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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醉酒 你口是心非以为裴璟看不出来吗


    火化王沐然那日, 在场的只有三个人。


    白衣金纹的裴璟,一袭红裙的傅归荑,还有藏在暗处黑衣的秦平归。


    裴璟的目光在看见傅归荑出现时便再也无法挪开片刻, 她火红的衣裙上绣了大片鎏金图纹,宛如在空中燃烧的烈焰赤金。


    平日里高耸的发髻落了下来, 长发如泼墨般披在后背, 额头上仅仅装饰一根三指宽的红珊瑚抹额。


    三颗圆润的红珠子串成一串, 挂满了一排,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微微颤动着。


    傅归荑平日着装是低调的灰绿, 是冷清的月白,突然穿上如此明艳的衣衫,给了裴璟极强的冲击力。


    白皙皮肤比最无暇的玉还剔透, 衬得如血的红唇分外明艳,裴璟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有种将人藏进深宫, 再也不放出来见人的冲动。


    他甚至有些生气这样耀眼夺目的傅归荑竟然被秦平归也看了去, 裴璟目光阴沉地望向前方某棵茂密的树冠。


    无比庆幸傅归荑平日以男装示人,否则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挖了其他人的眼睛。


    裴璟扫了眼尸体, 暗叹秦平归做得不错, 故意把架子堆得很高, 傅归荑只能隐约看见王沐然一边的侧脸。


    他堵在心里的那口浊气方才散了些,王沐然哪怕是个死人,他也是个男人。


    傅归荑完全无视裴璟炽热的目光,她举着一把火站在枯枝堆成的高架前, 面无表情,唯有一双微赤的眼睛含了水光, 目视前方。


    她蠕动着艳丽的红唇, 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见她迟迟不肯动手, 裴璟走上前握住她拿火把的手,低声劝她:“夏日炎热,尸身已经开始腐烂,让他走吧。”


    “不……”傅归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她张开五指想丢掉火把,裴璟哪里容许,牢牢握住她的手,推着她往前移动。


    “不要……”她的泪无声落下,仰头看向裴璟,小声哀求:“再等等,再等等……”


    裴璟一脸冷酷,置若罔闻,强硬地逼她伸手去点火。


    枯枝上浇满了易燃的灯油,一碰见火星瞬间燃了起来,大火很快吞噬了一切。


    热浪打在傅归荑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伸手想去抓住上面的人,被裴璟死死抱在怀里。


    “哥哥,”傅归荑终于叫出她心底一直不敢出口的称呼:“你看看我,我平安长大了,活得很好。”


    “父亲母亲这些年也从未放弃过寻找你,我们都在等你回家……”傅归荑说道回家二字,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


    哭声戚戚,闻者哀伤。


    她无力地靠在裴璟身上,双眸凝视着熊熊大火,跳跃的火焰填满瞳孔,也未能及时灼干她的热泪。


    若是有下辈子,她来做姐姐,护哥哥一世无忧。


    躺在树杈上的秦平归心口忽然被撕心裂肺的哭声蛰了一下,他吐掉嘴里叼着的枯枝,仰头望着树顶密密麻麻的枝叶,暗暗有些羡慕那个傅归宜能有这样一个妹妹一直惦记他。


    东宫西厢房。


    傅归荑双手捧着一个青花福禄寿瓷罐,里面装着王沐然的骨灰。


    她默默想着,等她死后也要烧成灰,和哥哥混在一起。


    他们一同降生,理当一同归于尘土。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罐子里的根本不是王沐然的骨灰而是普通的石灰,裴璟怎么会容忍傅归荑抱着别的男人。


    哪怕只是骨灰都不行。


    那天夜晚,傅归荑大醉一场,她很少喝醉,一是醉酒伤身,二是没什么人能喝过她,独自饮酒未免无趣。


    但是这天,她想用酒麻痹自己,放任自己最后一天沉浸于悲伤中。


    裴璟在一旁陪着她,两人谁也没说话。


    她喝一杯,裴璟喝一杯,陪到最后,他自己先倒下了。


    傅归荑仗着醉意,用力踢了裴璟一脚,嘴里嗤笑道:“没用的东西。”


    若是她可以不那么理智,若是她能再冲动一点,此刻就是杀死裴璟逃走的最好的时机。


    他对她毫不设防,她的袖口里有十支袖箭,顷刻间可以将他打成筛子。


    她手里有太子御令,可以马上带邓意出宫,甚至能让守城的人连夜开城门放她出行通关,一路上也不会有人敢阻拦她,只需要快马加鞭十日就能回家。


    但她不敢,更加不能。


    傅归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力扯下新酒红绸,甫一开封,辛辣刺激的酒香扑鼻而来。


    她想也没想,径自握住酒坛壁口,欲往上抬送进嘴里。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再加上微醺的醉意,眼看着就要砸在头上,忽然窜出来一只手稳稳托住坛底。


    傅归荑似乎没想到有人敢闯进来,她眨了眨眼,皱着眉问:“你是谁?”


    “我陪你喝。”那人一张皮质面具盖住上半张脸,单手一转,抬起酒坛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倾倒。


    傅归荑无所谓地笑了声,扶着桌子坐下来。


    她认出来了,这是那日在平溪猎场守在她房门口的人。


    换了个人,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


    谁知这个人的酒量居然也是出奇的好,两个人一坛接着一坛地喝,最后竟是傅归荑先有了醉意。


    “喂,你为什么对一个失散这么久的人如此在意?”秦平归一直守在门口注意里面的动静,见傅归荑摇摇欲坠的身形无意识地闯了进来,回过神后已经问出了他心中疑惑。


    “久?是很久了,距离我们分别已经十三年四个月零九天,我每一天都在等他,他说过会回来的。”


    或许是酒香太浓,亦或者是黑夜太长,傅归荑罕见地对一个陌生人吐露出心底的脆弱,嗓音闷哑:“这么多年来我努力扮演他,假装他还在我身边。我一直坚信他有一天会回来,让父亲母亲也一直相信着……”


    秦平归就这么听着,听傅归荑说她和哥哥的一点一滴,听着她舍掉自己姓名代替傅归宜在世间行走,听她的委屈,听她痛骂裴璟,听她想回家……


    “裴璟这个人,他吃软不吃硬,”秦平归向傅归荑传授经验:“你跟他硬着来,最后受苦的还是你,顺着他一点,你想要什么都好说。”


    傅归荑趴在坚硬冰冷桌上,闻言自嘲地笑了一声,听得秦平归很不舒服。


    “硬着来……傅归荑艰难地抬起头看向他,“我敢吗?”


    她骤然抬高声音,几乎是嘶吼出声。


    “他要傅家骑术,我给他;他要傅家弓箭机关,我也给他。”


    “他骗我喝下白堕,我生生受着,从不敢有一句怨言。”


    傅归荑越说越大声,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在问大人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遇这些。


    “他……”强迫我,我只能躺在他身下任他蹂//躏,连晕过去都成了奢望。


    那一夜傅归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命是父亲母亲倾尽心血才保下的,是哥哥用命换来的,她格外珍惜。傅归荑从一开始对裴璟的处处退让妥协,也是怕他折磨自己。


    说她懦弱也好,说她怕死也罢,她只想好好活着。


    她从来不会糟蹋自己的身体,可是那晚上她真恨不得当场自戕,溅裴璟一身血,叫他后半辈子每次想到自己都不得安枕。


    然而转念一想,他是什么人,这点子事儿在他眼里恐怕不值一提。


    傅归荑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她的眼神足以让秦平归感受到内心的愤恨与无助。


    秦平归所有规劝的话堵在喉咙里,如猎刀般刮着他的嗓子。


    傅归荑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轻笑道:“我喝醉了,适才说的是醉话。太子殿下对我恩礼有加,敬如上宾,我……感激不尽。”


    说完,她兀自斟满一大碗酒,对着秦平归的方向高举,笑道:“敬谢太子殿下厚爱。”


    傅归荑一口饮尽,还想再倒时眼前一片模糊,下一刻便倒在裴璟旁边,不省人事。


    秦平归看着傅归荑方才那个假得不像样的笑,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难受得呼吸微窒。


    今夜他本不该出现的,可不知道为何,看到傅归荑这样伤心难过,他竟然有种感同身受的奇异感。


    秦平归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内心对家人还是有不切实际的渴望,傅归荑对她哥哥的执着打动了他。


    这么多年来,他走遍北蛮,寻访南陵都没有一点线索。


    他什么时候,才能真的平安归家。


    秦平归小心地将傅归荑抱起放到床榻上,因为男女有别,他不好替她除去衣衫,便为她脱了鞋,又盖好被子。


    他站在床头,借着微弱的月光凝视傅归荑明显装睡的模样,心里却意外的平和,又暗自失笑。


    秦平归知道这很逾矩,也清楚要是被裴璟发现了,自己免不了一顿责罚,但是他就是想多看看她。


    “示弱并非真弱,逞强不是真强。”他知道傅归荑在听,假装自言自语:“你看似处处妥协,实则一直在抗拒,你口是心非以为裴璟看不出来吗?”


    “你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在告诉他,离我远点。”


    秦平归笑了笑:“男人都是贱骨头,你越抗拒,他越要驯服你,尤其是裴璟这样喜欢掌控一切的人。”


    他叹了口气,不屑冷哼一声,“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反正你也是个犟骨头,你们自个磨去吧。”


    说完转身离开。


    秦平归离开时经过裴璟,他还趴在桌上像个死人,秦平归冷笑一声,用力踹了他一脚。


    “你真不是个东西。”


    他本来已经踏出门槛,想了想又返回来踢了裴璟一脚,像是故意踢给谁看似的。


    等到秦平归关上大门,傅归荑睁开了眼,看向黑暗中趴着的裴璟,心里想的却是刚刚那人。


    他方才那两脚像是在告诉她,今晚的事情他不会说出去的,让她放心。


    傅归荑重新阖上双眼。


    第二天裴璟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身上披了一条薄被,傅归荑人不在。


    他立刻起身,宿醉让他身形不稳,右边的小腿隐隐发疼,不得不扶住桌边才能站稳。


    “来人。”裴璟闭着眼揉了揉额角,脑子胀痛难安。


    赵清一早就在外面候着,听到传唤后即刻进来,身后跟了两个伺候起居的小太监,他们麻利地替裴璟收拾着。


    裴璟问:“她人呢?”


    赵清笑道:“傅世子一早就出门去找那位大娘说话去了,她说昨夜殿下很晚才安置,特地让奴才不要进来打扰您休息。”


    裴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傅归荑会替他考虑,视线转向落在一旁的被衾,目光蓦地变柔和。


    “她用了早膳么?”裴璟的脸色依旧很冷,但熟悉他的赵清一下子就看出他主子现在心情大好。


    “用了用了,”赵清捡了裴璟爱听的话,奉承道:“傅世子还嘱咐膳房一直热着吃食,虽然没有明说,想着一定是为了殿下。”


    “你收了她一万两银票,倒变成她的人了。”裴璟冷斥他,眼角却是笑意:“尽替她说好话。”


    赵清哪能不知道裴璟心里肯定正高兴着,笑着否认:“奴才是太子殿下的人,只管传话,不管好坏。”


    裴璟哼了一声,忽然觉得头没那么疼了。


    他大步流星地往傅归荑所在之处走去,站在窗外看她坐在罗汉塌上,单手支起下颌,认真地听着对面上了年纪的大娘说话。


    夏风起,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遮住了眼。


    她的指尖随意一挑往后拨弄,侧头时不经意间往裴璟这边的窗看了眼。


    傅归荑手中动作一顿,放下手,转过头对他轻扬唇角,眉眼弯弯。


    裴璟浑身一僵,心骤然漏跳了一下。


    她对他笑了。


    作者有话说:


    裴璟:老婆把我灌醉后和别的男人喝酒了,他们两个还踢我同一个地方,气死!


    傅归荑:谢谢哥哥指点,我懂了。


    第42章 变化 一个百般克制,一个刻意迎合。


    日子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却又好像有点不同了。


    裴璟敏锐地感觉到傅归荑开始变得真实了一些,人还是以前那样冷冷清清,不太爱表露自己的情绪, 但是会开始提要求,不像从前那样什么都忍住不说。


    比如她说自己已经学完了《南陵六记》, 只想上午去上书房, 下午回到东宫听赵大娘说王沐然从前的往事。


    比如会告诉裴璟她想要什么东西, 不喜欢做什么,也会大着胆子在他吻她时拒绝某些令她羞恼的行为, 当然这种时候裴璟是不会听她的。


    总而言之,她在试着推翻对裴璟筑起的那道高墙,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忽然变得有点不知所措。


    若是傅归荑一直拧着, 他还有诸多手段叫她低头,现在反而有些舍不得了。


    她愿意展露出真实的感受, 裴璟心里隐约是窃喜的, 对她的要求大部分统统满足,唯独在她抵触自己亲近这一点上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这一点, 裴璟坚定不移。


    东宫为傅归荑专门布置的茶室内。


    一道花鸟鱼虫水墨绢纱帐屏风隔着两个人, 傅归荑坐在里面静静听着屏风外的赵大娘聊起王沐然, 她偶尔会问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这些问题的答案裴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赵大娘依葫芦画瓢说给傅归荑听。


    大意主旨就是王沐然小时候过得很好,不愁吃喝,读书上进, 父母恩爱。虽然他是捡来的孩子,可是他的养父母一直无子, 将他当做亲生儿子一般掏心掏肺地对待。


    他身体不好, 但是从没有受过苦, 也就是父母去世之后才过得有些艰难,不过好在家底殷实,也没受多大罪。


    连续听了七天,傅归荑在她零零碎碎的话语中拼凑出王沐然的过去。


    家庭和睦,邻里友爱,没有遇到过什么离谱的糟心事,看上去除了被病痛折磨,他一生顺遂。


    赵大娘已经离开很久了,傅归荑独自又喝空了一壶陈年烈酒,她低声吩咐再去拿些。


    伺候在一旁的素霖想劝,在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侧脸下讷讷退了回去,示意外面的宫女去取。


    她悄悄打量傅归荑,见她手里无意识地把玩着空酒杯,目光空洞地望向远处,喝了这样烈的酒脸依旧如冷玉般白皙,淡色的唇微微抿着,看不出伤心还是高兴,心事重重的样子。


    忽然屋外传来脚步声,素霖以为是取酒的宫女回来了,抬头望去,太子殿下手里提着一壶酒走近来。


    她在裴璟的眼神下默默退了出去。


    傅归荑实际上现在什么也没想,大脑一片空白。


    她手中的杯子骤然重了起来,空荡荡的酒盏上方有一缕清流淌下,以为是素霖,十分自然地举起来。


    刚刚斟满准备往嘴里送,手臂被挡了下来。


    傅归荑如梦初醒般惊了一下,转头看去,发现是裴璟,她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顺着他的力道放下酒杯。


    酒香太浓,一下子掩盖住他身上的檀木香,傅归荑一时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


    裴璟在她旁边坐下,手自然地抚上她的脸,声音温和:“烈酒伤身,还是少喝些。”


    傅归荑垂头低声说了句知道了,再也没有碰过酒杯。


    裴璟端正身体陪着她坐了一会儿,手中勾住她的一撮青丝在指尖揉搓着。


    他来时问了每日给傅归荑诊平安脉的太医,得知她身子已经无碍,承欢时只要注意分寸便不会再发生昏睡三天三夜的事情。


    本来只是过来看看她的,想着等到用完膳再亲近也不迟,可一见傅归荑盘膝而坐的侧脸,不由想到了那日她对他不经意的一笑。


    即便她很快收了表情,裴璟还是感受到了傅归荑发自内心的高兴。


    他长臂一揽把人半搂在怀里,下颌抵在她的头顶轻蹭,满足地闭上眼,闻着酒香,心也跟着有些醉了。


    傅归荑乖巧地任由他抱着。


    裴璟似乎是嫌她的发髻太碍事,抬手将玉簪抽了出来,傅归荑的头发顷刻间如瀑布般落下。


    他随手一扔,价值千金的玉簪砸在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这声音像是一道开关,裴璟撕下正人君子的伪装。


    傅归荑身体一僵,很快在他温热的手掌下变得柔软,她被堵住双唇,眼睛却往打开的窗户上看。


    裴璟知道她害羞,低笑了声放开她,急急走到几扇窗前,不耐烦地挥落支棱窗户的支架,猛烈的木头撞击声连续响起,窗户被关得紧紧的。


    等他走回傅归荑身边,发现她已自行褪去外衫整齐地叠放在一旁,只留一层单薄的里衣,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着。


    裴璟捉住她的手,发现她满脸潮红,低着头不敢看他,裴璟抬起她的脸问道:“这么主动?”


