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久违的, 他又梦到了陈无愁。
时间越久,人越容易淡忘痛苦。
十多年过去,李十一偶尔觉得他的身影变淡了,现代的回忆在修仙世界里是这样格格不入。
但是梦到的时候, 依然觉得他清晰可闻。
李十一是被震醒的。
一开始, 他都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耳畔仿佛有钟声在震颤回响, 直到他恍惚中睁开眼, 看到面对面躺着的男人,睫毛都一颤一颤的时候,才意识到并不是幻觉。
李十一:“……”
李十一呼吸都顿了顿, 不太好的记忆涌上心头。
但这次并不是, 从傅灵起嘴角溢出的血痕看,他是受伤昏迷了, 正好倒在了他的身边。
李十一伸手探了他的鼻息, 还活着。
这时候,石壁又开始轻轻颤抖了, 李十一再一次听到了犹如钟声一样的回响。
……地震了?
李十一想要起身,又蹙眉, 腰腹传来的疼痛令他生理性地颤抖了一下。
哦,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受伤了, 而且并不轻。
李十一伸出手按去, 腰腹的贯穿伤被人简单地包扎过, 也用灵力渡过治疗,应该就是傅灵起帮忙的, 因为剑修的灵力较为霸道,李十一觉得伤口处的灵脉有微微的刺痛。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感染一说, 李十一光是看着那些原始魔族的样子,就觉得它们身上的表皮凝集了成百上千种不同的病菌。
李十一深呼了一口气,坐了起来,抬眼看向四周,他们被安置在一处石穴的中段,身下囫囵地垫了傅灵起的外袍,旁边还点了一丛篝火,石壁青黑,光色幽暗,外面应该还是黑夜……不知道离他最开始昏迷的时候过去了多久。
李十一盘坐下来,自己用灵力调息了一会儿,灵力能编织血肉愈合,他的伤口比较深,虽然没有愈合,但是似乎已经粘连上了,迈过筑灵境后果然和凡人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身体素质就是神奇。
就在他调息的时候,第三次听到了那钟声一样的震声。
看着昏迷不醒的傅灵起,李十一抽出了自己漂亮的小匕首,沉默地往石穴外面走去,决定要一窥究竟。
不远,走了二十米不到就来到了洞穴门口。
李十一看到了相当难忘的场景——几十只,或者成百上千只黑压压的原始魔族蹲守在洞穴十米以外的地方,呈一个圆弧形散开,中央的位置站着一个黑衣女子,她手中拿着一把骨剑,骨剑慢慢凝聚着她的灵力,等到聚满的时候她就会抬手往石穴刮上一道剑气。
而当骨剑的剑气到来之际,石穴外便会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的帷幕屏障,两相较力之下,就是李十一刚才耳边所听到的类似钟声的震颤音。
李十一原本是看不清楚她的表情的,不过她既然对这道淡金色帷幕屏障感到棘手,那么心情多半是不太美妙的。
见到石穴口有人走出来,女人挑了挑眉,挥动骨剑的手臂也顿了顿。
她挪步走了过来,李十一看清楚她的长相,是个相貌十分美丽的女人,约莫三十多岁,并不算很年轻,但是李十一觉得她有一种很特别的魅力,成熟的妩媚?说不上来,只是人的目光会忍不住靠拢在她的面容之上,优雅得像一朵黑色的玫瑰花。
李十一看到她头上的数值【45680】。
这是李十一第一次看到天虚境的修士,结果却是一只妖族,方才天丹境的蛇妖还保存着蛇类的特征,而面前这个女人,李十一已经完全看不出她的种族了。
女人打量了他一会儿,冲他勾了勾手。
李十一转身就走。
女人:“……”
女人晃了晃手臂,不太开心地继续开始挥动着骨剑。
李十一忽然听到一阵原始魔族的欢呼声,他回过头,看见淡金色的帷幕上已经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很细微,但是代表,攻击是有用的。
李十一垂下目光,知道这是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李十一向石穴深处走去,回到一开始的篝火旁。
傅灵起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他身上的雪丝白衣被泥弄脏了下摆,果然,白衣服就是不耐脏,李十一一直搞不懂万剑山的门服为什么会是纯白色,难道这些剑修每天都要洗衣服么,就算用灵力清理,也很麻烦。
李十一忍着自己身上的疼痛,将傅灵起挪到他的外袍上躺着,傅灵起微微“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疼的,只是并没有看到他的伤口。
李十一催动自己的灵力度过去,试图帮他疗愈一下,但很快感受到了什么叫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好在李十一别的不多,灵石一直都是大把的,在耗尽了几百块灵石之后,李十一终于看到傅灵起的脸色明显好转地红润了些许……但是外面的钟声频率似乎也越来越高了,李十一不知道那金色帷幕还能挡住多久。
他叹了口气。
笨笨曾经劝他很多次去做任务,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新手世界了,没有攻略对象寿命保护法。
如果傅灵起死了,那么李十一的游戏也就失败了,那么买的复活次数恐怕也派不上用场了。
怎么办?现在趁人之危,拿匕首抵在傅灵起的脖子上让他同自己结为道侣么。
李十一被这个构想的画面逗笑了,低低笑了两声摇了摇头。
明明年纪越来越大,李十一却觉得自己的心态越来越放松……当年刚来这个破游戏的时候,李十一二十八岁,冷漠死板又完美的杀人机器,尚且还不理解开玩笑的意义,现在他已经能在面对生死一刻的时候自娱自乐了。
也还不错。
李十一觉得人生确实是需要一些幽默的,太过严肃是无趣的。
调用灵石也是一件疲乏的事情,李十一支着手臂有些困倦了,他有些无聊地看着傅灵起,目光慢慢从他的面孔滑到了他的头发上。
十年前的事,李十一不太愿意回想起来,但是傅灵起并没有做错什么,同作为受害者——他的修为从天丹境大圆满跌落,到现在十年了,也只是将将回到原来的境界,《无瑕剑意》中的无情道,要维持的纯阳之体被破,原本雪白无瑕的发丝一夜变黑。
李十一在出发前的镇子中就听到了,那么多人私下里讨论着傅灵起破戒,却仍然不知道让他破戒的是谁。
如果不是那一夜,傅灵起说不定已经突破天丹境,成为千年来以最小年龄突破天虚境的剑修了。
李十一想,算你倒霉吧。
算我,也倒霉。
他正想着,忽然听到石穴深处有声响。
李十一眯了眯眼睛,叹了口气。
向来都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如今石穴门口摇摇欲坠,难不成石穴面再出个腹背受敌?
李十一拔出匕首,面无表情地向石穴深处走去。
……
傅灵起很不好受。
自从血族的阵法开启后,傅灵起就对上了那只天虚境的九妖之一。
差了一个大境界的力量,不是技巧能够弥补的。
傅灵起在强受了对方一个结印之后,短暂地用法器封住了对方半个时辰的灵力。
沿着玉符的招引,傅灵起一个个穿梭寻过去,但是入目皆是尸体……即使都是年轻后辈的尸体,傅灵起也没有叹气悲哀的时间,他尽可能地要在逃亡中,能救一个是一个。
然而看到被穿透的李十一时,傅灵起呼吸还是凝滞了一刻。
好在,他并没有死。
傅灵起最后也只来得及救下李十一,被强行压制了许久的结印终于反噬出来,血液像沸腾一般在他的身体里烧起来。
能对抗天虚境妖物的,也只有师父给他最后一件保命的法器。
或许会死在这里。
傅灵起昏迷前,思索的也是这个念头。
但是现在,他又醒了。
昏暗的篝火边,石壁上依然时不时颤抖。
傅灵起第一个念头,是他的剑。
好在,即使在昏迷的时候,他的手也不曾松开过。
他将剑撑着身体坐起来,血液中沸腾的感觉已经好了许多。
即使要死,他的心中也不该充满恐惧。
傅灵起捏住自己的剑,沉下心神。
死亡并不可怕,傅灵起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多杀几个魔族。
无惧无畏,方显万剑山的本色。
说起来,李十一呢……
这家伙,傅灵起实在想不到,自己会和这个人死在一块。
……便宜他了。
说曹操,曹操到。
傅灵起抬起头,听到脚步声。
李十一抱了两只幼年期的长耳灵犬,从石穴深处走了出来。
傅灵起:“……”
长耳灵犬的母亲已经死了,李十一看到它最后挣扎的样子,伤口是被原始魔族咬伤的……自从这支魔族入森以来,许多灵兽都蒙受了灭顶之灾。
或许是那母犬的眼泪打动了他,李十一虽然觉得自己死期也不远了,但还是想救助一下这两只丧母的灵犬,不然以这么小的年纪,留在这里也不过是等死。
说是长耳灵犬,其实除了耳朵长一些,和一般的小狗没什么区别。
李十一甚至觉得,有些像土狗,浅黄色的小绒毛。
他将两只小狗放在篝火边,温暖一下它们有些冰冷的身体,大约是还没睁眼的缘故,小狗呜咽着到处乱窜起来,相当活泼。
李十一抬眼看到傅灵起醒了,正要和他打招呼,便看到无惧无畏、身负重伤的剑修大人,面无表情的但倔强坚定地,往后挪了挪。
李十一:“……”
李十一:“?”
第42章
李十一抬起头, 看着傅灵起头上的【10320】。
李十一低下头,看着两只小狗头上的【0】。
李十一开始陷入思考。
傅灵起微微蹙眉,不算明显,但是显然对这两只小生物展露出了抗拒的状态:“食物?”
李十一:“?”
傅灵起当然是开玩笑的, 筑灵以后就可以做到辟谷, 如若不是像之前那样有助于修行的灵鱼, 一般是不会食用普通的食材来增加体内的凡浊之气的, 李十一从前看到【清风殿】内的低阶弟子, 偶尔会嘴馋吃些酒肉,但也不敢贪杯。
石壁又不由分说地震动了一次。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虽然无言, 但是看出彼此都已经了解目前的状况。
傅灵起闷咳了一声, 不动声色地拭去嘴角的血丝:“你去看过外面了?”
李十一点了点头,伸手逗弄起两只灵犬。
傅灵起道:“此次伏击, 显然他们蓄谋已久, 只是不知为何,目标似乎是我, 连累了你……你们。”
李十一点了点头,抱起了离他近的一只, 摸着摸着小灵犬忽然吸吮起他的手指, 似乎是把手指当做了母亲的乳-房, 李十一顿时有些窘迫, 猜测它是饿了, 只能拿出了一块灵石慢慢将灵气渡给它,小灵犬砸吧砸吧地接受了。
傅灵起:“……”你这小子再敷衍一点好不好?
李十一低头拨弄着小灵犬软软大大的长耳朵, 忽然道:“你怕狗么。”
傅灵起抬起下巴,正色道:“我怎会怕这种小东西。”
李十一二话不说, 抱着小狗往他这边走过来。
傅灵起:“……欸!”
傅灵起低低咳了两声,叫住他:“停下。”
李十一偏头,好整以暇地挑眉看他。
傅灵起思量着措辞,以显得自己……没有那么荒谬,但眼神还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偏移到另一边:“不是怕……只是,不喜欢。”
李十一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哦。”
傅灵起:“……”感觉还是很跌面子。
算了,马上就要死了,就别想着跌不跌面子了……倒也不是没有一丝希望,万剑山此次是派了一位天虚境的老前辈一起来的,只是在另一个队伍中,傅灵起发出的求救传音又皆被拦截,也不知那位师伯能否察觉到异样。
两个人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谁也没有说话,只看得石壁沉默得摇晃,烛火轻轻摇晃,死亡的预期越来越近。
傅灵起想,他们本来就是不熟的,无话可说也是情理之中。
满打满算,这不过是他们第二次独处,当初在幻境小镇上,他们的对话也只是寥寥……或许还没有李十一寄给他的信上写的话多,而他又……只回了那一次消息。
傅灵起发觉,自己并不了解对方。
这个合欢宗弟子,从他的实力来看,身法功底还不错,有些小聪明,喜欢舞文弄墨,性情……古怪?表面冷淡,私下写……情信的时候又热情似火。
还有就是……情人想必不少。
……除此之外,自己还了解他什么?
傅灵起忽地有些郁郁地看着篝火,身体里的内伤又隐隐牵动出些伤口来。
李十一道:“是怎么样的不喜欢?”
傅灵起愣了一下,忽地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眸:“什么……不喜欢?”
李十一举起小狗的一只爪子:“为什么不喜欢?被咬过么。”
傅灵起:“……”
搞了半天,还在说狗。
傅灵起觉得内伤更疼了。
他想皱着眉冷眼警告李十一,可抬眼看到篝火下,李十一微偏着头看他,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苍白-精致的面孔俊美得几近透明,他的目光看起来这样平和安静,没有一丝戏弄的神色,傅灵起那怒火便瞬间发作不出来了,成了个哑炮。
傅灵起只能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那长耳灵犬粉色的肉垫子:“没有,光看着,心里就不舒服。”
李十一:“……”
李十一想,陈无愁后来,也是这么回答他的。
没有被咬过,为什么看着心里会不舒服呢……是和他一样么,看见猫,就生理性地反胃的那种么。
……有这么巧合吗。
李十一心中的情绪难以自已地翻涌开来,他皱了皱眉,甚至开始回忆十年之前那些被他死命锁在记忆垃圾桶里的肌肤相触,那些在黑暗中片段式播放的亲吻、抚摸、吸吮、揉捏,那些他刻意遗忘的记忆。
为什么在醒过来的时候……会认错人呢,即使思绪混乱,最基本的下意识反应难道都不具备了么……
……为什么会认错人,为什么会认错人。
是不是做的时候,那种感觉太熟悉了……?
