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一是吃软不吃硬的。
希铂斯还是很擅长观察的, 其实他更早的时候就发觉了这一点，只是他不擅长服软。
但是这一次，希铂斯还是主动软化了。
他亲过李十一的耳朵外廓，在浓夜之中, 即使是在他计划之中, 心跳声却不受他的控制。
希铂斯垂下眼眸看过去。
果然, 李十一看起来比之前要不抗拒得多, 很安静。
晦暗之中, 彼此凝望的眼，李十一率先挪开。
“回去吧。”
李十一并没有表态，不是拒绝, 也不是接受, 但希铂斯感觉得到他情绪是松弛的。
希铂斯见好就收，和李十一默默地踏上回去的路。
导游版老头在山脚下乐呵呵地等着他们, 像盯着两块大元宝。
剩下的几天旅行乐趣并不多, 景观大致相同，李十一从这片废土之上艰难地找回一些过去的影子, 比如废墟的残骸之类的，但是建筑物的区域污染程度依然很高, 不能长时间逗留。
李十一还带了本素描本, 偶尔有点灵感就描摹一些基础的轮廓线条。
希铂斯知道李十一之前玩过什么泥罐艺术, 对他这些写写画画的行为不以为意, 偶尔也手痒跟着画了几张, 不过僵硬的线条看起来就像简笔画，李十一还没笑, 希铂斯自己就先笑了。
多数时候，两个人还是没什么话题。
总是李十一注视着风景, 希铂斯站在一边安静地注视着李十一。
希铂斯觉得自己确实还没走进李十一的心里，他打不开自己，简直就像个无欲无求的东方和尚，鬼知道那些和尚现在都会娶妻呢。
希铂斯当然会有挫败感，这么多年高贵的王子殿下真正想要的东西，或明争或暗夺，都没有得不到的，耶尔斯这个蠢小子每每沾沾自喜抢到手的永远只是他虚晃一招送出去的弃物。
而这一次，他甚至派人去查了李十一在故土时期中学时代的一切，仍然一无所获，对那个所谓的“初恋”。
是真是假，希铂斯不知道。
但是冷战的这段时间，希铂斯觉得自己很愚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什么好纠结真假、替身的。
希铂斯想，我一伸手就能夺到他的，无论是不是强占的，总归是属于我的。
我想要他的心，尽管去要就是了。
对手高低不过是个死人，死掉的人是永远比不上活着的人了。
这么一想，希铂斯堪称豁然开朗，立刻开始着手这一次软化李十一态度的旅行。
希铂斯手里拈着那朵地缝中拔出来的白色小花，它现在已经打蔫儿了，看着怪可怜的。
他伸出手，小花随风而去。
临走前，导游版老头和几个基地的监测人员甚至举办了隆重的欢送仪式。
这让从基地旅店出来的李十一和希铂斯颇为……稀奇。
导游版老头今天摘下了导游的牌子，在胸口换上了基地站长的标志。
李十一：“……”好一位百变达人。
站长版老头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二人，无非是感谢了两位还记得这个星球。
“说出来可能有些奇怪，我初来此地的时候只有二十来岁，如今已经年过六十了，我对这个基地，这个星球的感情也已经深到难以形容了。”
李十一：“……”看着那树懒似的工作态度倒不是很像啊。
不过李十一还是生出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他和站长版老头亲切地握了握手。
“我们这里多数时刻是不会有旅人的，这颗曾经的母星上只有我们几个寥寥的人类生命，当然是会很寂寞啦，偶尔看到你们这样的游客，我为这颗星球尚未被彻底遗忘而感到快乐。”
李十一的目光柔和下去。
与一颗星球相处几十年，测量它的数值，感受它的生命，的确很难不产生感情吧。
站长版老头热情地向他举杯：“最重要的还是感谢两位的慷慨捐款，为本基地注入了新的经费，让我们在这里的工作又重新得到了支持。”
李十一：“……”
说呢，怎么这么热情。
李十一自己没有捐款，那么捐款的只能是另一位了。
侧眼看去，希铂斯双手插兜看着酒杯，似乎没听到这句话。
李十一和老头干杯，简单地吃了一餐，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已经是基地最高级别水准的餐食了，但是对于李十一和希铂斯来说的确还是有些寒酸，李十一瞥眼望去，希铂斯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嫌弃的样子。
当然也看不出享受，这一路来希铂斯的神色安宁，既不是在公众面前表演的形象，也不是偶尔阴鸷的掌权者形象，就像是去一个并不感兴趣地方的普通游客。
总的来说，这趟旅途比想象中失落一些，李十一试图寻回故土的感觉略有失败，但是也比想象中轻松。
登上跃迁光艇的时候，希铂斯忽然问道：“怎么样，感觉开心吗？”
这几天两人相处缓和，也没什么亲密举止，李十一看向希铂斯：“不错。”
希铂斯笑了一下。
李十一是个评价上典型的中庸党，不会去极端地评价，比如太棒了亦或是好喜欢，嘴里的词总是不错、还行、可以。
不过这也就代表他不讨厌，李十一对于讨厌的东西也不会勉强自己。
这么一想，李十一之前对于他服务员cosplay的评价倒也没那么接受了。
两个人站在窗口，看着这颗枯蓝色的星球越来越远。
希铂斯忽然道：“这颗星球，会一直存在的。”
李十一沉默了片刻，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希铂斯，你在讨好我吗。”
希铂斯笑了一下：“当然，我在讨好你，那么你如何评价我的讨好呢？”
李十一：“值得表扬。”
希铂斯又笑了一下，想着果然是这样的评价：“那么老师，请给我一个吻作为嘉奖吧。”
他镇定自若地凑过去，两个人原本正常的社交距离被打破了。
李十一扭头走开：“拒绝。”
希铂斯留在原地，也不气馁，只是静静看着李十一高挑的背影。
他靠着窗，看着外面的景色，又眯着眼，享受似的看李十一的背影。
忽的，他的心脏跳了跳。
有什么不可捉摸的熟悉感，跃过他的心脏。
是什么……？！
这种突如其来的，浮光掠影般不可细细琢磨把握的感觉。
希铂斯的心脏砰砰跳起来，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可是他没由来地有些激动。
他直起身子，大踏步地走了过去，伸手就要挽住李十一的手臂。
身体的本能告诉希铂斯，就是他。
“嘭”得一声，从外部而来的剧烈响动爆炸在耳畔。
希铂斯的动作顿了顿，李十一也惊得回过头来。
剧烈的警告声和红色光芒闪烁在光艇内部，希铂斯蹙眉，回应李十一的询问：“光艇被攻击了。”
李十一跟随希铂斯走进驾驶区，原本以为安静的光艇内部原来有二十多位工作人员，如今都紧张地在驾驶区联系希铂斯和附近的巡逻舰队：“对方是小型攻击舰，目测是3015年的slj系列，攻击速度极快，具备隐身功能，或许已经监测我们许久。目标很明确就是摧毁我们，目前对方没有任何沟通的意愿，我们发送的信号也均被拒绝。”
李十一听出情况不好，希铂斯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希铂斯这一次的出行是临时的【微服私访】，几乎没有通知其余人，也不知道消息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耶尔斯那边没有消息传来，应该还在被他禁足，但是保不齐是安德烈家族的人。
这艘光艇是旅游型，战斗能力相当弱，好消息是防御水平还可以，坏消息是对方的进攻能力更强。
希铂斯面色虽有苍白，但是并没有灰败之气，他挑了挑眉，沉思片刻后，很快下达了反击的指令。
这条指令让驾驶舱的人都为之一震：“殿下，我们没有什么攻击的手段——”
希铂斯快步走进去道：“拆掉一组发动机火炮，改造成临时的攻击炮，算了……我去和船长直接沟通。”
这个时候，希铂斯便不像只是个阴晴不定的变态王子了，李十一看着他，倒还真有点什么上将的雷厉风行。
希铂斯走到一半，看向李十一：“你回去休息。”
李十一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他主修的机甲系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李十一思索片刻，还是决定留在驾驶区：“我留在这里，以便人手需要。”
希铂斯深深看了他一眼：“好。”
这一眼，让李十一却看出一丝不详的征兆。
情况比预想中的更糟糕的。
因为机甲的缘故，李十一对于一些基础的装甲战斗知识也有所了解，对方的攻击猛烈到光艇支撑时间不足四个小时，而逃离舱的存活率也很渺茫，李十一察觉到了这恐怕是一场政治刺杀，对方的目标很明显就是希铂斯。
希铂斯的改装反击手段有奇效，直接改造了前进的发动机火炮，牺牲了逃跑的时间而换来了对方的迟疑。
“逃，是逃不掉了，这种时候，只有反击能获得片刻的喘息。”
希铂斯的决策无疑是正确的，放弃逃跑，等待救援部队。
机械女声救命般的声音响起：“救援舰队还有两个小时抵达——”
驾驶舱的工作人员猛地松了一口气，原本的救援舰队最快过来应该要十个小时，这一次不知道为何如此之快。
李十一看向希铂斯，希铂斯的脸色却依然很难看，只不过比刚才要沉稳一些。
他拉着李十一进了单人房间，忽然重重地吻了上来。
李十一闻到一点血腥味，那是牙齿磕破了唇皮，溢出来的淡淡血腥味。
李十一可以避开的，或者给他一手肘，但是希铂斯看起来太不安了，又或者是希铂斯近期表现不错，李十一心软之际，准许他吻了上来。
总之，吻得凌乱又仓促。
不像个吻，反倒像个告别。
希铂斯看着他，深深呼了一口气，洒脱一笑：“恐怕要死在你手里了。”
真是百密一疏，他好端端的，怎么就临时决定陪李十一来这种乡下地方。
李十一挑眉。
希铂斯面色冷静：“等会的救援部队，不知是敌是友，能知道我这次隐秘出行的人，可能就在其中。”
李十一蹙眉。
希铂斯哑声道：“很多人都想要我死，你希望我死吗，李十一。”
李十一看向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种话，他迟疑了片刻，选择安慰：“我不希望你死。”
希铂斯深深凝视着他：“谢谢。”
李十一：“……不客气？”
希铂斯嘴角又扯了一下，大约是想笑的，但是没笑到底。
李十一安抚道：“不用丧气，我会保护你的。”
希铂斯愣了片刻，想起之前在录像里看到过的李十一的身手：“你不是讨厌我么。”
李十一想了想，略歪了一下头：“那倒也确实。”
希铂斯：“……”
希铂斯咬牙切齿，心想这个时候这个冤家也不知道说几句情话。
但是一垂眼，看到李十一嘴唇上一点点血迹，想起刚才亲都亲了，倒也不亏。
他沉默之际，李十一已经在搜索枪支了：“基本的武器还是有的吧。”
希铂斯出门沟通了一会儿，拿回来两把激光手枪：“MG83，会用吗。”
李十一犹豫了一下：“你可以紧急教学一下。”
基础的枪支他会用的，但是这个型号他没接触过。
希铂斯拉过他的手，一步一步地解构这支型号的枪。
李十一听见希铂斯稳定的呼吸声，随后是激光射出去的声音。
对面白色的舱壁上瞬间焦黑一片。
李十一：“……”有病吧，教学是在自己光艇上开枪。
希铂斯看着李十一的表情，被逗得哈哈大笑：“打不穿的，放心，我会赔付的。”
赔什么，不都是你家的东西。
李十一懒得理他，专心致志地把玩着这支枪。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面的攻击还没有结束，救援舰队的光点越靠越近。
终于，有工作人员跑过来的声音：“殿下，救援舰队已经抵达，我们立刻去登录吧！”
李十一看见希铂斯的脊背僵了僵，随后从容道：“好，立刻出发。”
希铂斯转身看向李十一：“好好保护自己。”
留在这里是死，前往救援舰队至少有生机。
没有什么选择，李十一将枪支别到腰间，和希铂斯以及所有人前往登录舱。
救援舰队是一支老部队，隶属于希铂斯的舅舅手下，但希铂斯并没有放松警惕，在简单而迅速的登机过程中，他一直保持着最佳的防御状态。
李十一隐约闻到了杀意，并不多，他对于这种感觉比所有人都敏感。
“殿下，救驾来迟，请恕罪！”
舰长说了一通客套话，希铂斯显然不会怪罪，正当两个人会面之际，李十一眉毛一挑，伸出手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一名在旁待命的士兵，对方按下开枪的手指在僵硬中打偏了。
局势瞬间大乱！
果然是藏了对方的人。
这一次是谋杀希铂斯最好的机会之一，对方显然不舍得放弃。
希铂斯还没来得及勃然大怒，李十一抬眼，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还没有结束，果然，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李十一的眼睛，舰长身旁的一名副将见偷袭没有成功，趁乱拔出了枪，假意对准叛乱士兵的同时，偷偷瞄准了希铂斯。
李十一就在希铂斯的身边不远处，他轻快地利用视线死角游走过去，一个抬腿就踢翻了副将的手掌，
希铂斯还没来得及赞颂李十一的身手，旁边忽然一阵爆炸声！
那是一颗被偷偷引爆了的镭射炸弹。
对方真是宁愿一起死也不愿意让他活啊。
那一瞬间，希铂斯没有多想，他下意识压过李十一，将他护在了身下。
————
帝国第一继承人被刺的消息封锁下来，但是不少小道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约翰忙得焦头烂额，一边祈祷着希铂斯的伤势不要再恶化，一边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报道和试探。
穿过重重封控的帝国第一医院的SV病房，约翰屏息凝神，第一眼看到的是躺在外面病房的李十一。
“王妃殿下。”
约翰挤不出笑脸，只能略带严肃地向他问好。
李十一的伤势较轻，已经恢复了自我意识，在最昂贵的血肉再生治疗仓的救治之下，仅仅一周已经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他躺在病床上，冲约翰点了点头。