    傅归荑扭过头,低声道:“小心弄皱了衣衫。”


    裴璟大笑几声,头贴在她耳侧哑着嗓音:“几件衣衫罢了,我叫人给你做了很多,很多……”


    随手扯开自己的外衣中衣丢在一边,将人轻轻推入不算宽敞的榻上,自己也跟了上去。


    裴璟滚烫的唇胡乱地落在她脸颊上,心里的火非但没有因为触碰到她而熄灭,反而愈烧愈烈。然而他还是极力控制住内心的冲动,耐心温柔地帮她放松。


    那一晚吓到她了,时至今日,他一碰到她,傅归荑立即僵硬地像块石头。


    他微微起身,提起案几上的酒壶对准自己的嘴喝了几大口,冰凉的酒勉强压下几分燥热。


    裴璟不断地告诫自己,要慢一点,耐心一点,忍得他额头突突地跳,胸口憋着一口浊气。


    然而他低估了傅归荑对他的吸引力,更何况他已经等了半个月。


    没有碰过她之前,裴璟尚且还能凭借非凡的意志力忍耐几分,然而傅归荑像是令人上瘾的毒药,尝过后让人欲罢不能。


    他被迫克制数十日,现在猛然一沾上她,理智瞬间被焚烧殆尽。


    裴璟看向傅归荑的眼神带了几分迷离,他心想上天待他还是有几分仁慈的,把傅归荑送到了他身边。


    不可否认,他看见傅归荑那样坚定执著地寻找傅归宜时,自己嫉妒又羡慕,他也想成为她心里这样重要的存在,甚至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傅归荑今日早上听了太医给她诊脉后的结论后,她就知道自己早晚逃不过这一遭,特地喝了酒,酒味盖住裴璟身上的檀木香,又能麻痹她敏感的神经。


    既然逃不过,那便让自己不要受伤,她强迫自己放松。


    傅归荑抬起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一个百般克制,一个刻意迎合。


    最后最先败下阵来的自然是裴璟,他俯身吻了吻傅归荑蒙上一层氤氲雾气的胭脂色眼眶,低吼道:“忍忍,要是不舒服就咬我。”


    这一忍,就忍到了月上中天。


    裴璟懊恼地看着昏睡过去的人,心里有些自责,他今天确实孟浪了些,不该在要了她一次后还不肯收手,等他心口的火平息下来后,人已经累晕过去。


    他穿好衣衫坐在傅归荑旁边,抬手帮她整理落在潮红脸颊上濡湿的鬓发,目光下移,白皙的肌肤被交错的指痕印得斑驳不堪。


    裴璟喉结急速滚动着,立刻用衣衫将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他打横抱起傅归荑,快步离开满地狼藉的茶室。


    一路上没有人敢抬头多看一眼,宫人们把头压得极低,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们也能感受到太子殿下此时称得上愉悦的心情。


    裴璟确实高兴,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方才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傅归荑在试着接受他,就是因为认知到了这一点,他才无法控制自己。


    翌日清醒,傅归荑发现自己睡在裴璟寝殿中,厚厚的床帐隔住视线,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细细听了片刻,发现外头没有声音,伸出手撩开一条缝,殿内空无一人,大门紧闭。


    扫了眼墙边的漏刻,裴璟人不在,想必此刻去前朝处理政事了。


    活动了下关节,察觉除了身体酸软并无其他不适,撑着身体下榻。


    素霖听见动静在外面问安,傅归荑应了一声。


    很快,素霖带着她的衣衫走进来替她梳洗打扮,又伺候她用完早膳。


    “太子殿下吩咐,您若是休息好了,不想去上书房便不用再去,可以去御花园,藏书阁散散心。”


    傅归荑垂下眸,世子们能活动的范围一直是受到限制的,裴璟这是对她开放活动区域了?


    “我能自由出宫吗?”


    “你想出宫?”裴璟一回来就听素霖回了这件事,他给傅归荑夹了她爱吃的菜放到碗里。


    傅归荑放入嘴中,顿了顿,语气自然:“还有一点事没有处理好。”


    这么多天过去了,忠叔那边找不到人又等不到自己的消息,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傅归荑准备伪装王沐然远行求医的假象,让他们派人四处去寻,到时候还可以用这个借口把邓意骗出宫。


    裴璟半眯着眸子听完她的要求,粗粝的指腹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她的十指,半晌点头同意。


    “我会派个人去保护你。”裴璟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早去早回,别让我担心。”


    傅归荑知道这是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好在她也没有什么要瞒着裴璟。


    得到裴璟的首肯,傅归荑出入皇宫时没有遭到任何阻拦,那个跟着出来保护她的人也是个熟人。


    她先去了镇南王府的落脚地,说明原因后让忠叔派人去城门各处守着,又安排一批人沿途去找。


    傅归荑特地给他们指了个安全的方向。


    处理好一切,她在返回皇宫的路上绕了个道。


    “你要干嘛去?”秦平归挡在傅归荑身前。


    傅归荑冷冷道:“我去哪里,还要向你报备?”


    秦平归抱剑而立,啧了一声:“太子殿下让我看好你,咱们出宫之前可没说去别的地方。”


    傅归荑不管不顾往前走,“他让你来保护我,没让你管我。”


    “嘿,这人挺会钻空子的啊。”秦平归在刚才就发现傅归荑很会骗人,顶着一张冷清的脸,撒谎脸不红心不跳的,认真的表情很能让人信服。


    傅归荑的目的地是王沐然的家。


    她用铁针撬开了大门上的锁,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呆了秦平归,让他对傅归荑这个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傅归荑进去后一间一间屋子查看,将赵大娘口中所述与现实一一对照,最后她来到王沐然的房间。


    这里摆设虽然陈旧,可也能看得出主人过得并不差,一整套雕工精致的桌椅,桌上名贵的紫砂壶,博古架上雅致别趣的摆件……林林总总,皆能彰显出主人的生活品质。


    看来哥哥生前确实没有受多少苦。


    傅归荑一直微皱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


    离开时,刚好撞上一个送药的人,他见傅归荑二人从王家出来连忙走上去打招呼。


    “两位爷好,请问你们是这家的什么人?小的是给王公子送药的,”他露出一脸疑惑:“等了好几天都不见人?”


    傅归荑从容地接过他手上的药,又掏了一锭银子给他:“我是他的亲戚,把他接回老家休养了,以后你不用来了。”


    那人接过银子连连道谢,躬身笑着离开。


    傅归荑拎着药,随意在街上找了家医馆,装作不经意询问这药对应治疗的病症。


    白胡子老大夫细细辨认后,告诉傅归荑这是治疗肺病的,患者需要常年喝药。这病无法根治只能压制,平日里与常人无意,若是发病会立刻死亡,无药可医。


    傅归荑扯了扯嘴角,扔下一锭银子转身往外走。


    秦平归转头看了大夫一眼,那人恭敬地向他颔首致意。


    接下来,傅归荑又去了几家医馆,药铺,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


    秦平归在心里暗叹,裴璟真是算无遗策,连傅归荑会转道来王沐然家里检查都能料到,还特地安排了一出送药的戏码。


    他猜,今日京城内所有大大小小的医馆,药铺都有裴璟的人。


    如此兴师动众只为了让傅归荑相信王沐然,不,应该是傅归宜有一个幸福的人生。


    秦平归看着傅归荑走在前面的背影,暗自祈祷她那晚上是真的听进了自己的话。


    以裴璟的性子,能为她如此大费周章,珍之重之,对她来说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裴璟规定回去的时辰最晚不得超过申时,现在才刚到申时,傅归荑还有一个时辰自由的时间。


    后面的那个面具人不催她,她就漫无目的地走在朱雀大道上,忽然闻到一股饭菜香,她脚步一顿,才想起自己用过早膳后再没有进食过。


    一摸自己的钱袋,傅归荑抿了抿唇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往前走。


    秦平归在后面噗嗤一笑。


    两人坐在简陋的路边摊,傅归荑指着碗里的黑块问是什么东西。


    秦平归说这是南陵一种特有的蕈子。


    “苍云九州也不穷吧,你堂堂世子,怎么连吃碗面的钱都没有。”他打趣道:“还要剥削我这个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苦命暗卫,我的月奉都是拿命换来的,以后还要存着娶媳妇生孩子呢。”


    傅归荑脸微红,把头埋得很低:“我到时候还你。”


    秦平归哼笑一声,点了鱼丸面。


    吃着吃着,傅归荑觉得自己身体有些痒,刚要伸手挠脖子,对面的秦平归扔了筷子。


    “你的脖颈怎么了?!”他的语气一扫之前的轻快,神情严肃地攥住她的手腕。


    傅归荑抬头不明所以看着他。


    秦平归侧头仔细盯着她冒出红点的脖颈,心道糟糕,她好像过敏了。


    目光盯着碗里还剩的半块蕈子,若有所思。


    傅归荑居然和他一样,对这种东西过敏。


    作者有话说:


    裴璟:你以为我会说你不舒服我就停下吗?


    傅归荑:狗……


    不瞒大家说,我看着大纲内容都在思考为什么这样一个成熟的大纲,它不会自己码字。


    我也很着急,光看着大纲里面兄妹相认+一起干男主的剧情梗概已经热血沸腾,我其实每天跟大家一样也在追文,心想这作者怎么就不能日两万,一看是自己,瞬间原谅了,hhhhh


    在存稿中,争取周末日六日万,让小可爱们一次性看个够,再过一个大剧情就是兄妹相认,博览群书的小可爱们应该也看得出来现在在铺垫中。


    在这个过程中,男女主之间的情感也在变化,我对强取豪夺的理解并不是那种从头到尾一个疯狂压制,一个身心妥协,他们的感情应该是变化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算是一种大胆的尝试吧。感谢一路跟读到这里的小天使们,愿意跟我一起探索这个故事。其实我常常从你们的评论里微调我的大纲,但是主线节奏是不会变的,欢迎大家多一起讨论,和谐友善第一~啵唧


    第43章 避暑 疯给你看


    东宫内人仰马翻, 裴璟皱着眉守在傅归荑床前。


    她现在正发着高热,后脖颈和背都出了红疹,太医听了秦平归的描述后给出的答案与他猜测的一致, 是蕈子过敏。


    “出宫前,我跟你说过她身体不好, 你怎么乱给她喂东西吃。”裴璟脸色阴沉, 语气带着些薄怒。


    他没想到把人交给他最放心的秦平归也会出事。


    秦平归看着傅归荑难受的样子, 心里也很自责,他小声嘟囔了句:“我不知道她过敏。”


    裴璟拧了个帕子放在傅归荑额头上降温, 他冷冷道:“她在东宫的吃食我是小心再小心,但凡有一点冒险的东西,是万万不敢让她沾的, 你倒好带她去吃路边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秦平归眼神飘忽,辩驳了句:“是她自己要吃的, 还是我付的钱呢。”


    裴璟低斥他:“是朱雀大街上只有这一家店, 还是我平日里克扣了你的月奉?”


    秦平归不作声。


    他作为暗卫首领自然是有钱的。


    秦平归需要刺探各种情报,收买, 利诱, 哪一项都离不开钱, 有时候花了大力气和大价钱得到的消息也可能一点用都没有。


    这也是为什么裴璟一定要将池家的矿山弄到手,打造这样一支精锐的队伍烧的钱不比培养一支十万人的骑兵花费的少,更何况他还要重组追云骑,全部换上傅归荑设计的连弩, 花费更是无底洞。


    即便是这样,裴璟也从来没有吝啬在军事国防和情报网搭建上的开支。


    他们两个在北蛮皇宫的十年早就有了清晰的认知, 实力才是挺起腰杆子做人的唯一脊梁, 而掌握情报则意味着掌握战争先机。


    秦平归手里可以支配的金钱恐怕比傅归荑这个世子多上数十倍。


    裴璟是个不会亏待自己人的主上, 他曾提出要给秦平归封爵拜相,但是秦平归都拒绝了,他更喜欢在黑夜里行走,不想受官场那一套束缚。


    最后裴璟赐给了他丹书铁券,还有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力排众议的支持,秦平归才能迅速将情报网做大做强。


    其实他也有私心,他想用这张密不透风的网,在人海茫茫中寻找那一线虚无缥缈的希望。


    但是又害怕自己苦苦追寻的真相不堪直视。在北蛮风月场所训练那几年,他周围的同伴都是被亲身父母送进来的,他们为了一口饭食就将自己的儿子女儿送给权贵们玩弄,蹂//躏。


    秦平归挠挠头解释道:“这种东西是南陵最常见的野菜,我瞧着她没见过又很好奇才带她吃的。那什么我真不知道她对这东西过敏……”


    裴璟的眼神像要把他吃了一样。


    “说起来,你们两个倒是都对这东西过敏。”


    裴璟面色很冷盯着他看,似乎要看出什么东西。


    “等一下!”秦平归觉得裴璟无理取闹,“虽然对这玩意过敏的人很少,但我怎么能想到她和我一样,你不能因为这一点就断定我是故意的。”


    裴璟眉头紧皱沉默着。


    秦平归心平气和地甩锅:“季明雪对这个东西也过敏,但是我第一次吃也是他带的。我们只是想款待一下远方尊贵的来客。”


    这种蕈子是南陵京都特定季节的产物,味道很香且遍地都是,是南陵人这时候家家户户最常见的吃食,而对它过敏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裴璟脑门突突地跳,今天但凡是别人,他早就拖出去杖毙了。


    “罚你三年的俸禄。”裴璟顿了顿,寒声吩咐:“你再亲自带人去苍云九州的镇南王府跑一趟。”


    秦平归听完裴璟的命令后忿忿不平,好啊,他自己想哄女人最后辛苦的是他秦平归。


    “是。”他最后看了眼傅归荑,心里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这趟差事真是又苦又不讨好。


    裴璟守在傅归荑床头,仔细看护着不让她伸手挠自己,时不时给她换帕子,擦身体。


    “他不是故意的,我替他向你道歉,也罚了他。”裴璟低声自责道:“也怪我,忘记给你安排午膳。”


    裴璟叹了口气,心想以后还是要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才能安心。


    一晚上过去,傅归荑的温度终于降了下来。


    傅归荑睁开眼,朦胧间看见床边靠着个人,定睛望去是裴璟。


    她一动,裴璟就醒了,他揉了揉额角,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我看看,疹子消了没?”