李十一被这个想法烫了一下,他当时过于愤怒,从未从这些角度想过。
李十一皱了皱眉,伸出修长的手指开始揉起了太阳穴,默不作声地喊出了笨笨。
【笨笨:亲爱的主人,笨笨在呢!】
【李十一:你们游戏的攻略对象,是一个人吗?】
【像素小狗的脑袋上浮现出三个大大的问号。】
【李十一:……】
【李十一努力改变说法:一个灵魂?转世?】
【像素小狗的脑袋上浮现出六个大大的问号。】
【李十一:……】
【李十一:滚蛋吧。】
【笨笨:好的,亲爱的主人,下次再见啦!】
【李十一:……】
滚得倒是麻溜。
李十一深呼了一口气,有时候真觉得这笨蛋小狗是在装傻,但是又没什么证据。
傅灵起看着李十一那里又是揉太阳穴,又是叹气,明显有些焦虑。
他考虑了一会儿,努力学着从前在别人那里看到的那样,进行……安抚。
傅灵起看着他,十分正派端庄:“死亡,并不可怕,身死道消,本就是生命的常态。”
李十一还在揉太阳穴,敷衍道:“哦。”
傅灵起:“……”好像没什么用。
傅灵起犹豫了一会儿,可他实在不擅长这种事情,犹豫再三,只轻声道:“……别怕。”
李十一愣了一下。
傅灵起要比李十一更高傲冷漠,李十一其实性格也是冷的,只是他并不会过多地表露在外面,尤其是在上个世界生活久了,李十一后来浸心于古物书画,在很多时候,李十一看起来甚至是温和的。
傅灵起不一样,李十一从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能看出傅灵起那种桀骜孤高的样子,那种不世天才的狂气,明晃晃地叫人不可接近琢磨……可是他现在竟然,好声好气地对他说,别怕。
李十一想起写信写出来的50/100的好感度,沉默了。
虽然,在之前傅灵起并未表露出来,尤其是在两边队伍集结的时候,傅灵起也并未单独找他说过只言片语。
但是现在,李十一还是切实感受到了一些细枝末节。
傅灵起对他,应该是对别人不同的。
李十一想,他并不怕死。
死亡不就是虚无,李十一已经死过了,甚至凭借这个游戏多活了很多年。
若说活够了,也不至于。
若说恐惧,李十一向来平常心。
只是死之前,总要弄懂些东西。
李十一放下小狗,走上前来。
傅灵起冷不丁看到他走过来,有些疑惑。
李十一蹲坐下来,傅灵起比他高,即使都是坐着,也比他高了小半个头。
傅灵起看着靠到身前的李十一,目光忽地不知道往哪里放:“……你做什么?”
李十一凑过面孔来。
傅灵起脑子怔了怔,【太雪无情】下意识被举了起来,置在李十一脖颈边。
一缕发丝,被锋锐无比的剑刃切下。
这是第几次被这把剑这么比着了,竟然还有些熟悉。
傅灵起微红了面孔:“谁叫你这样无礼?我可不是你们合欢宗弟子那样……放荡无所谓。”
李十一理也不理他和他的剑,兀自将头靠过去。
傅灵起手却一抖,怕真伤到他,【太雪无情】“叮当”一声落在石面上。
其实只是贴了贴。
李十一都没有动唇舌,只是唇与唇简单的一碰。
软的。
李十一收回来,发表了一下感想。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傅灵起冷俊的面孔红了一片。
这个无礼的……合欢宗弟子,当年他们一夜鱼水之欢,喊的是别人的名字,看起来是不情愿的姿态。
后来态度急转,坚持不懈地给他写信示爱……现在又这样,狂妄的,好像每次都是单凭自己心意做事,根本不管他的一剑,简直……
简直什么,傅灵起有些接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心里的是愤怒,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他静静看着李十一的瞳孔,幽深的,照着灯火潋滟一片,他眼睛这样漂亮,微微挑起来的眼尾,和翘长的睫毛,在篝火的灯光下,漂亮得像是一只翻飞的蝴蝶。
外面的又是“轰”然一声的巨颤。
李十一听到了外面原始魔族们逐渐兴奋的吼声。
向来那金色的钟罩帷幕,终究是要破了。
李十一转头正欲往出口方向看去,被人强硬地转过了视角,在李十一的猝然不及中,被傅灵起按在石壁上吻起来。
亲吻,是带着唇舌的交换,碾压,勾勒,缠绵。
是让人从舌尖,一直麻到手指尖。
昏暗的石穴内,摇曳的篝火边,压抑的呼吸声,唇齿未断的呢喃里。
李十一听到傅灵起不甘心地问。
“……那些信,你是只写给了我,还是也写给了别人?”
李十一看着他。
“只写给了你。”
回应他的是更深刻的一个吻。
李十一骨节分明的手指,抓在冰凉的石壁上,不可抑制地轻颤着。
青黑的石壁,洁白的指。
第43章
一吻完毕, 洞口摇摇欲坠。
傅灵起手一扬,【太雪无情】又回到他的手中。
李十一背还倚着坚硬的石壁,平复呼吸,抬起眼皮——看到傅灵起冷厉挺俊的侧脸, 仿佛瞬间又变回那个无甚爱欲的兀傲剑修。
李十一微微垂眼, 手指尖抵触在石壁上, 找回了一丝实质的感觉, 心中相当复杂……他其实仍然有诸多不确定, 可或许是即将面临死亡,心中又十分平和,反倒觉得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
傅灵起右手持剑, 左手伸过来, 自然地抓住了李十一的手,扣了下去。
李十一感触到对方手掌的温度, 犹豫了一下, 并没有拒绝。
他再次抬起眼皮看过去,傅灵起依然没什么表情, 但是李十一就是莫名知道他此刻是略带着点害羞的,目光看向外面, 而不敢看他——方才那一吻是突然的, 失去理性的, 于礼不合的, 是傅大剑修颇为不齿的。
洞口的声音越来越大, 李十一将两只灵犬放入自己衣服内侧的袋中。
傅灵起牵着他向外走去。
石壁的尘土纷纷扬扬落下来。
傅灵起轻声道:“一百三十年前,我的父母皆死于魔族, 被开膛剖腹地死在我眼前,我从未忘记那一幕, 所以,我立誓无论多苦,一定要做这世上最好的利剑,斩最多的妖魔。”
李十一安静地听他倾诉。
傅灵起道:“如今若是死在这里,我只希望,我的剑最后插入的,依然是魔族的心脏。”
他瞥过来,看向李十一:“和我死在斩杀魔族的战场上,如何?”
李十一老实阐述内心的真实想法:“还行。”
傅灵起:“……”这句还行,怎么好像,差点意思。
李十一对于魔族没有那么深的爱恨,可以的话,他觉得还是不死比较好。
他手中光芒一闪,锋利的匕首翻飞于他的指尖。
要是有原核激光枪就好了。
李十一难得开始怀念那个到处都是死亡战火但是科技发达的22世纪。
一路轰过去,碳基生物还是挺难存活的。
……算了,这修真世界反科学,谁知道有没有用
傅灵起道:“如若等会你能走……便走,那女人的目标是我,我尽量拖住她。”
李十一平静道:“我不会走的。”
傅灵起死了,李十一直接游戏失败,还走什么。
现在也结不了道侣吧,结成道侣是需要仪式的,李十一翻阅典籍的时候看到过,还要互换心头血。
傅灵起握住他的手指紧了紧。
李十一……嘴冷,心不冷。
傅灵起想,我早该知道他是这样的脾气就好了,十年前……他其实也是在害羞吧。
那我们二人的性格,还挺相像的。
是了……我当年态度也不好,他原本有恋人,喊错了又怎样……有就有罢,我本便管不着从前他的事,如今他是一心向我了,从前那些姓陈的姓张的又有甚关系。
傅灵起握住他的手指紧了紧,冷抿的嘴唇转过来:“十年前,是我不好。”
李十一:“?”
啊?是你不好吗?
洞口近在咫尺,李十一看到外面的光亮,和黑压压的魔族队伍。
傅灵起抿了抿嘴唇,他已准备上前,步伐忽的一顿,猛地回头看向李十一:“如若我们活着回去,你……来陪我看万剑山的雪山和松树吧。”
李十一一愣,还未作答,傅灵起已经翩然飞了出去。
他是万剑山年轻一代中最凌厉的剑,天虚之下,他从未败过——
可惜,他偏偏遇到了天虚境的妖,好似注定要来夺他的命一样。
白色的雪衣执剑而立,一剑便斩开了数不清的原始魔族。
李十一从傅灵起的身后看去,数不清的黑红色腥血在天空中漫飞,同那个雪白的身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李十一心说,好剑。
不愧是我决心看上的对手。
黑衣的女人仰头怒嚎了一声,数不清的黑色羽毛从她的脖颈间猛然生长出来,大抵是动了怒,傅灵起竟然还敢在她面前动手,她的嚎叫声突破云霄,刺得李十一喉咙一甜,已经吐出一口血来。
……好弱。
李十一冷冷擦去自己嘴边的血,眉眼冷起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弱过。
这种无视一切技巧的,数值碾压级别的战斗,令李十一抿起嘴唇,心沉了下去。
黑色的女人化成了半人半鸟的形态,猛地向傅灵起袭来,傅灵起说的没错,对方设下这个圈套,举全族之力似乎全是为了傅灵起来的,李十一站在傅灵起的身后,却没有一丝办法,他弱到不上前掺和就算是帮忙了。
李十一想,他还是倦怠了。
是在21世纪的生活太过和平惬意,在合欢宗的日子太过诗情画意……哪怕他比大部分的合欢宗弟子都要勤勉,可他离这个世界顶尖的武力值差得还是太多了。
我可不喜欢这样。
李十一拭去脸上飞溅来的魔族血液。
离死亡太远,就离迟钝越近。
天虚境和天丹境,相差五倍的数值,李十一看到傅灵起苦苦支撑着,黑色的羽刃将雪衣片成层层叠叠的血痕,即使如此……李十一依然被傅灵起护在身后,李十一的匕首只用来斩些许妄图从后围攻过来的原始魔族。
黑衣女人的骨剑,续起恢弘的力,一剑斩开了傅灵起的胸膛。
傅灵起倒飞出去,被身后李十一接住。
黑衣女人没有一点迟疑,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傅灵起,黑色的羽翼猛张开——
但是,必死无疑之时,主角迟来的光环还是到了。
破天的剑意,山一样高的剑意,雪白色的,能与阳光一较高下——
李十一抬起头,看见了黑衣女人身后,压来的巨剑幻影。
“师伯……”
傅灵起倚在李十一肩膀,猛地咳了一口血出来,不知是不是摒了太久,在看见救兵的一瞬间,忍不住松懈了一丝。
黑衣的女人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牢牢吃了这么一个巨剑幻影,背后绽开了一道血痕,旁边来不及躲避的原始魔族被压成肉泥,顷刻间只剩下了黑色的血液。
白胡子白衣的万剑山长老面容冷峻地自天空而下,身后跟了一群天丹境的修士。
李十一看到老头头上【51212】的数值,放下心来。
从来没觉得一个男人能这么帅过,这位老头现在堪称李十一心中第一人。
狂怒之下的黑衣女人,半身的黑色羽翼又开始猛涨,她的眼睛也变成了血红色,原本姣好优雅的面容狰狞起来,开始趋于鸟类头部的形态,看起来十分怪异可怖。
像是知道自己已经功败垂成,她仰天尖啸起来,那是一种极度愤恨和怨念的声音,黑色的羽翼漂浮起来在她手中凝结成一道道黑色的符印,尽她最后一力,猛地朝傅灵起飞来。
傅灵起的瞳孔中倒映出这道黑色的怨咒,他隐隐知道这道怨咒包含的力量是毁天灭地的,至少知道是他无法抵抗的,可他仍不明白这只九妖之一的存在为什么偏偏要置他于死地。
傅灵起略有些茫然的瞳孔中,又倒映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傅灵起:“……不要!”