约翰叹了口气：“殿下他……”
李十一垂眸。
希铂斯伤得比他重，最重要的是大脑里嵌进去了一颗碎片，身体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大脑的部位。
这些天李十一接见了皇帝，在并不知道他们父子关系紧张的情况下，李十一觉得皇帝看起来还是挺关心希铂斯的。
除了希铂斯的心腹，比如约翰之类的，其余人都被隔绝了消息，有关于病情不得泄露。
如今又一周过去，希铂斯的四肢血肉都已经长好了，只是大脑迟迟没有苏醒的迹象。
约翰的探视权利只有十分钟。
李十一倒是一直生活在希铂斯的治疗仓外面。
无论如何，希铂斯当时是为了保护他。
李十一感受到了希铂斯那扭曲性格的来源，他的人生中恐怕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危机了。
出于责任，李十一决定护卫在这里，直到希铂斯醒过来。
暑假眨眼就要过了。
希铂斯已经昏迷了一个月，李十一随意刷着新闻，希铂斯死亡的谣言都已经出来了，最后因为希铂斯迟迟不醒，王室官方还是出了通知，宣告希铂斯殿下在旅行中因为刺杀导致昏迷，但并无生命安全，请勿传谣。
的确没有生命安全。
最高端最昂贵的技术，都疯狂地堆叠在希铂斯的身上。
只是这样躺在这里，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隔着治疗仓，李十一每天会来看希铂斯一会儿。
“醒过来的话，也不是……不能给你机会的。”
李十一叹了口气，半是安抚，半是叹气。
画面闪回，在那生死关头，他怎么也没想到希铂斯会先护住他的。
希铂斯……
希铂斯的灵魂，和希铂斯的本身，是分不开的。
李十一蹙眉。
今天的希铂斯，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毫不意外，李十一走到了外面的房间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考虑要不要申请延迟开学了，但是一直等下去的话，如果一直不醒也不是个办法。
现在是午后，外面的人造阳光非常美丽，打进室内温柔而和煦，伴随着外面几声鸟叫。
看不到的话，也是很可惜的啊。
李十一看着阳光，躺在沙发上，不自觉地睡去了。
不久之后，他听到了光脚踏在地上的声音。
迷糊间，李十一还以为是错觉，但是下一刻，他已经清醒了过来。
之类没有外人进来，皇帝老头当时只下令让李十一在这里守着。
希铂斯醒了。
李十一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快步走进治疗仓。
希铂斯的确醒了。
他的身体已经长好了，凭借自己从治疗仓内踉跄地走了出来，大抵是身体还有些虚弱，扶着头，有些不解地扯开了身上乱七八糟的管子。
李十一：“……”别乱扯啊，这不是胡来么。
但李十一总归是放下了心，伸出按钮准备叫医生来。
希铂斯却歪了歪头，眯着眼睛打量他。
李十一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愣，不会是失忆了吧。
希铂斯俊美无瑕的面孔看起来只是有些苍白，只是神色看起来相当迷茫，有一种大脑发育不良的美，他打量了李十一半天，才不确定道：“……李十一？”
李十一挑了一下眉毛，看起来还没傻。
但是下一刻，李十一愣在了原地。
希铂斯走过来，熟稔地伸手捏他的脸，迷惑地嘟囔着：“宝贝，你怎么这么年轻了？”
李十一：“？”
希铂斯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肩窝处，噼里啪啦地开始发牢骚：“我是不是死了啊……我怎么记得那块玻璃直接扎进我胸口了……真恐怖啊我以后再也不开车了，欸？等下，那这里是天堂么，你是不是也死了才变得这么年轻啊？嗯……还是这里是走马灯什么的，不然我怎么会看到年轻的你呢，那完了，李十一……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李十一：“……”
李十一怔怔看他：“你是谁。”
“希铂斯”：“？！”
“希铂斯”震怒，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立刻从肩窝处抬起脸来，伸手气得捏李十一的脸颊：“李十一！你还有几个老公？”
李十一：“……陈无愁？”
第82章
陈无愁停顿下来, 略显疑惑地看着李十一。
李十一的面容平静，如果不是落下来的眼泪在证明他的情绪波动。
“怎么了……怎么哭了。”
陈无愁霎时手足无措起来，饶是一把年纪，可是他们相处几十年, 陈无愁从来没看到过李十一的眼泪。
“别哭了, 不开心了？”
他伸出手, 触碰上李十一的脸颊, 用指腹擦去冰凉的液体, 同时轻轻带过李十一的脸颊轮廓。
李十一似乎和记忆中的长相略微有些变化，不过陈无愁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毕竟年轻的李十一也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 记忆有点出入也说不准。
气质是不会变的, 爱人的姿态、眼神也是不会变的。
但是，陈无愁的手指很快顿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那是平滑的、没有皱纹的手掌。
陈无愁眯了眯眼, 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李十一是年轻版本的，那自己也是年轻版本的？
这里果然是什么死后的玄幻地方吧！
身上也还有些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尤其是大脑，总是针扎似的疼。
陈无愁不由得伸出手去抚摸太阳穴。
李十一扶着他坐在外面的沙发上, 他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 开始思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陈无愁的灵魂, 复活在了希铂斯的身体里。
医生说希铂斯的大脑受损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么, 导致……深藏的人格出来了？
目前似乎往这个方向解释……也不知道陈无愁的人格会持续多久。
李十一长叹了一口气，心中滋味千百般。
至少灵魂是同一个, 他确实没有认错。
陈无愁端过李十一倒好的水，好受一些以后才注意到周遭这个奇异的房间, 这些装潢和摆设，怎么看都和21世纪格格不入，看得他有些目不暇接。
“天堂长这样？还挺高科技的。”
李十一：“……”
李十一：“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必须马上叫医生过来帮你看……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要跟你交代一下，这里并不是天堂。”
天堂当然也是开玩笑的说法，只是因为目前的情景完全无法解释。
而头上的疼痛和人的实感是无法解释的，陈无愁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端着水杯略微垂眸，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在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和完全无法理解的现状里，他其实很不安，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还好，李十一还在他身边。
那应该，不会糟到哪里去吧。
李十一琢磨了一下措辞，觉得还是用最简单的方法比较直接。
他伸出手，拿过了旁边的一面镜子递给陈无愁。
陈无愁困惑地端了过去，然后下一秒镜子呈直线状飞了出去。
李十一：“……”
陈无愁：“……”
陈无愁有些尴尬地看着地上的镜子，似乎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够稳重：“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但还是有点过于惊悚了。”
李十一捡起镜子摆回了桌子上，没碎，现代的镜子材质不比当年，甚至还有液体版本的。
李十一：“没事，那你现在想办法接受一下。”
陈无愁：“……”
陈无愁：“我是个黄种人，不管怎么说，变森*晚*整*理成白种人是手术可以做到的吗？”
李十一：“现在是3024年，差不多一千年以后。”
陈无愁：“……啊？”
李十一思索了一下：“你可以理解为，这具身体是你的转世。”
说着，李十一把希铂斯的身份和受伤的始末简单地叙述了一遍：“暂时没有解决的办法，和医生说你失忆了吧，毕竟伤到了大脑。”
陈无愁沉默了好一会儿：“我现在要扮演一个……王子？”
李十一：“嗯，你有经验吗？”
陈无愁自信一笑：“哈，看不起谁，我好歹这个岁数了，扮演这种小年轻我可是手到擒来，而且……等一下，为什么你是有记忆的？这难道不也是你的转世吗，为什么你的转世和你长得一样，还是你活了一千年？李十一，我老觉得你本来就有什么秘密之类的——”
李十一：“……”
李十一俯身，用唇堵住陈无愁喋喋不休的嘴。
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把室内一双人影拉长。
只是嘴唇贴着而已，并没有什么过于激烈的动作，但却是属于他们的熟悉的温馨感。
?
陈无愁将李十一的手掌摩挲过自己的脸颊：“虽然无论怎么想都很诡异的，不过我会好好配合的。”
李十一：“嗯。”
陈无愁：“你这样算亲我还是亲他。”
李十一：“……”
李十一看着希铂斯面貌版的陈无愁，刚才亲的时候确实是有些许别扭。
默默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李十一按下了按钮，很快，蜂拥的医生和护士将陈无愁淹没。
检查的结果出来得很快，失忆属于最轻的后遗症，医生松了口气，向他们交代了还需要静养，以保证脑部的修复和自我愈合。
“绝对不要做用脑过度的事情，殿下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休息，不可以操心政务。”
陈无愁面对恳求的医生，点了点头。
他倒是想操心政务，也没这个功能，至于动脑，他也不是很擅长。
医生转过头看向李十一：“王妃殿下，辛苦您了，这段时间您也劳累了。”
李十一：“……嗯。”
待得医生走了，宽敞得像豪华宫殿的病房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陈无愁盯着李十一：“王妃？你好啊。”
李十一：“……”
陈无愁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剥橘子，或者说一个长得像橘子的水果，味道也像，但是很明显又不是橘子，就是这种别扭的感觉。
他对于一切都很陌生，所以有些迷茫和闷闷不乐。
李十一没有办法将恋爱游戏这部分讲出来，所以只简单地叙述了自己的记忆也只是偶然间出来的，并且也没几年，这让陈无愁觉得舒服了不少。
“这么说，”陈无愁忽然乐了，“我们一千年后也是情侣，果然是天生一对。”
李十一轻轻笑了。
陈无愁看着他，靠过去，两个人轻轻倚靠在一起。
“有很多东西想问，但是又不想问了，虽然感觉只是上一刻的时间，但是又觉得我在永恒的黑暗中浸泡了很久……那是很奇妙的感觉，大概时候我真的死了一段时间了吧。”
李十一沉默下来。
有些话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
比如陈无愁的人格会持续多久。
当然李十一的纠结会更多一点，比如……傅灵起的人格会不会出来什么的。
当然，陈无愁想不到这一层，他默默地吃了一会儿醋，一边宽慰自己要大度，一边还是在剥第三个类橘子水果的时候抬起了头：“他对你好吗？”
李十一差点被水果噎到：“……我们是协议婚姻。”
大概吧，虽然……嗯，不管怎么说，李十一多少有点心虚。
好在陈无愁没有多想，并且肉眼可见地乐呵了起来：“他肯定没有我好。”
李十一笑了一下。
陈无愁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李十一给他做了一些基本的介绍，病房里的娱乐设施并不多，大部分只是一些装潢不一样。
因为陈无愁的身体暂时还不适合出门，所以两个人最后还是选择了比较简单的活动——看电视。
巨大的虚拟屏幕从折叠中长开，陈无愁对于这种超越时代的高科技产物还是很感兴趣的，玩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开始选片子看。
爱情片、悬疑片、科幻片……这么多年了，无非还是这么点分类。
陈无愁：“来点爱情悬疑片，比较符合咱俩现在的人设。”
李十一在这个年代看的电影也不多，随便挑了一本首页推荐的，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看着。
嗯，讲的是几百年前的故事，某星系的领导人爱上了隔壁星系的平民女孩，经历了一系列啼笑皆非的悬疑旅程，最后发现了这平民女孩其实是另另一个星系的异人种族的分身，最后两个人在黑洞前分手，女孩化作水蓝色的异形坠入黑洞，领导人哭着也跟着进去殉情的故事。
陈无愁：“……”
李十一：“……”
陈无愁：“一千年后的品味也不怎么样啊。”