    他掀开被衾,小心地扭动她的脖子,又将手伸进衣领往下摸。


    傅归荑的背不由自主地绷直,垂下眸轻咬嘴唇。


    “好多了,”裴璟确认她无碍后收了手,板着脸教训她:“以后不要乱吃外面的东西,听到了没有?”


    傅归荑得知自己是蕈子过敏,心虚点头,她暗自记下让自己难受的东西,以后决不能碰。


    幸好她吃的不多,没过两天全好了。


    自从傅归荑不小心染了不洁之物后,裴璟趁势强硬地将人挪到自己的寝殿里,时时刻刻看着才放心。


    入夜,裴璟抱住傅归荑光洁的后背,平复着粗重紊乱的呼吸,他拨开满头柔顺的青丝放到一边,脸贴在她瘦弱的脊骨上回味刚刚的快意。


    傅归荑趴在床上,头埋入柔软的枕头里不愿露脸。


    裴璟想把人翻过来看看她,然而傅归荑用了劲死死压住脸,被满足的男人此刻满腔柔情,哪里舍得使上劲,便也随她去了。


    “你这样不闷吗?”裴璟喑哑的嗓音带着事后特有的餍足:“怎么这么多次了,还是这样害羞?”


    傅归荑没说话,依旧像鸵鸟般藏在枕头里。


    裴璟换了个法子,揽在傅归荑腰间的手慢慢地往上移,不轻不重地点在她唇边,暗示意味明显。


    傅归荑扭动着身体表现出抗拒,然而裴璟动作愈发放肆,眼看着就要再来一次。


    “别……”傅归荑身体往里翻,躲避他的手,同时也将头露了半边出来。


    她实在是承受不住,裴璟的节奏或许在刚开始会克制些,一旦她稍微适应,他跟换了个人似的,无论她表现得如何难受,他也很难停下来。


    如同夏日暴雨锤击芭蕉叶,又急又凶,恨不得将叶子一次性打落,打成碎片。


    裴璟移开了手,替她将挡住脸颊的凌乱发丝拢了拢往后拨,露出潮红糜艳的脸颊,清冷的眸子变得迷离,他眼睛逐渐变暗,目光落在她拧成一团的眉头上,似乎很不舒服的样子,转瞬抑制住自己的暗火。


    他似无意间发问:“你总喜欢用这个姿势,是不想看见我?”


    傅归荑不自觉咬住下唇,裴璟的指尖强势地将她的唇瓣救了出来,温柔地反复摩挲,然而眼神骤然阴冷。


    “没有,”傅归荑声音像染了春水般绵柔:“我只是……”


    “只是什么……”裴璟戳了戳她的脸颊,明示傅归荑他今天非要得到这个答案。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裴璟手指一顿,“味道?”


    傅归荑既然开了口,索性便一股脑说出来:“我对气味很敏感,你身上檀木香太重了。”


    裴璟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还以为你是对花草香不喜欢,原来木质香你也无法接受吗?”


    他本想把人抱进怀里,又停了手,失笑道:“你怎么不早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傅归荑闭上眼,一语双关道:“我现在已经慢慢能接受了。”


    裴璟自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眼尾,最后轻啄了下她的唇瓣,亲昵道:“檀木香有安神助眠的效果,我刚回南陵时总感觉陌生不真实,夜夜惊醒,故而才用了这个香。”


    傅归荑闭上眸子嗯了一声。


    蓦地她感觉裴璟起身下榻,过了好半天才回来,身上有潮湿的冷意。


    傅归荑意识已经迷迷糊糊,也没在意,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过了一天后,她发现寝殿内再也闻不到一丝檀木香。


    裴璟面对她的疑惑,伸手抚摸她汗淋淋的额头,眼神温柔地看着闭眸喘息的人,喉间溢满了愉悦:“因为不需要了。”


    傅归荑呼吸微顿,并没有接话。


    转眼到了酷暑时节,南陵夏日暑气重,上书房周围都是空地,树少得可怜,太阳照射一天后整个屋子跟蒸笼似的,有不少世子恨不得光着膀子上课。


    傅归荑要女扮男装,穿的衣服是其他人的两倍,每日刚坐在那没一会儿,热汗就浸透了衣衫,热得她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


    在某次她中暑晕过去后,裴璟决定暂停世子们一个月的课程。


    傅归荑每日就在东宫茶室内看书,裴璟叫人搬来藏书阁里面她感兴趣的书籍,让她尽情翻阅。


    她惧热,恨不得将冰鉴放满整个屋子,然而她身子骨又弱,没两天又病了。


    一场接一场的生病,好不容易养出的肉眼看着就没了。


    她一病,裴璟心情也变得很差。


    朝廷上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众臣工每日连大气都不敢喘,纷纷打听到底是什么事惹得太子殿下这般不快,却一无所获。


    这日,几个大臣办的差事没达到裴璟的预期,在他阴鸷的脸色下战战兢兢地回话,裴璟只一个眼神他们就当场吓晕了过去。


    裴璟更生气,觉得他们不仅无用,连胆子也这么小。


    回来看见傅归荑食不下咽可怜兮兮的样子,最后拍板,决定前往京外的避暑山庄住上几个月再回来。


    一是那边地处山间阴凉爽快,二是带她出去散散心。


    他知道傅归荑不想特立独行,于是还捎带上所有的世子们,美曰其名奖励他们学习勤勉,刻苦努力。


    世子们早就在宫里呆腻了,听到能出去透气个个兴高采烈,纷纷对裴璟感恩戴德。


    马车里,傅归荑神色恹恹地靠在裴璟肩上,无精打采的。


    “再忍忍,还有几个时辰就到了。”裴璟不许她再用冰,用扇子替她轻轻扇着风,“要不你将外衣脱了松快些。”


    傅归荑闻言立刻揪住前襟,力道大得指节泛白。


    “好吧。”裴璟知道她不想冒着被人发现身份的风险,没有再勉强:“等到了山庄,咱们住的地方周围都没安排人,到时候你就不用穿这么多了。”


    傅归荑淡淡嗯了一声,她挑开窗户往外看,浩浩荡荡的队伍看不见尽头。


    这次来避暑山庄的人很多,除了世子外,文武百官加上他们的亲眷也都来了,她下意识去找那个保护自己的蒙面人。


    “在看什么?”裴璟问。


    傅归荑收回手,合拢窗户,“没什么,随便看看。”


    裴璟也没再追问。


    临近日暮,他们才堪堪到达山庄,照例当天就应该召开宴会以示皇家对群臣的恩宠,毕竟能跟来的都是肱骨之臣。


    可是傅归荑脸色实在难看,裴璟不放心她一个人呆着,便将宴会挪到了第二日。


    晚宴上,傅归荑的座位就在裴璟下方,她一时间备受瞩目。


    此前早有传闻,太子殿下如今跟前的红人是苍云九州新封的镇南王世子傅归宜,只不过太子殿下从未让他在人前出现过。


    今日一见,果然是恩宠有加。


    端看傅世子的位置便可窥见太子殿下对他的看中,瞧其他世子都被打发得远远的,恨不得连脸都看不清楚。


    唯独傅世子坐于高台左方,颇有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错觉,连太子亲信季明雪也得屈居于傅归宜之下。


    宫里早就有小道消息传出,宣安帝的病情日益严重,不知是否能撑到过年。


    与太子殿下有一争之力的睿王如今也倒下了,听说也是时日无多。


    毫无疑问,那个位置将来必定是由裴璟来坐,之前还在观望的朝臣们如今心里已经有了决算。


    他们从前没有坚定地选择站在裴璟一方,恐怕在他心里已经落了下乘,如今要想博得他的青睐和重用,只能另辟蹊径。


    这些人把眼光瞄准了裴璟的后宫和他看重的人身上。


    如今东宫不但没有太子妃,更是连一个侍妾也没有,若家里的女儿能入太子的眼自然是最好的,然而他们都知道裴璟不近女色,想要上位困难重重。


    但他身边的人怕是没这么好的定力,比如季明雪,然而他到底是商贾出身,哪怕战功赫赫在他们的眼里都是粗鄙之辈,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没人想把嫡女嫁给他,最多让庶女去做妾,但这样一来恐怕也说不上什么话。


    而这个傅世子的出现,给了他们另一种可能。


    镇南王府的唯一嫡子,尚未娶妻,太子红人,哪怕太子只是装装样子拉拢他,面上也不可能不厚待他妻子的母族。


    这么一想,大伙都把心思放到了这个镇南王世子身上。


    越看,越觉得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俊杰。


    整场晚宴下来,太子殿下时不时对他嘘寒问暖,他不卑不亢地接着,张弛有度,仪态优雅,更为难得的是他宠辱不惊的态度。


    连一向不与门阀勋贵交好的季将军也对傅世子另眼相待,别人去向他敬酒,他一副敷衍不耐烦的样子。他却主动笑着对傅世子隔空敬酒,若不是太子殿下阻拦,恐怕他人已经坐在傅世子身边把酒言欢。


    这场晚宴后,所有人都对镇南王世子的地位有了清晰的认识,只能拉拢绝不能得罪。


    傅归荑神色冷淡地望着前方空地上助兴的舞蹈,对下面各种打量的眼神置若罔闻,任由他们在自己身上逡巡。


    裴璟最先坐不住,他目光微冷,心里对这些人的想法一清二楚。


    扫了眼傅归荑,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寒眸登时蹿上两簇火光。


    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节目,此刻空地上一群裸/着胸膛的健硕侍卫拿着火把,两两相对地跳着原始舞步。


    火光映出滚动的汗珠顺着结实肌肉挤出的沟壑缓缓下落,他们不时用浑厚的嗓音呐喊着,个个像丛林凶猛强壮野兽,气氛霎时热烈了起来。


    能被选上在御前献技的,长相定然都差不到哪里去,都是十六七岁的好年纪。


    看着他们的火把舞,傅归荑想到了之前在苍云九州,她跟着大家外出游猎,收获丰盛的战利品后也会燃起篝火,围作一堆起舞欢呼。


    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


    傅归荑单手捏着杯酒盏,目不斜视地欣赏完一整场表演,她看得很认真,清冷的眸子有了温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殊不知她看了表演多久,裴璟就盯了她多久。


    等到人群散去,傅归荑方才察觉出上方有道锐利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她假装不知道,嘴角收了笑,仰头饮尽手中的酒。


    当晚,裴璟折腾她一直到过了丑时。


    他甚至等不及到床榻上,刚把人推进房里,连灯都没来得及点,转身压她在门框上,急不可耐地确认自己的所有权。


    整个过程傅归荑都没看清裴璟的脸,他一言不发,更不像从前那般讲究技巧,稍微揉搓两下后就开始闷头办事。


    傅归荑难受地发出一声闷叫,下一刻就被一只粗粝的大掌死死捂住嘴。


    她生气地去推他踢她,得到的是强势镇压。


    等裴璟完事一轮后,她的双腿已经软得走不动路,无力地依靠在他胸前。


    裴璟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榻上,还没等她喘口气,旁边传来一阵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他像野兽撕咬猎物般扯开她的衣服。


    绸缎撕裂声在黑暗中尤为刺耳。


    傅归荑顷刻间感受到了夏日凉意,她强撑着一口气急急往里翻,压住声音怒斥他:“你疯了罢。”


    只听裴璟冷笑了声,砰地一声入了榻,他像是长了双能暗夜视物的眼似的,单手精准地擒住傅归荑的双腕高举过头,禁锢在头顶。


    之后整个人骤然俯身而下,笼罩在她上方。


    “疯了?”


    裴璟声音低沉,呼吸粗重,“是啊,我疯给你看。”


    最后一字还在嘴边,他连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留给傅归荑,便沉下身,长驱直入。


    这晚上裴璟确实够疯,他不允许傅归荑叫出声,大掌扼住她喉间的低吟与呜咽,全程一个姿势肆意逞凶。


    傅归荑觉得自己像条被抓上岸的鱼,猎手扣住她的腮令人窒息,还毫不留情地用木棍刺穿鱼身,最后架在烈火上烤。


    夏季天亮得早,傅归荑在意识模糊间隐约听见了鸡鸣声。


    裴璟借着微弱的晨光,目光柔和地凝视着怀里人,他抚上傅归荑的脸颊,轻声自言自语:“你今年才十八岁,我已经二十四了。”


    你喜欢的是像你一样年纪的儿郎吗?