向来清冷兀傲的白衣剑修毛着嗓子,眼睛溢出了红色的血丝。
他身后的青年不知何时跃出,在他面前硬生生地受了这个怨咒。
黑色的怨咒打进身体中时,李十一也没觉得多疼。
可能是因为他瞬间就死了。
李十一在黑暗空间等复活时间的时候还顺便问笨笨:【这怨咒会不会影响到我衣服里的那两只灵犬?】
笨笨:【……】
笨笨:【为您查询中,滴,亲爱的主人,不会影响。】
李十一:【哦,那这怨咒还挺道德的。】
第44章
万剑山镇派心法《无瑕剑意》中, 有一辅助分系叫纯阳之体,一旦练至天丹境,须发皆白,宛若仙人。
纯阳之体, 配无情剑法, 被称作无情剑道。
一是要天赋, 二是要耐得住心性。
有心性的不一定有天赋, 有天赋的不一定有心性, 至少在傅云则的认知里,万剑山二十三名天丹境前辈里,只有三位修的是须发皆白的, 其中便有他的叔父傅灵起。
傅灵起一直是万剑山年轻一代中叫人仰望的存在, 12岁筑灵,47岁天丹, 121岁天丹大圆满, 每一步都是让人难以企及的成就。
傅云则自小便沾了傅灵起的光,旁人千方百计送礼想要求得一丝指点的傅灵起是他的亲叔叔, 他小时候一伸手,便能握到傅灵起的手掌。
傅灵起幼年丧父丧母, 早年幸得傅云则的父亲照应, 被送进万剑山修炼, 从而一飞冲天, 后来他投桃报李, 傅云则自小便常常跟从傅灵起修炼剑术,蒙受指点, 正因此,傅云则在同辈之中向来是一骑绝尘, 也深受师长宠爱。
傅灵起的印象中,叔叔是很冷傲的人,只爱他的剑,只向往他的道。
除冷傲之外,叔叔比任何人都纯粹,纯粹到甚至不懂所谓的人情世故,当然森*晚*整*理,他也不需要懂。
傅灵起的师兄燕清是为数不多同他关系好的人,偶尔会携一坛灵酒来到傅灵起所在的巍峨山【长生阁】,傅云则和傅灵起很少闲聊,但是燕清师伯的话就多了去了。
傅云则少年意气,举起剑,兴冲冲地对着天喊:“我要修无情剑道,我要成为叔叔那样的人!”
燕清喝了酒,一边摇扇子,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少年人:“怎么小小年纪就想不开,那多没劲啊。”
傅云则瞪大了眼珠子看他,有点生气。
燕清继续笑眯眯道:“不过嘛,万剑山的每个人都有这么个想不开的时候,其实我当年,也是奔着无情剑道去的,哈哈……”
傅云则看着燕清黑发如墨,不解地皱了皱眉。
燕清的笑容忽然逐渐淡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惆怅:“我修炼至天丹境,花了一百四十七年,一百四十七年啊,像你叔叔那样四十多岁便能到达天丹境的能有几个呢,小朋友,一百年,你知道要多久吗?太久了,那是很漫长的,很寂寞的岁月啊。第一个一百年,或许能熬过去,第二个一百年,第三个一百年呢?而且这些百年里……你是看不到头的,就像在慢慢长夜里走几万个日日夜夜,却连一盏灯都看不到。”
傅云则那个时候只有十二岁,实在理解不能:“叔叔向往的是大道,大道皆寂寞!”
燕清便又失笑起来:“大道……大道啊,自古几人……修成大道,啧,不同你说了,没劲!”
傅云则默默冲燕清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其实从那以后,傅云则也隐隐懂了,无情剑道的确是磨人心性的东西。
还好他的叔叔不一样,傅灵起永远坚定执着,从不沾染女色温柔乡半分,自此,傅云则越发憧憬傅灵起了。
但是这样的叔叔。
破戒了。
十年前,傅云则看到了外出归来的傅灵起,一头黑发看得人触目惊心,他神色冷然地立在掌门殿上,不发一言。
所有人私下哗然,但无人敢问,无人敢讲。
傅灵起向师祖自动请罚去天青崖抄了一个月的经书。
傅云则也不敢问,那到底是叔叔动了心,还是只是一个意外。
没人知道。
日子还是照样过。
傅灵起后来并没有带回什么人,也没有下山,他依然常年立在【长生阁】边,依然是雪山般孤傲冷漠的绝世剑修。
傅灵起还是那个傅灵起,除了白发变黑发,他的剑还是那样快——比所有同辈都要快。
渐渐的,所有人都忘了。
傅云则也忘了。
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
傅云则是靠着身上好几样保命法器,才逃过了魔族的围攻追绞。
纵然如此,他依然受了重伤,好在苦苦支撑之下,等来了援兵。
没想到,叔叔比他伤得更重。
更没想到,浑身是血的傅灵起站在魔族的黑红色腥血中,失魂落魄地抱着一个人。
不止是傅云则看到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傅灵起冷若冰霜的面孔上,落下了一滴泪。
傅云则想,他抱着的是个男人。
那滴泪可以是兄弟情,可以是战友情……总之,这世上有很多的情。
傅云则安慰自己。
但是傅云则没骗过自己。
是他吗。
竟然是他吗。
叔叔,动情了么。
为了这个,舍命替他挡下怨咒的合欢宗弟子。
为了这个,也曾,出现在我梦中的。
合欢宗弟子么。
傅云则有一瞬间,竟觉得他比傅灵起更失魂落魄。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
不能说,不敢说。
……
李十一看见那滴泪了。
其实本来,傅灵起没有落泪的。
他只是有些失神地抱着李十一断绝气息的身体,黑色的咒印布满了李十一的全身,连那张总是惊艳得让人忍不住分神的面孔也看起来可怖了许多。
李十一在复活空间里待了也就十分钟,抬起头来,看见傅灵起一动不动的面孔,还以为外面的时间是停滞的。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傅灵起还在发呆。
外面斗得眼花缭乱,黑衣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被一柄剑钉在了山头,她并没有死,天虚境的大妖不会那么轻易死去,只是怨毒地盯在这里,却无能为力。
还是李十一出声:“快走。”
傅灵起:“……”
傅灵起震撼地看过来,看见黑色的符咒缓缓褪去,李十一完好无整的面容,睁着那双极漂亮的眼瞳,安静平和地同他说话。
如果让李十一形容的话,那个表情感觉像见了鬼似的。
李十一:“……”虽然也挺贴切的。
就是在这个时候,傅灵起收敛了震撼的神色,他冷若冰霜的脸上,忽然沉默地滑下了一滴泪。
李十一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上次落泪的时候。
他有经验了。
嗯……人很痛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落泪。
李十一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拂去了傅灵起脸颊上的泪。
【空雾森】这一战,后来又持续了七天七夜。
只是随着那九妖之一的死去,这支魔族已经溃败,在后面联盟一直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受伤最惨的便是合欢宗和万剑山那个队伍,几乎死了一大半的人,其中那个因为人数不足被并在合欢宗队伍里的小宗门,更是全灭。
为了安抚他们,这批受伤的弟子都被送到了万剑山接受最高规格的治疗。
李十一的伤势很轻,但是他受了那九妖之一的一个怨咒,当时所有人都看到了,可是他偏偏平安无事,因此被请过去……呃,做研究?
傅灵起也执意要留下他做全身检查。
李十一无奈,便也留在了万剑山做客一个月。
合欢宗的弟子死了许多,活下来的只有三四个人,不用说,【123】更是尸身都只找到了半截。
李十一有些许的难过,张闻玉怎么说之前在他手下干了快十年的活,虽然张闻玉看起来总是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但是李十一并不讨厌他。
张闻玉死之前在篝火边,冲他说了什么来着。
李十一记不太清了。
早知道……当时多听他说两句了。
万剑山的确像傅灵起说的那样,只是雪山和些许松树。
不过李十一并不讨厌,看多了花,雪山这种清净,反倒得他的意。
傅灵起的伤势似乎很重,直到过了半个月,李十一才再一次见到傅灵起。
李十一是单独居住的,和方羽他们分开,这十几天里,他除了应付治疗和养狗,也想了很多东西。
譬如,当时在石壁中那个过于熟悉的吻。
譬如,傅灵起的怕狗。
李十一整理了几天的思绪,其实仍然不太理解该怎么面对。
当时是以为或许真的会死,才随心所欲地试探了一下。
如果是同一个灵魂,却没有记忆,拥有两段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也拥有着两种不一样的性格。
这样的人,能算同一个人么。
李十一不懂。
气息再像,傅灵起始终不全然是陈无愁。
他问自己,是否有对傅灵起动心。
……接受那个熟悉的吻时,好像有一点。
……看到那滴沉默的泪时,好像有一点。
除此之外呢,倒不是很多。
更何况,李十一不能确定,自己是为了傅灵起动心,还是因为有了傅灵起有可能是陈无愁这个暗示,而动心。
李十一难得地困惑了。
如若傅灵起邀他做道侣,李十一不觉得自己会同意。
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就不能接受别人的心意吧。
好在李十一在困惑的时候,问题忽然迎刃而解了。
傅灵起前来的那一晚,李十一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叮,傅灵起好感-75,当前0/100】
之前在山洞的时候,亲完加到了65。
死之前,又加到了75。
现在,变成0了。
李十一:“?”
不过很快,第二天傅灵起就登门拜访为他答疑解惑了。
傅灵起的伤势看起来恢复得不错,连头上的数值都高了一截。
【11732】
涨了一千多。
李十一抬头看去,傅灵起只是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看,嘴唇略有些发白,被那身雪衣照着,冷得叫看的人心里都发寒。
傅灵起为他沏了一杯茶,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先前答应你的,我无法作数了。”
李十一接过茶,热气腾腾的,他前一晚已经收到了系统音,倒是不意外。
傅灵起看着他,面色平静:“我思量许久,没有办法为了你放弃我的道,所以我向师尊请求自行抽去了我的情丝。”
李十一了然地点了点头,他不是很懂《无瑕剑意》的规则,但是既然傅灵起战力涨了许多,想来动情这一点的确是损他的修行的。
傅灵起看着这张并不算陌生的脸孔,这的确是个俊美清冷得叫人眨不开眼的青年,他仍然记得前不久他将对方压在石壁上亲吻的触感,却感受不到当时心跳颤栗的感觉。
陌生,又熟悉。
傅灵起道:“先前轻易允诺,是我的错,我是向你赔罪的,你若是有想要的,只有我有,只要我能,定全然奉上。”
李十一还真的认真想了想:“可否给予我一篇上乘的剑法?”
李十一先前想学剑来着,合欢宗一直没有合适的剑谱,若说学剑,那就没有比万剑山更专业的了。
傅灵起愣了愣,他来之前不知为何,明明没有心动的感觉,却很怕对方作出伤心的姿态,如今对方这么……大度,倒是令他有些措手不及:“我有收藏一些,不是本门派的秘法,可以传授给你。”
李十一点了点头。
傅灵起拿了几本出来,看到李十一借着日光翻阅,睫毛被照得一亮一亮。
顿了顿,李十一抬起头来:“你还有事吗?”
傅灵起莫名失落起来,他说不上来,但是心情慢慢地跌落了下去。
好在心脏倒是没什么变化。
傅灵起起身,身影干净利落:“没事了,告辞。”
李十一看着傅灵起的背影,翻剑谱的动作顿了顿。
他微微蹙了蹙眉。
接受那个吻时心动一点,是因为熟悉。
看到那滴泪时心动一点,是因为怜惜?
那么现在,知道对方抽去情丝,选择大道后,自己心里这一点莫名,是什么。
人的七情六欲,真是很奇怪。
李十一以为自己参得差不多了,现在又觉得不确定了。
……
傅云则也觉得人的七情六欲真是很奇怪。
他站在门外许久,看见傅灵起进来,又出去。
如若他想同叔叔抢,那是定然没有机会的。
可是现在叔叔放弃了,就不一定了。
但是,要不要告诉他。
要不要告诉他……
傅灵起在天青崖跪了十天十夜,却依然被师祖抽去了情丝。
第45章
李十一在万剑山住的这段时间, 其实很惬意。
有定期的身体检查,还有补灵丹药的供应。
收养的两只长耳灵犬身体也算茁壮,现在已经睁开眼到处撒丫子滚雪球了。
他得了两本剑法,一本叫《戏水看霞》, 一本叫《枯霜十三剑》, 李十一没学过剑, 但是傅灵起这个行家给的定然是好货, 每日除了固定的修行运灵以外, 他便细细开始钻研起剑法了。
李十一想学剑,还是因为身上攻击的手段太少了,合欢宗最大的优势就是修行速度快, 然而对于李十一来说根本毫无用处。
他从前擅长的暗杀, 运用在单打独斗上面倒是很强,可惜面对战群魔围攻的时候就略显不足了, 剑法的攻击范围就大很多, 也灵巧,其实也很适合他。
万剑山的弟子也对他很客气, 常听说万剑山的长辈们都不喜欢自己的弟子和合欢宗的弟子往来,李十一在相处过程中倒觉得并没有受到偏见。
唯一比较烦恼的, 就是客人太多。
譬如这一天, 李十一翻着剑谱, 一抬头便看到了傅云则。
一别十余年, 傅云则当然不是李十一记忆中那个十二岁的毛孩子了, 挺拔英俊,意气风发, 眉目里还有几分傅灵起的相似,只是他没有傅灵起那种冷冷的劲儿, 看起来阳光开朗得多。
当年还挺狂傲的呢。
傅云则提了点东西来,扯东扯西地问了他当时魔族战斗时的损失之类的,李十一都如实回答了。
最后,傅云则支支吾吾道:“我知道你心里定然伤心,只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哎,你……你保重身体。”
李十一:“?”