李十一看了一下主演，是比较红的流量明星，不是专门演艺行业：“演员比较有人气。”
陈无愁心领神会：“懂了，和我当年差不多。”
李十一笑了一下，陈无愁皱了皱鼻子，但是很快也跟着笑起来：“想到我们还在读高中那会，我们当时在那个小私人影院里，你记得吗，我跟你表白的时候。”
李十一有点印象，但是不多：“那部电影挺好的，”
陈无愁：“？”
陈无愁瞪他：“重要的是电影吗？重要的难道不是我的表白吗？”
李十一：“还看吗？我找部评分高一点的吧。”至少不会看得人沉默。
陈无愁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的头还有些不舒服。”
本来就不舒服，这玩意儿看完是更闹心了。
李十一伸手，慢慢地给陈无愁做头部按摩。
陈无愁仰躺着靠在李十一的膝盖上，让李十一按得更轻松，然后用从下而上的角度看着李十一清俊的脸庞，舒服得眯起眼睛：“你下巴也挺帅的。”
李十一：“……谢谢，你的品味不错。”
没一会儿，陈无愁安静下来，闭着眼睛，传出了轻轻的睡眠后的呼吸声。
李十一的手指停顿下来，也没把陈无愁从膝盖上赶走。
虽然以他的视角来看，身上的人是希铂斯的身体，怎么看都很奇怪就是了。
不过李十一还是感觉到了很强烈的幸福感。
时隔这么多年，和陈无愁真的再次见面了。
这次能出现，那么下次也能出现，总有一天……或许所有的记忆都会融合在一起。
李十一觉得那样也很好，总归有些盼头。
希铂斯的大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长好。
说不定再一次醒过来的，就不是陈无愁了。
李十一带着这小小的忧虑，和小小的满足，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大抵是觉得不真切，像梦一样，从沙发上睡醒后的李十一顿了顿，看到身边空无一人的房间，一瞬间以为刚才的陈无愁人格都是自己的幻想。
不过很快，声音从卫生间里发出来。
李十一看着男人从卫生间中走出来，他停顿了片刻，一时没有说话。
陈无愁却看出了他的顾虑，笑了一下：“是我。”
顿了顿，他也知道李十一的顾忌：“也许我的人格不会持续很久？也不知道这位王子殿下的大脑什么时候彻底康复啊。”
李十一沉默下去，陈无愁走过来握住他的手：“珍惜当下的快乐时光比较好，可惜我现在还不太能出门，只能继续看看电视了，啊，还是很符合我这种中老年人的作息的。”
李十一觉得陈无愁比他想象中的乐观，如果是他遇到这种情况，可能不会释怀得这么快。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是在他的面前，不想让他忧虑。
两个人又默默地找了点电视看。
晚饭是相当清淡的病人饮食，不过这些稀奇古怪的肉类和摆盘还是引起了陈无愁的兴趣。
“有没有外星人肉？”
李十一：“……”怎么听都有点倒胃口吧。
当然，陈无愁是开玩笑的。
吃完饭，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很多东西李十一都记不真切了，毕竟对于他来说那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对于陈无愁来说则不过是几天前，以至于聊着聊着陈无愁发觉李十一的记性比他还差，得意了好一会儿。
无聊的时候，陈无愁打开电子屏幕玩一些虚拟的全息影像。
“嗯，置身于火山爆发之中，哦，这个挺帅的。”
“嗯，让您感受被黑洞吞噬的场景，这个也不错。”
“烟火场景模拟器，这个比较普通啊，试试。”
逼真感十足的烟花投影从房间里绽放开来，真实到陈无愁抬起手，能看到烟花的尾焰落在指尖，只不过没有温度和实感：“还挺好玩。”
他一抬眼，看见李十一双腿交叠，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用一个很浅的微笑，默默地看着他。
和爱人在一起，是很简单，也很纯粹的幸福感。
“这个烟花，也让我想到我们的初吻。”
陈无愁说着，凑过去，两个人的嘴唇贴上。
贴着贴着，就有点不对劲起来。
本来么，老夫老妻，关于性生活方面总归是比较平静的，不过换了年轻人的身体，差异就很明显了，只是简单地贴一下嘴唇，摩挲一下肌肤，就起反应了。
陈无愁的声音深了下去：“感觉不是很好。”
李十一：“……”
陈无愁迟疑了一下，但是并没有选择做下去。
对于他们这么多年来说，□□本犹如喝水一般普通，不过置身在这样特别的场景里，陈无愁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拿别人的身体，就算是自己的转世，但是没有他的记忆，还是说不出来的古怪。
李十一也有同感。
所以最后，两个人还是纯粹地同床共枕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
到第四天的时候，李十一看到了一双不一样的眼睛。
人类是很神奇的动物，即使是同一具躯体，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性格，表现出来的气质和眼神都会截然不同。
比如陈无愁的眼神，就和面前的不一样。
面前这人的眼神，明显更复杂，也更清明？不像是陈无愁，这几天虽然快乐，但是眼底还是有抹不开的淡淡迷惘。
面对面躺着，李十一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陈无愁恐怕走了。
面前的是希铂斯么。
李十一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尘埃落定的实在感觉。
毕竟他知道陈无愁的出现是短暂的，因为这具身体的人格毕竟是希铂斯的，如果希铂斯一直不好，肉身被陈无愁的人格占领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不公平的事情。
即使是一个灵魂，但是偏偏是不一样的记忆。
李十一叹了口气：“希铂斯。”
对面的男人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李十一：“……”
李十一又有些不确定起来，感觉和希铂斯似乎也不一样，但如果是傅灵起的话，唔……应该也不会是这个表现吧。
男人的脸色还有些病容的苍白，但是浅笑的样子十分俊美，浅金的发色被这个微笑衬托得十分高贵和谐，要不说希铂斯殿下是所谓【永恒的白日光芒】，希铂斯的人气在群众中这么高，脱离不开这副完美的皮囊。
“希铂斯”开口道：“好久不见，师兄。”
李十一顿住。
无论是陈无愁，还是傅灵起，还是希铂斯，都不应该用这个称呼喊他。
李十一隐隐约约有所察觉的，只是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也是个很多年前的人了。
最有可能把他的意识送进这个游戏的人，就是当年现实中的人。
……还讨厌狗。
李十一试探着开口：“宫九？”
宫九。
听名字也知道，他和李十一是同行。
是同事，是对手，也是一同长大的……朋友？
宫九点了点头，垂下眼眸，又抬起，看起来有些开心：“师兄已经在这个游戏中度过百年了吧，竟然还能记得我。”
李十一长呼了一口气：“真的是你。”
宫九点了点头：“光凭‘师兄’这个称呼就认出我了？”
李十一：“之前就有所猜测。”
宫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唔，是因为讨厌狗这一点么。”
李十一莫名有些尴尬，和宫九躺在一张床上，虽然说两个人之间有所距离，但是……李十一和宫九的关系，算不上太好，也算不上太坏，总之，至少没有好到能睡在一张床上。
李十一起身下了床，还好衣服齐整，不会有更尴尬的场景发生。
想抽烟缓解情绪，可惜病房里不允许。
陈无愁的人格出现已经很震惊了，宫九的人格则从始至终没有在游戏里登场过，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十一还是给他倒了一杯茶：“喜欢茶还是咖啡？”
宫九：“唔，其实都不错。”
李十一当然不记得宫九爱喝什么了，宫九对于他来说是一百年前的人了，很多时候，宫九在他的记忆中只是一个比较浅淡的影子。
李十一坐在沙发的另一边，看着穿着病服的希铂斯样貌的宫九优雅地端起茶杯。
“现在，该说说你的故事了。”
宫九乖巧地点了点头：“知无不言。”
李十一：“把我弄进这个……神经病游戏的，果然是你吧。”
宫九正色道：“是我。”
第83章
宫九。
李十一摩手指轻轻挲着杯壁, 不动声色地坐在沙发的对面望着他，虽然动作上看不出僵硬，但是李十一潜意识中已经不自觉对他防备起来了。
相比于昨天的陈无愁，对于宫九, 他实在是觉得太陌生了。
如今宫九更是坦言承认了是他将李十一弄进这个游戏中的, 这不免让李十一感觉更看不清他了些。
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是令人不安的。
【宫九】, 这原本是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他们曾经一起长大，训练，搏斗, 后来作为搭档, 曾经出生入死无数次。
如果在组织里挑出最亲密的人，所有的杀手都会选择是自己的搭档, 毕竟那是相互依托生命的存在。
李十一也不例外。
但是现在李十一已经在这个游戏中度过将近一百年的日日夜夜, 记忆已经将这个第一世的搭档身影吹落到犄角旮旯里了，还顺手埋上了厚厚的沙。
如果不是因为李十一很早就揣测过宫九和这个游戏的关系, 或许他对宫九的记忆会更加虚无缥缈。
现在的李十一，就在慢慢地拨开这层厚厚的沙子, 在里面寻找起宫九的身影了。
宫九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坦白讲, 李十一隐约记得自己和宫九的性格并不算太合得来。
李十一从前是沉默寡言的, 宫九的话就要多一些, 简单点来说, 宫九更像个正常人。
其实是因为出身的缘故，李十一知道宫九是组织头脑的私生子, 他和组织里一般的孩子是不同的，宫九偶尔享受一些特权, 他还会接受一些正常人该有的教育……所以说，宫九其实是有做人的选择的，而不是像李十一这样的孩子，从进入组织开始就注定成为了黑夜中的“鬼”。
比如，宫九是认字的，还会读书。
李十一就不太会，他十一岁的时候只会分辨简单的代号字母，毕竟对于一个【杀人工具】来说，这些就足够了。
——“太聪明的工具反而是不好用的，尤其是那些读出了什么思想的，万一他们哪一天学会了【人权】两个字，岂不是太恐怖了。”
不过李十一打小对知识有着和其余人不一样的追求，比如年少的他看到宫九在闲暇看书，会执着地跟着看过去。
李十一不说话，只是默默看，他将那些字符背在心里，企图用死记硬背来学会，就像他在平时训练时那样，做不到的时候只要多练，往死了练，一定会有成功的时刻。
黑夜里的灯光中，宫九那时比李十一还小半岁，捧着书页的混血少年有一张倨傲漂亮的面孔，他目光落在偷窥的李十一身上，两个人沉默地注视了半天。
宫九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想看吗？”
李十一记得年少的自己，沉默寡言的像一道影子，几乎忘记了【语言】这一项功能。
那应该是他们第一次对话。
明知道可能会被责罚和惩处，可李十一当时仍然倔强地点了点头，一双黑色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宫九，生涩地开口。
“想。”
……
记忆闪回。
李十一艰难地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了这些画面。
这里，似乎就是他和宫九那勉强可以称作【友谊】的开端。
后来，宫九选择和他作为搭档，或许也和年少时这段偷偷教他读书认字的经历有关。
“师兄。”
宫九大抵是看出了李十一的戒备，他琢磨了一下用词，态度比李十一想象中温柔不少。
“你希望，我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李十一和宫九虽然是搭档，但是平日里的交流很少，如今隔了百年的光阴更觉陌生，李十一勉强记得宫九当年的性格还要乖戾一些，没有现在这么岁月静好的样子。
李十一想了想：“我是死了吗？”
宫九抿了一口茶：“唔，和死了差别也不是很大吧，反正我到的时候，师兄你都熟了。”
李十一：“……”
熟了。
嗯，他记得自己是死在爆炸里的。
李十一对于自己熟了的看法倒是平静，毕竟在意料之中。
宫九回忆了一下，那似乎是不好的记忆，虽然他用词夸张，还努力幽默着，但是宫九的眉毛还是不自觉地轻轻蹙了起来。
“总之，在我的抢救之下，勉强救回来了一滩还能用的大脑。”
李十一：“……谢谢。”
一滩这种词听着就很抽象，但是李十一也不算太难接受，自己的肉身大概是彻底没救了。
宫九：“我本来准备用机械肢体的，或许说给你的大脑移植到别的身体上面，不过那些成功率都太低了，你的大脑在培植皿中适应度极低，马上就要失去活性了，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我去做准备了。”
李十一：“……”
李十一沉默了一下，他没想到宫九真的在花费心力救治他，无论是用机械肢体还是移植□□，都是需要付出极大的金钱的。
看来他从前对于人类之间的情感还是太淡漠了，那时的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和宫九之间的羁绊值得宫九付出这么多心力，那也不是他的错……那个世界对于人命的价值太卑贱，更何况他那时，更像是组织的工具，而不是一个【人】。
而如今的李十一，已经学会了人类最基本的情感，他懂友情、亲情，甚至爱情。
看待从前的关系，从前的人，也多了正常人的角度。