    这段时间他能感觉到傅归荑在很努力地迎合他,但裴璟更清楚那只是她无奈之下的妥协,她自以为滴水不漏,实则处处有迹可循。


    她还是想走。


    她想离开他。


    但是裴璟舍不得打破他们之间如履薄冰的假象。


    直到今晚上他看见傅归荑向往的眼神,胸口没由来的心慌,他觉得自己好像从未拥有过她,他迫不及待地确认她就在自己身边。


    傅归荑睡得很沉,沉到他把人抱进热水里沐浴清理也没一点反应。


    为了防止她跌入池中,裴璟让傅归荑的后背靠在自己胸膛上,耐心地替她清理身体,又转过她的身面对自己洗干净另一面。


    热气蒸腾,熏得傅归荑脸颊潮红,双唇更是水润艳丽,视线下移,她浑身都是上下都是自己制造的痕迹。


    裴璟眼眸漆黑一片,忍不住抬起她一只细白匀称的腿搭在自己肩上,侧头吻了上去。


    浴池里浪花激荡,然而处于风暴中的傅归荑无知无觉,任凭热浪拍打在身上。


    一切全都结束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裴璟整理好衣襟,神采奕奕地往外走,离开之前嘱咐人不得进去打扰。


    傅归荑醒来后连呼吸都是乏力的,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暗沉一片,内心有些疑惑时间怎么才过去一小会。


    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中衣,浑身干燥清爽,明显是被清洗过。她咬紧牙关撑起上半身,又在半途颓然跌落。


    傅归荑仰躺在桌上,又渴又饿,她蓄力半天才发出能让外面听见的声音。


    素霖留守在东宫没有跟来,进来替她更衣的是个陌生婢女,叫绿漪。


    绿漪手里捧着的不是她惯穿的男装,而是南陵女子的衣裙。


    傅归荑皱着眉问她是不是拿错了。


    绿漪恭敬回她:“太子殿下说长衫闷热,不如罗裙清凉,请您更衣。”


    傅归荑态度强硬地拒绝,眼睛环视四周找自己的衣服。


    “贵人的衣服破损严重,奴婢已经处理掉了。还是请您换上这套天丝抹胸襦裙,轻薄透气,穿上很是舒爽。”绿漪语气温和地劝着。


    傅归荑扫了眼半透明的薄纱短袖襦裙,收回目光不咸不淡道:“不必,我还有新的衣物,拿过来就是。”


    最后绿漪不得不妥协,因为傅归荑睡了一天一夜,脸色苍白,一看就是久未进食,她不敢饿着人,只能叫人去取她的男装。


    裴璟在前面忙了一天,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傅归荑坐在厅里用晚膳。


    他扫了眼她的衣服,又冷睨了眼绿漪,看得绿漪汗毛直立,当即跪下认错。


    傅归荑充耳不闻,自顾自细嚼慢咽地吃着。


    裴璟坐在她旁边,替她盛了一碗汤放在面前。


    他今天冷静了一整天,也反应过来昨晚上是自己庸人自扰了,无论傅归荑愿不愿意,她都要留在自己身边,除了自己,她喜欢谁都没用。


    想通了这点,他心里后悔得很。


    裴璟因为在北蛮吃过不少苦头,很会察言观色。


    他看傅归荑连正眼都不愿意瞧自己,暗忖昨晚上他一定是把人得罪狠了,好不容易才让人对他有个好脸色,他心里是万分不愿意回到过去两人相对无言的状态。


    裴璟望着傅归荑,她泰然自若地吃完东西,轻轻放下碗筷,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汤现在已经飘了一层浅浅的薄油。


    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又擦干净手,准备起身离开,整个过程把裴璟当成空气一样,看都没看一眼。


    “站住。”裴璟拉住她的手,“你去哪?”


    “累了,想休息。”傅归荑也没挣扎,站在原地,脸却是冷漠地看着门外。


    “没规矩。”裴璟故意板着脸,“没看见我在这儿,你就这么直接走了?”


    他本意是想先吓一吓傅归荑,等人慌了后再好好安抚,最后顺势将昨晚上的事情揭过去。


    裴璟还给傅归荑准备了礼物赔罪,就等她给个台阶让自己下,她这么识时务,肯定不会追究。


    届时他们便能够和好如初。


    谁曾想,后面的发展完全出乎裴璟的意料。


    但见傅归荑冷笑一声,转过身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道:“没规矩?”


    裴璟微微仰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清凌凌的眼眸,他仿佛在对傅归荑说你想干什么,你敢做什么?


    下一刻,傅归荑的另一只手直接掀翻了面前的桌子,桌上的碗筷磁盘通通跌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那碗未动一口的汤汁飞溅到裴璟的长袍,顺着下摆滴了一地。


    周围的人登时吓得伏地而跪。


    裴璟胸膛微微起伏着,手中的力道不减,反而攥得更紧。


    “你到底在干什么?”裴璟切齿道。


    傅归荑嘴角上扬,笑吟吟道:“学你啊。”


    裴璟目光死死盯住她,胸口急剧起伏。


    傅归荑笑意不减,慢声道:“疯给你看。”


    她的笑像一根针,轻而易举地把裴璟胸膛里聚着的那团怒气砰地一下戳漏了。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眸,忽然觉得头有点痛。


    作者有话说:


    傅归荑:软的你不吃,别怪我来硬的。


    傅归宜:[拍手.jpg]、[撒花.jpg]、[放鞭炮.jpg]


    裴璟:……我把你当兄弟,你这样对我?


    傅归宜:是谁说我死了比较好的。


    等哥哥回来就差不多了,毕竟他失忆了,回到熟悉的地方然后需要一个契机。


    大家猜一猜,谁最先发现他们两个是兄妹。


    妹妹,太子,还是哥哥本人。


    第44章 游戏 现在你要做的,是立刻求饶。


    傅归荑完好无损走了出去, 徒留裴璟一个人在厅堂散发寒气。


    赵清取了东西后急忙往回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动静,进来一看, 发现满地狼籍。


    太子殿下皱眉坐在圆凳上揉着额角,底下跪了一圈人。


    他凑到跟前, 小心翼翼道:“殿下, 东西送来了, 现在怎么办?”


    如今的场景跟赵清预料的完全不一样,他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裴璟倏地睁开双眼, 眸色冰冷,扫了眼赵清手上的东西,恶狠狠道:“送过去, 就说是孤赏赐的,看她敢不要。”


    说罢一挥宽袖, 面目阴沉地走去书房。


    赵清看着手里的东西, 叹了口气,先吩咐宫人将东西收拾了, 自己转身往寝殿去送东西。


    刚刚他打听了下, 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不禁发紧, 傅世子今天未免太大胆了,上一个敢在殿下面前如此猖狂的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转念一想,她跟其他人能一样吗?


    就在刚才,太子殿下一听见东西做好了, 心情大好,特意吩咐他去山庄外候着取东西, 自己又巴巴地赶过来邀功。


    谁曾想, 最后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赵清又重重叹了口气, 愁得头发都要秃,也不知道傅世子会不会收下。


    傅归荑进了寝殿,拿起没看完的书斜斜依靠在临床的罗汉榻上,她的心很平静。


    今日敢这样当面顶撞裴璟,她自然不是意气用事,更不是冲动泄愤。


    傅归荑在裴璟一进来的时候就明显察觉到他有示好的倾向,又用那碗汤试探他。


    裴璟不喜欢别人违抗他,但他今天没有强迫自己喝下去,说明他现在对她是一种纵容的态度。


    她猜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内心一阵冷笑。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他的宠妃,侍妾亦或者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暖床工具。折磨她后以为随便做点什么,自己就要感恩戴德,对他的所作所为一笔勾销?


    他做梦。


    她没办法正面与裴璟对抗,只能另辟蹊径。


    傅归荑在测试裴璟到底能对自己容忍到什么程度。


    她的目光落在书册上,上面记载的是南陵吞并北蛮后的东部舆图详解,里面有官道小道,山川河流,峡谷溪涧,甚是详实。


    也不知道是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攥写而成,看落款日期还是去年编写完的。


    这东西都能够得上一国机密,裴璟也任由她随意浏览。


    是对她不设防,还是笃定她看了也无关紧要。


    傅归荑把目光落在前方金漆浮雕云纹红木箱里,里面还有南方、西方、北方的舆图,加在一起就是整个南陵,亦是天下。


    这次来避暑山庄,除了机密的舆图,还有南陵各式的武器图谱,经史传记,民间杂谈话本通通带了过来,恨不得搬空整座藏书楼,裴璟的意思是给傅归荑解闷看。


    傅归荑翻过一页书,内心默默记下从南陵回苍云九州的无数条路线。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贵人,太子殿下有赏。”赵清尖着嗓音。


    傅归荑眼底流露出一丝精光,看来裴璟比她想象中更能容忍她。


    起身打开门,赵清躬身双手递上一把弓。


    傅归荑垂眸扫了眼,是那日在御书房裴璟没送出的逐月弓。


    “太子殿下吩咐工部的能工巧匠,特地为您定制的弓,贵人瞧瞧趁不趁手,如果哪里不合适奴才叫人马上改。”


    看外表好像没什么不同,银色的弓身泛着冷寒的光。


    她吸了口气蓄力双手去拿,没料到东西比想象中的轻,一下子就举起来。


    用力过猛,害得她往后推了几步,差点摔倒。


    赵清看得心惊胆战,连忙过去扶着她。


    “怎么这样轻?”傅归荑站稳后换成单手提着,有些诧异。


    “这弓采用了南陵一种特殊镂空浇筑之法重铸而成,在不影响其他功能的基础上减少重量。”赵清顿了顿,笑道:“新的逐月弓与您惯用的那把木弓重量一样。”


    傅归荑掂量了下手里的弓,在心里对比,发现它们确实差不多,难怪她一拿手上便觉得手感很熟悉。


    赵清见傅归荑没有拒绝的意思,连忙又送上几筒箭,他知道自家殿下拉不下脸面示弱,于是替裴璟说好话:“殿下怕您看书累了,特地送来这副弓箭让您消遣,院子里已经给您搭好靶子,您要是坐僵了身子,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


    傅归荑垂眸了片刻,握住弓侧身让开个空位。


    赵清知道她这是收下了,笑容比花还灿烂,屁颠屁颠地把几大筒弓箭挪到里面墙角,脚步不停退了下去,想着赶紧回去告诉殿下这个好消息。


    裴璟在书房批阅奏折,听到赵清的回话脸色不变,手中移动的笔不经意间慢了一拍。


    赵清继续喋喋不休:“贵人看上去很喜欢殿下送的礼物,拿起来后迫不及待地比划了一下,弓弦声在空中清脆悦耳,她眼角都在笑。”


    裴璟扔了张刚批复的奏折,声音沉冷:“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赵清听后大惊失色,连忙跪下认罪:“奴才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太子殿下。”


    明亮的烛火也照不透裴璟寒凉的黑眸,他冷笑了声,接着批折子,只是笔下的字迹开始潦草。


    赵清摸不透裴璟的心思,住了嘴默默站在一旁。


    月上中天,裴璟批复完最后一本的时候已经子时过半,外面的蝉鸣声聒噪扰人。


    他放下笔,起身往寝殿走。


    裴璟走得比平日快了许多,顷刻间到了寝殿门口,朝里看发现屋内黑漆漆一片,他示意赵清上前去看看人睡了没有。


    赵清走到门口,将耳朵贴到门上听了片刻,示意没有声音。


    裴璟假咳一声,挥挥手让他走开。


    赵清贴心地悄悄推开一条刚好侧身容人通过的缝隙,裴璟迅速钻进去。


    他将门轻轻关上,刚一转身,耳边忽然听见空气撕裂的声音。


    砰!


    一支冷箭贴着他的耳畔飞了过去,直直钉入门框,箭尾晃荡发出铮铮之声,周围的空气跟着一起震动。


    听声音就知道射箭之人所用力道之大。


    裴璟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目视前方。


    寝殿内的窗户大开,硕大的圆月挂在半空,月华倾泄在傅归荑身上,将她此刻拉弓的姿势完全映入裴璟眼中。


    她站在窗边一手举弓,另一只搭弦的手还没来及放下。明明腰肢纤细易折,却背脊笔直,目光坚毅清冷,像极了在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武神。


    裴璟吼头微动,眼底划过一抹沉色,脚步不停朝傅归荑走过去,冷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刺杀南陵太子。”


    傅归荑缓缓放下弓,盯着他淡淡道:“射中了才叫刺杀,没射中,叫游戏。”


    裴璟步子迈得很快,呼吸间便走到傅归荑跟前,他想夺下逐月弓,被傅归荑反手躲开。


    她高举弓过胸,猛地向前一推怼上裴璟。


    细冷的弓弦压在裴璟的脖颈上,给予他微微的窒息感,裴璟的心底竟然燃起一丝兴奋。


    他面如常色,垂眸看向傅归荑。


    凉白的月光洒满她的全身,清丽绝尘,眸光中泛着冷意,明显是在不高兴。


    看来昨晚上他把人惹得不轻。


    裴璟想到今天她对自己发脾气,刚开始他是震惊的,震惊傅归荑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之前她也不是没有过拒绝和抗拒,但大多数是温和的,隐忍的,如果他不同意,她便不再提。


    震惊过后他也愤怒了瞬间,他应该要她尝尝反抗他的下场,但是一对上傅归荑如星子般闪烁的双眸,忽然就不那么气了。


    他拂袖离开回到书房处理政务时心不在焉的,眼前一直浮现傅归荑发火的骄纵样,分外灵动。


    裴璟当时有些失神地想,尤其是她嘴里模仿自己说出“疯给你看”的样子,张牙舞爪的,像一只逞强的小兽,挠得他心痒难耐,便是有再大的火气也散了。


    心里反而没由来地生出几分暗喜,傅归荑愿意对他展露真实情绪总比将他推得远远的,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要强。


    “你想杀我?”裴璟往前凑了凑,傅归荑寸步不让,绷直的弓弦又陷入颈肉一分,不消片刻勒出一道深痕。


    “不敢,是殿下自己靠近我的。”傅归荑从容不迫,裴璟冷峻的脸并没有吓到她。


    裴璟哂笑一声,“是我主动的,你又能如何?”