傅云则又别别扭扭道:“你若是……你若是心情不好,改日你喊我,我可以陪你出去逛逛,十年前那一战我可不认输,迟早要同你再比较一次!”
李十一放下剑谱:“那现在就来吧。”
傅云则:“……啊?”
李十一悟了几天剑法,正好没有陪练的,这傅云则正好送上门来了。
傅云则愕然:“你?你就练了两天的剑法,要同我比剑?”
“随便试试。”
李十一有模有样地挽了个剑花——这柄剑还是当年琼北试剑的战利品,削铁如泥,剑刃一划,清澈如水。
傅云则如今是筑灵四层,还比李十一低了一层,不过数值不低【503】,比李十一低了快一百,李十一修炼得勤快是一个原因……当年吸了傅灵起不少也是原因。
论剑法,傅云则定然是要比李十一强不少,但是李十一天赋卓绝,本身就对各类武器上手极快,对招数的敏锐度更不在一个层级上,故而李十一虽然使剑的熟练度略低,但是真战起来,傅云则竟然占不到多少便宜,一直僵持着,算是打了个平手。
傅云则都惊了:“你……诶,枯霜十三剑么,你从哪里学来的?”
李十一道:“你叔叔给的。”
傅云则:“对哦……你,你练剑天赋还不错嘛,考不考虑干脆来我们万剑山?”
他这当然是玩笑话,各个宗门叛宗的罪名都是最大的。
又过一天,李十一一抬眼,又一位客人到了。
傅灵起的师兄,燕清。
燕清是个和万剑山风格迥异的人,譬如说李十一更像万剑山弟子的话,燕清就更像合欢宗弟子,他对拎着酒来的,一边摇着扇子嘘寒问暖,自然熟到好像李十一是他异父异母的亲弟弟一样。
寒暄到最后,燕清还是忍不住转到了正题:“你别怪他,他……也有苦衷,你这样通透的人,今后定然会寻到更好的,你们有缘无分啊,再说我师弟这人又苦闷又无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一颗心吊死在他身上。”
李十一:“……”
李十一总算发现一件事,好像是个人都知道他和傅灵起之间的……私情。
大概是当时人多眼杂,傅灵起又是万剑山无人不知的存在,这八卦怕是已经传得漫天遍野了。
怪不得万剑山的弟子冲他格外恭敬呢。
燕清刚要走,李十一抬手:“等一下。”
来都来了,高低陪练一下。
燕清面色复杂地提着剑,看着对面的俊美青年:“……你跟我认识的合欢宗弟子,倒确实不太一样。”
燕清的剑术就远远高超出傅云则了,数值更是不在一个量级,但是燕清刻意压低了他的剑气,只从剑术上和李十一讨教。
年纪大经验还是足,交战几个来回,就指点出了李十一许多失误,李十一受益匪浅,难得热情地邀请燕清下回再来。
燕清:“……一定一定。”
话是这么说,来得多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被自己的师弟削掉一层皮啊。
……虽然被抽了情丝,但是这玩意儿治标不治本,但凡师弟多和李十一接触接触,长回来那不是迟早的事儿,若不是师尊真动了大怒,怎会出此下策呢。
燕清唏嘘地摇了摇头,师尊是铁了心觉得师弟只是一时被迷惑,也是,师弟这样的天赋,这样的冷情冷性,最接近师尊梦想中的样子,若是因为动情耽误师弟踏入天虚境,他怎么舍得。
治标不治本,也挡不住师尊就是想治治看么。
老头子大限将至,脾气本来就不太稳定……燕清合起折扇,拿扇尖挠了挠下巴,师弟也真是……非去呛老头子,连句谎话应付一下都不会说么。
燕清勾了勾嘴角,也是,他这小师弟自小就是这样的性子。
“啧啧。”
燕清回忆一下抽情丝的滋味。
“还是挺疼的……不过,师尊这次拿这合欢宗弟子的命来威胁,师弟想必还是会听话一阵的,暂时不敢再见李十一了……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一时意乱情迷,还是压抑到最后……疯狂反弹呢,哎。”
……
李十一离开万剑山的这一天,来送的人不少。
不过傅灵起没来。
李十一只好拿着自己刚写没多久的信,托人转交给傅灵起。
这个倒霉的人,就是傅云则。
傅云则本来还兴冲冲约李十一去狐江玩呢,看到这封信,脸都绿了。
傅云则咬了咬唇:“你果然还是……哎,但是叔叔他是不会收的,我劝你,还是及早死心。”
李十一有劝必听:“好的。”
反正也不是他想写,主要是时间到了。
傅云则有些不忍地看向李十一,不过一抬眼看到李十一唇红齿白气色好,皮肤细腻有光泽,顿时“好好养自己的身体”这类安慰的话又僵在嘴里了。
呃,他照顾自己的水平看起来还是挺高的。
李十一想了想:“我知道他不愿意见我,大抵是觉得有愧于我,但是你再帮我带句话罢,为道断情,并不是什么难堪的事,经过空雾森一战,我也觉得求道护苍生是重中之重,我其实……很支持他。”
傅云则:“……啊?”
顿了顿,李十一又道:“其实他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
李十一想,纵然不是情人,其实和傅灵起做友人更不错。
傅灵起身上极大可能真的有那缕灵魂,可若是让李十一以情人同他相处,李十一反而不知所措。
如今傅灵起断情求道,若是做友人,李十一倒其实真的很愿意……同他出生入死。
……这算不算也是一种,陪伴呢。
李十一觉得这样的话,他反而会觉得安心。
可惜,傅灵起似乎不太愿意再见他。
李十一不太理解,有些遗憾地抱着两只长耳小灵犬,踏上了回宗门的路。
……
傅云则在【长生阁】门口徘徊了许久,最终在师祖立下的结界前,被灰溜溜地赶了回去。
可怜的李十一,他那样痴情,却不知道叔叔,再也不会看他的信了。
从此那名合欢宗弟子寄来的信,都会傅云则代收了。
傅灵起站在巍峨山上。
依然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万剑山的雪山和松树似乎永远不变。
冰冷冷的苍灰色,混在云雾浓淡中。
七年之后,巍峨山上一道剑啸破天,霞光齐散。
傅灵起终究是突破至天虚境。
成为了千年来最年轻的天虚境修士。
他出关的第一天,获得了数不清的拜见和恭贺,傅灵起淡然受之……其实若非二十年前的那次插曲,傅灵起早该进入天虚境了。
燕清也早早地来祝贺他,同许久不见的傅灵起谈论起晋升一事。
燕清惯会打趣:“以后,怕是我要喊你师兄了,啊不是,师叔了那得是。”
傅灵起淡淡一笑,并未理会他。
燕清忍不住唏嘘道:“当年的事,不知你是否还怪师尊。”
师尊是前年寿终陨落的,死前未能看到最喜爱的弟子进入天虚境,算是他一个遗憾。
傅灵起沉默了许久,只说了一句:“师尊待我如父。”
燕清抿茶:“师尊就是独断专横惯了,谁也不敢说他……不过你从小修得无情剑道,一旦动情,功力再难以精进,即使改道错法,那便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年了,他不舍得你浪费时间啊。对了,如今师尊不在了,你……你有没有别的想法?”
傅灵起又是沉默了一阵:“我当年既已对不住他,便不再多想了,如今我情丝未生,想来缘分已断,思及前尘,只觉得恍如隔世而已。”
燕清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好,合欢宗前日还送来了喜帖,李十一不日便要入赘帝女宫了,可喜可贺,他也放下,你也放下,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傅灵起:“………………………”
“咔嚓”一声。
燕清看了看碎成两半的千年黑檀木茶几,沉默了一会儿,努力斟酌用词道。
“……呃,可能也不算……很好?”
第46章
哎, 说到李十一入赘帝女宫一事,那就要倒退回四个月之前了。
四个月之前,【明洲】帝女宫举办了十年一度的【赏花宴】,盛邀天下名宗。
虽然称作【赏花宴】, 但是除了赏花, 还有别用, 比如【赏花宴】上还会举办琼州最大的拍卖盛会, 还有【斗花会】这种换了个名称和规则的武斗比赛等等活动, 总之,【赏花宴】会一连举办一个月,奢靡无度, 堪称琼州的不夜天。
帝女宫一直是个神奇的存在, 平时深居简出并不高调,但是每隔十年便会举办【赏花宴】刷刷名望, 彰显财力资源。
听名字也能看起来, 帝女宫尊崇女性,宫内虽然有少量的男性修士, 但多是入赘进来的,如若帝女宫的女修诞下男孩, 多半会托送到别的宗门抚养, 这都是因为帝女宫的镇派心法只能由女性修炼, 只有没有灵脉的男孩才会留在母亲身边, 接受一生的庇护。
帝女宫虽然体量不算大, 只比合欢宗多了一两千人,但是帝女宫的名望和实力皆在最前列, 有人统计过天虚境修士的数量,万剑山有十一位天虚境老祖, 两仪门十位,帝女宫亦有八位之多,且皆是女子,可见其实力非凡。
前排的斗争向来比较激烈,像合欢宗这种只有一位天虚境老祖镇镇场子的宗门,也能排在十名左右,最重要的还是很多末流宗门连镇场子的都没有。
总之,帝女宫实力非凡,且都是女修,修仙界的女修数量还是稀少的,外界常常心向往之,故而每年的【赏花宴】邀请函一纸千金,发得多耐不住想来的人更多。
合欢宗今年收到了三十张邀请函,抛去十张左右要给掌门和长老,以及天丹境的前辈们,还能余下二十张发放下来,举办宗门内小较获得,虽然合欢宗的风气以风花雪月你好我好大家好为主,但是在这种事情上还是会遵循最基本的强者优先。
至于赢得邀请函后,自用还是赠与售卖,只要是宗门内的交易,上面是不会管的,但是决不许外流,因为每张邀请函上都有特殊的灵力写下了宗门所属,就是为了防止到时候有人在赏花宴上闹事却找不到来源。
李十一毫无疑问地参加了门派内小较,并获得了第一名。
他对于自己获得筑灵境第一名这件事,还是有些许意外的,因为七年过去,他因为拒绝双修,纵然灵石辅佐几乎到了穷奢极糜的程度,但速度还是称不上飞快,只将将到炼灵八层,而合欢宗内筑灵境九层及大圆满的弟子共有百人之多。
合欢宗弟子筑灵虽然没什么阻碍,但是进入天丹便难得太多了,很多人穷极一生也便卡在□□层和大圆满了。
但是李十一的攻击欲可比合欢宗弟子强太多了,他大抵是最不像合欢宗弟子的合欢宗弟子,主修的木系灵法控制,配合他近几年精进神速的剑术——为了磨练,李十一每年都会抽空去找燕清练练手,燕清大抵是觉得李十一很有天分,又或者是卖傅灵起一个面子,免费教练当得还挺尽心尽责。
不过,合欢宗的弟子实在是……太弱了,越级获胜后李十一依然觉得没什么挑战性,这次【赏花宴】上正好给了他挑战其他宗门弟子的机会,故而参加起来很是积极。
因为空雾森一战,李十一迫切地想要变强。
他很不喜欢弱的感觉。
一开始的时候,李十一对【赏花宴】是相当满意的。
帝女宫在明洲,巨大明亮的宫殿四面环水绕雾,入目便是玉石堆砌的瑶台琼室,遥遥望去,迤逦不绝,宛如一座九天之上的宫殿。
李十一点评:确实比万剑山那么一堆破雪破山头有看头。
毕竟合欢宗李十一也有点看腻了,虽然可能有些太花哨,李十一平心而论其实会更喜欢万剑山的宁静氛围,但是帝女宫的美很客观。
【赏花宴】也不负赏花的名头,纵然修仙界本身的灵花便比凡间的招摇有趣,但是帝女宫培育的花卉更是千姿百态,譬如最普通的梨花林,帝女宫的就洁白如雪,不染一丝杂质,细细捻下一朵可见灵气缭绕其中,每一朵都像艺术品。
李十一现在想来,还是不该喝那一杯酒的。
李十一的酒量,烂,很烂。
第三天的晚宴之上,李十一用一万灵石拍下了一本他想要了很久的身法秘籍,在心情愉悦之下,被旁边的燕清劝说着喝了一杯酒。
酒是好酒,玫瑰色的红露,甜而清香不腻,盛在雪白的杯盏里,甚是娇艳可爱。
李十一完全被迷惑了,直接一饮而尽。
随后的记忆,李十一有点断片。
隐约是觉得晚宴上太吵了,他冲燕清摆了摆手,要提前回到房间休息。
燕清看李十一神色平静,眼瞳清明,完全没想过这人已经烂醉如泥,很放心地让他自己回去了。
李十一没找到回房间的路,迷路在了帝女宫盛大如雪的梨花林里。
他找了个枝头,躺了上去。
月色清明,梨花皎皎。
洒下来雾雾的莹白,润在地上。
李十一不知睡了多久,听到响动,即使是醉酒的情况下,他的身体防卫机制也启动了,好在今天的晚宴并不让带剑,不然他觉得自己当时可能一剑就戳出去了。
他抬起头,看见了自己树梢旁边,一个正在爬树上来的女孩。
大抵是因为被发现了,穿着帝女宫长裙的少女脸色有些窘迫。
雪色的梨花间,李十一微微蹙了眉,女孩虽然窘迫,但还是好奇地看着他,且一不做二不休地就要爬到他这根树干上来。
李十一:“……”
要不是帝女宫的质量太好,李十一都怕这根树干断了。
隐隐约约觉得少女没有恶意,所以李十一只问她:“你要做什么?”