所以，在宫九开口之前，李十一虽然没有释怀自己对宫九的所有戒备，但还是认真地说出了感谢。
“谢谢，宫九，我死之前没想过你会为我做这么多。”
宫九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来，看着李十一，双眼被外面的阳光照得亮晶晶，轻轻一弯，像是少年人干净的眼瞳。
李十一将这个温柔笑容的宫九，勉强和记忆中那个乖戾的混血青年重叠在一起。
……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宫九继续道：“所以，在那两种方法都行不通之后，原本是没有救了的，只不过组织里当时正好得到了几样来自【高维】的神秘物品。”
李十一挑了一下眉：“【高维】？”
宫九正色道：“是的，【高维】，明显不是我们时代的产物，来源不详，一直是组织内部那几年核心研究的项目。简单来说，它们的外观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游戏机，但是可以导入人类大脑的思维，你要知道上传大脑思维这个课题在当年依然是无解的，至少死亡率比存活率高多了。”
其实在希铂斯这个世界，能完全电子化的思维也只是起步没多久。
李十一了然：“我成为了这个【高维游戏】的试验品。”
宫九顿了一下：“就算是试验品吧，总之死马当活马医，我把它偷了出来，当时那游戏还有好几种，什么【末世逃杀】【无限解谜】之类的听名字都看起来太恐怖了，所以最后我，咳，偷了盘【恋爱游戏】。”
李十一：“……”
李十一没想到这个已经很神经病的恋爱游戏，竟然已经是里面最正常的。
宫九道：“为了保险起见，我设置了一系列最低难度的内容，嗯……我是为了师兄能活下去着想，所以游戏攻略对象的部分直接导入了我的模板和思维，毕竟我对师兄总比那些一无所知的游戏攻略对象友好嘛。只不过我是活人，所以我的思维进入游戏后是没有记忆的，会受制于游戏内角色的设定，嗯，就像彻底的角色扮演一样，不像师兄可以一直有连贯的记忆。”
李十一：“………………”
虽然知道宫九从希铂斯的身体中醒过来，加上那些微妙的相似感，李十一也大概猜出宫九才是这个灵魂的最终体，不过宫九这么说出来，李十一听着还是有些……不自在。
非要说的话，就是发觉自己忽然在和出生入死的兄弟谈恋爱这种……感觉。
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李十一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想要缓解了一部分自己内心的尴尬。
不过也多亏了宫九的设置，李十一在这个游戏中的确没有受到任何可以称得上威胁生命的东西，比如在第二个世界中死了也可以复活，比如李十一根本不用努力，游戏就会通关。
……通关。
李十一的思绪又顿了一下。
是因为攻略对象沿用的宫九的灵魂和思维，所以即使不怎么用力，潜意识里对李十一还是友好的么。
但是，友情的好感和……攻略对象的好感，似乎是不一样的吧。
李十一察觉到了什么，又抿了口茶。
宫九却并没有注意到李十一这些细枝末节的动作，还在认真地回忆：“总之，因为我在游戏中是没有办法保持记忆的，所以我在游戏中的人格现在也根据游戏进程，被分裂成了三部分，陈无愁、傅灵起、希铂斯，嗯，师兄都跟他们很熟吧？”
李十一：“……”
李十一又又又抿了一口茶：“挺熟的。”
不过很快，李十一就岔开了这个话题：“你不是没有办法保持记忆吗，那为什么现在你……出来了？”
宫九沉默了一下：“嗯，可能是因为我死了吧，我的思维也彻底进入了这个游戏，不用再导出。只不过你是【玩家】，我是【攻略对象】，原本是属于游戏中的角色，所以我的主人格现在还不能做到随意进出，只是这次希铂斯的大脑受损，没有办法控制全部的思想，所以我找到了机会。”
李十一有些意外：“……你死了？”
“是呀，这没什么的，”宫九对自己死了的话题倒也不怎么避讳，他喝着茶看起来还是优哉游哉的，“师兄，你的大脑接入游戏后不久也已经死亡了，而且你可以完全运行在游戏中，嗯……总之这个【高维游戏】的机制外人也破译不了，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在这个游戏中永生了。”
李十一点了点头。
这对于他来说，也不算坏消息吧，李十一如今已经习惯了在这个游戏中……这种永生当然要比他从前做杀人工具的人生有意思得多。
至于宫九，既然死了，他也没得选择。
对于他来说，倒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了。
宫九看起来挺轻快的，没什么死了之后的难过感觉：“师兄在这个游戏中已经度过了很多年吧，不过我在外面只是度过了三年而已哦，嗯，这个高维游戏中的时间和现实中的时间是不一样的。”
李十一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李十一最基本的困惑已经解决了。
宫九应该是真的出于善意救治了他，他相信宫九不是为了什么实验之类的，因为李十一不觉得自己的命有那么高的价值。
而且这个游戏虽然神经病，但是三轮游戏体验下来，李十一也觉得几乎处处都在给他开路，没有任何难度。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宫九略略歪了一下头，观察着对面的李十一。
“还有什么问题吗，师兄？”
李十一想了想：“你没有办法一直保持这个人格吗？”
宫九思索了一下：“应该不会保持太久，我的死亡比较突然，目前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游戏，不过我也在摸索，总之因为希铂斯的大脑受损，所以人格目前会混乱一段时间。等到希铂斯的大脑复原，我就不一定能出来了。”
李十一点了点头：“这种感觉不好受吧？”
大概是听出了李十一的关心，宫九笑了一下：“也还好，毕竟是赛博永生了，付出这点代价倒不算什么。”
李十一觉得他比从前心境要比从前开朗许多。
嗯，别说是宫九，李十一知道自己的变化更是天翻地覆。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老友重逢。
希铂斯这几天的身体检测出来也很不错，李十一思索了一下，在想或许应该带宫九出去转转，也算是透透心，尽一下自己作为东道主（？）的责任。
不过在此之前，李十一还是要跟宫九袒露一些消息的。
“宫九，”李十一给两个人重新倒满茶，“这个游戏确实是【恋爱游戏】，所以……我和陈无愁、傅灵起，嗯，希铂斯也算吧，我和你的副人格之间有过一些感情上的纠葛，但是你不必介意，我会把你和他们分清楚的。”
宫九看着李十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李十一打开了虚拟屏幕，在屏幕上搜寻一些有趣的景点：“你觉得无聊的话，我带你去逛一逛？你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是王子，嗯，相当尊贵，可以好好享受。”
宫九默默地坐到了李十一的旁边，两个人看了一阵，还真认真地探讨了起来。
李十一觉得巨像水族馆很有趣，里面的海洋生物是来自各个星球的，庞大又奇伟。
“这里怎么样，还可以看到很多星球的海洋生物演化。”
宫九：“好呀。”
李十一：“……你的手。”
宫九：“我的手怎么了？”
李十一：“你的手应该在屏幕上，而不是在我的腰上。”
宫九低低笑了两声，笑得李十一心里都发毛起来了，才不疾不徐道：“师兄啊。”
李十一：“？”
宫九：“只有我的人格，是拥有所有副人格的记忆的。”
李十一：“……”
李十一面无表情地继续看着屏幕上的海洋生物游动宣传片，不动声色地回复：“是这样么。”
宫九：“是哦。”
顿了顿，宫九还不忘记补充：“所以，不把我和他们分开，比较好。”
李十一：“……”
宫九：“师兄，你脸红了吗？”
李十一：“没有。”
宫九：“哦。”
李十一：“……房间里太热了。”
宫九：“要接吻吗？”
李十一：“。”
第84章
宫九没敢继续得寸进尺。
李十一看起来有些许的生气, 大概是因为刚才他没有直接说出自己保留着全部记忆的缘故。
宫九往沙发后一倒，静静地看着李十一微微发红的侧脸。
觉得此时此刻，人生甚好。
李十一不是真生气，更多的像是窘迫, 他是极难得会流露出这种情绪的, 所以宫九也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过了, 也不敢再多调侃, 怕真的把李十一惹毛了。
于是, 宫九很快讨好地握住了他的手指，眼眸垂下来，他知道李十一脸冷心软, 一百年, 这么多个人格的交替之中，已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李十一。
“师兄, 不要生气。”
李十一感受着手指上传来的温度, 他的睫毛颤了颤，无可奈何地瞥了宫九一眼：“你把我耍得团团转, 怎么敢跟你生气。”
宫九分分钟认错：“错了，我错了, 错得一塌糊涂……嗯,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而已。”
李十一：“……”
李十一颇为稀奇地看着宫九：“你和从前真的一点都不一样。”
以前的宫九绝对不是这种爱撒娇爱贫嘴的性格, 整体的感觉分明是乖张阴暗的, 当时他们虽然关系不错, 但是并不怎么聊天。
残存的记忆画面中，很多时候一个人站在窗口抽烟望风, 另一个人站在窗边开狙击枪，公事公办而已。
宫九将脸贴在李十一的手掌心, 眯着眼：“师兄也变了，谁能经历这么多人生一成不变呢，这真是个好游戏。”
李十一想了想，轻笑了一下：“也是。”
宫九看他笑了，知道他气消了：“抱抱。”
李十一：“……你几岁？”
话是这么说，却任由宫九抱过来，两个颀长的身影交融在一起，李十一感受到宫九的森*晚*整*理胸膛，因为希铂斯最近一直在治疗仓里的缘故，清瘦了些，锁骨略微有些硌人。
胸膛和胸膛贴着，脖颈和脖颈交叠。
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动脉的搏动，呼吸的频率。
这就是拥抱，简单的，不带情-欲，只是全然放松的一个亲密温馨的拥抱。
李十一轻轻吐了一口气。
方才的窘迫已经转瞬即逝，他现在拥抱着全部的爱人，那是一种极其踏实的温柔。
宫九喉咙一顿，听到李十一这一声喟叹，非常想吻他。
李十一：“总感觉，你的贫嘴好像和陈无愁很像。”
宫九眨了眨眼睛：“嗯，因为我知道师兄最喜欢他，所以让他表现得多一点。”
李十一：“……”
李十一想了想，宫九有全部的记忆，所以自己怎么也应该端端水：“傅灵起也很好的。”
宫九：“那我切换过去也可以。”
李十一：“……”
宫九：“是不是最不喜欢希铂斯？”
李十一：“主要是跟他不太熟。”
宫九：“……”
宫九心想希铂斯确实不太行，架子摆得比傅灵起还高，现在给李十一挡了重伤也只换来一个不太熟，这傲慢的性格比陈无愁那种别扭又纯爱的调调差远了，师兄根本不吃。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无声的耳鬓厮磨中，宫九的呼吸微微加重。
他试探性地亲了亲李十一的耳垂，李十一没有避开，清冷的黑色眼瞳静静地凝视着他，宫九很快吃不消了。
宫九小声道：“师兄，你今天想跟谁做？”
李十一：“？”
李十一想瞪他一眼，却被他吻了过来。
————————
希铂斯的身体还是有点问题。
比如时不时的头疼。
宫九也持续了约莫一周的时间，这期间宫九顺手帮希铂斯处理了一些要务，比如联络哪些心腹，案件调查结果的整理，一些思考和处理方式，都记在了本子上。
恢复记忆的希铂斯不会有这段时间的记忆，但是看到这些他应该能懂，到时候理由也很好编，毕竟是伤在了大脑，记忆有些缺损也是很正常的。
工作时候的宫九和希铂斯很像。
毕竟是一具身体，微微蹙眉的骄矜英俊，上位者的傲慢气息都一模一样。
李十一在旁边观看的时候，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到底是宫九还是希铂斯。
宫九摊了摊手：“没有办法，我下意识就代入他了。”
李十一贴心地给他倒了杯咖啡，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倒也没说什么。
这段时间依然是静养，没有人敢来打扰他们。
好像是短暂的世外桃源，没有什么比这平静的日子更温柔。
李十一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他所预想的爱人合三……合四（？），唔，差不多吧，总之合起来为一的希冀已经实现了，之前总是围绕着他的对感情的别扭自然也消散了。
即使到时候只是单单面对希铂斯的人格，李十一觉得自己也不会有之前那种难受的感觉了。
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多数时候，他们会聊天。
李十一偶尔会提起以前，也就是他们的现实世界。
对于李十一来说，那是一百年前的事，对于宫九来说，他虽然也有一百年的庞杂记忆，但是对于现实世界始终要比李十一清晰很多。
李十一思索起来：“为了我偷游戏，你没受到惩罚吗？”
组织的规矩很严格，也就是因为宫九是首领的私生子才能得手吧。
背叛组织的后果，当然是可怕的。
宫九得意的笑：“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你那个时候只剩一滩大脑，马上都要彻底死了，死亡是什么，彻彻底底地消失，化作烟土，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你的痕迹，师兄，你已经经历过两次我的副人格死亡了……那种疼痛是很可怕的啊，死亡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你要知道从古至今，只有死亡对于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也是掌权者最痛恨的东西。”