    话音刚落,他抬手三两下就制住傅归荑,擒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捏,手中的弓顿时被迫松开。


    眼看就要掉落在地,裴璟眼疾手快用脚尖一勾,逐月弓在须臾间易主。


    裴璟学着傅归荑的样子,将弓抵住她的脖颈,只不过用的是弓身而非弓弦。


    她前面是窗框,背后贴着裴璟胸口,双手被他一臂箍在腰的两侧,脖子上的皮肤一片凉意,逐月弓冰冷坚硬的质感压得她的喉咙微痒。


    傅归荑被禁锢在方寸之地没办法转头,她眼珠向后转,企图辨别裴璟此时的表情。


    “拉弓射箭我比不过你,”裴璟的醇厚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听上去没有怒意,“但是近身的功夫,你比刚出生雏鸟的力气也大不到哪里去。”


    傅归荑听出他在讽刺自己,冷笑道:“在近我身前,绝大多数人已经是个死人。”


    裴璟闻言发出一声悦耳的笑,“看来我在你心里,是少部分人。”


    傅归荑抿着唇不说话,身体绷得比弓弦还直。


    “傅世子如此看重我,我要好好回报才是。”


    他声音喑哑,宽大有力的臂膀不知何时放开她的双手,悄无声息地抚上她腰间,骤然将她按在窗户大开的窗沿上。


    傅归荑下意识用手扶住木质的窗框,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时厉声道:“裴璟,你……”


    喉间的弓微微用力上抬,阻断了她后面的话。


    “抬头看,今夜月色很美,和你一样。”裴璟轻声说着缠人的情话,手上的动作又急又准,转瞬间解开她的腰带和下裳。


    紧接着,裴璟靠上她,头压在她的后颈上,急促地呼吸着。


    傅归荑脖颈被迫向上高仰,明亮的月光顿时刺痛了她的眼,眼眶微微湿润。


    窗外对着一大片看不见边际的湖,远处黑黢黢的一片。湖面上什么也没种,空荡荡的一片,只装着天上的皎皎明月,湖面上反射些许白光。


    当初选择这里是因为湖边凉爽,裴璟为了让傅归荑住得自在些,勒令周围的宫殿都不许住人,此刻近处的宫殿亦无灯火。


    对着空旷寂静的夜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夜晚夏风习习,平静的湖面激荡出起伏的浪花,皱了月光。


    傅归荑压抑住低吟,双手死死扣紧床沿,指甲泛白,指尖微疼。


    裴璟早就将逐月弓扔到一旁,他分开双臂,双手绕过傅归荑的手臂,大掌覆上她微凉的手背,轻柔却坚定地挤入指缝,遽然发力将她的五指解救出来,反手与自己十指相握。


    夜很长,风很狂。


    傅归荑在睡过去前隐约听见了裴璟笑着说了句。


    “这个看月亮的游戏,你喜欢吗?”


    *


    傅归荑第二天是在裴璟怀里醒过来的,她一睁眼就察觉出问题。


    往日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去前面处理事情。


    心里一紧,她悄无声息地闭了眼,装作还在睡觉。


    “醒了就别装睡。”裴璟的手抚上她的背,贴到她耳畔轻声呢喃:“还是你想让我换个方法叫你起床。”


    傅归荑闻言猛然睁开双眼,冷冷瞪了他一眼。


    “起来吧,今日得空,我教你一些防身的功夫。”裴璟率先翻身下榻,拾起衣服穿上。


    傅归荑警惕地等他收拾好才从被衾里钻出来,一脸不乐意。


    两人用完早膳又休息片刻,裴璟将她带到院里的树荫下,先做了个示范。


    傅归荑学得实在吃力,拳脚功夫一直是她的短板,练了一个时辰还不得其法,她破罐子破摔地抱怨道:“不学了。”


    裴璟也看出来了,傅归荑天生力气小,这套功夫在她身上的成效不足正常人使出的一半,想了想便也放弃了。


    “那我教你三招保命的招式,但是你只有一次使出的机会。”裴璟替傅归荑擦去额上细汗,听见她小声抱怨自己为什么要学。


    裴璟失笑,指尖轻挑她粘在鬓角的湿发,“南陵现在表面上看似一片太平,实则暗流涌动。我也不瞒你,上次在平溪猎场出现的北蛮人头领蒙穆还没有抓到,他是个凶悍不怕死的,万一有一天遇上了,你也能有个后手。”


    傅归荑身体微顿,冷言道:“他是来找你的,与我有什么干系。”


    裴璟也不恼她出言不逊,淡淡道:“你跟在我身边,难免会被误伤。我虽有信心护你安全无虞,可你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


    傅归荑平复着呼吸:“我不跟在你身边,不就行了?”


    按在额头上的帕子力道变大,她被推得微微向后倒,眼前被白蒙蒙的帕子遮住一半视线。


    裴璟哼笑一声收回帕子,悠悠道:“除了我身边,你哪也别想去。”


    手里微湿的帕子被他攥成一团,不耐烦地朝傅归荑身上掷去,他不等傅归荑继续说出让人不愉的话,沉声道:“继续,你今天必须学会,否则……”


    最后两个字尾音拖长,威胁的意味明显。


    傅归荑眼疾手快接住已经散开的白团,随手扔在一边。


    一整天,裴璟都在陪她练习,直到晚膳时她才堪堪掌握基本要领。


    裴璟挡下她的一脚,看了眼天色,终于放过她。


    一连几天,他都要求傅归荑每日练习两个时辰,还叫绿漪盯着,不许偷工减料,若是有闲暇他还亲自来陪练。


    傅归荑累得腰酸腿疼的,裴璟终于良心发现,这几日都没有碰她,让她好好睡觉。


    这么一想,傅归荑忽然觉得每日两个时辰的风吹日晒也算不得什么。


    转眼来到避暑山庄已经半月有余,傅归荑每日的活动范围局限在这座院子里,好在她本就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一个人倒也自得其乐。


    尤其是遇上裴璟与大臣们通宵达旦的议事不回来睡觉时,她觉得那晚上的星星都要亮上许多。


    傅归荑悠闲自在地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别院临湖气温舒适,吃穿皆有人安排得稳妥贴心,每日还有太医专门来请平安脉,随时随地为她调整膳食汤药。


    她的身体越来越好,现在连续练习两个时辰的防身术也脸不红,气不喘的,对她来说实在是算得上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苍云九州大部分是草原,牛马丰足,然而药材丝帛,矿产茶叶等属于稀缺之物,自然医术也不发达,这些年来父亲母亲为她寻来的大夫也只能让她的身体维持原状。


    然而南陵京都人才济济,天下名医几乎被皇宫太医院囊括,更不要说皇宫内院的奇珍异宝更是数不胜数。


    在裴璟毫不吝惜天材地宝,流水一般的补品投喂下,傅归荑甚至异想天开地觉得自己能徒手打死一只幼鹿。


    每日结束练习后,傅归荑在其余空闲的时间里埋头于藏书之中。


    偶然有一日她在读南陵史料时看到了一则记载,傅归荑放下书卷,抬头望向平静无波的湖面沉思着。


    如果能拿到这样东西,回家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


    傅归荑出不去,这可急坏了外面院子里的人,他们还想着和镇南王世子攀上点关系,如今半个月过去了,连人影都没看见。


    文武百官们让自家的夫人想想办法,尤其是那些曾经与睿王来往过密的人,更是急着改换门庭,想搭上镇南王府这条线。


    这些官眷们平日里在后院有十八般武艺,然而遇不上正主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万般无奈下,有几个聪明人将心思动到了与傅世子一同来南陵学习的其他世子们身上。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出傅世子与乌拉尔、池秋鸿关系匪浅,于是让自家未出阁的女儿想法设法去套傅世子的消息。


    南陵民风开放,尤其是裴璟上掌权后并不推崇盲婚哑嫁,他认为后宅不宁便无法专心朝堂之事,极易酿成大祸。


    于是南陵在很短时间内掀起了各式的赏花宴,诗词会,马球比赛等大大小小的宴席,让适龄男女之间相互提前看个相,减少婚后成怨侣的概率。


    因此南陵能在战争后迅速恢复声息,也离不开裴璟的这项措施。


    这些贵女们三番五次邀请这群世子们参加类似的活动,再装作不经意提起傅世子。


    乌拉尔这才想起自己好久没有见到好兄弟傅归宜了,于是便大着胆子找机会向赵清打听了一二。


    入夜,傅归荑闭眸躺在床榻上,旁边空无一人。


    迷糊间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忽然头顶一阵破空声,傅归荑本能地抬手去抵挡。


    自从她开始练习后,裴璟时不时地会偷袭她,美曰其名帮她巩固技巧。


    傅归荑睁了眼,借着微弱的月光与裴璟你来我往地比划。


    “不错,已经小有所成。”裴璟语气平淡夸赞她,手里正擒住她向下踢的脚腕。


    傅归荑试着收回腿没成功,皮笑肉不笑道:“哪里,太子殿下技高一筹,我这不是没有得逞吗?”


    裴璟哪里听不出她的阴阳怪气,轻笑了声:“你这一套动作下来,若是没有成功逃脱,我建议你立刻求饶。不管对方说什么你先答应,然后乖乖等着我去救你……”


    黑暗中,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掌心炙热灼人,五指开始变得不规矩,慢慢地将她的腿往上抬。


    傅归荑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哪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暗骂他无耻。


    双手撑在床榻上,以腰部为支点用力踢腿,裴璟手中动作一紧,生生将她扯了过来。


    又长又直的腿被迫搭在他的肩膀上,裴璟俯下身,头埋在傅归荑的颈窝亲昵地蹭着,反复辗转在她的耳畔。


    “我都告诉你了,”他恨铁不成钢地轻叹了一口气:“现在你要做的,是立刻求饶。”


    说罢欺身而上。


    傅归荑气得用手去捶打他的胸,嘴里骂道:“你这个无耻之徒。”


    裴璟熟练地将在自己胸口作乱的双掌单手擒住放在两人胸前,故作埋怨道:“我无耻?我教你的东西你反倒用来对付我,到底谁更无耻?”


    傅归荑怒得胸口上下起伏着,明明是他先偷袭,现在反而倒打一耙。


    裴璟摩挲着右肩上的小腿,心里像被放了一把火似的,烧得他全身难受。


    这些天他忙着去抓蒙穆,又听闻下面人说她练功辛苦,一直忍住没碰她,今夜他原本也不打算做什么的,可她的腿非要来撩拨他。


    久旷的身子如同烈日干材,哪能经得起半点火星。


    裴璟低笑了声:“做人要讲良心,我怎么也算得上你半个师父。看你这个黑心肝是打算赖账了,没关系,我亲自来收取报酬。”


    语毕低下头堵住傅归荑的双唇,与她纠缠着。


    轻薄的月白色床帐被榻上的热浪扑打着,一层一层接连不断地晃荡,浪潮汹涌,夹杂着支离破碎的轻喘与低吟。


    裴璟搂住尚有意识的傅归荑,内心暗叹自己真会养人,若是放到从前,他稍微尽兴一点,她定然早就昏死过去。


    轻啄了下怀里酸软无力的人,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经意问她。


    “对了,今日那个乌家的世子在打听你的消息,说是有事寻你,你想见见吗?”


    傅归荑不想多生事端,更不想祸害其他人,直接拒绝。


    裴璟无声笑了笑,没再说话,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作者有话说:


    裴璟:哎,老婆不给机会找茬,失望ing


    傅归荑:呵,我就知道。


    第45章 闹剧 这是她离回家最近的机会


    夏日酷暑, 连风都带着燥热的火气,头顶尖叫的蝉鸣吵得人头疼脑晕。


    傅归荑坐在校场的树荫下,恹恹地看着前面兴致勃勃投壶的世子们。


    她好像记得自己跟裴璟说的是拒绝出门。


    然而裴璟觉得她整天闷在屋里, 以多出去走走对身体好为借口将她赶了出来。


    傅归荑喝下一口凉酒,心里冷笑, 若不是之前她拒绝得直接彻底, 他才不会放心让她出来。


    余光环视周围守着的人, 除了绿漪,还有两个小太监跟在身边, 暗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监视她,等着将自己的一举一动报上去。


    “阿宜,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乌拉尔兴冲冲地走过, 抬手要拉她去前面玩:“那群南陵世家公子们都想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我没什么本事。”傅归荑微微侧身一避,乌拉尔的手抓了个空, 她垂头又斟满一杯酒, 懒懒道:“你们玩,我休息一下。”


    “你一来就坐在这里休息, 难不成生病了?”乌拉尔夺过傅归荑手上的酒壶, 自己倒了一杯饮下, 又好说歹说了半天游说她一起去玩游戏。


    “我苦夏,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傅归荑不动如山,还假装掩面打了个哈欠。


    苦夏是真,不想玩游戏也是真, 但是昨夜裴璟没回来她好好睡了五个时辰,精神其实相当不错。


    她实在不想让裴璟有发疯的借口, 某一夜裴璟情到浓时说漏了嘴, 她才知道, 那夜的无妄之灾只是因为她多看了眼火把舞。


    他真是有病,也不想想她如今的身份怎么可能去想儿女情长之事。


    乌拉尔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关切地问了几句。


    “自从你不怎么去上书房,我好久都没跟你一起骑马射箭了。”乌拉尔似真似假地抱怨了一句:“你还把我当兄弟吗?”


    “好兄弟,我敬你一杯。”傅归荑端起酒壶替他倒酒,又给自己满上,轻轻碰了碰他的酒杯,一饮而尽。


    乌拉尔心里对傅归荑那点不满一下子烟消云散,还嘱咐她要是累了就先回去。


    傅归荑回以浅浅一笑。


    等乌拉尔走后,还有好几个人想过来拉傅归荑去玩,都被他挡了回去。


    “阿宜累了,你们别去打扰他。”


    “太子殿下平日里肯定交给他很多事情,你看他都累瘦了。”


    “滚,谁敢过去烦他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傅归荑斜靠在凉亭的木柱上,笑得更真切了一点。


    “傅世子。”池秋鸿怯怯地在傅归荑三步之外,小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傅归荑的笑淡了下来,嗯了一声,眼睛却没有看他,而是一直盯着乌拉尔他们一群人兴高采烈地在玩投壶,旁边还有不少南陵贵女们叫喊喝彩。


    “傅世子,我、我是来向你道谢的。”池秋鸿刚开始有些结巴,“我知道,是你去向太子殿下求情,他才放我们安全回来的。”


    傅归荑没应声,神色冷淡疏离。


    池秋鸿神色变得不知所措,焦急地两只手握在一起,他的背脊微微弓着,表现出明显的愧疚,最后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咬牙道:“我有件事想跟你说,那日你出宫遇上睿王,是我送的信。我觉得太子喜怒不定,实在是怕他卸磨杀驴,于是想搭上睿王的线。但我一个人分量不够,所以……”


    他脸涨得通红,所以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傅归荑依旧没看他,“我知道。”


    池秋鸿满脸惊讶:“你知道?你知道还、还……”还帮我求情说好话。


    傅归荑闭了闭眼,转头看着池秋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选择付出代价。你不是已经付出了代价吗?”