少女抬起手,十分骄纵跋扈地过来掀他的面具。
也不管李十一同没同意。
“我在下面看有人戴着面具在这里睡觉,真好玩,我得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少女话音未落,面具就被她摘去了。
李十一还是太醉了,任由她胡闹,只慵懒靠在树枝干间,静静看她。
少女沉默了。
她的睫毛慌乱地打颤下垂,面色酡红如醉,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
“啊,李十一。”
“我要娶你!”
“……?”
……
第七日的宴会上,李十一还在和燕清探讨枯霜十三剑第十二剑的时候,收到了掌门的满面笑容欢迎。
“十一啊,你真的是,有福气啊。”
李十一茫然:“?”
燕清也好奇凑过来。
掌门拍了拍李十一的肩膀:“帝女宫的宫主,代她女儿来向你提亲来了,好好好,真是一段好姻缘啊。”
李十一:“?”
燕清“噗”得一口茶喷了出来。
燕清看向李十一:“这件事情,你本人知道吗?”
李十一:“我倒不是很清楚。”
李十一茫然之余,一抬头看见了宴会主桌上,那个笑脸盈盈地少女,羞涩地冲他摆手。
燕清:“帝女宫宫主是天虚境七层,你知道吗?”
李十一:“……这个我知道。”
李十一被请到了帝女宫主宫之上,一路都得到了至高礼节相待。
在这路中,他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前几天的醉酒事件,勉强得到了些许思路。
帝女宫宫主睨了他一眼,开门见山:“本座是相当讨厌你们合欢宗的男人的。”
李十一:“……”十分感谢。
帝女宫宫主:“不过你还不错,我观察了你三日,觉得你品行尚可,同一般的合欢宗弟子不同,还有救。”
李十一:“……”倒也不必。
帝女宫宫主:“我这女儿,娇蛮任性了些,不过她是不会改的,你嫁过来之后,定要多多包容她,知道吗?”
李十一沉默良久,在天虚境的威压之下依然面色不改道:“宫主,我已有爱人。”
帝女宫宫主:“那你现在没有了。”
李十一:“……”
李十一:“宫主,强扭的瓜不甜,我非良配。”
帝女宫:“不甜也解渴,你若不守夫道,到时候我让荣儿休了你便是了。”
至此,李十一无话可森*晚*整*理说了。
合欢宗和帝女宫,差距甚大,若攀上这门亲事,掌门的嘴都要笑歪了。
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李十一。
李十一看向笨笨。
笨笨:【亲爱的主人,如果你和别人结成道侣的话,游戏就会立刻失败哦!】
李十一:【那你帮我杀了帝女宫宫主。】
笨笨:【晚安主人,笨笨只有99%的电了,要去充电了捏。】
李十一:【……】
李十一回到合欢宗后,辗转反侧。
此事根本不容他做主,合欢宗因为此事觉得颇得脸面,广派喜帖,恨不得每个宗门都来看看它的风光。
李十一琢磨了许久,掏出了他在修复古物法器时,意外获得的一样秘籍。
秘籍上记录的是如何炼制一具可以假死逃生,与真人无一不同的傀儡。
李十一原本就有复活卡,这东西原本是鸡肋,完全派不上用场的。
如若假死离开,李十一便要隐姓埋名了,一不小心被发现后可能会背负叛宗的罪名。
但是不离开,游戏失败,李十一可能要面临的就是完全的死亡了。
在这三个月中,李十一努力地开始研制傀儡,以及研究脱身后的去处。
【开碑海】是一处好地方,那里三方势力凝结,又乱又凶。
去往人间,也是一个备用选项。
总之,在妥善的计划后,婚期也越来越近了。
第47章
离婚期还有七天。
李十一关好【清风殿】的门窗, 扫视了一遍外面洒扫的练灵期弟子,没有什么意外。
大抵是因为他之前表现过“已有”爱人的态度,帝女宫委婉地表露了希望看好新郎的意愿,不过李十一回到合欢宗后表现得一直相当积极配合, 所以在一片其乐融融中, 并没有人真的觉得李十一会逃婚。
逃婚, 图什么呢。
帝女宫这样的财力物力, 新娘娇艳美貌如花, 未来的帝女宫或许就在她的手中。
于情于理,都只有欣然笑纳的份儿。
如果不是因为游戏会立刻失败,李十一会不会逃婚呢?
答案依然是会, 他不可能和没有感情的人结为道侣, 更不可能受困于她人掌中。
李十一炼制的这具傀儡,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 期间他几乎停滞了练功, 将四千多块灵石的灵力都灌入进这具傀儡体内,勉强营造出了这具身体有筑灵境的假象。
他修复古物灵器所获得的这部秘籍已经失传很久, 应该是某个已经没落宗门的镇派秘术,相当精巧, 他已经搜查过, 现今修仙界还存在炼制傀儡器物的几个小宗门, 做法也同这部秘籍上的截然不同。
李十一上下检查了许多遍, 至少以他的灵力来看, 是看不出疏漏的,开启灵视检查的话, 就可以看到身体内断裂的经脉和爆开的心脏,完美契合走火入魔的死状。
逃出去的时间他已经想好了, 就在今夜子时。
他把当年琼北试剑时的剑也留下了,还有那把他常用的匕首,近两年他一直用这两样武器,如若消失定然引起他人的怀疑。
可惜了,他很喜爱它们的。
李十一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的,他看不出来破绽,不代表天丹境和天虚境的修士看不出破绽。
所以,他一定要逃得够快。
【开碑海】虽然混乱,但只要还留在修真界就令他不安心,所以李十一的第一站还是决定先下凡间。
修士并不是很喜欢下凡,首先凡间的灵气稀薄如纸,和修仙境全然不同,其次修士下凡亦不可胡作非为,作恶杀人都会影响心性和渡劫的难度,只有不入流的邪修喜爱往下界跑为祸一方。
最重要的是,凡间有凡间的命数,如若修士插手肆意影响,则有机会遭遇天谴。
这个机制李十一不太懂,但这是写在修真条例中的第七页的,想来已经得到了不少证实。
逃亡凡界,即使追查起来,也不可以大规模肆意动用灵力,凡间的广阔并不比修真界小,只是修真界的下界而已,到时候他随意找个犄角旮旯躲上十年八载,想来也就过去了。
唯一最重要的是灵石要带够,不然在凡间修炼的速度太慢。
李十一在这段时日里已经抽空隐匿身形兑换了一万二的灵石,准备窝在凡间长期作战了。
子时,李十一悄然动身,在隐秘鬼魅的身法之下,顺遂无比。
……
那么,说完了李十一,再看傅灵起,他在做什么呢。
【知道李十一婚讯的第一个时辰。】
他在练剑。
傅灵起的剑,还是一如既往的晶莹洁白,无瑕通透。
他扬手划了一个凌厉无比的剑式,【太雪无情】扬起了一片千年的积雪。
在这片浩浩荡荡的雪色中,傅灵起开始发呆。
他想起了许多年,琼北试剑的时候,那个戴面具的青年悄悄垂过眼眸,觊觎他的名剑。
傅灵起:“……”
傅灵起把【太雪无情】收入剑鞘,觉得短时间都不想练剑了。
【知道李十一婚讯的第三个时辰。】
傅灵起去参与了万剑山天虚境修士的研讨会。
每一位天虚境的前辈都常年闭关,若不是这次傅灵起晋升天虚境,他们都不会一起出面的,主要也是为万剑山再出一位天虚境修士而庆祝。
一帮老头和老太太多年不见,研讨着研讨着就忍不住开始聊起天来。
“灵起一直是多年来宗门青年一代的第一人,可惜你师尊差了两年……呵,天意弄人,不然他身死道消之时,亦有欣慰。”
“诶?听闻你当年身陷情劫?”
聊就聊吧,还非唠一嘴八卦。
傅灵起:“……”
陷了,还抽了情丝,抽骨扒皮似的疼。
傅灵起又开始发呆了。
傅灵起不想再参与这种活动了。
【知道李十一婚讯的第七个时辰。】
傅灵起回过神来,已经站在狐江合欢宗的宗门门口了。
傅灵起:“……”
要怎么说,要怎么做……要怎么开口。
傅灵起抿唇,心中只觉得沉闷。
桩桩件件,有关于李十一的事情,他通通都记得。
李十一……还记不记得。
七年。
七年对于他来说,不算漫长,不过是闭关弹指一挥间。
但对于李十一来说,不算短,毕竟筑灵境的寿命也不过区区二百余载。
傅灵起并没有走大门,大抵是存了点心虚。
他并不知道李十一的居所,但是看着张灯结彩的红色灯笼最深处,想来就是了。
帝女宫果然气派,新娘是帝女宫宫主最疼爱的小女儿。
红得有些刺目。
颜色太鲜艳了,不好看。
傅灵起看了一会儿,干巴巴地批判道。
根本就没有万剑山的雪好看。
雪衣的剑修落在赤红装潢的【清风殿】门口,他如今晋升天虚境,掩盖身形气息再轻易不过,旁边这些炼灵期的小童自然无一人发觉。
……怎么开口。
怎么开口。
傅灵起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在脑海中演练了一下台词。
【我来……带你走。】
他若说不愿呢,若叫我回去呢。
当年断了所有情分的是我,七年,李十一何必要等我?
若是这段姻缘,他再满意不过。
我该……如何。
抢。
这个字一扎下来,傅灵起心口一烫,有些慌乱。
傅灵起虽然孤傲微漠,但只是个性,剑修再霸道,却从来都是走的名门正道,端的名门正礼。
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瞻前顾后,和他原本干净利落的性格截然不同。
无论如何……自己现在只是想先见他一面而已。
傅灵起起身,便看到两个垂头丧气的小童从他的身边走过。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可怜的李师叔,好端端的怎么会走火入魔呢……”
“这么好的姻缘,李师叔是命不好,赶紧把这些撤了吧,喜事变丧事……真是可怜。”
傅灵起身体一僵,现了身形,拉过那小童问道:“什么丧事?”
两个小童骤然看了一个大变活人,还是一位威压如此可怖的剑修,没被拉的那位“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
好在被抓着的小童心思缜密,他认出了对方是万剑山的大前辈,想来不是恶人,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剑修前、前辈?”
傅灵起心不由自主地慌乱了起来:“什么丧事……谁的丧事?”
小童道:“李十一李师叔的丧事,正是与帝女宫联姻的那位新郎官。”
傅灵起:“……他人在哪里?”
小童看到他惨白无比的英俊面孔,心中反倒好奇起来,恭敬回答道:“李师叔的棺木,在……在主殿呢。”
……
李十一跑得快,留下一坨烂摊子给合欢宗。
李十一果然担忧得不错,这傀儡确实十分精巧,筑灵境以下皆看不出所以然来,天丹境也需要细细观察许久才可发现蛛丝马迹上,但是天虚境的实力一眼便能看出些许不对的。
也是这次看中与帝女宫的联姻,合欢宗唯一的一位的天虚境老祖正好也出关了,他瞄了一眼尸体之后便立刻得出了结论。
“傀儡,是假死。”
合欢宗掌门脸都青了。
但是翻动宗门内的灵气标识,发觉早就被消除了,李十一应该已经消失在万里之外了。
为了防止帝女宫知晓和问罪逃婚这种丑事,合欢宗管理层们一不做二不休,让天虚境的老祖把这具傀儡尸体加工得更加精细化了。
如今人短时间内是找不到了,那便这样罢,死无对证,便当他死了。
李十一宁愿叛宗也不愿入赘,想来有自己的原因,肯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好在帝女宫也好糊弄,新娘只是筑灵境的修为,她看不出所以然来,只觉得自己的心上人实在福薄,合欢宗上下通气,还编了个“李十一因为修为低微,怕连带您也被旁人看轻,故而日夜修炼不敢怠慢,可惜过于求成,走火入魔”的说辞,把人家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弄得哭得更惨了。
看着棺木中,心上人死去但依然俊美如画的面孔,少女新娘抹了一把眼泪。
“我要把十一带走,他虽然没有嫁给我,但是我不会忘记他的。”
合欢宗:“……”
虽然老祖修补过漏洞,但还是有风险,好说歹说还是劝服了新娘,说了一堆这里毕竟是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故地云云。
好不容易哄走了新娘,合欢宗的管理层们刚松了一口气,一抬眼,看见一位凌厉无比的雪衣剑修出现在门口。
再一打眼,好家伙,这不是那位近日风头无两的万剑山新晋天虚境剑修,傅灵起么。
合欢宗:“……”这位又是来?