李十一看着他，大抵明白了：“为什么？”
宫九知道他明知故问，但还是配合地看着他眼睛道：“喜欢你。”
李十一摇了摇头，他问的不是这个：“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说。”
宫九停顿了几秒：“害羞。”
李十一：“……”
李十一看着宫九的表情，很想从他的脸上一窥【害羞】这玩意儿的存在痕迹，不过他想了想，毕竟现在的宫九和从前的宫九是不一样的。
宫九在思索语言，开始解释：“师兄，你那个时候，比石头还像石头，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是什么反应？”
李十一琢磨了一下，他已经没那么记得一百年前的自己了：“我可能，无法理解【喜欢】。”
宫九打了个响指：“对咯，感觉完全是对牛弹琴吧。”
李十一：“……”
宫九垂下眼睛，似乎在回忆：“其实是我不敢，师兄说过不喜欢男人的。”
李十一挑眉：“我说过吗？”
宫九：“……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
李十一想了想，他从前确实不喜欢男人，更贴切地说他没有对【爱情】的概念，或许宫九试探地问过，而他也随便地答过。
宫九支着下巴，聊了一会儿忽然聊到了希铂斯。
毕竟希铂斯随时会醒过来，宫九觉得希铂斯多少在师兄这里有点可怜，忍不住替他说说好话。
“其实，也是个别扭的小孩啦。”
宫九品着希铂斯的记忆，跟李十一聊希铂斯的童年阴影，不受宠的早死母亲，曾经惶惶不可终日的忐忑，以及缺失的父爱，对皇位的渴望，对权利的追逐。
李十一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宫九知道李十一也不是真的多讨厌希铂斯。
只是希铂斯没有记忆，李十一却苦守着记忆，多难过，多不公平。
宫九道：“我会记得的，等以后哪一天，或许我会一直出现。”
李十一：“嗯。”
宫九：“会不会开心一点。”
李十一点头：“会。”
宫九大抵知道自己不会存在很久，贴着李十一的额头道：“一定要开心。”
李十一轻轻“嗯”了一声。
宫九的潜意识是准确的，很快，希铂斯就真正地醒了过来。
————————
捂着头纱的希铂斯醒过来以后，在电话里把所有人都骂得狗血淋头。
包括无妄之灾的约翰，也遭到了希铂斯一时的迁怒。
正如宫九所说，自古以来只有死亡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无论你是富贵还是贫穷，人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拥有越多的人，往往越恐惧死亡。
希铂斯这一次濒死的体验自然很不好受，不过发泄过后他还是恢复了平静，包括看到了宫九写在隐私虚拟簿里分析，对于本次行刺的始末有了头绪。
就像之前预想的那样，记忆错乱缺失的理由非常好用，毕竟宫九拥有他的记忆，希铂斯并没有怀疑什么，他很清楚那就是自己的口吻和思考路径。
他醒过来过一段时间，只不过大脑没有完全恢复，这段时间的记忆空缺了。
希铂斯还是可以接受这个结果的。
而且——
希铂斯打完电话，收到了李十一侧身给他倒下的一杯茶。
李十一这些日子一直在照顾他，这件事希铂斯已经知道了。
不过希铂斯没有想到的是，李十一今天看起来似乎格外……和颜悦色？
这倒也是有缘由的，希铂斯想起自己鬼使神差地护住李十一的瞬间，还觉得不可思议。
他向来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
可是身体就是这样动了。
希铂斯觉得很恐怖，因为他似乎比想象中更喜欢李十一……显然这是荒谬的，背离了他从小到大的准则。
……但是，这个结果也不赖。
希铂斯抿了口茶，看着安静坐在他对面的李十一，和之前冷若冰霜的样子相比……明显更温柔一些。
“我失忆这段时间，”希铂斯看着他，“我们相处得还不错？”
李十一甚至回了他一个微笑，低头看起今天的报纸：“嗯，还不错。”
希铂斯：“……”看，简直像见了鬼了。
看来是真的相处得还不错。
希铂斯这下又有些好奇了，自己这段时间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跟李十一拉进了这么多关系。
他打开病房的监控系统，却发现前段时间失忆的内容已经被删掉了。
删掉的人还是他自己。
毕竟宫九还是很清楚希铂斯的，早早做好了准备。
希铂斯：“？”
他看见了失忆时期留下的备注：【少儿不宜】
希铂斯：“……”
希铂斯陷入了思考。
首先，他不是少儿。
其次，这个不宜，到底是不宜到了什么程度。
……做了么？
……不会吧。
……有这么快吗。
希铂斯很迷惑，但是他并没有问出口，那样显得他很愚蠢。
希铂斯复原之后，李十一很快就恢复了学业。
两个人的联系又断了一些，这倒不是关系不好，而是希铂斯着实是太忙，忙着进行大清洗。
人是安德烈派来的，消息是耶尔斯递出的。
好，很好啊。
希铂斯不打算再忍下去了，原本觉得自己羽翼还差了点，但是经历濒死之后，希铂斯明显又多了两分凶戾，为他原本就阴暗的底色添砖加瓦。
王位大抵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只不过从前耶尔斯只是小打小闹，如今却是真正地想要他的命了。
希铂斯对于所谓的兄弟亲情并没有什么希望，纵然耶尔斯不这么做，希铂斯知道自己迟早也会这么做的，只不过耶尔斯提前动手让他的反击看起来更理所当然一些。
初夏的某一天，菲尔坦汀帝国年迈的皇帝终于迎来了希铂斯这一场谋划已久的发难。
耶尔斯、安德烈各被罗列了三十多条重罪，包括【贿赂】【卖国】【谋杀王族】等等。
有些是真，有些是假，真假的判定与否都在希铂斯的手中，在他的兵权里。
与李氏联姻的密网是他一开始就布下的，与之前二十年的谋划终于紧紧交织在一起，成为了希铂斯最大的依仗，安德烈看似庞大的权利在希铂斯冷厉直接的兵权之下显得苍白而无力。
老皇帝眯着眼睛，看着意气风发的希铂斯，他是如此英俊、冷漠，多像一个年轻的未来君王。
希铂斯抬着下巴，坚定不移地要他下令处决安德烈。
安德烈只是沉默而呆滞地凝视着希铂斯，他大抵没想过，和风细雨般温柔的希铂斯，会有这种铁血无情的手腕，以及如此缜密的谋算。
“希铂斯，”老皇帝看着他，却转过了话题，“你会是菲尔坦汀帝国的王储。”
话题虽然转过，但是希铂斯知道自己已经胜利了。
这是老皇帝无言的投降。
希铂斯冷漠的面孔在听到这句之后并没有多什么笑意，他和这个从未得到过多少父爱的父亲对视着：“是的，父亲。”
他没有感谢，没有磕头。
希铂斯说，是的。
因为本来就是他的。
王宫之内，依然奢靡美丽，外人窥探时谁能知晓一场没有流血的政变已经结束。
做完这一切的希铂斯，走出王庭，他看着外面的天气，觉得今天的天空很蓝，很澄澈。
的确是很好的一天。
从未这样好过。
约翰得体地跟随在希铂斯的身后，他的心情也很好。
站对了人，约翰知道的，从中学时代开始他就追随着希铂斯，他从来都坚信胜利的一定是希铂斯。
“真是天气很好的一天呢，殿下。”
约翰不知道为何有些泪目，大概是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希铂斯轻轻道：“是啊，下午还有什么事吗？”
约翰查看了事件本：“有一些军事调动上的安排。”
希铂斯道：“推了吧，我今天想休息。”
约翰表达了充分的理解：“好的，殿下。”
希铂斯顿了顿，还是直接问出了口：“李十一今天在学校么。”
约翰立刻开始查询，这一次政变李氏的作用至关重要，想来多少也要慰问一下王妃：“是的殿下，王妃刚刚结束本学年的考核，是第一名呢，他马上就可以获得将来入伍的机甲一等驾驶员保送资格了。”
希铂斯：“……”
约翰对李十一很有好感，觉得他实在是非常厉害：“换句话来说，王妃马上就可以上战场了。”
希铂斯：“……”
希铂斯看了几眼约翰，没好气道：“我可没准他上战场。”
约翰：“？”
约翰开始思索，的确，王妃如果上了战场，获得真正的军事权力，加上他王妃的身份，将来对李氏的助力或许会太大了。
是了，殿下不会希望有下一个安德烈家族的。
约翰严肃地为李十一哀叹了一声。
希铂斯揉了揉太阳穴。
上战场？
那也太危险了。
第85章
李十一有隐约地察觉到一些紧张的气息。
譬如周围的护卫兵忽然变多, 同时希铂斯要求他这几天不得返回王宫，所以他难得在学校中住了几天。
第六感是很灵敏的，李十一扫过那些卫兵的时候，能察觉到那些隐藏在空气中的焦灼味道。
但是他没有处在政治中, 就像婚前协议上说的, 李十一虽然是李氏的人, 但是一直被隔离在这些权利游戏之外。
所以李十一尽管察觉到了这一些, 但并没有弄清楚其中的缘由, 更何况他对这些也不敢兴趣，旷了两个月的学后，他这段时间格外的专注补习。
而且希铂斯的【洗牌】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顺遂, 或许是因为他大病初愈让政敌们失去戒心, 又或者是他素日里的伪装实在是太温和纯良。
总之，在李十一无所知晓的时候,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说起来, 李十一也猛然发觉自己很久没有见到耶尔斯了，这个尊贵的年轻人平日里很热情, 最近倒是不见了踪影。
耶尔斯没出现，希铂斯倒是出现了。
希铂斯的座驾低调地出现在学校的某条路边, 他的座驾很多, 今天这辆是平日里不用的, 所以李十一并没有认出来。
约翰坐在副驾驶上, 看见李十一视若无睹地正要经过, 立刻拉下了希铂斯那边的车窗。
希铂斯淡金色的发丝映在黑色的车身边，新任的储君微微扬了扬嘴角, 英俊得让人忍不住驻足观赏的面孔带着昂然的笑意，冰川蓝色的美丽瞳孔平静地凝视着李十一, 犹如油画中的造物。
嗯，平静地凝视着李十一，目不斜视地从车窗边走了过去。
希铂斯：“……”
约翰：“……”王妃他是完全没看到呢还是装作没看到呢。
希铂斯看向约翰，扬眉：“我是年纪大了不吸引人了？”
约翰努力安慰：“我觉得只是因为王妃走路比较专注，不喜欢看旁边的东西。”
约翰立刻起身就要走出去和李十一打招呼，但是希铂斯抬手制止了，他戴上了旁边的一副墨镜和帽子，内敛地走出了车内，并且示意周遭的卫兵不必近距离跟上。
尼福大学算是希铂斯的老巢之一，十几年的布算，这里从上到下几乎都是他的人，自然足够安全。
平日来这里都是众星拱月，希铂斯今天难得低调。
现在是下午时分，学校内的人流量并不多，大部分都在上课，偶尔有路过的年轻学子瞥见希铂斯，大抵也没想到王子殿下会亲临此地，只觉得这人身形俊朗，戴着墨镜也能看出气质斐然，多瞧上几眼罢了。
希铂斯穿得也很简单，虽然是夏天，但是气温依然是舒适的十几度，他穿了一身黑色的休闲西服，步履悠哉、不紧不慢地跟在李十一10几米的身后。
这当然不算跟踪。
希铂斯安慰自己。
李十一的目的地是尼福大学的【圣湖】边上，那里向来是放松和散步的地方。
他很喜欢这里，【圣湖】并不算太大，但是造得相当精美，油绿的植物和雪白的建筑交相辉映，湖水犹如一汪蓝色的宝石，清澈干冽。
最重要的是这里人少，因为【圣湖】的开放条件比较苛刻，基本上只供给特权贵族的学生和老师。
这也是李十一难得会使用特殊权限的时候，他觉得这里很让人心旷神怡，偶尔会和几个人坐坐——当然，这种学院内奢侈的享受之所肯定是耶尔斯推荐给他的。
身后有人跟着，李十一当然察觉到了。
不过是在学校之中，李十一倒并没有多在意，只是没想到对方一路跟着他进了【圣湖】。
李十一在湖边的休息处点了一支烟，有些惬意地看着欣赏着湖边上飞鸟掠过，踏碎一片波光粼粼。
在【馥郁三号】淡淡的香气中，他转过头，看见了希铂斯倚身站在旁边。
李十一：“……”
别人认不出希铂斯，李十一还是认得出的。
希铂斯的气质也比较特别，怎么形容呢，嗯，反正是比一般人骚包一些。
戴着墨镜的希铂斯倒是有所收敛，没有那种【全世界的目光果然都在看我】的感觉，他瞥了湖中风光几眼后，看向李十一手中的烟，示意他分烟。
李十一虽然对他的出现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淡然处之。
希铂斯不怎么喜欢抽烟，但是看着李十一抽，他不自觉地也想抽。
从前希铂斯听过一种言论，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会忍不住了解他的兴趣、爱好，甚至会在某种程度模仿他，那样会带来一种隐秘的亲密感。
当时希铂斯不以为然，如今却觉得有点应验。
烟气在两个人中蔓延。
希铂斯想，氛围不错，果然有一种默契般的亲近。
李十一：“有什么事吗？”
希铂斯：“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李十一：“……”
希铂斯正色：“有事。”
李十一：“？”
希铂斯：“有点想你。”
李十一：“……”有点油腻。
其实希铂斯看起来还是风度翩翩、俊美从容，只不过李十一觉得这种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都觉得很违和。
看着李十一有些凝固的表情，希铂斯莫名也觉得有点尴尬。
他决定回去撕了那本《情人之间高情商的相处方式》。
但是希铂斯向来很擅长应付这种尴尬的局面，他很自然地转过了话题。
“李十一，我马上就是储君了。”
李十一眼神一动，回想着最近一些反常的气息，大致有了信息。
他抽烟的手微微一抬：“恭喜。”
希铂斯静静地凝视着他。
明明李十一的反应并不激烈，但是希铂斯就是发觉自己依然觉得欣喜。