    池家的矿山被裴璟拿走了三分之二,其中包括金矿、铁矿和铜矿,都是最值钱的东西,可谓是元气大伤。


    池秋鸿苦笑道:“池家还能保全,那些被我教唆的世子们还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万幸。当初我应该听你的,太子殿下赏罚分明,若是我肯乖乖上交恐怕今日或许大有不同。”


    “不过,殿下还给我们家留下三座盐矿和十年盐引,我已经知足了。”


    傅归荑闻言不明意味地嗯了句,表示知道了。


    池秋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傅世子,你能不计前嫌救我,我很感激,从今天起,我……”


    “不必。”傅归荑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我什么都没有做,你要谢就谢太子厚恩吧。”


    “可是……”池秋鸿还想再说什么,傅归荑已经闭上眼,假装休憩,他只好悻悻闭上嘴。


    但他心里记着傅归荑的好。


    那日被释放时,赵公公告诉他们傅世子在太子殿下面前以性命担保他们绝无叛逆之心,还以自身为例,说是睿王精心设计的陷阱。


    故而他们虽然被关了不少时日,但却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后面得知也是傅世子替他们百般周旋,他们才能从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完好无损地走出来。


    乌拉尔说得没错,傅世子面冷心热,他原本可以和她做朋友的,经此一役怕是再难了。


    池秋鸿黯然神伤着,忽然听见前面一阵喧闹。


    傅归荑置若罔闻,兀自靠在木柱上闭目养神。


    “傅归宜!傅归宜!你在不在里面,有种出来!”有个人在外面冲傅归荑吼。


    裴瑜本想直接冲到傅归宜面前,可惜在进凉亭的三丈前就被从暗处飞奔而来的护卫拦住脚步。


    “你们敢拦我?”裴瑜皱着眉,冷声呵斥:“眼睛都瞎了吗,还不放行?”


    傅归荑听人叫她的名字,抬眸望去,眉头微拧。


    “他叫裴瑜,是太子殿下的十三弟。”池秋鸿见傅归荑面有疑色,开口解释。


    裴璟从北蛮回南陵后把对他有威胁的皇子杀了废了个七七八八,留下一些没有野心的皇子放在宫里。裴瑜的母妃当年曾经帮助过裴璟母子二人,再加上他还算有眼色不与睿王那群人一般争权夺利,裴璟也就留着他。


    裴瑜这个人从小被宠着长大,没什么野心是真,但是性子骄纵也是真,他除了裴璟谁也不怕,一直觉得只要自己不去跟裴璟抢那个位置,凭借当年对他母妃对裴璟的那些恩情足够他横着走一生。


    他知道裴璟这个人虽然心狠悍戾,不择手段,但他是个极为记恩的人,否则也不会采用迂回的手段让这群外来者既能安享富贵,又能不威胁他的统治。


    换做是他,不听话的直接全杀了便是,反正天下已定,大权在握,谁敢反抗。


    他眼神阴鸷地看了眼坐在凉亭的傅归荑,瘦瘦小小,长得跟女人似的,真想不通兵部尚书怎么会想将嫡女嫁给他。


    裴瑜对兵部尚书的嫡女一见钟情,打算加冠后请裴璟赐婚,然而那日宴会过后,原本答应得好好的兵部尚书口风忽然变了。


    听他的意思,更想与镇南王府结亲。


    在裴瑜心里这些所谓的世子们就是一群野蛮人披上了一层文明的皮,怎么能与他这个天潢贵胄相比。


    他这些天一直想着怎么狠狠当面教训一下这个镇南王世子,好让兵部尚书知道谁的身份更尊贵。哪知道他人一直躲在太子别院里,裴瑜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今天一听说他出现,立刻赶了过来。


    裴瑜还在大放厥词让人放他进去,傅归荑不想惹事,起身准备离开。


    “喂,傅归宜,”裴瑜见人要走,那肯罢休,登时摆出架子:“你有没有规矩,见到我连礼也不行,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傅归荑忍着不耐转过身,微微颔首,冷淡道:“臣见过十三殿下。”


    裴瑜见她服软,得寸进尺:“我要你跪下行礼。”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尤其是赶过来的乌拉尔等人。


    就算裴璟如今已是权势滔天的太子,除了在朝堂等严肃场合外,他很少要求臣子行跪礼,普通的礼仪即可。


    一是他如今名义上还是太子而非皇帝,二是他也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是以这些世子只有在犯了错,亦或者谢恩才会行大礼。


    傅归荑脸色如常,倒是一旁的绿漪吓了一跳,连忙拦在傅归荑身前:“十三殿下慎言,太子殿下已经免了傅世子日常行礼。”


    绿漪的言外之意是傅归荑平日里见太子殿下都可以不用行礼,提示裴瑜最好有点眼色。


    此言一出,周围人看待傅归荑的眼神一变。


    太子乃一国储君,傅世子面对太子连普通的礼仪也免了去,这是多大的恩宠殊荣。


    他们眼光又转到裴瑜身上,他们都知道十三皇子的母妃曾有恩与落难时的太子殿下,平日对他是敬而远之,不得罪也不拉拢,他都未能获得如此特殊对待。


    果然,裴瑜听了后更加不忿,又看了旁边人戏谑的眼神,气得红了脸,他冲傅归荑吼道:“他见太子不用跪,不代表见我不用。《南陵律》里,若是对皇族大不敬,罪可论诛!”


    “傅归宜,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敢不跪。你身后的镇南王府敢吗,你想让你阖府的人都给你陪葬?”


    裴瑜不认为裴璟会为了一群刚入南陵的外族怪罪他,何况他还听说裴璟之前处置了几个与睿王勾结的世子和他们背后的家族,也许他心里是不喜欢这个镇南王世子的,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动手,自己说不准还帮他出了口恶气。


    乌拉尔一听,知道大事不好。


    阿宜有两大忌讳,第一是说他像女人,第二就是冒犯他的家人。前者他最多置之不理,要是后者恐怕这位天潢贵胄要倒霉了。


    果然,傅归荑本想息事宁人的心瞬间被裴瑜挑了起来。


    被裴璟威胁也就罢了,他手握大权又有拿捏自己的把柄,她没办法反抗,这不代表她就能任由南陵所有皇族欺负。


    傅归荑把绿漪的手推开,走到裴瑜面前轻笑一声,“好啊,我给你跪下。”


    绿漪双目瞪圆,大喊道:“不要。”眼神急切地示意其他人去找太子殿下,要是今日贵人跪了下去,他们所有人都要没命。


    裴瑜双手环抱在胸而立,高扬下颌,得意洋洋。


    下一刻,在看清傅归荑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的时候,脸色惊恐。


    “见太子御令如太子殿下亲至,我身上拿着这个东西恐怕不能给您跪下,否则就是对太子不敬。”傅归荑轻描淡写地将令牌扔到一旁的草地上,掀开下摆就要向裴瑜跪下行礼。


    裴瑜在看见令牌时已经后悔了,看见傅归荑丢出去时直接吓破了胆。


    太子御令,只此一块,见令如见真人。


    傅归宜这是在告诉他,要他行礼,就是要越过太子的地位。


    而越过太子,只有那个位置。


    傅归宜这是要他的命。


    裴瑜连忙去扶,还没碰到傅归荑的衣袍就听见后面传来太子殿下驾到的唱喏。


    众人齐齐低头躬身行礼,裴瑜更是转头迎上去想恶人先告状。


    岂料对上裴璟一双锐利的寒眸,他冷冷刮了裴瑜一眼,将他口中的话尽数冰在喉咙里,刺得胸口窒息。


    裴璟自从出现后眼睛就一直在傅归荑身上,见她站在凉亭中央,一脸冷漠中带着点不耐烦,又瞥了眼丢在地上的金令,眉头皱成一团。


    他周身的气息凌冽摄人,燥热的空气似乎顷刻间凝成了冰凌,路过之人皆感到一阵战栗。


    裴璟很快走到傅归荑身边,她眼皮垂着不拿正眼瞧他,不咸不淡地喊了他一声。


    “怎么回事?”裴璟负手而立,淡淡道:“孤的御令怎么在地上。”


    裴瑜抢先一步开口:“太子哥哥……”


    裴璟冷呵:“放肆,叫殿下。”


    裴瑜明显愣了一下,声音变小,惶恐道:“是,太子殿下。”


    裴璟看了眼傅归荑,示意她先说,谁知她眼神一转,当没看见似的。


    绿漪见两人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低声复述了一遍方才发生的事情。


    裴璟眉梢带怒,目光寒凉:“裴瑜,你让她下跪?”


    裴璟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裴瑜早就从方才两人细微的互动中看出来太子殿下对这个傅归宜有多看重。


    知道御令是傅归宜扔的非但没有问罪,反而最先来质问自己。


    他下意识看向声源,裴璟面如沉冰,锋利的下颌线像一把寒刃直戳他的心窝。


    裴瑜吓得胆颤心惊,忙不迭跪下,声音紧张得结结巴巴:“我只是开个玩笑……开玩笑?”


    裴璟:“开玩笑?”


    他把头转向傅归荑:“傅世子,他说的是真的吗?”


    傅归荑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冷声回:“太子殿下说是便是。”


    裴璟面无表情地盯着傅归荑,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着,眼里分明有怒意却强假装若无其事,恼恨藏在她的眸中,以冷淡疏离做墙隔绝。


    她为什么不说出来,只要她说出来,自己肯定为她做主。


    难道是她觉得自己不会站在她这一边,所以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宁可自己咽下委屈也不相信他。


    她是不是甚至还认为,他会帮裴瑜。


    裴璟胸口瞬时像被堵了一口酸气,又像压了一块巨石,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余光看见被弃若敝履的金令,心脏微痛。


    裴璟忽然觉得自己就像被遗弃在一旁的令牌一样,傅归荑从来没有稀罕过。


    哪怕这枚金令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在她眼里也不值一提,更是说扔就扔。


    其实傅归荑的一举一动都有人随时汇报给他,他在前面忙了一阵子后忽然觉得有些想她,便悄悄走了过来。


    原本只打算站在远处密林看上一眼就离开,看着看着不自觉过了半个时辰。


    他看见乌拉尔与她对饮,看见池秋鸿道歉被拒。


    当裴瑜过去挑衅她时,裴璟寒眸一凛,本想出去阻止,可转念一想裴瑜根本进不了她的身,便不想过去打扰她。


    裴璟知道傅归荑手上有令牌,因此并不担心她会受欺负,她虽然平日里性子隐忍,不轻易动怒,却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还十分聪明,更何况他还给她安排人在身边保护她,必然出不了事。


    谁知道后面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当然知道如果傅归荑跪了下去,裴瑜势必会被冠上一个不尊太子,以下犯上的罪名,甚至更严重一点,还可能被御史参一个有觊觎皇位,有谋反的嫌疑。


    然而他舍不得,他自己都不让傅归荑跪他,裴瑜算个什么东西。


    眼看势头不对,裴璟急忙过来给她撑腰。


    谁料人家根本不领情。


    裴璟闭了闭眼,嘴角绷成一条寒线。


    裴瑜看了心里直打颤,裴璟明显动了杀意,他伏地而跪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目无遵纪,罔顾礼法。”裴璟睁眼,声音像冰渣子似的:“拉下去仗责三十,打完后即刻遣送回宫,禁足三月。”


    此言一出,裴瑜吓白了脸,想开口求饶被赵清眼疾手快堵住嘴。


    没过多久,重棒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声从远处传来,众人一时间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周围的空气陷入沉寂,傅归荑皱了皱眉,准备离开。


    “站住。”裴璟喊住她:“傅世子何必这么着急走?”


    他示意赵清将躺在地上的御令拿过来。


    傅归荑压下眼皮,“请问太子殿下还有何事,臣有些乏了,想先告退一步。”


    裴璟走到她身前,挡住去路。他当着大庭广众的面不由分说地擒住傅归荑的手,将御令重新塞进她的手里,大掌又拖住她的手背,迫使五指合拢攥紧东西。


    “拿好了,以后不要再随便乱丢。”裴璟声音透着淡淡威胁。


    傅归荑不想被人发现他们的关系,低头称是,手心被咯得生疼。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心里简直震惊不已,太子殿下对傅世子的看重怕已经超出一般臣子。


    裴璟才不管其他人怎么看,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


    他给她的东西,她必须要。


    傅归荑休想像丢掉这枚令牌一样对他。


    “既然来了,不如去玩一玩。”裴璟松开手。


    傅归荑手指蜷缩,压住声调道:“谢殿下邀请,但……”


    “孤要你留下。”裴璟沉声打断她:“你要抗命吗?”


    傅归荑骤然抬头,对上裴璟幽深无波的黑瞳。


    “傅兄,傅兄。”跟在裴璟身后的季明雪看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立刻过来解围:“我久闻傅兄骑射一绝,无奈一直没有几乎领教,不如今日咱们两随意比试比试,就当松快一下筋骨怎么样?”


    傅归荑面容冷淡盯着裴璟,半晌先移开目光,看向季明雪,温声拒绝:“我不是诚心要扫季兄的兴,实在是天气太闷热,我有些头晕,不如改日我陪你玩个痛快。”


    “傅世子哪里不舒服?”裴璟看了眼脸色红润的傅归荑,绿漪说她昨晚上多用了一碗汤,睡得也早,这一看就是在撒谎,冷冷道:“孤现在就叫太医来。”


    傅归荑胸口剧烈起伏着。


    季明雪不知道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事,之前还是一副君臣相和的模样,现下变成像仇人似的。


    看太子殿下的样子是不会放傅世子走了,季明雪打了个圆场:“傅世子,你看今日的太阳不大,眼下还起风了,颇为凉爽,不如留在这里看看也是好的。”


    傅归荑扯出一个笑,“也行,那我就坐在这里看季兄的英姿。”


    刹那间,他感觉到太子殿下犀利的目光朝他射来。


    他本能地连忙摆手:“雕虫小技,比不得傅世子。”


    傅归荑笑笑没说话。


    裴璟觉得她的笑容刺眼极了,想了想道:“孤对傅世子的骑射之术深有耳闻,不如我们比上一场,你赢了可以向孤提一个要求。”


    傅归荑敛了笑,定定看向裴璟。


    “什么要求都可以?”


    裴璟眼神意味深长,“只要不损害南陵利益,都可以。”


    傅归荑的心骤然跳得极快,全身的血液在沸腾,她此刻是真的觉得有点眩晕。


    裴璟在大庭广众下开出这样的条件,不可能说反悔就反悔。


    虽然没见过裴璟的骑射之术,但他曾亲口说过骑射不如她。


    傅归荑眼里迸射出亮眼的光。


    这是她离回家最近的机会,只要她赢了他。


    傅归荑屏住呼吸,喉头微动,刚要张口被裴璟再一次冷冷打断。


    “傅世子可要想清楚,哪些可以提,哪些决不能碰。”


    傅归荑的身体瞬间僵直,激动的心冷了下来,她眨了眨眼,迅速调整好紊乱急促的呼吸,重新看向裴璟。


    “若我赢了,我要丹书铁券。”


    “太子殿下,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裴璟:英雄救美的机会都不留给我,这怎么HE,摔!