傅灵起方才还稳得住身形,现在看到了棺木,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奇怪,他明明抽了情丝,不会心动,也不会痛才是。
傅灵起眼中全然没了旁人,怔怔看着棺木,面无表情地轻声道:“李十一。”
好在方羽也在,他当年在万剑山听了无数八卦,密语传声过去:“旧情人。”
合欢宗长老们:“……”
众人又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李十一你这个人,真的是……相当恐怖。
傅灵起走到棺木前,凝视着李十一的尸体。
他身上着的并不是新服,而是原本合欢宗赤白的衣裳,李十一和记忆中没有变化,即使已经死去,依然俊秀得宛如只是沉睡。
……气息断绝,经脉全断,走火入魔而死。
傅灵起不消片刻,已经把死因看得一清二楚。
傅灵起方才心存的一丝希冀,也彻底断绝了。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将李十一从棺木中抱起来。
合欢宗:“!!!!!!”
合欢宗掌门道:“傅师侄……不是,傅前辈,万万不可!”
旁人道:“前辈,李十一已经死了,于理不合,你难道不愿意让他安心下葬,非要搅乱他魂归?!”
傅灵起的手僵住。
名门正道,怎可做抢人尸身这种荒谬的举止。
更何况修仙界向来重视葬礼,即使身死道消,亦有轮回转世之可能,决不可耽误其下葬时间。
傅灵起守在棺木一天一夜之后,还是默许让下葬继续进行了。
伴随着他失魂落魄地走出主殿,合欢宗内的众人们也终于松了口气。
合欢宗果然手脚利落,傅灵起一出主殿才发现,原本漫天的红绫都已经被撤下了,换上了冷冷的白绫。
傅灵起沉默地走在素白装点的庭院回廊之中,不知不觉还是回到了【清风殿】
【清风殿】洒扫的两名小童又看见了他,这次倒也不惊恐了,只是仍不敢上去询问,只觉得这位前辈……看起来十分悲恸。
哪怕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但,就是感受得到。
傅灵起走了一圈,抬眼看到了【清风殿】门口的巨大桃树。
桃花依然肆意地开着,原来是春天么。
傅灵起倚在桃花树下,从储物袋中拿出了当年李十一写给他的二十封信件。
他按着时间线,一封一封地重新看过去。
【前辈,上次一别,甚思念。】
【前辈,昨日梦回初见君,无心他事,盼回。】
……
【前辈,我这里的桃花开了,甚是美丽。】
李十一当年就是站在这里,捡起的桃花么。
傅灵起沉默地看着宣纸上漂亮的小楷,纷纷扬扬的桃花被风一吹,落在信封上,仿佛看到了当年坐在桃花树边写信的清俊青年。
傅灵起背一僵,一口血忽地吐了出来。
他伸出指腹,想把零星的血迹从信笺上抹去,血迹却晕开得更快更多了。
脏了。
傅灵起忽地觉得心口更疼。
他将信纸贴在胸口,垂眸立着,久久未言未动。
……
傅云则站在【长生阁】门口,徘徊了两日,却总不见傅灵起回来。
问了燕清师伯,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傅云则也听闻了李十一的婚事,其实这两年他同李十一更似朋友了,从前那种旖旎的心思降低了不少……李十一太纯粹,傅云则发觉自己找不到一丝机会。
可能……李十一还是喜欢叔叔的吧。
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年,依然这么执着地寄这种没有一点回音的信呢。
可是叔叔不知道啊。
如今师祖已经不在了,傅云则想起傅灵起当年在天青崖上跪了十天十夜的神情,一咬牙,还是决定把信送过来。
怎么想,李十一的婚事都很突然,那新娘闻所未闻,不一定是李十一自愿的。
正想着,一抬头,傅灵起终于远远地出现在了长生阁门外。
傅云则愣了一下,发觉傅灵起的脸色难看得吓人,连鬓边的发丝也有些凌乱。
傅灵起扫了他一眼,却只当未看见,沉默地就要越过他。
傅云则:“……”怎么看都很奇怪啊。
傅云则叹了口气,还是追了上去:“叔叔,我这里,有些李十一这几年给你寄的信。”
他看见傅灵起的身影僵住了。
傅灵起侧过头:“什么信?”
傅云则道:“叔叔……之前师祖不让有别的东西影响你,其实这几年他寄信从未断过……哎,我直接说了吧,李十一那婚事想来不是他做主的,你若是……你若是有意,还是去合欢宗同他再商量商量吧!”
傅云则将信塞在傅灵起手中,一股脑地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溜了。
傅灵起沉默地看着手中的信,却发觉手指都在微微的颤抖。
剑修的手指,从来都是最稳的才对。
他打开信,七年十四封,一封未少。
【前辈,万剑山的雪山和松树其实很美,我作了幅画,如若不弃便请收下吧。】
【前辈,断情求道非可耻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未恨你。】
……
【前辈,我这几年剑术增长得不错,不过你是万剑山最好的剑,要是你指导我就好了,下次,我不会只能站在你的身后。】
【傅灵起,我知道你是收不到这些信的,其实我偶尔,是很想见你一面。】
李十一,原来他从未忘记过。
傅灵起回首,站在万剑山的风雪中。
觉得被这风雪刮很痛。
四肢百骸,心脏经脉。
都痛得无以复加。
第48章
二十年后。
河西镇, 邱家村。
邱家村是一个小村子,坐落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山沟里,村里人不多,不过二十余户人家, 山路难通, 故而这个村子大部分人格外贫穷些, 除了耕种外, 常年要去山里砍柴挖药贴补家用。
就这样一个破落小村子, 近日却不太太平。
最开始出事的,是村长家的独子邱平正。
虽说是村长家,但是也不比其余人宽裕多少, 屋子也都和其他村民差不多大, 向来风评不错,老村长勤勤恳恳二十年, 没惹出过什么是非来。
可是这灾祸说来就来。
村长家的独子年方二十, 尚未娶妻,原本定了一门亲事, 不过因为对方姑娘急症去世,这才单身到现在。老村长虽然敦厚老实, 这独子却是个懒汉, 可能是老来得子的缘故, 宠得过分, 常年在村子里笑眯眯地溜达, 也不爱做农活,偶尔还要调戏一下村里几个大姑娘。
不过人也不算太坏, 至少偷鸡摸狗什么的事儿是不做的。
这就小伙子,忽然就病入膏肓了。
他是在村子口附近的一个山林里被上山砍柴的村民发现。
被发现的时候, 脸色灰青,双目圆睁,嘴唇发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若不是探得呼吸还在,还以为已经暴毙身亡了。
不过说是活着,也是进去的气儿多,出来的气儿少了。
人就整天瘫痪在床上,三魂失了七魄似的,谁叫都不应,直愣愣地看着屋子顶,那样子别提多瘆人了。
没隔几日,村西的邱二福外出砍柴夜里未归,第二日也被人发现在山间小路边。
也是一模一样,脸色灰白,双目圆睁,苟延残喘着。
老村长成天坐在家门口一口接着一口地抽旱烟,邱二福的父母固然也伤心,但是他们家还有个长子邱大元,还有个心里寄托。
故而现在邱家村里,都不敢让人夜里出门了,都说夜里有妖物,专吸男人精血魂魄。
终于又过了三天,老村长托人去镇上寻医问病得到了回信,说是镇上后面的一个老山头里,住着一个四五十岁的道士,医术很高明,且对这种鬼怪乱神的病症有所研究,只是行踪不定,去了也不一定能找着人。
老村长想派人帮忙去个信儿,但村子里的人都讳莫如深,近来白天都不愿意去走那诡异的山路了,无奈,老村长本要动用自己这六十多岁的老骨头去了,好在邱二福的哥哥邱大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为了弟弟愿意去走一趟。
邱大元今年二十二岁,比邱平正还大了两岁,也未娶妻,不过他纯粹是穷的,没钱娶妻。
人倒是手脚麻利,身形精瘦发黑,虽然不壮,但是看着相当有精气神。
邱大元虽然长得精神,但是性格其实很胆小,不然他也不会犹豫得没有第一时间就要去了。
大白天的,他走山路的时候,心中都跳个不停。
寂寂的山林中,偶尔飞过一只鸟,都让他吓得心惊肉跳。
好不容易半走半跑地到了镇中,天色都暗了下来。
他在镇中打听了一下,却发现镇里都出现了七八起这种病症了。
邱大元心里一咯噔,这下好了,原来这里的山头恐怕也不安全了。
而且镇上的人也去寻那位道士了,根本没找着人。
邱大元晚上不敢出门,身上带的钱都是请道人的,不敢乱花,好在有好心人给了他个柴火房将就一夜。
夜色越来越浓,因为最近这档子事,镇上早早的就关门了,邱大元的柴火房窗户关不紧,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外面的街道。
黑黢黢的,说不出的阴森。
刚躺下,邱大元却看到街道上不知何时走着一个人影。
邱大元心里又是一慌,他就在这街道边,外头冷清得很,愣是一个脚步声都没听到。
邱大元心乱如麻,小心翼翼地从窗缝中看去,那人步伐相当轻盈,果然是没有脚步声的,不过仔细一看,穿着一身灰青色长衫,发髻上一根古朴木簪,腰间配了把桃木剑,模样约莫四五十岁,很不起眼。
只是脊背挺得很直,故而这身影看着相当有气质。
邱大元忽的福如心至,壮着胆子打开窗户喊了一声:“道爷?”
那长衫中年男子果然侧目看了过来。
邱大元连忙把自己村子上和镇上的诡病如实告知,中年道人点了点头,非常淡定道:“我的确是为了此事而来。”
邱大元原本已经心如死灰,没想到峰回路转。
原来这道人白日的时候的确不在家,但是他最近察觉到了附近的妖气,所以抽空决定出来看看。
邱大元自然感激涕零,却听到中年道人开口道:“那你现在便同我去吧。”
邱大元:“……”
邱大元咽了下口水,看了一眼深黑不见底的夜,又指了指自己:“我?我……我也要去吗,道爷。”
中年道人点了点头:“大抵是狐妖,喜好精壮年轻的男人,你去,不然勾不出她。”
邱大元狠狠地做了一下思想斗争,他打小就胆小如鼠,空长了个头,但是眼看道爷这样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心下一横,家中躺着的毕竟是他亲弟弟,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中年道人手中微微捏了个咒,邱大元只看到他手中发了一些白光,心中觉得有戏,这道爷是有些真本事的。
人一心慌,邱大元的话就忍不住多起来。
“道爷?道爷你在哪里学的法术?”
“道爷,你这木剑是桃木剑吧?转克妖魔,我听说过!”
“道爷,你等会,你等会一定要护着我点,我……我真的害怕!”
“道爷,你有没有娶亲,哦,道人是不是不能娶亲的?”
中年道人显然被他这查户口似的问话弄得有点无语,只回了一句:“……放心。”
邱大元的心依然跳得如鼓点似的,他听道爷的话,独自开始在山林中砍起柴来,只是握斧子的手抖得如筛糠似的。
大抵过了几刻钟,他顿了顿,听到了似有若无的女儿家的歌声。
……它,它不是来了吧。
邱大元四处张望了一下,腿都有些软了,也不知道道爷还在不在,有没有打瞌睡。
但是这个时候,他也没有退路了,循着歌声,他慢慢下了坡,走回路上。
山路间,影影绰绰,一个妙龄姑娘正提着一盏灯,一边哼着柔声的小调,一边轻快地在山路上走着。
不知为何,邱大元原本惊恐的情绪忽然被这歌声抚平了,大抵是这少女看着着实天真可爱,既不妩媚,也不妖娆,根本不似生狐妖,倒只像是邻家小妹般,他挠了挠头,刚犹豫要不要上前搭话,却见那少女已经提灯看见了他:“咦,你怎么敢大半夜出来啊,最近这里可不太平。”
邱大元心中一愣:“啊?你也知道。”
少女走到他身边,四处张望了一下,小声道:“当然了,我就是被人受托来除妖的。”
邱大元瞬间放下了防备,有些惊喜:“啊?你竟然也是?”
少女眯了眯眼,原本笑着的嘴角忽然顿住了:“也是?”
她原本已经勾到男人肩膀的手指猛地被烫了一下,这人身上竟然被人下了护身的东西,少女狐妖蹙了蹙眉,一个退步倒了出去,三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刷”得抽了出来,吓得邱大元跌倒在地上。
邱大元:“道……道爷!”
道爷已经出现在了狐妖的身后了。
狐妖还维持着少女的可爱容貌,她扫了中年道人一眼,镇定了下来:“凡人?也敢来扫我的兴,哼,劝你自己走开,我对老头不感兴趣。”
邱大元为道爷鸣不平:“道爷才四十岁了,怎么是老头!”