把自己的成功分享给喜欢的人，原来是一件这么快活的事。
希铂斯扬起嘴角：“你也可以恭喜你自己了。”
李十一没接他的话茬：“对了，耶尔斯最近出差了吗，许久不见他了。”
希铂斯扬起的嘴角飞快地下滑了。
李十一：“……”
李十一察觉到了希铂斯的不悦，他思索了片刻，上一次兄弟二人就因为那些谣言照片的事情弄得不愉快。
想来是没有和好吧。
李十一难得善解人意地安抚道：“我只是随口一问。”
希铂斯吐了一口烟：“刺杀的事情，是耶尔斯做的，你我都差点死在他的手下，难为你还记得他。”
李十一瞳孔顿了顿，有些讶然。
一瞬间，他回忆了许多细节，比如耶尔斯过分的亲近和热情。
李十一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或许在不经意间成为了耶尔斯的棋子。
李十一：“看来王室之中的兄弟之情，比我想象中的淡薄。”
希铂斯轻哼一声，心想岂止是淡薄。
李十一道：“你会怎么处理他？”
希铂斯的回答很隐晦：“成王败寇，他比我更知道如何处理自己。”
李十一又沉默下去。
其实这么久的相处，他的确有拿耶尔斯当做朋友，耶尔斯看起来和西贝尔很像，看起来都是活泼热情、没有心眼的大男孩，只不过李十一和人相处的经验实在有限，作为一个不擅长社交的人，他没能分辨出耶尔斯的伪装。
即使如此，李十一也并不能做到绝对的无情：“我能和他见一面吗？”
希铂斯：“……”
希铂斯看起来并不太开心，李十一原本已经做好被拒绝的打算了，但是没想到希铂斯同意了。
————
耶尔斯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几天，但是却觉得度过了几年。
尽管希铂斯“大度”地为他留下了贴身秘书，负责他的起居日常，但是耶尔斯望着镜中自己依然整洁的面孔，却只觉得自己是灰色的。
短短的几天，耶尔斯觉得自己苍老了许多。
他从前也想过失败，只是没想到失败得如此彻底。
是后悔当时下手过于仓促，还是后悔没能早期更彻底地了解希铂斯的底牌。
耶尔斯当然是痛苦的，年轻尊贵的小王子骤然变成了阶下囚，这种极致的转变让他在最开始的时候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状态。
就像陷在了水泥之中，无法自拔，只能安静地看自己沉下去。
耶尔斯凝视着华丽的天花板发呆：“还是联系不到母后吗？”
贴身秘书默认着，没有说话。
耶尔斯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她还活着吗。”
贴身秘书依然沉默。
耶尔斯看向他：“我是彻底的失败了吗？”
贴身秘书握住他的手指，眉目依稀痛楚：“殿下，我会永远追随你。”
耶尔斯安静地看着他，却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耀眼的午后阳光，映衬着耀眼的兄长。
耶尔斯仰躺在沙发上并没有动作，倒是嘲讽地出声：“啊，恭迎王兄。”
希铂斯对耶尔斯颓废的样子并不意外。
李十一虽然有所预料，但是看到耶尔斯从那么阳光俊俏的漂亮青年，转变成如此阴沉晦暗的样子，还是有些许不忍。
李十一并不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但是他把耶尔斯当做朋友之后，自然和陌生人不太一样。
耶尔斯眯了眯眼，这才看到阳光之后，还站在一个人。
李十一。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俊秀颀长，眉目清冷，一本正经的样子。
希铂斯朝李十一做了个请进的动作，转头看向耶尔斯：“李十一想见你一面，所以我就带他来了。”
耶尔斯没有说话，面容却比方才更难看了一分。
是炫耀吧。
王兄，在跟他炫耀呢。
什么都是他的，我就像小丑一样。
耶尔斯反倒平静了下来：“那王兄就出去吧，王嫂应该是想单独和我聊聊吧。”
希铂斯：“……”你脸皮怎么还是这么厚呢？
耶尔斯还以为能激怒希铂斯，但是希铂斯却十分大度地看向了李十一。
李十一想了想，其实没什么单独可聊的，但是耶尔斯看起来有些可怜，于是点了点头。
希铂斯眸间闪过了晦暗，但表面还是温和宽容地退了出去，一副十分信任李十一的做派。
他知道李十一不喜欢他的掌控欲。
李十一只吃软，不吃硬。
当然，他不可能真的退，希铂斯坐在外面，飞快地示意随从打开监控，一有风吹草动他就立刻提枪去毙了那胆大包天的小崽子。
耶尔斯让贴身秘书也去了隔壁房间。
秘书走过李十一的身侧，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李十一：“？”
耶尔斯露出了一个笑容，就像从前他对李十一流露出来的那种。
“今天外面的太阳很好吧，王嫂。”
李十一看着他飞快地变脸，依然如同平日那般俊俏热情，仿佛刺杀的事情与他无关一样，两个人依然是不错的朋友。
他顿了顿，一时之间没有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无非是被自认为的朋友背叛了，李十一是成熟的，知道人性的复杂不是简单的是与否能概括的，要他一脸悲伤地去问耶尔斯之前那些友谊是否都是假的，那肯定是做不到的。
李十一想了想，既然耶尔斯用平常的态度对待他，他自然也拿出平常的态度就好。
于是他转过身，看到了茶壶，给耶尔斯倒了杯茶。
“是啊，阳光很好。许久没见到你，便决定来看看你。”
耶尔斯看着李十一递过来的茶杯，笑容慢慢地僵硬住了，随后消散，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接了过来。
“谢谢王嫂。”
耶尔斯望着李十一，从前他会努力掩饰自己贪婪的目光，如今却没有必要了。
他的目光层层叠叠地扫过李十一每一寸的脸部轮廓，忍不住伸出了手指——
李十一有些意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耶尔斯瞬间被刺破了幻想，沉默过后，他自嘲地笑了笑：“抱歉啊，王嫂。”
李十一以为他在为刺杀而道歉：“你自然也有你的理由，只是我没想到我们是对立面。”
李十一倒也不觉得往日那些不错的相处全是虚伪假象，人的情感本来就是非常复杂的，他也还在探索之中。
耶尔斯：“李十一，如果我比王兄更早遇到你呢？”
李十一：“………………………………”
冷不丁听到一句这样的话，李十一不由自主地抿了一口茶。
意识到话题忽然有点扭曲。
毕竟也谈过好几次恋爱了，李十一自然不再是第一个世界时那么迟钝的人了，总算是有比较丰富的经验了，他忽然（终于）察觉到了这种诡异的变化。
在耶尔斯期许的目光凝视下，李十一选择，又抿了一口茶。
耶尔斯：“……”
第86章
耶尔斯也觉得荒谬。
明明只是一时兴起的猎物, 为何迟迟不曾挪开视线。
初初打眼看去，好似一只来自东方的漂亮瓷器，端的是冷漠秀致的眉眼，举手投足间皆是不动声色的疏离。
好看。
在从小泡遍美人堆的耶尔斯眼中, 却也不见得举世无双。
偏偏越和他接触, 就越被吸引, 看他和那些旧闻中截然不同的处事, 观他矜持孤冷中的惬意自然。
哪怕总是被他平淡而有礼地拒绝, 耶尔斯也觉得乐此不疲。
猎人，享受征服的过程。
耶尔斯这样安慰自己。
乖巧的小兔子很可爱，但那是无趣的, 摸了两把就让人意兴阑珊。
可惜耶尔斯并没有征服李十一。
耶尔斯也知道, 即使当时陪李十一去地球的是他，也没什么绝对的把握能贴近李十一的心。
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迷人。
耶尔斯在刺杀行动的那几个夜中, 偶尔梦到过李十一的面孔, 当然，那时候他胸有成竹, 梦到的都是李十一死去的面孔，醒来总是令他额头挂着些许薄汗。
我当然是很喜欢他的。
但是我会更喜欢王位。
耶尔斯没有太多的纠结, 却偏偏失眠。
【李十一, 如果你死了, 我会觉得难过。】
耶尔斯在失眠的夜中, 还是对着星月轻轻袒露了心声。
好消息, 李十一没有死。
坏消息，希铂斯也没有死。
最坏的消息, 我要死了。
耶尔斯在被囚禁的这些日子中，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就是找一口漂亮些的棺材。
在这样的末路中, 耶尔斯也忍不住向李十一问出那个问题。
——【李十一，如果我比王兄更早遇到你呢？】
可李十一，没有回答。
耶尔斯的目光缓缓暗下去，其实也不意外，李十一对他不感兴趣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没有了王座，也就没有了一切。
如果是耶尔斯赢了，纵然李十一千百个不愿意，耶尔斯也会把他绑入自己的臂弯中，日夜品赏。
权利，就是最好的情-欲药品。
耶尔斯没有追问了，他喝着茶，努力又扯起一个笑容：“因为你来看我了，好像今天的茶也变甜了些。”
李十一知道耶尔斯已经明白自己沉默中的拒绝：“如果你喜欢，可以加点糖。”
虽然李十一不太理解这种吃法，但是耶尔斯还挺喜欢的。
耶尔斯垂眼道：“我不想你死的。”
李十一：“……”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李十一觉得这样一句就已经够诠释一切了。
李十一将茶杯放到桌子上：“所幸，我并没有死。”
耶尔斯的情绪还是不稳定，上一秒还在扯出笑容，下一秒又沉沉地看着天花板：“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面了，王嫂，不知道以后你还不会记得我呀。”
李十一想了想：“我的记性还算不错。”
“真是模棱两可的说法，王嫂总是这样，想听你说一句甜言蜜语真是难如登——”
话还没说完，耶尔斯低低咳了一声，大片的血迹从他的鼻腔和口中喷涌而出。
李十一愣了愣，意识到耶尔斯选择了自杀。
耶尔斯捂着嘴角的血，目光有些涣森*晚*整*理散，但还有力气开玩笑：“抱歉，不是故意吓到你的……咳咳……六个小时前，我就已经服下了……”
俊俏活泼的青年面孔上沾满了血迹，死前的笑容大概是真心实意的解脱。
“看着吓人，其实不是很疼呢……只是我想看起来可怜一些……让王兄……对我的母亲……朋友……稍许宽容一些……”
李十一站起来，抽了纸巾递过去。
耶尔斯握住了他的手指。
李十一顿了顿，许是看他即将死去，一时心软，所以并没有抽开。
耶尔斯眨了眨眼道：“让我握一下吧……嗯，我觉得有些冷了。”
顿了顿，耶尔斯的声音淡了下去：“其实……走之前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说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好像沉沉地睡去了。
“晚安。”
李十一轻声道。
很快，耶尔斯的呼吸声便消失了。
虽然尸体的温度变化没有那么快，但是李十一已经仿佛感觉到耶尔斯的手指慢慢失去温度。
他见过很多尸体，很多很多。
可是每一次的感触，都是不同的。
李十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出房门的时候，忍不住又点了一根烟。
烟雾袅袅中，他看到了迎光而立的希铂斯。
李十一道：“耶尔斯死了。”
希铂斯的面色没有变化，没有哀恸，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但李十一感受得到，希铂斯并没有因为耶尔斯的死感到多么的快乐。
或许是死亡这种东西，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负面情绪吧。
希铂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走吧。”
李十一回头看了一眼漂亮的宫殿——也是一个奢华的棺材，就这样安静地埋葬了一个年轻俊俏的青年。
时隔三个月之后，李十一收到了一封来自耶尔斯曾经留下的定时信件。
“美丽的月光百合，请允许我亲吻你若有若无的香气。”
也不知那是他何时写下的。
——————————
地球历3025年，帝国410年，五月五日。
菲尔坦汀帝国第一继承人，希铂斯王子殿下举行王储加冕大典。
成为了太子之后，希铂斯便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继承人。
李十一也从王妃变成了太子妃。
当然，这对李十一的生活没有造成任何困扰，因为他通常还是王宫学校两点一线。
希铂斯益发对他温柔，只要李十一不想去的宴席酒会就一概不强求他去。
而希铂斯也依然很忙，他几乎独揽大权，那个年迈的父亲行将朽木，早就已经不理政务。
虽然时常出差，但他空闲时候还是搬回了王宫之中生活。
李十一这次倒是没有发表反对意见，似乎是默认了。
不过两个人似乎还是隔了层纱，像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普通朋友。
希铂斯在政务过后会坐在花园里吃点下午茶，从窗户中能看到书房中李十一的剪影，当然也不多，因为李十一多数情况下都在学校训练。
他的成绩好得依然一骑绝尘，听说和机甲的同步协调性也越来越高。
这让希铂斯有所犹豫。
按照李十一的成绩，他到时候定然会提前毕业被分配到前线的第一机甲作战团去的。
但是希铂斯并没有插手，他近来和李十一的关系虽然称不上蜜里调油，但是也称得上和睦融洽，暂时不打算为两个月之后的事影响两个人之间的氛围。
或许期间，李十一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就百依百顺了呢。
希铂斯笑着坐在花园中，想到李十一最近对自己偶尔的微笑，自信心有点爆棚。
可惜自信心归自信心，这种同一屋檐下好朋友的戏码希铂斯觉得自己撑不了太久了。
简单来说，两个人之间还是没有发生比较亲密的关系。
