合同的,也不是说让人走就让人走。”
“这样…”冯尧拿了游戏机继续玩,“那等阿姨走了你再搬回家。”
聂晓没说话,目光由他的脸回到游戏机的画面,一起砍那只大肉蟹。
好像两个人真的穿进了那游戏里,合作无间。
以前只要是两人可以联机玩的游戏冯尧都会喊聂晓一起,聂晓虽然没他玩得好,却也是很认真在配合。
玩游戏的人好像都会产生这么一种想法,要是能在游戏里生活一段时间就好了。
像是对繁忙生活的一种躲避,或者说,让无聊重复的生活变得不那么重复,变得更新鲜。
可惜游戏穿不进去,可是和冯尧一起玩游戏的过程,已经让他生活变得新鲜。
不是因为游戏的关系,是因为冯尧的关系。
俩人猎杀了大肉蟹,剥皮剥肉,在游戏里找着一处美景,一片草原,一抹快消失的夕阳,身旁还开满花儿,坐下开始烤肉蟹吃。
冯尧说:“游戏里的肉看起来总是比现实里头的好吃。”
聂晓笑了笑:“其实没有,他们烤肉从来不撒盐。”
冯尧的角色烤熟了肉吃完伸了懒腰,面对着那夕阳的余晖,站在聂晓角色旁边,一起去看。
在现实里却把头偏在了聂晓的肩头,盯着游戏机的屏幕,呵呵笑:“这样去赏美景,也不错。”
“是…”
聂晓游戏机放腿上,一只手忍不住往他头上继续揉,好像两个人此时不是在冯尧的床上,而是游戏的世界里。
那里挺美,他想。
可以忘记时间的流逝,忘记现实的不顺意。
他还想起,他爸爸妈妈有一次在餐桌上的谈话。
聂妈妈说:“庆云家孩子去新西兰了,你猜猜他去做什么去了?”
聂爸爸猜:“出国工作?”
“结婚去了,新西兰承认同性婚姻,庆云快要气死了,说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
聂爸爸喝着酒:“孩子养那么大最后来这一出,确实无法接受。”
聂妈妈当时很是赞同:“我太能理解庆云了,这个世界上能接受自己孩子不正常的家庭能有几个?”
还半开着玩笑问:“要是这事情发生在聂晓身上,当爸爸的你该怎么办?”
聂晓一直在沙发里低头看书,此时把头微微抬起,去望他爸爸。
聂爸爸想也没想,自信满满地说:“那不可能,我养的孩子我不知道?我不说我养的孩子最优秀,可你要说让我们当父母的省心省事,我说我们家孩子是第二,谁敢排第一?”
当时聂爸爸和聂妈妈都在笑,他们只是开了一个事不关己的小小玩笑。
只聂晓目光呆滞,盯着窗户外,去想象这种玩笑变成现实的可能性,以及自己能在未来是否有把问题处理妥当的能力。
不过,这一切都还太早了。
至少得等到他能主宰自己人生的那一天,或者,可以有底气和自己父母平等谈话的那一天。
晚上吃帝王蟹火锅的时候,冯尧抢得最猛。
他有着他的道理:“该为他人着想的时候为他人着想,该为自己着想的时候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于是把帝王蟹最好吃的蟹腿放自己碗里,假吧意思地再分几根给他们,吃了个大满足。
摸着自己的肚子:“人生想那么多没有用,在美食面前,都是毛毛雨~”
冯妈妈笑话他:“你吃独食都能吃出那么多人生感悟出来,你到底谁家孩子。”
“啊呀,又不想要我了?对了,我的妈妈叫什么名字来着?怎么给忘了呢,爸爸好像叫冯…冯什么?遭了遭了,我这是患上了爸爸妈妈不要我我就不记得他们名字的毛病。”
冯爸爸瞧着他笑,不过眉目有些复杂。
他孩子平日里胡说得多了,他当那是胡闹,可早上那一番问话当中,隐隐感觉到这些胡说的内容里头藏着他真实的想法。
要不要找个时间好好跟自己孩子谈一谈呢,冯爸爸想。
“你毛病那么多呢,”冯妈妈依旧当他是胡闹,批评他,“看来是得好好打你一顿,人聂晓拿来的没吃几口,全被你吃了个干净。”
聂晓喝着鲜汤:“没关系阿姨,我也不爱吃海鲜。”
喝完微微一笑,去看此时瘫坐在椅子上一脸满足的冯尧,又想:还好,还是他喜闻乐见的冯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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