    傅归荑:谢谢,不需要。


    第46章 比试 她是很愿意结交裴璟这个朋友的


    傅归荑此言一出, 包括季明雪代表的南陵人和乌拉尔为首的世子在内的所有人,他们脸上都出现难以置信的表情。


    丹书铁券,相当于一族的第二条命, 哪怕是犯了谋逆罪也能安然无恙。


    安然无恙指的不单单是保住性命,甚至是连官职、财产、爵位统统保留。由此得知这东西有多宝贵, 自南陵建国六百余年以来, 为世人所知的只有一块, 赐给了当年的开国功臣忠勇公。


    百年过去,他的后人卷入了科考舞弊案, 论罪当诛三族,正是这块丹书铁券保下他们的性命,更是保留了他们所有的荣耀。


    他们的子孙以此为戒, 奋发图强,又过了百年, 忠勇公一族再一次闪耀在南陵朝堂上, 权倾朝野。


    裴璟眼皮一压,不辨喜怒地注视着傅归荑, 她的下颌微扬, 唇角压直, 看上去有些倨傲。


    然而她的长睫微微颤动着,显然有些局促不安,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一场随兴比赛的彩头,提出这个东西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那她为什么要提。


    裴璟没有生气, 更没有当场冷斥她不知天高地厚,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傅归荑直面迎上他幽深的目光, 憋着一口气强撑着不露怯。


    气氛忽然间有些微妙。


    方才大家都眼睁睁看得清楚, 太子殿下对傅世子恩宠有加, 连一向在殿下面前有几分颜面的十三殿下在傅世子面前也要暂避锋芒。


    然而丹书铁券不比一般的恩宠,傅世子未免有些恃宠而骄,这下太子殿下说不定在心里已经开始厌恶他的得寸进尺。


    还不等裴璟开口,一旁的南陵世家公子率先发难。


    “傅世子是否太不知轻重了,一场小小的比试,怎么能敢提出以丹书铁券做彩头,以为是儿戏吗?”


    他话音刚落,不少人纷纷点头附和。


    乌拉尔等一众世子心里都在为傅归荑担心,害怕她惹恼了裴璟,实际上他们心里也觉得她提出这个要求有些过了。


    然而他们心里全都向着傅归荑,互相交换着眼神,无声地约定若是太子殿下怪罪,他们一并替她求情。


    在场的唯有季明雪不以为然,傅世子对南陵的贡献,一个丹书铁券固然有些赏赐过重,却也不是不能承受的。


    傅归荑充耳不闻,眼睛一直盯着裴璟,他脸色冷淡既不答应,也没有开口拒绝。


    僵持了一会儿,傅归荑先垂了眸。


    罢了,反正她今日只是试试,这东西本就极为难得,以后再寻其他法子弄到手。


    她正准备先开口作罢请罪,裴璟出声了。


    “好啊,你先赢了孤再说。”


    傅归荑闻言瞳孔一震,不可思议地望着裴璟。


    他绝不是那种为了某个人或者一个玩笑做出危害一国利益的昏君。


    南陵世家公子还想再说什么,被裴璟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扫过去,统统闭上了嘴,缩着脖子不敢再放肆。


    裴璟的视线回到傅归荑身上,“如此一来,这场比赛可不能这么随意儿戏,不如换个玩法,才能显示公平。”


    傅归荑眸子微沉,认真地听着裴璟制定的新规则。


    其余人听了后发现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在内心里对裴璟的智谋成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按照他的办法,既不损害太子一言九鼎的威信,又能让傅归宜顺理成章拿不到到丹书铁券,可谓是保全了两方的面子。


    镇南王世子当真是盛宠不衰,太子殿下竟愿意用这样迂回的法子给傅归宜一个台阶下。


    裴璟说完后,给了傅归荑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如何,傅世子是否愿意跟孤玩这个游戏?”


    最后“游戏”两个字的尾音微微上挑,她听出了藏在底下的一丝旖旎,不由联想到那个荒唐的夜晚。


    耳根一红,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语气带了薄怒:“太子殿下有令,莫敢不从。”


    她听见了裴璟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十指倏地攥成两个拳头。


    在他的命令下,比赛场地很快布置完毕。


    傅归荑挑了乌拉尔作为自己的搭档,裴璟选了季明雪。按照他的规则,两两组队进行三轮比赛,先赢两局的人获胜。


    机会千载难逢,傅归荑特地让人回去取来逐月弓,逐月弓出现时又引起了一阵轰动。


    第一轮的比赛是最简单的骑射,骑在马上向五十步外的靶子射箭,射中靶子计一分,射中靶心计三分,最终以两人合计的分数评判。


    乌拉尔和季明雪不相上下,裴璟的水平高于季明雪,九支箭他射中靶子一次,射中靶心九次。


    傅归荑眼眸微沉,她原本以为裴璟的水平是低于季明雪的,没想到比她预料中的要强很多,比苍云九州绝大部分人的骑射都强上一筹。


    她生平所遇之人,他的技法甚至仅在她之下。


    但,他依旧在她之下。


    傅归荑翻身上马,利落流畅的动作令人赏心悦目,今日她一身孔雀蓝的骑装,衬得肌肤雪白如玉,头发用简单的玉簪绾起,额前几缕碎发散落在两侧,迎风飞扬,带着点随性的慵懒。


    直到她从背后抽出一只长箭,眼神倏地变得犀利,傅归荑骑在马上轻描淡写地举弓搭弦,“笃笃笃”三声前后落在靶心上,一气呵成。


    这还不够,下一轮她直接抽出三支箭羽,同时射向三个靶子,全部正中红心。


    最后一轮,傅归荑依旧三箭同射,这次是三支箭同时射中一个靶,力道大得箭头活生生穿透了半个靶心。


    围观的人看得目瞪口呆,想是从未见过如此精湛的骑射。


    季明雪站在裴璟旁边轻叹了句:“今日得见此骑射之术,人生当真无憾了。”


    裴璟斜睨了眼季明雪,唇角微微上扬。


    他的目光一路追随傅归荑,唇红齿白,眉眼如画,清隽挺拔的身姿,认真锐利的目光,自信满满的神态,活像一只开屏的孔雀,美艳高傲,神采飞扬。


    她的十指修长白皙,指节分明,搭在银白色的逐月弓上愈加干净漂亮。


    裴璟立刻回忆起傅归荑手的触感,细腻滑嫩几乎没有薄茧,搭在他身上时软软的使不上力气。


    谁能想到这样一双养尊处优,提不起重物的手居然能百步穿杨,虚无箭发。


    视线无意间扫到围在旁边观战的人,他们目光热烈地看着场上的人,裴璟脸沉了下来,忽然有些后悔与傅归荑打这个赌。


    这样熠熠生辉的她,他一点也不想跟任何人分享。


    “第一轮,傅世子队获胜。”


    傅归荑打马路过裴璟面前,微微颔首示意。


    即便是赢了,她的脸色依旧淡淡的,没有任何炫耀的神色,仿佛她就当做平时练习一样。


    裴璟却从她细微表情里读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不由在心底失笑,觉得傅归荑不动声色向他挑衅的样子格外可爱。


    若不是碍于此时的场合不妥,他真想把人狠狠抱在怀里亲昵一番。


    第二轮玩了点新花样,一人指挥,一人蒙眼射麻雀。


    季明雪和裴璟一起上过战场,两人默契十足,在裴璟的指挥下,季明雪十射七中,算得上不错的成绩,赢得一阵喝彩。


    轮到傅归荑这边时,乌拉尔看着蒙眼的傅归荑有些紧张,“阿宜,我嘴笨,等会要是说的不对怎么办?”


    傅归荑脸色如常,凝神听着动静:“等会你别说话就行。”


    乌拉尔:“……”行,保持沉默他可以的。


    “放!”


    一只麻雀从傅归荑面前飞过,她毫不犹豫地朝天空射去,鸟儿倏地掉了下来。


    季明雪看得眼睛都直了,“她竟然能做到闻声辨位。”


    裴璟眉头微挑,他也是才知道傅归荑的这样功夫。


    乌拉尔神经瞬间放松,高兴得要欢呼起来,刚开口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以免打扰傅归荑。


    连续五只麻雀均被射了下来,再一次震惊围观的人,还有人悄悄看了眼裴璟二人,想从他们脸上看到愤怒,不悦的神色。


    但见季明雪一脸崇拜,裴璟的目光则始终都是平静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


    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茂密的树枝沙沙作响,盖住麻雀的动静。


    傅归荑眉头微皱,一时间无法判断准确的位置。


    乌拉尔眼见鸟就要飞走了,立刻出声,可惜他与傅归荑没有裴璟二人合拍,终是失之交臂。


    然而风不止,反而愈演愈烈。


    天边的阴云开始聚在一团,沉甸甸地压在大伙的头顶上,晴朗的天一下子暗了下来。


    “不若改日再比,”裴璟提议道:“否则对傅世子不公平。”


    “不必。”傅归荑冷冷拒绝,改日也不知道会改到什么时候,说不定拖着拖着就没有下文,既然她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没道理放过。


    “等会你别出声,”傅归荑的脸朝乌拉尔的方向转去:“交给我。”


    乌拉尔点头,心里却紧张不已,情况对他们十分不妙。


    果然,接下来的四只鸟傅归荑都没有射中,第二轮裴璟他们赢了。


    她一把扯下蒙眼的布条,不甘地仰头看着暗沉的天空,轻咬下唇,手中的长弓被她紧紧攥着,指节发出清脆的骨骼声。


    “没事,我们还有第三场。”乌拉尔安慰她。


    傅归荑迅速收敛情绪,淡淡嗯了一声。


    第三场比赛是最简单的远射,百步开外,人拿着靶子移动,记分规则同第一轮的骑射。


    乌拉尔力气很大,在与季明雪的比试中略胜一筹,他高兴地过来与傅归荑击掌庆贺。


    “我总算有点用了。”乌拉尔冲傅归荑眨了眨眼右眼:“阿宜,你正常发挥就行。”


    傅归荑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裴璟冷眼看着两人互动,阴沉着脸夺过季明雪手上的弓,摆好姿势,对准远处移动的目标,坚定地射了出去,中了红心。


    本轮采用的一人一箭轮换制,傅归荑与裴璟连续射了七箭,两人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傅归荑的体力渐渐不支,远射对她来说需要耗费很大的体力,偷偷用余光瞟了眼三步开外的裴璟,他面如常色,步伐扎实,气息平稳浑厚,完全没有力竭的征兆。


    裴璟身高与乌拉尔不分伯仲,相较于乌拉尔一身腱子肉外露,裴璟则是内秀不显山水,穿上衣服一般看不出他健硕的身材,然而傅归荑知道他的这副躯体下藏着多恐怖的力量。


    大风起,傅归荑被吹得有些站不稳。


    反观裴璟,狂风放肆地吹在他身上,柔软的绫罗绸缎紧贴他的皮肤,显得肩宽腰窄,像一颗屹立在悬崖峭壁上的孤松牢牢抓住地面,任凭风雨加身毫不动摇。


    第八箭和第九箭,傅归荑都射偏了。


    乌拉尔略微领先季明雪的优势不复存在。


    她此刻的心情如同黑沉沉的天边乌云一般,沉抑得能滴出水来。


    咻!咻!


    裴璟连续两箭,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他目不斜视望着远处,表情举重若轻。


    站在他身后的南陵世家公子们像过年似的发出雷鸣般的欢呼,高呼太子殿下威武,太子殿下千岁,而世子这边全都屏住了呼吸,一颗心提在半空中。


    傅归荑嘴角压下,目光凝重。


    乌拉尔站在她后面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他看得出来前面的人已是强弩之末,她的腰微微发颤,脚步有些虚浮不稳。


    而一旁的太子殿下却依旧稳如泰山。


    傅归荑抽出最后一支箭,瞄准前方的红心,调整急促的呼吸暗中蓄力,这一箭她一定要射中。


    忽然她闭上了眼,感受风的气息,等她再张开时眼里只剩下远处的那一点鲜红。


    砰!


    正中红心。


    傅归荑悄悄吐了一口浊气,随手擦掉鬓边的细汗。


    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若是裴璟正常发挥,两个人至多打个平手,然后进入下一轮的比赛,由乌拉尔再次对抗季明雪,她就有了喘息之机能够恢复体力。


    裴璟不慌不忙地抽出最后一只箭,搭在弦上。


    傅归荑忍不住扭头去看他,裴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目光,侧过脸回应她。


    四目相对,傅归荑看见他眼中藏着浅笑。


    心忽然重重跳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背在后面的手不自觉攥成拳头,指尖陷入掌心。


    他一定是在嘲笑她。


    傅归荑愤恨地安慰自己,就算这次没拿到丹书铁券也无妨,本来她也是随口一说。


    心底却克制不住黯然神伤,也不知道下一次还有什么机会才能获得这东西。


    轰隆隆,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了花。


    雷声如同暴怒的狮子在大吼,狰狞的电光穿梭在墨色浓云中,分外刺眼。


    暴雨顷刻间落了下来,傅归荑下意识去看裴璟。


    隔着厚重的雨帘,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的箭。


    啪嗒。


    什么东西好像断了。


    傅归荑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只来得及看见裴璟垂落的双手。


    她急急向前看,想看清他到底有没有射中。


    “别看了,快走,小心淋出病来。”头顶的雨忽然被阻断,傅归荑抬头看,裴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面前,双掌撑开替她挡雨。


    傅归荑倔强地站在原地,伸着脖子往前看结果。


    “走!”裴璟接过赵清送来的雨伞,强硬地揽住她的肩膀把人带走。


    “哎……”傅归荑拗不过他,被半拖着带回凉亭避雨。


    裴璟笑了声,戏谑道:“这么想要那东西?”


    傅归荑抿了抿唇,垂眸不语。


    她僵硬地挨着裴璟,听见他比雷声更响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地打在她的心口,她还隐约闻到了一丝铁锈的腥味。


    其余人也都纷纷找地方避雨,大家都好奇最后的结果到底是什么。


    不多时,季明雪带着一把弓前来复命。


    季明雪声音嘹亮:“回太子殿下,您的最后一箭射空了。”


    “什么,射空了?”