当又一个午夜，梦见和李十一在飞船上那个吻之后，希铂斯觉得自己该采取点行动了。
虽然他一直在采取就是了。
名贵珠宝，李十一置若罔闻。
诗画古玩，李十一不以为奇。
豪车飞艇，李十一打个哈欠。
这一天希铂斯也有点自暴自弃了，李十一坐在他对面品尝着新出炉的糕点，希铂斯在看完报纸之后忽然来了灵感：“我们生个孩子吧？”
李十一：“……”
生平第一次，希铂斯从李十一的脸上看到了堪称震惊，乃至惊恐的神色。
这倒也不怪李十一，李十一虽然听说过这个世界的同性伴侣可以完全依靠体外生子，且仅需提供两人的基因信息，但是李十一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得还是比较古老的记忆，比如大着肚子的男性身体，怎么想都相当怪异。
而后虽然想起了不需要真实的怀孕，但是李十一对于自己的孩子一事，表现出了很大的抗拒。
“无法理解。”
“无法想象。”
“无法接受。”
这一套“三无”连击啪得打在希铂斯的脸上，希铂斯挑眉，并不能理解李十一的反感。
照理来说，生个孩子不就可以稳固李十一的地位，无论是什么时代，伴侣之间有了孩子就有了全新的纽带和羁绊，更难分开了，更何况是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
难怪李十一真的就一点危机感没有？
希铂斯咬牙切齿地开始回忆，但是发觉李十一对当皇后什么的似乎也完全不感兴趣。
没辙了。
希铂斯决定还是投其所好，在七月七日一周年的结婚庆典后，带李十一去了私密的皇家机械库，送给了李十一最新的一架小型机甲。
雪白色的外壳，但涂了最先进的漆料，能隐身能变色。
优雅的曲线，最新的动能供给，最完美的机身结构，最漂亮灵动的行动速度。
这一次算是拍得正正好好，希铂斯看到李十一果然定定地看着这架机甲，一时有些入神，伸出手抚摸上了外壳皮肤。
触感不是冰冷的感觉，而是有一种奇妙的温度。
这一次，李十一忽然理解了当时那份机甲杂谈上所说的，一个机甲驾驶员，一定有一天会碰见自己命中注定的机甲。
但凡遇到，便有感触。
李十一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了几秒，抚摸对方的时候，甚至能听到这冰冷机械中的心跳声。
这大抵就是热爱的感觉吧。
李十一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希铂斯心情大好。
他屏退了所有人，从口袋中拿出了购置已久的戒指，然后正准备发表自己的重新求婚宣言，便听到李十一道：“好想和它结婚啊。”
希铂斯：“……”
希铂斯：“李十一，我给你这个可不是为了让你和它结婚的。”
李十一挑了下眉毛，希铂斯这才发觉他这是在开玩笑。
嗯，很好。
希铂斯安慰自己，至少他是真的很喜欢。
希铂斯从漂亮的盒子中打开戒指，那是一枚黑色的宝石戒指，明明是固态的形状，但是肉眼看去，里面流光溢彩的感觉像是液态的，缓缓在里面流动。
这正是这种宝石的珍贵之处，上个月希铂斯在拍卖场匿名用天价拍走了它。
“我买下了它，因为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它和你的眼睛很像。”
希铂斯停顿了一下。
“你的眼睛，很漂亮。”
李十一看着戒指，又看了一眼希铂斯。
希铂斯的稿子已经润色了好几遍了：“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你知道，我们第一次婚礼不太愉快。”
李十一回忆了一下，确实不太愉快，所以还是没说话。
希铂斯感受到了一点压力，他虽然很擅长演讲，但是这种偏向于真情流露的告白果然完全不一样。
虚情假意的东西演起来倒是简单啊。
而且李十一真是一点反应都不给，好像唱独角戏似的，希铂斯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讲话都适合前呼后拥，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然而，不表演是不行的。
“早知道……”希铂斯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早知道我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李十一：“哦？”
希铂斯凑过来，握住他的右手。
李十一想了想，倒没有拒绝。
希铂斯将戒指套入李十一的中指，动作十分轻缓：“所以我要真正地跟你求一次婚，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成为我的伴侣，李十一。”
李十一任由戒指套在手中，但是并没有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就这样，希铂斯已经暗自庆幸了。
要这人有那种柔情蜜意的反应，本来就只存在于希铂斯的幻想中。
“对不起。”
希铂斯轻声道。
“为我过去的无礼、傲慢向你道歉，虽然那的确是真实的我，不完美且阴暗，可现在迷恋着你的，也是真实的我。”
大概是氛围到了。
希铂斯单膝跪下，静静地亲吻李十一的手指。
“爱情的俘虏真是可怕，我大概是尝到了，我的大脑已经彻底发昏了。”
“李十一，我真的，我这辈子都没有做到这样一步，不在乎你的无礼、僭越，我不会追问你的过去，倒不是我大度，只是我无法放你离开，也无法看见你冷漠的脸。”
希铂斯长呼一口，抬头看向李十一的面孔：“给我个面子吧，至少别拒绝得太快。”
说完，他看见李十一轻轻弯起的眼角。
很细小的弧度，但是是愉悦的，弯起的眼睛。
希铂斯如释重负般地跟着笑起来，笑自己的愚笨，明明是如此演技卓绝的自己，现在初登场的不知所措的新人演员。
他的心脏也砰砰狂跳起来，一下一下，直达耳朵。
李十一笑起来多好看，比那个冷冷淡淡的样子，可爱一百倍。
而他这一次，是为了我笑的。
希铂斯：“我能站起来了吗，太子妃殿下，此时此刻，我着实想吻你。”
李十一手上微微带力，希铂斯便站了起来。
李十一听到了熟悉的系统音。
【希铂斯好感度+1，当前81/100】
【希铂斯好感度+1，当前82/100】
……
【希铂斯好感度+1，当前90/100】
希铂斯凝视着李十一，准确无误地吻过去。
轻柔的吻，按碾唇瓣。
他顺手打开了准备好的开关，漫天的花瓣从天上倾泻而下，纷纷洒洒。
也不知道李十一，喜不喜欢花。
大抵是喜欢的，因为希铂斯今夜终于如愿以偿。
……
耳鬓厮磨间，希铂斯不忘吹枕边风。
“我不希望你上战场，那种封闭训练和战斗太残酷，尤其是封闭训练，动不动就是两年起步，我不希望你出现危险。”
“孩子的话，你暂时不想要也可以，不过我会保证随时配合你，怎么样？”
“今夜的温度很不错，我决定以后日日夜夜，皆是如此。”
“你是太子妃，以后也是皇后，想玩机甲，什么时候都可以玩，我让那些军队跟你演习，想玩几天玩几天，嗯？”
“你还喜欢什么，李十一，你要知道，我无所不能。”
李十一在困倦中敷衍道：“你脑袋多被门夹几次就行。”
希铂斯：“？”
虽然李十一不怎么回话，且一回就是这种，但是希铂斯一颗心已经化作了柔水。
纵情过后的太子殿下也难得赖了几回床，颇有种这几日不想理朝政的感觉，可算是拿到了“昏君体验卡”玩了几天。
约翰只以为希铂斯身体不好，热情地嘱托一定要保重身体。
不过希铂斯的快乐是短暂的。
尤其是这一日醒过来，看不到李十一之后。
希铂斯起身，看见了桌子上的一张很随意的便签。
“我去参加封闭训练了，回见。”
希铂斯：“……”
希铂斯打开自己的审签系统，果然看到了李十一已经在他的系统上，给自己的档案上签了通过。
他这是被使了，美人计？
等到希铂斯沉着脸赶到尼福大学机甲系的时候，已经生米煮成熟饭。
尼福大学的几名高层惊悚地看着太子殿下不打招呼地出现，只以为太子殿下分外重视此次封闭训练的仪式，热情地给予了掌声。
在稀稀拉拉的客气掌声中，希铂斯没有维持笑容，面色阴沉地看着正在登仓的李十一。
“李十一，你胆子真大啊，我现在就——”
就下令关掉本次的封闭训练。
希铂斯本已经强硬地决定动用自己的王权，却看到李十一在猎猎风中，转过身来。
他嘴角带笑，甚潇洒。
“我要去追寻我的宇宙星辰了，希铂斯。”
希铂斯气得怒不可遏，又偏偏嘴角不自觉扬起，迷他这一刻的肆意洒脱。
王八蛋，跑路都跑得这么帅。
李十一也听到了。
【希铂斯好感度+10，当前100/100】
李十一笑着冲希铂斯随意地敬了个军礼，随后昂首阔步地登仓去了。
挥一挥手，便当做了告别，这漂亮颀长的背影，犹如上帝赐物。
最后，匆匆赶来加班的约翰只看到希铂斯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无可奈何地带着笑，也不知道在回味什么。
约翰很快了解到了加班的原因：“太子妃去参加战前封闭训练了？真是了不起啊……啊不是，真是目无王法。”
看到希铂斯有些不善的面色后，约翰立刻改口。
“为了我们帝国的形象，太子妃怎么可以长达两年不出席任何活动呢？这实在是闻所未闻，不把您放在眼中啊！”
约翰昧着良心贬损李十一道。
希铂斯冷着脸点了点头。
约翰投其所好地从随身文件中找到了当年那封婚约协议：“不过殿下，好消息，两年后等李十一回来的时候，契约便到期了，您就可以离婚了，咳，其实以您的权利，这份文件即使是现在想生效也可以——”
希铂斯：“……”差点都忘了这玩意儿。
希铂斯从约翰的手中抽出这页薄薄的纸，草草看了一眼：“把它吃了。”
约翰：“？”
约翰：“我吗？把它，吃了吗？”
希铂斯想了想：“去找到李十一手中的那份，他肯定没带走。”
约翰：“也，吃了？”
希铂斯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欣慰：“聪明的小约翰，讨人喜欢。”
约翰：“……”
约翰看着湛蓝的天空，试图在这片澄澈的蓝色中寻找封闭机舱遗留的身影。
“所以说，为什么不直接全虚拟文件呢。”
“我讨厌纸质文件，真是古代糟粕啊。”
———————————
后记：
菲尔坦汀帝国帝国历3026年，希铂斯加冕为帝，他的统治一直持续了四十零七年，史称白日新政，而他的皇后则是有【星辰中的雪白天使】之称的传奇机甲师李十一，在这对过于耀眼的帝后统治下，白日新政造就了帝国无可比拟的势力巅峰。
希铂斯一生无子，死后，由宗室过继的太子继承，但在此之后菲尔坦汀帝国逐渐走向衰败。
在又经历了两百三十六年的飘摇之后，菲尔坦汀帝国瓦解在漫漫历史长河中。
第87章
李十一是从一阵摇摇晃晃中醒过来的。
他闻到一种木制的略微发霉的味道, 下一秒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并且坐起来身来观望四周。
外面有马蹄声，这应该是一架马车的车厢。
还是西式的，年代不详, 但是看起来十分破旧, 显然不会是近代产物。
李十一察觉到自己的手腕和脚腕都被绳子从后面绑着, 他尝试活动了一下, 很紧, 但不是完全没办法。
不过他暂时没有挣扎，而是默不作声地静观其变。
车厢内除了他还有三个孩子，七八岁左右, 一个正在昏睡中, 另外两个瑟缩在角落里低低地抽泣着。
孩子们的衣着和这辆车厢相仿，灰得发黑的麻衣上是掩盖不住的穷酸气息, 脸上也都脏脏的, 沾了不少泥灰。
李十一注意到他们都是白种人，结合所见所闻, 这次应该是一个中世纪的西方世界。
他刚做完结论，笨笨就上线了。
像素小狗这一次看起来面容有些忐忑, 虽然它只是一只像素小狗, 但是李十一就是能感觉到那种细微的变化。
笨笨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滴：【又见面啦, 亲爱的主人, 这次是新的旅程呢, 哈哈。】
李十一：【……】
嗯，怎么看都像是在心虚的感觉啊。
在李十一敏锐的目光下, 笨笨吞了吞口水，继续发布任务。
【欢迎来到逆转败者恋爱攻略游戏！（bl限定版）】
【你的今日任务：为魔王切诺法尔送一份小小的礼物】
【你的终极主线任务：与魔王切诺法尔交往】
【目前魔王切诺法尔好感度：-20/100】
李十一扫视了一下, 略微蹙了一下眉毛。
虽然对象是魔王，但是目前来看和之前比也没什么问题。
笨笨继续道：【亲爱的主人，需要为您导入现在的记忆吗？】
李十一点了点头。
很快，简短的记忆和世界观进入他的大脑。
的确是中世纪的西方世界，不过不是完全的科学唯物世界观，就像他之前经历的修仙世界一样，这里也充斥着异术——也就是所谓的魔法。
不过魔法的程度并不高，至少对于普通平民来说没什么区别，在李十一的新记忆中这个世界会魔法的人是很稀少，而且基本上会的也是一些很简单低级的魔法，比如生个小火，或者召唤一只可爱但是没什么用的小精灵之类的，可以帮忙买个菜，总之生活性大于战斗性。
李十一的身份是一个普通的底层平民，而且还是东方人，父母的设定是从东方远渡而来的商人，家境并不算贫穷，住在一个偏远小镇上，拥有一栋单独的小别墅和庭院，虽然因为东方人偶尔会被镇上的本地贵族排外，且商人的身份不高，但是总体生活幸福温馨。
不过遗憾的是，原主的美好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了。
因为他被绑架了，或者说拐卖。
作为比较稀有的东方人，在拐卖市场上的行情近年来水涨船高，都快和兽族小孩比肩了。
李十一沉默地看着像素小狗：【为什么，我只有八岁？】
像素小狗：【……】
李十一：【什么样的恋爱游戏能让八岁的小孩参与？这不犯法吗？】
像素小狗干笑：【哈哈，哈哈，亲爱的主人，请您听我解释——】
正在像素小狗冥思苦想瞎编之际，马车停住了。
车厢的门被打开了，强烈的光线照进来，李十一眯了眯眼睛，随后他就被一双粗糙有力的手拎了起来，被扔到了外面的一间屋子里。
李十一看着笨笨：【你喜欢被扔来扔去的感觉吗？】
笨笨：【T-T亲爱的主人，请听我解释。】