中年道人:“……”
狐妖不耐烦了,抬手一道灵力刮了出去,中年道人看了她一眼,原来是只筑灵一层的狐妖,大抵是从开碑海跑出来的,身上黑气缭绕,已经吸了不少精气了。
这已经是狐妖待的第七个山头了,前几次她也被所谓的凡人道人驱逐过,统统成了她的爪下亡魂,可惜这一次她失算了,她的灵力被那人侧身闪过,狐妖愣了一下,凡人是看不见这些灵刃的才对。
中年道人身形一闪,下一秒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一剑捅穿了狐妖的胸膛。
狐妖愣愣地看着自己胸膛的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却看见那中年道人的外貌变了,因为动用了灵力,所以原本他化作凡人的伪装也失去了效力。
邱大元愣愣地看着中年道爷在眨眼间恢复了青春,原本黯黑朴素的容貌霎时变了,白皙的皮肤在月色下泛了一丝冷冷的光泽,青灰色的道袍往上,一截清瘦修长的脖颈,顺着一道流畅完美的下颌线,露出一张比月辉明丽的清俊青年侧脸。
狐妖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胸膛的剑:“你……你是修士!不……你不能杀我,我占得是凡人少女的身躯,我们一躯两魂,你杀了我,那女孩也死了,你也就破了杀戒……”
李十一蹙了一下眉,果然用灵视看出了这只妖的不同,明明是妖的魂魄,却占据着凡人少女的身躯,且凡人少女的魂魄未散,却被这狐妖的魂魄纠缠着,竟难以分开。
狐妖见他没有动,心中却依然惊恐着,这人竟然是个隐藏气息和灵力的修士,且明显修为高了她不止一截。
李十一不想破杀戒,他用灵力禁锢了狐妖,抽干了狐妖的灵力,将她捆了起来,顺手给了邱大元一瓶灵气做的药丸,让他送到镇上去救救那里的受害者,随后他准备捆着狐妖赶往八方寺在凡界的分寺,无相寺。
邱大元怔怔地看着青灰色的背影,许久回不过神来。
……
李十一没有收妖的法器,为了不引人瞩目,一路上都拉着狐妖在夜晚赶路。
狐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小心翼翼地卖些惨相:“道爷,你可知道我和凡人姑娘有什么故事,怎么会落得一体两魂的境地,其实我们妖也不全然是坏的,她也是自愿的,我当时是为了救她的命——”
李十一道:“再说立刻杀了你。”
狐妖:“……”
无相寺的业务之一,就有替凡间收伏一些逃亡下界妖物。
李十一方把这狐妖带进去,就已经有僧人看出异样,将他接到了内里。
不过这狐妖由于和凡人的灵魂契合过深,这里做主的也是位筑灵境的僧人,插不上手,便让李十一前往修真界的本寺八方寺求助。
李十一觉得很麻烦,本来准备走人,但是又一想到自己已经二十年没有回去,灵石虽然没有耗尽,但是也所剩不多了,索性回开碑海一趟,打听打听情报。
因为要动用灵力,所以李十一没办法维持凡人的面容伪装,他只得又找了个面具带上,将狐妖送进八方寺后,并没有人发觉,他如今已经是筑灵大圆满的境界,若不是天丹境的修士,一般人也留不住他。
他知道八方寺的僧人向来不会管外界的纷争,且又和合欢宗不太合得来,所以一路上果然没有出什么岔子。
在寺庙的客间休息时,他查阅了最近修真界的通缉榜,有些叛宗的修士就会上这些通缉上,叛宗向来是修真界的一大禁忌之一。
果然,出了寺庙后他去开碑海【辟海镇】的茶馆上打听了一顿往事,当年合欢宗与帝女宫联姻,新郎走火入魔逝世一事,果然瞒天过海,并没有人发现,李十一顿时放下心去。
不过他端起茶杯,又听旁边的散修们聊起了些别的八卦。
“万剑山最近多事之秋啊,听说有高阶魔族胆大妄为潜入了万剑山作乱。”
“那魔族疯了吧,万剑山是什么地方?多少个天虚境天丹境的大前辈,二十年前我还记得有个新晋天虚境的不世天才,傅灵起嘛!”
“欸,你这有所不知了,傅灵起已经二十年没有露过面了……有传言说,他入魔了。”
“入魔?嘶,这天才的脑子可能和我们是不太一样……”
李十一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偏了偏头。
入魔?
说起傅灵起,李十一这几年为了不走强制剧情,还是给他寄着信,
半年做一次游戏任务这件事,从他决定逃婚起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他发现了这游戏任务可以卡bug,那就是收信人写的是傅灵起,地址没错,只要寄森*晚*整*理出去了,任务依然可以完成。
就跟当年他那打招呼的任务似的,对方不理你,也能完成。
所以李十一现在每次一寄出去,任务一旦显示完成,就立刻把那灵鸢拦截。
他现在都不用换信了,一封信循环寄出去拦截寄出去拦截,都成永动机了。
……二十年前。
李十一皱了皱眉。
傅灵起入天虚境的时候,不就是二十年前。
他走的时候,傅灵起刚刚入天虚境,整个琼州无人不知,可是他当时被逃婚一事困着,也没去祝贺他。
入魔,为什么?
李十一想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是谣言。
第49章
八方寺这几日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一位黑发雪衣的剑修, 安静地团坐在三楼的客房中。
这间客房在三楼的最末尾,布置得相当简约,一套靠窗的香木桌椅,一块打坐用的蒲团, 桌上点了几支淡淡的佛香, 还有一卷待抄的佛经。
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的是一位白须白发的僧人, 身着朴素的淡青袈裟。
雪衣剑修抬起眼眸来:“忘灵大师。”
被称作忘灵的僧人看起来已经垂垂老矣, 只是脸色红润祥和,观之令人心中忍不住生出平和之气,他开口问向傅灵起:“傅施主, 近来感觉如何。”
傅灵起沉默了一下。
他的面貌依然英俊冷冽, 眉目间依稀可见他上位者的压迫性,与许多年前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细看之下便发现, 额头中央, 眉心上方有一条黑色的竖纹,缭绕了些许不化的戾气之色, 与其周身冷冽正派的气质浑然不搭。
如果再仔细观望的话,他双手中被一条细细的由梵文组成的金色灵线禁锢着, 这灵线并不会限制他的动作, 只会限制他使用灵力。
原来这并不是单纯的客房, 更像是一座牢房。
不过, 傅灵起是自愿被囚于此的。
忘灵并没有催促, 慈眉善目地望着他。
傅灵起闭上眼睛,停顿了很久, 蹙眉道:“偶尔,依然无法自控。”
忘灵安抚道:“你身上的无名咒印确实阴毒诡异, 一旦你生出心魔,便会催化入魔,心魔一日不解,入魔一日不解。此事非一时三刻可解,过刚易折,决不用勉强自己。”
傅灵起沉默无语。
二十七年前【空雾森】一战,那天虚境的九妖之一曾打进他身体中一道看似普通的咒印,当时只觉得血液沸腾难受,后来压制下去后便再无影踪,他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二十年前,他情丝复生,心魔难解,而心魔相侵之下催生了那道潜伏于最深处咒印,最后竟然生生令他一半化魔。
他撩开雪衣,手臂上,生出了许多黑色的花纹,说不出的诡异。
这二十年间,他自行禁闭于万剑山山顶,深受煎熬。
直至半月前,有另一只天丹境的妖,不知如何突破开碑海得结界,还胆大妄为地闯进了万剑山。
这一次倒是好笑,上一次妖族要来杀他,这一次竟然是来救他的。
这只天丹境的蛇妖显然极擅长隐匿之术,他在傅灵起心魔发作之时,解开他身上束缚,巧言令色。
“傅大剑尊,如今您半人半魔,这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们如何容得下您。想当初,您是如何光风霁月、万流景仰,可是他们是如何对待您的,还不是弃之如敝履。难道您愿一生禁锢于此吗?不如陪我回到恶渊,你是天生的绝世之剑,若您愿意,将来统率妖族亦未尝可知。”
言罢,蛇妖递上了一柄玄黑长剑,光泽如墨色流溢:“妖族九剑之一【品夜】,双手奉上,以示我族诚意。”
傅灵起面色苍白憔悴,额头有虚汗落下。
曾几何时,傅灵起会如此狼狈。
他伸手接过妖剑,身上竟然忍不住开始轻颤,那是一种戾气得以激发宣泄的痛快之感。
傅灵起浑噩地想。
看来,他果然同“魔”更贴近了。
蛇妖有些激动地看着他,大概未曾想到如此轻易地说服了他,他端详着傅灵起举起这柄剑,果然配得举世无双。
下一秒,那剑已经刺穿了蛇妖的心脏。
蛇妖死前仍不敢置信:“你……”
傅灵起面无表情道:“我死也不会与魔族为伍。”
傅灵起将剑留在蛇妖体内,向外走去,他的步伐并不算平稳,快要失控的戾气在血脉中似乎就要爆裂出来。
外面是明亮的雪山,傅灵起许久未见过阳光,一时之间怔愣住了。
守山的小弟子这才发现傅灵起走了出来,小弟子大脑一片空白,倒退着差点摔倒在地,面色惊恐:“师尊、师尊你为何出来——”
傅灵起垂下眸,难掩痛苦的神色。
曾几何时,同门会用这种目光看他。
那蛇妖说得不错。
万剑山,正道……都容不下一个会失控化魔的天虚境剑修。
雪衣剑修踉跄着步伐,最终来到了开碑海的八方寺。
——八方有灵,度一切苦厄。
回忆完毕。
八方寺世世代代镇守开碑海,的确是有点本事的。
傅灵起听了好几次经文祷告,虽然一知半解,但是佛修中的灵力度化了不少他心中的凶戾残暴之气。
唯恐伤人,他禁锢了身上的灵力,念佛,抄经。
精神状态的确好了不少。
只是深夜之中,他脑海中的心魔始终不散,悔恨的痛苦始终一丝不减。
忘灵大师:“人,迟早会忘的。放下,才是得到。”
傅灵起平静道:“我不能忘。”
忘灵大师叹一口气,但他已经习惯:“世间痴人,本是如此,阿弥陀佛。”
随着忘灵大师的离去,傅灵起闭上眼眸,在心中又忍不住勾勒了一遍那人模样。
怎么能忘。
忘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他一丝痕迹了。
傅灵起血液又开始沸腾,他勉力运了几次气息,强行压制下去。
想了想,他起身坐在书桌上,开始誊抄佛经。
今天日头正好,八方寺的客房阳光盛满,他从客房往下忘去,能看到碧绿的树,洁白的道,来往的小僧人,和来求佛问道的散修。
傅灵起心境刚平稳了一些,眼角一瞥,忽然怔住。
方才有一道转瞬即过的身影,颇为眼熟。
傅灵起沉默了片刻,抚摸自己的额头,大抵是幻觉日益深邃了。
但是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被牵引了。
傅灵起并不是被囚禁于此,而是自愿留在此地,况且灵力被锁了大半,他出入是自由的。
在询问过开门的僧人后,得知方才的确有一位身着淡青道袍,佩戴银色面具的年轻散修从这里路过,在凡间逮捕了一只缠人的狐妖。
鬼使神差。
傅灵起跟了出去。
【辟海镇】这两日人并不多,傅灵起询问了几名路人散修无果,进了茶楼。
茶楼里的人还在聊:“万剑山那个傅灵起,当年我远远见过,真的是一剑破山海,气势吞天地,也不知道那入魔的传言是否属实,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要真那么强,道心那么坚定,会入魔啊?滑稽可笑,我看也不过如此,这世上总归是沽名钓誉的多,坚守本心的少。”
傅灵起要了一壶清茶,朝那俩人打听那着青衣、戴面具的道人。
——“哦,好像往下凡间那处传送阵去了。”
傅灵起很少下凡间,他抿了口茶。
凡间太大,即使追下去,又怎么找得到呢
但傅灵起想了想,还是站了身:“多谢。”
随即,他朝凡间走去。
两名路人散修好奇地看了雪衣人一眼,只觉得他生的俊朗非凡,似乎像个人物。
“哎,我要是长得也这么周正英俊就好了,这人看着周身灵气这么弱,但就是莫名,很有气势啊!”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俩出不了名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长得不够威武。”
“嗯……我觉得你是对的。”
……
傅灵起上一次下凡还是一百年多年前,似乎是跟随师尊下界捉拿几只叛逃的妖。
从【辟海镇】下去,是一座凡间小城,这座小城同【辟海镇】一样,结构成分复杂,虽然热闹,但是滋事的同样多,很多凡人都不敢在此居住,而是搬到了离这里较远的几座小城。
傅灵起看着这只是傍晚,还没到晚上,这小城街道上寥寥无几,逛了一圈,基本都是些来往的修士,也没看到什么人,问也没问到什么结果。
他站在这荒凉小城边发了会呆,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忽地被几个年轻散修搭讪了,大概是看他气度非凡,有意结交:“兄台,怎么在此伫立?”
傅灵起看了他们一眼,若是从前的他,傅灵起大抵是不会理会这些炼灵境的小辈的,只是他此时心中颇感茫然:“不知去何处。”
顿了顿,他向这两人问了青衣道人的行踪。
这三名年轻散修显然是结伴而行的,两男一女,看着性子很活泼热情:“虽然没听过你说的这位道友,但是我们猜测他们可能是往【青镇】去了,那里这几日在举办灯会,热闹有趣,修仙界可就无聊多了,没有这种烟火气。”
傅灵起想了想,反正也不知去哪里,便同他们一起去了。
期间,三人并未察觉傅灵起的身份,他出来时将额发拨弄过几下,挡住了眉间煞纹,手上梵文的禁锢灵线则是非天丹境以上的修为不可见的。
一到那【青镇】,傅灵起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灯会果然热闹非凡,从方才那个荒凉的小城截然不同,尤其是夜晚的街道,莲花河灯散落在迤逦的水面之上,天空中时不时便有绽放的烟花和孔明灯,星星点点,坠在漆黑夜幕之中。
走了片刻后,他才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这里,竟然是三十多年前,他误入的幻境江南小镇原型。
虽然有些许的不同,那幻境多半是百年之前了,许多建筑已经沧桑变化,但是他当时为了破解幻境,在那小镇度了几个来回,地形,水势,滚瓜烂熟。
“竟然是这里。”
傅灵起心中一痛,又不知为何而痛。
那三名散修中的女孩忽然走过来喊他,女孩手中拿了一串糖葫芦,看来的确年轻,纵然已成修士,却对凡间的小玩意儿爱不释手:“兄台,我们方才好像看见你说的那位青衣道人了,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是不是,似乎是去往桥畔那边了。”
傅灵起心中一动,跟着走了过去。
他在凡人中穿梭,因为模样俊美,回首看他的人有许多,还有悄悄往他身上洒花瓣的女孩,笑眯眯地站在二楼看他,可惜得不到一丝回应。
只是茫茫人海之中,傅灵起却始终没有找到他那个熟悉的背影。
或许是看错了。
傅灵起倚在桥边,静静看河灯。
况且人死不能复生,再相似,又有何用。
傅灵起垂眸抿了一下唇,觉得自己此次下凡,果然是精神恍惚了。
人入魔了,脑子似乎的确没从前好用。
不知道是不是天公扫兴,忽的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傅灵起依然一动不动地倚在桥边,沉默地看着人群逐渐奔跑着离去避雨。
原本热闹非凡的街道上,霎时冷清了下来。
五颜六色的油纸伞撑开,绽放在古镇屋檐之下。
傅灵起恍惚地感觉,此情此景,似乎就在当年。
他微微垂头,手指还触在粗粝得石桥栏杆之上,任由清冷的春雨顺着发丝落在脸上。
三名散修默默地在旁边屋檐之下八卦:“这位兄台,好像有心事呢。”
女孩道:“我去给他送伞吧,咦……这个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人?”
三人望去,果然看见旁边有一名灰青道袍的年轻男人,戴着银色的面具,他手中撑了一把白色的油纸伞,正站在柳树边看向桥畔上的雪衣人。
女孩喊道:“喂,道友,那是否是你的朋友啊,他似乎在找你呢!”
年轻男人转过头来应道:“嗯,那是我的朋友。”
年轻道人侧身往隔壁伞铺买了把伞,然后在雨中缓缓走向桥畔。
雪白色的油纸伞,在夜幕中,像一朵清丽出尘的栀子花,大抵是因为他身姿俊朗,撑着伞的样子也格外好看。
李十一慢悠悠地走上桥头,将伞倾向桥畔上的雪衣人。
灯光晦暗,李十一看到傅灵起面孔上湿淋淋的,泛着冷冷的光,高挺漂亮的鼻尖还落下一滴水珠来。
“前辈,好巧,你也在这里。”
李十一神色自若地朝他递过方才买的那把伞,倒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
傅灵起这样的身份地位和为人,总不会举报他逃婚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不过傅灵起怎么会在凡间?
李十一还是有些不解。
傅灵起抬起眼皮,怔怔地看着咫尺间的青年人。
离得很近,两个人撑一把伞,伸出手,就可以摸到他了。
沉默了许久许久,李十一感觉手都有点酸了。
雨气润润中,傅灵起伸起手,在晦朔的灯光下,摘下了那张银色的面具。
李十一还没开口,雪白的犹如栀子花的油纸伞已经落在了地上。
他被拥进了一个极其紧绷的怀抱中。
……甚至,有点凶狠?
李十一垂下眼眸,没了伞,湿淋淋的雨也落在了他的睫毛上。
第50章
傅灵起这是在, 干什么?
李十一感受着雨丝落上脸颊,陷入思考。
拥抱他的这双手臂,力气实在是有太大了点……吧?
就算是多年不见的好友,应该也不是这个反应吧。
更何况, 自从他断了情丝之后, 李十一和他都快三十年不见了, 说起“朋友”两个字, 似乎都有些勉勉强强。
虽然说李十一对外是死了的情况, 但是正常的反应,不是应该问一问他为什么还活着么。
不对劲,怎么想都很不对劲。
李十一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他拉开了游戏面板, 这些年沉迷修行,李十一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这里了。
【傅灵起:100/100】
李十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十一蹙眉, 好像也就二十年前他刚假死逃往凡间的时候, 有过一段闭关敛息的时间。
好吧。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至少李十一总算是找到解题思路了。
虽然说, 怎么感觉好像更棘手了。
那傅灵起亲手抽掉的情丝,又长回来了么。
还是因为, 他当时的死讯?
李十一想了想, 觉得两个人还是坐下来交流一下比较好, 这样抱在一起实在是有点太亲密了。
他动了动, 想要挣脱开来:“前辈……”
傅灵起:“别动。”
李十一:“?”
傅灵起:“不要动, 我才不会醒。”
李十一:“……”
这下又给李十一干沉默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告诉傅灵起,自己并不是幻觉。
但是以傅灵起的修为, 怎么会分不清楚幻觉和真实呢。
——【“欸,你这有所不知了, 傅灵起已经二十年没有露过面了……有传言说,他入魔了。”】
李十一想到在【辟海镇】茶楼听到的闲聊,惆怅地叹了口气。
这二十年来,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不测么。
两个人僵持之下,在桥畔另一边的炼灵境三人小队也有点混乱。
“我说……他俩是不是抱上了?!”
“没有吧,站在一块聊天看起来重叠了吧。”
“太黑了也看不清啊,好像伞都掉了,这两位道友什么癖好啊,怎么喜欢站在在雨里闲聊?”
三人对视了几眼,还是女孩最活泼外向,毫不在意地冲那边招手:“喂——道友,还是来茶馆里坐坐吧!外面下着雨呢!”
他们已经坐到了茶馆店的二楼,此时是拉开窗户冲桥畔喊的。
傅灵起像是被这道声音拉回了点情绪,手上的动作也一松,李十一顺滑地借机挣脱了他的怀抱。
傅灵起用一种颇为微妙奇怪的眼神看了李十一一眼。
感觉今天的心魔,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李十一摸了摸鼻子,觉得此时果真是岔开话题的绝世良机:“去茶馆吧,别淋雨了。”
傅灵起手指抚上他的脸颊,抹去李十一下巴上的一点水渍,目光有些温柔:“好,听你的。”
李十一:“……”
怎么形容呢,感觉更恐怖了。
李十一戴上被他掀开的银色面具,低头捡起伞,本来想递给傅灵起另一把,但是傅灵起显然没有这个打算,径直牵过了他的手指。
十指相触,倒是有些冰凉。
李十一:“……”哎,还浪费了买伞的钱。
李十一觉得自己大概可能也许,是要为傅灵起现在这个看起来……没那么正常的精神状态负上点责任的,认命地为他打伞,两个人一路徐徐地走到茶馆。
因为避雨,茶馆的人多,傅灵起生得英俊,两人身上又湿淋淋的,凡人好奇的目光自然不少。
好在炼灵境小队开的是个包厢,两个人走进去,就再也看不到那些凡人探究的目光了。
……改成面对炼灵境小队探究的目光了。
三个人的目光下移,看着两个人牵着的手,沉默地对视了一眼,交换的目光无非是“所以说刚才绝对是抱上了吧”“果然没有看错吧他们之间是有点不同寻常的吧”“我刚刚是不是影响到他们了”——诸如此类。
李十一:“……”他都活到这个岁数了,怎么今天一直忍不住想叹气呢。
女孩清了清嗓子,调节气氛地干巴巴笑道:“哈哈,雨,雨真的太大了。”
两个年轻男修立刻打圆场地为傅灵起和李十一倒上了茶,略有些语无伦次:“喝茶,两位道友,喝茶喝茶,哈哈,热茶,暖身的。”
傅灵起看了一眼自己的茶杯。
转过眼眸,又看了一眼旁边李十一的茶杯。
傅灵起:“……”
傅大剑修终于从恍惚中抽出了神,察觉到了不对劲。
傅灵起看向炼灵境小队,缓慢开口道:“你们,看得见他?”
炼灵境小队互相古怪地对视了一眼,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答道:“看得见啊。”
“为什么看不见,难道这位道友修炼了什么隐匿身形的功法么?哈哈哈,那看来是修炼不到家啦。”
傅灵起:“……”
李十一:“……”
李十一察觉到茶桌之下,握住他的手指忽然僵硬了两分。
包厢内的气温,约莫降低了十度。
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下,炼灵境小队又开始了迷思:刚才那个问题,难不成有什么玄机之处?
生气了么。
李十一叹了口气,抽出手指,单手端起茶杯敬向傅灵起:“前辈,喝茶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傅灵起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接过,目光幽深如渊,看不清情绪。
氛围还是有些僵硬,女孩又干巴巴地打圆场。
“两位道友,呃,你们难得重逢,恐怕有不少话要说吧?不如等你们二人单独相处时,再秉烛细聊?”
她又看向李十一:“这位道友,戴着面具喝茶恐不方便吧,是有难言之隐吗?”
李十一正不知该如何面对傅灵起的目光,转向年轻女修道:“没有,只是习惯了。”
既然假死逃婚一事已经瞒天过海,李十一觉得自己也没什么不能露面的。
他摘下面具,也抿了一口茶。
银色面具在茶桌上泛着烛光的潋滟。
年轻女修微微捂住嘴唇。
本来觉得方才搭讪的这位道友,已经生得俊朗非凡了……
炼灵境小队深呼一口气,交换眼神。
——“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
——“百年好合。”
李十一叩了叩桌面,提示他们道:“把我们叫来,是有什么事吧?”
炼灵境小队这才想起正事:“哦哦对,其实我们也是有事相邀的,我们三人是【清剑宗】的弟子,此次下凡是接取了一个除邪的任务,目光是一位炼灵境九层的邪修,我方才看这位道友灵力不错,想来也是炼灵境的弟子,想着若是有意,我们几人可以结成队伍,到时候灵石平分。”
李十一看向傅灵起,他头上明晃晃的【45321】,不过颜色有些发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的确是收敛了灵气,看起来同炼灵境无异。
女孩希冀地看着他们:“这次的赏金,有足足一百灵石,我们三人学艺不精,都在炼灵六层左右,其实没什么把握。”
李十一顺口就接下了,他实在不想那么快面对和傅灵起单独相处:“好啊。”
炼灵境小队喜出望外,他们显然阅历很浅,胆敢邀请来路不明的修士,不过也算他们运气好了,李十一不介意顺手帮忙。
李十一抿了一口茶,很希望和炼灵境小队多聊一会儿。
今天天色已晚,炼灵境同凡人比差不了太多,他们不想夜里赶路,想着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便客气地开了五间客房,邀请了李十一和傅灵起在这里住下。
江南小镇的客栈风光不错。
李十一倚在窗户边,看外面湖景。
傅灵起的房间就在他隔壁。
从方才开始,傅灵起就没有说过话,对于他擅作主张接下炼灵境小队邀约的事也没有反对,不知道都在想什么。
李十一沉默地看了会夜景,刚想回身,去吹灭蜡烛。
屋内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的人步伐轻盈,李十一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不知为何,李十一忽然有种被追债的感觉……真是奇了怪了。
李十一想,我并未欠他才对。
但是,傅灵起在黑暗中,从背后环过来抱住他的时候,李十一还是有些心乱,连背也僵了僵。
“李、十、一。”
随着这三个字,傅灵起的吐息,吹到他的脖颈处。
“你为什么还活着。”
李十一觉得脖颈有些痒,他想避开,可是傅灵起的怀抱他挣脱不开,李十一叹了口气。
“二十年前我做了傀儡,那是假死。”
傅灵起明知故问。
“为什么。”
“为了逃婚。”
“为什么逃婚。”
“我对她无意。”
“那你有意谁。”
“……”
傅灵起掰过他的脸:“告诉我,你有意谁,我要听。”
李十一被掰过脸,转到肩膀处,鼻尖已经抵住了对方的鼻尖。
一片黑色,气息胶着。
只有窗外远处的湖泊边还飘着几盏灯火。
李十一想逃开。
嘴唇离得太近,言语送出温热的气。
这气氛,不太妙。
傅灵起:“方才在桥上,我曾以为你不是心魔,犹豫了许久。”
李十一沉默。
傅灵起:“可从前每一次,我也都以为不是。”
李十一:“……”
傅灵起说得轻描淡写,李十一却听出他的痛。
我死了,他很难过,以至于生了心魔。
李十一难免有些心软。
傅灵起重复地执着问道:“李十一,告诉我,你有意谁,我要听。”
李十一蹙眉,垂下眼皮,忽然觉得意乱如麻,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不是你。”
背后的人明显气息一滞。
李十一觉得自己在混乱中抓到了唯一正确的答案,低声重复道:“不是你。”
傅灵起:“撒谎。”
他微微侧过脸,轻而易举地吻住了李十一。
吻到了。
温热的,柔软的。
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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