像素小狗垂下了耳朵：【T-T穿越的时候，笨笨的系统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错误捏，我们的时间线来得太早了。】
李十一：【……】
李十一挑了一下眉毛，像看戏一样地看着像素下小狗：【魔王切诺法尔总不会是□□吧？】
笨笨连忙摆手：【不可能的！我们的游戏是合法合规的，不会有这种畸形的设定。】
李十一：【那这个任务怎么看短期内都不可能完成了哦。】
笨笨：【T-T是的，非常抱歉，请您接受我诚挚的歉意。】
像素小狗站了起来，严肃地鞠了一躬。
李十一：【……】
算了，他倒也不是很在意这个，不过就是在这个世界多待几年而已，也没什么惩罚措施。
新的世界观带来新的感受，李十一虽然被捆着扔在角落中，不过心态非常平和。
也可能是因为上个世界是寿终正寝的缘故，李十一的心情还算不错，和希铂斯在临终告别的时候，心中流淌的也是相处几十年的温情而非悲伤。
而且希铂斯在晚年的时候大脑衰退得比较厉害，李十一经常和不同的人格聊天。
所以与之前都不同，他这一次对于下一个世界反倒是些许的期待。
新的冒险和故事，很有趣不是吗。
去找自己宿命中的爱人，也很有趣。
在一片哭唧唧的小孩中，李十一看起来格外安静平和。
李十一：【那么，这一次又是你安排的所谓英雄救美的老套戏码吧？】
笨笨：【嗯……这个么。】
李十一大致已经猜到了，上一次他一进来就出现这种情况是在修仙世界中，笨笨安排了傅灵起来救他。
李十一坐在地上开等：【魔王呢，什么时候出现？】
他很想看看魔族长什么样子，这个世界上是有不同的种族的，只不过人族的数量是最多的，其余比较常见的有兽族、精灵族、魔族等等，体态上都是人形，只不过有一些小小的差别，李十一的记忆中只见过一两个猫系兽族，看起来就是普通的人类女孩，只不过多了一对可爱的猫耳。
兽族、精灵族和人类的关系尚可，魔族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反派，和人族的关系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魔族和人族是最为相像的，最大的区别就是魔族拥有一对漆黑的羽翼翅膀，听说在修行暗系魔法方面也比较擅长，不过因为和人族连年开战又屡战屡败，被赶到了大陆的贫瘠之地生活，非常罕见。
翅膀欸，想一想就觉得很好玩。
李十一很想摸摸看，手感是不是和鸟的翅膀一样。
笨笨：【嗯……魔王他已经出现了。】
李十一：【？】
像素小狗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向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李十一循着狗爪子看过去，看到了一位同样落魄的八岁小孩，蹲在角落中，脏兮兮的小脸被咖啡色的头发掩盖着，但是依稀可见一双目露凶光的眼眸，冷冷地扫视着所有人。
魔王切诺法尔，但八岁。
李十一看向像素小狗。
像素小狗看向天空。
第88章
魔王切诺法尔并不是生而为魔王的。
在成为魔王之前, 这名可怜的小魔族显然拥有一个悲惨的童年。
切诺法尔出生复杂，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纯种的魔族，而是人类与魔族私通诞下的产物。
他的父亲是一名放浪形骸的贵族，母亲是贵族庄园里一名地位低下的奴隶, 他们的意外结合显然并不美妙, 与爱情无关, 纯粹是暴力和胁迫的产物。
所以小切诺法尔一出生就面临着被一脸麻木的母亲溺在水桶中的待遇。
幸运的是, 他被母亲的朋友救了, 那是一位性情温顺的兽族女仆，不忍心看到无辜的孩子遭此劫难，但即使逃脱了生命中的第一场劫难, 小切诺法尔依然没有获得过多少母爱, 这名可怜的魔族奴隶每次看到这个孩子只会想到自己悲惨的人生，只有在购买最廉价的小麦酒酩酊大醉后, 才会在意识模糊中呢喃着拥抱他, 给予他一点点温情。
而且很快，这么一点点温情也没有了, 可怜的魔族女人自缢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小切诺法尔在闪电交接的窄小茅屋中看着悬挂着的母亲, 疑惑而安静地闻着死亡的味道。
在这之后, 他过上了流浪的生活。
好在他是个聪明机警的孩子, 作为一个只有八岁的孤儿, 他在当地的孤儿流浪团里混的风生水起, 无论是乞讨还是做杂工，这个年幼的孩子都驾轻就熟, 且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演技。
譬如面对衣着考究、性情温顺的贵族夫人，就要露出他那张稚嫩但漂亮的混血脸蛋, 温柔微笑，眼瞳清澈，这样往往会得到更多的打赏。
面对抢占他食物的其余孤儿，小切诺法尔则会毫不掩饰自己冷漠而凶戾的一面，以命相搏。
而面对更强的十几岁流浪团伙时，小切诺法尔则会巧言令色地奉承对方，堪称八面玲珑。
可惜的是，他还是太年幼了，以至于前几天面对手段凶狠的人贩子拐卖团伙时，他还是败下阵来。
不过小切诺法尔并没有认命，这两天他已经偷偷从窗缝中查看了附近的地形，以及人贩子的值班时间，他混杂在一群只会娇滴滴啼哭的小孩中间，真是绝妙的掩护——这些傲慢的大人对于这些孩子们并没有多少防范，尤其是他这样年纪还小的。
今夜就是他的逃跑之时。
小切诺法尔神色警觉地查看着周围的一切，脑海中酝酿着自己的逃跑路线以及可能失败后的惩罚，他听见那几个人贩子赞扬他这张漂亮白皙的脸蛋一定会卖出一个好价钱，所以即使失败他相信自己对于他们来说依然有价值，应该不会威胁到生命，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
正当这个时候，他对上了一双安静的眼瞳。
切诺法尔愣了一下，那是双漂亮的东方人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看起来相当聪明，不像这里很多孩子只会木讷地哭泣。
……嗯？
切诺法尔有些意外，这双看起来同样早慧的眼瞳引起了几分他的兴致，对方的目光显然也注视着他。
在哭泣和悲伤中，这两个没有哭泣也没有崩溃的孩子就这么遥遥相望着，有一种隐秘的同类般的默契。
李十一打量着年幼的魔王，他有一头咖啡色的漂亮头发，眼眸是魔族常见的紫色，皮肤白皙，即使现在小脸脏成一团也能看出这是个五官相当标致的男孩。
很好，魔王切诺法尔的确不是恋/童/癖，因为他本身只有八岁。
李十一叹了口气，忍不住想扶额，他的手脚已经被松开，毕竟人贩子们懒得伺候这些小孩吃饭和上厕所，直接关在这个大房间里定时投喂比较省事。
想了想，李十一还是走到了小魔王的身边，试图和他聊聊天。
“嗨。”
李十一冲他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切诺法尔依然警觉地看着这个新来的，好奇的同时又觉得很有趣。
魔族大部分都是黑发紫眸，切诺法尔虽然因为是混血的缘故，头发是咖啡色的，但是因为紫色眼眸的缘故时常受到同龄人类的歧视，这种一上来就友好打招呼的令他有些不适应。
李十一察觉到他的警戒，目光扫过年幼孩子破旧的衣裳下面，露出来的手臂小腿处都有淤青和老旧的伤痕，不难猜测这个孩子的人生过得并不幸福。
想到这是自己年幼的……呃，爱人（？）……好像也很奇怪……算了。
总之，李十一是有些心疼的。
而在李十一心疼之时，切诺法尔的脑海中却转过了一个飞速的念头，他决心利用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做他的逃狱搭档，尤其是可以让他殿后，为自己的逃跑争取时间。
想到这里，切诺法尔变脸似的给出了一个微笑。
“你好，我叫切诺法尔。”
李十一对他的转变有些意外，眨了一下眼睛。
“我叫，李十一。”
切诺法尔听到这个异域名字，觉得很奇怪，他不怎么和东方人相处过的。
那种奇怪，就像是灵魂深处的一阵短短的震颤，转瞬即逝，叫他摸不着头脑。
东方小孩，切诺法尔默不作声地观察着。
黑发黑眼，还挺好看的。
……
切诺法尔的逃跑方式很简单。
房间是封闭的，但是房间有一个铁栏杆的高窗，三米多高，对于这些孩子来说是遥不可及的高度。
切诺法尔在所有人熟睡的时候依靠自己魔族特有的敏捷身手爬上去看过，高窗看似被铁栏杆封死，但是却很老旧，已经被腐蚀得发脆，不怎么用力就可以掰断。
在他告诉那个东方小孩的计划之后，李十一欣然同意成为他的逃狱搭档。
哼，真是没有戒心的小子。
切诺法尔其实觉得这个小孩和他一样是聪明人，作为同类对他还是很有几分好感的，不过光看衣服，对方明显是个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和他这种在流浪中跌摸打滚的孤儿全然不同。
只要有需要，我会毫不犹豫地卖掉这个小子。
而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在这里找到了新朋友吧。
看到李十一友好的微笑，切诺法尔有过一丝犹豫，但他很快告诉自己，他在码头杀过三年的鱼，他的心早就和冬天里的石头一样冷了。
没有什么比他自己更重要的，更何况，对方说不定也会森*晚*整*理在危险的时候背弃他。
小切诺法尔年纪轻轻，显然已经对人性毫不相信了，他曾经被信任的伙伴偷走所有打杂工得到的报酬，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
两个孩子在熟睡的深夜中开始行动。
行动非常顺利，切诺法尔原本还准备在窗台上拉李十一一把，没想到李十一的身手相当敏捷，并不逊色于他。
两个孩子熟练地找到了跳下窗台的姿势和角度，有惊无险地落在了草地上，随即飞快地找到掩体，观察有无人贩子发觉，好在这些人贩子正如切诺法尔观察到的那样，每天晚上都喝的烂醉，靠贩卖孩子的钱花天酒地。
被关押的地方在一个小城的郊区，外表看起来是一个牧场，两个孩子利落而谨慎地靠着自己娇小的身形，顺利走出了人贩子的据点，并且根据切诺法尔还顺手偷走了一辆马车，他打杂工的时候跟随过马夫打杂，略微懂一些。
相比于他们两个徒步走出去，还是有马车更靠谱些。
驾车的时候切诺法尔有些紧张，毕竟和他们两个小孩相比，马看起来要大得多，而且它有可能乱叫招来人贩子们，不过李十一很冷静地安抚着马匹，一切最后都有惊无险。
在深夜中，两个孩子驾驶着马车回到了小镇。
这是一个不认识的小镇，因为人贩子拐来的孩子们来自天南海北，切诺法尔对这里相当陌生，不过他有丰富的流浪经验，就是不知道这里离他原本的小镇有多远。
切诺法尔纠结，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路费，只能留在这里打打杂工或者乞讨。
深夜的小镇没什么人，黑压压的看着很吓人，切诺法尔看向旁边的李十一，带着小小的不怀好意想看看这个小孩害怕的样子，但是很可惜，这个东方小孩只是四周打量着，面色平静。
切诺法尔看向他：“你是出生在这里吗？”
李十一摇了摇头：“离我的小镇很远。”
切诺法尔有些犹豫，本来准备出卖他的，但是因为一切顺利，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害他：“那你准备怎么回去？”
李十一：“找治安局。”
切诺法尔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有家的孩子是可以找治安官帮忙的，而不是每天被治安官追着撵，但是他不愿意流露出自己的不懂，于是强装了解道：“哦，对的，我也是准备这么做的。”
李十一看了他一眼：“那我们一起去找治安局吧，”
切诺法尔愣了一下，他显然并不能，因为他根本没有家，但是刚才的厥词已经放下，面对这个自己的“同类”，切诺法尔只能硬着头皮道：“哦，那走吧。”
夜风冷冷的，李十一看着切诺法尔漏风的满是补丁的破衣服，脱下了自己身上柔软的小马甲，递了过去。
切诺法尔愣了一下：“哦……我的衣服是路上擦破的。”
他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尊严。
李十一：“嗯，漏风了会冷的。”
切诺法尔看了一会儿，接过了衣服：“谢谢。”
两个孩子很快就跟着地标找到了治安局，此时晨曦还没有冒头，忙活了一晚上的两个孩子坐在治安局门口的一个木椅上，相互靠着抵挡着凌晨时分的寒意。
很快，睡意便席卷上来，两个人孩子都闭上了眼睛。
切诺法尔却没有睡着。
他睁开眼睛，看到李十一安静的睡颜，沉默地在黑暗中观察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默默地离开。
他没有家，去了治安局又能怎么样。
一个魔族和人族的混血，也不会有任何一家孤儿院愿意收留这样肮脏的血脉。
哼，愚蠢的东方人。
但是……还算好心。
切诺法尔脱下了小马甲，柔软的毛衣在指尖有着很温暖的触感。
他不舍地又摸了摸，这才将小马甲放到李十一的边上。
再见了。
切诺法尔最后瞥了一眼李十一，扬了扬眉毛，转身离去。
手却拉住了。
李十一睁开一只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去哪里？”
切诺法尔：“………………”
切诺法尔道：“我去尿尿。”
该死，这人不睡觉的么。
切诺法尔微微红着脸：“你别拉着我。”
李十一：“哦。”
李十一松开手，看着切诺法尔。
切诺法尔立着不动了。
李十一：“？”
李十一：“你不去尿尿吗。”
切诺法尔：“……”
切诺法尔咬牙切齿：“我忽然不想了。”
李十一沉默了一下：“那可能是泌尿系统方面的疾病，有空去医院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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