    “不可能。”


    傅归荑脸上也露出同样的疑惑,她觉得裴璟不可能射空。


    季明雪单手高举着长弓,示意众人查看。


    弓弦断了。


    季明雪道:“太子殿下力大无穷,弓弦不小心崩断了。”


    南陵公子高喊:“这怎么算,要不等雨停了再比一场。”


    世子们小声反驳:“弓弦又不是傅世子弄断的。”


    傅归荑静静等着裴璟的决断,双手无意识绞在一团,猛然一阵凉风刮过,她冷得打了个寒颤。


    裴璟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异常,让赵清取来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


    傅归荑抖得更厉害,伸手推拒,眼神警告裴璟别在人前太过分。


    “算孤输了。”他手上的动作强势不容拒绝,干燥厚实的布料将傅归荑包裹得严严实实,裴璟语气平的淡像在说件不打紧的小事:“赐镇南王世子丹书铁券一块。”


    话音一落,众人皆惊。


    不单是南陵公子们,连傅归荑本人也没想到裴璟会这样轻易将东西给了她,心里顿时说不出上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心砰砰跳得厉害。


    有人刚要提出质疑和反对,在裴璟凌厉的眼神下又悻悻然闭上了嘴。


    “雨停了。”裴璟旁若无人地对绿漪命令:“送傅世子回去。”


    傅归荑低着头,默默转身离开。


    她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裴璟在她离开后也走了,傅归荑只来得及抓住他的一个高大的背影。


    夏日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傅归荑走到别院时天空的阴云已尽数散去,烈阳再一次普照大地。


    她泡在热水里陷入沉思。


    得到丹书铁券实属意外之喜,然而她心里却不由升起一股烦闷,直觉这件事并没有她看到的这样简单。


    裴璟的弓弦,真的是意外断的吗?


    傅归荑眉毛拧成一团,任由热气蒸腾在她脸上凝成水珠,又顺着鼻尖和下巴间滴在水面上,激起点点涟漪,余波久久不散。


    就像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


    半晌,傅归荑垂落在水底手握成拳,抬起狠狠地砸了一下水面。


    水花飞溅,扑上她的脸,慢慢地又落了下去,水面上的涟漪迟迟不平。


    绿漪见里头很久都没动静,担心地在屏风外问了一句。


    傅归荑如梦初醒般回了神,敷衍地答了句,很快收拾好自己出了浴。


    绿漪立刻给她端来一碗姜汤,盯着她喝完才肯放人。


    泡了个热水澡后全身放松,傅归荑没由来有些疲累,径直回房躺在宽大的床榻上。


    闭目良久,迟迟无法入睡,脑子里全是裴璟射箭的样子。


    他一身玄色衣服上绣着暗金色的龙纹,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给人锋锐之感,他盯着目标时的眼神十分专注,有一种猎人锁定猎物后准备发动最后一击的凶狠。裴璟拉弓的姿势很标准,下盘扎实,上身挺拔,有君临天下的威仪。


    抛却个人感情因素后,以傅归荑十几年射箭的眼光来看,裴璟那日说自己的骑射一般实在是过谦了。


    若是他们两个如今的关系不像现在这样,她是很愿意结交裴璟这个朋友的。


    以箭识人,以箭观心。


    裴璟今日的每一支箭,足以说明他这个人内心的强大和对目标的坚定不移。


    傅归荑欣赏目标坚定的人,平生最讨厌摇摆不定的蠢货。


    想着想着,她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亮正朝着天空攀爬。


    傅归荑叫人进来点灯,绿漪替她收拾衣着后领她去用晚膳。


    这夜裴璟忙于政事没有回来。


    傅归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床边是赵清晚膳后送来的丹书铁券。


    抚摸着冰冷的东西,她心情十分复杂,没想到裴璟送来的这样快,像是在安她的心似的。


    前些日子她在南陵史料记载中偶然看到了忠勇公的事迹,便记住丹书铁券的用处。


    傅归荑现在最怕的就是自己某一天惹怒裴璟,他用她身份造假一事对付镇南王府,连累父亲母亲还有阖府一家的性命。


    欺君罔上,论罪当诛。


    尽管她告诉自己裴璟做这种事的可能性不大,但她从不把希望寄托于他人的仁慈,身份一事始终像一把利剑悬在她的头顶,令傅归荑寝食难安。


    如今有了这东西,至少父亲母亲不必再担忧自己身份暴露会惹来杀身之祸。


    至于自由和回家。


    傅归荑心想,慢慢来,有了这东西总算是有了点指望。


    她性子并不讨喜,裴璟总有一天会腻了的。


    一连三日,裴璟都没有回来。


    夏季雨水丰沛,自从比试射箭那日的一场暴雨后,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下着,院子后池塘的水都上涨了三寸。


    子时刚过,傅归荑侧身朝着墙壁睡得半梦半醒。


    后背忽然被一具火热的身躯贴了上来,裴璟两只手把她圈在自己怀里。


    傅归荑想装睡躲过一劫,谁料他的手越来越不老实,她实在装不下去了,狠狠往下踢了一脚。


    裴璟早就防着她,趁机将她的长腿锁在自己的□□,轻笑道:“不装了?”


    傅归荑没好气道:“真睡着也被你弄醒了。”


    裴璟捏了捏她的耳垂,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喟叹道:“三日不见,你个小没良心的竟然胖了些,可怜我忙里忙外连顿饭都吃不饱。”


    傅归荑知道裴璟在忙着防汛的事情,听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羞愧,但很快就被他滚烫的吻灼干。


    “你往哪里……”


    这句话还未能说出口,就被裴璟捂住嘴,他哑笑道。


    “我的乖乖,你在睡觉呢,别说梦话,这不是个好习惯。”


    裴璟箍紧她的身体不许她回头,她整个人被嵌进他的怀里动弹不得。


    没过多久裴璟的呼吸变得紊乱粗重,傅归断断续续发出支离破碎的低泣声。


    她在陷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睡吧,愿你好梦。”


    作者有话说:


    季明雪:太子指哪,我打哪。


    裴璟:老婆夸我帅了。


    傅归荑:OK,回家计划开始安排。


    傅归宜:我和妹妹一人一块,可以暴打裴狗两次。


    注释:


    参考蒙古族射箭比赛规则:射箭比赛分近射、骑射、远射三种,有25步、50步、100步之分。比赛的规则是三轮九箭,即每人每轮只许射三支箭,以中靶箭数的多少定前三名。


    第47章 受孕 我们会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裴璟这几日似乎真的很累, 早上傅归荑醒的时候他还在沉睡。


    均匀有力的呼吸打在她的脖颈上,漾开一片痒意。


    裴璟对傅归荑的霸道在睡姿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如果是躺着睡, 腰间必然会横亘一只铁臂,将她压死在床榻上。


    若她是侧身背对他睡, 裴璟就会把她当成抱枕, 不但腰被箍住, 连双腿都要被他死死夹紧。他身躯高大,胸膛宽阔, 傅归荑整个人密不透风被他包裹在怀里。


    昨夜她被迫侧身睡了一个晚上,此刻身体僵得发麻。


    傅归荑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腰上的手像一把铁钳似的, 卡住腰部的凹陷把她扣死在裴璟怀里。


    她轻轻抓住裴璟的手,指尖在碰到他的掌心时发现了不对劲。


    他的手虽然有些粗糙, 可从前绝没有这样一道明显的疤痕。


    傅归荑微皱着眉, 食指指尖顺着凹凸的痕迹一直往里探,这条伤痕很细却很长, 像是被什么铁线一类的东西勒出来的。


    弓弦。


    她眼眶微张, 瞬间想到了季明雪手里拿着的那把断了弦的弓。


    裴璟为什么要故意输?


    傅归荑之前的猜想得到证实, 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与她认知中的裴璟完全不一样。


    他难道不知道丹书铁券的珍稀之处,她拿到这样东西,他就失去一个可以威胁她的筹码。


    傅归荑猜不透裴璟的心思, 眼睛有些失神地盯着前方的白墙。


    忽然手指被用力抓紧,裴璟的呼吸变了, 他懒懒笑了声:“一大早上的, 你怎么在摸我?”


    傅归荑背脊微僵, 脸烧了起来。


    裴璟刚睡醒,嗓音有一种慵懒沉闷的沙哑,他的头靠她的耳朵很近,乍一听让她有头皮发麻的酥麻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傅归荑抿着唇,半晌还是问出心中的疑惑。


    “你那日是故意输给我的,为什么。”


    她的声音很平静,裴璟仍能从她平静的声音中听出一点不可思议。


    他轻笑了声,强硬地把人转过来面对自己,看着傅归荑还残留一丝睡痕的双眸,打趣道:“因为你当时的眼神在告诉我,要是拿不到丹书铁劵,你会哭的。”


    傅归荑气恼瞪他:“你才会哭。”


    裴璟低下头轻啄她淡色的唇瓣,戏谑她:“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哭出来。”


    傅归荑见他眸色变暗,立即双腿猛地往下蹬,想用力挣脱他的禁锢。


    细腻的皮肤在裴璟身上摩擦,不轻不重地剐蹭着,像拿着火折子在他身上到处点火,三分的燥热顷刻间活生生被她弄成九分,他只恨今天还有事情不能耽误,在事态失控前连忙松开她。


    裴璟翻身下榻,弯腰拾起衣衫随意披上,随意说了句外面雨大,便走了出去。


    窸窸窣窣的洗漱声从屏风外传来,没一会就听见他离开关门的声音。


    傅归荑仰躺在床上,她方才已经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还以为裴璟会趁机做些什么,却没料到最终是这个结局。


    院子西边的茶室内,傅归荑端坐在案几前。


    这里是裴璟仿造东宫的茶室为傅归荑布置的,案几旁边开了一扇圆形拱门,正对着湖光山色。


    她平日在这里看书,赏景,还有存放一些她喜欢把玩的小物件。


    桌上随时备着热茶,各色点心,还有一壶好酒。


    傅归荑将人打发出去,自己独坐在室内,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击着湖面,芭蕉叶,噼里啪啦的,吵得她头疼。


    今年的雨确实有些大。


    她拿出存放丹书铁券的雕花金漆木盒,余光看了眼外面确定无人往里探后从一旁的暗格中取出一个青花缠枝纹的瓷瓶。


    瓷瓶约摸半个巴掌大,上面用红绸封口。


    傅归荑打开瓷瓶口,倒了一枚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放入嘴中,味道微苦。


    她赶紧喝下一口凉酒压住苦意。


    这是苍云九州常见的补药,可以缓慢改善气虚体弱的症状。


    傅归荑小时候常年服用这种药,后来长大后身体渐好便很久没吃了,这次来京城,父亲母亲害怕她不适应这边的气候环境,给她拿了几瓶以备不时之需。


    当时她还觉得没必要,现在只庆幸好险带了出来,甚至还嫌带得不够多。


    鲜有人知这种补药若是和酒混合在一起服下,便是最温和的避子药。


    傅归荑轻轻摇了摇瓶身,记下里面的量后把东西放回暗格里藏好。


    她又斟满一杯酒,仰头饮下。


    自从和裴璟发展成了这种关系,她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决不能怀孕,否则这辈子都没有脱身的机会。


    然而裴璟在与她行房事后从来没有给她喝过避子汤,他什么意思她不得而知,可她却清楚地知道谋害皇嗣是死罪。


    她当然不会傻到去问裴璟为什么不赐她避子汤,所以只能自己想办法。


    傅归荑自嘲一笑,如今她精通《南陵律》,倒是一个不落的将上面的重罪犯了个遍。


    欺君,损伤龙体,擅自避子。


    垂眸看了眼木盒里的丹书铁券,默默阖上盖子。


    这天晚上,裴璟按时回来用晚膳。


    他带着一身的潮气进门,宽大的袖摆和衣服下摆都沾了水渍,于是先去内室更换衣衫。


    酒足饭饱后,裴璟长臂一揽将傅归荑抱在膝上坐着,问她今天干了什么事。


    傅归荑冷睨了他一眼:“我做了什么事,你是不知道的。”


    裴璟见她面有薄怒,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似在安抚,低笑道:“但是我想听你自己说给我听。”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傅归荑的声音有些凉意。


    裴璟亲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尖,笑道:“当然……不是。”


    傅归荑觉得自己被戏耍,恼恨地想从他身上跳下来,腰却被裴璟的大掌掐得死死的。


    “你以为我会说什么?”裴璟笑意不减:“我无条件信任你?还是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过问?傅归荑,若真是这样,你早就跑了。”


    傅归荑气得胸膛上下起伏,头扭过一边不理他。


    他哈哈一笑,起身拦腰抱起她,大步走向里间床榻。


    “你看上去冷清不耐俗物,实际上心眼是没少长一个。”裴璟想到自己被傅归荑偷偷下药的事情,假装心有戚戚哀叹道:“我要是对你听之任之,你早就把我耍得团团转,逃之夭夭。”


    傅归荑的脸冷了下来,心道这才是她认识的裴璟,多疑敏感,城府极深。


    “那你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


    裴璟单手扯下衣物随手一挥,闻言顿了下,旋即俯身抬腿入榻,轻拍她细腻柔嫩的脸颊,似惋惜道:“我本想让你知道,对我撒谎是什么下场,谁料你竟不给我这个机会。”


    说罢随手挥落床帐,不多时里面窸窸窣窣的黏腻声盖过屋外的下雨声。


    事毕,裴璟抱住傅归荑,替她撩开粘在额头濡湿的鬓发,漫不经心问:“那日裴瑜找你麻烦,你怎么不向我告状。”


    傅归荑顿了会,刚要开口,裴璟的两指捏住她的鼻尖掐了下,开玩笑似地警告道:“撒谎,可是要受惩罚的。”


    傅归荑拧着眉往后躲没躲开,沉默片刻道:“若是我的家人,便是犯了天大的错,我也会想办法护着他。”


    裴璟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傅归荑认为裴瑜是他的亲弟弟,所以无论他犯了什么错,自己的心肯定是偏向裴瑜。


    她认为她自己在裴璟心里的地位不如裴瑜,所以宁愿忍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或许还有一层不想给他惹麻烦的心思在。


    “你还挺护短的。”裴璟喉间滚动愉悦的笑意,他原本想告诉傅归荑裴瑜在他心里根本不是什么家人,她才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他没有动裴瑜只不过是为了偿还他母亲的恩。若是裴瑜没有来招惹傅归荑,裴璟尚且能对他的嚣张跋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对自己的人起了歹念。


    裴璟眼底闪过骇戾,很快藏了起来,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意有所指的暗示:“你也有机会可以成为我的家人。”


    另一只搭在她腰间的手顺着往前抚摸上她的小腹,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傅归荑小腹瞬间剧烈抽搐,因欢愉而残留在身体上的余热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全身变得冰冷僵硬。


    裴璟略带磁性的声音也霎时变得寒凉。


    “怎么,你不想生我的孩子。”


    他低头看着傅归荑,借着帐外昏黄的烛光努力辨认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想看出她此刻真实的想法,然而傅归荑双眸紧闭,唯有露在外面的长睫轻轻颤抖着,脸上透着诱人的潮红。


    裴璟抬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直面自己审视的目光。


    傅归荑在此之前从未听过裴璟说过对生孩子这件事的明确看法,现在她只庆幸自己早有准备,感受到裴璟专注摄人的目光,心里一紧,知道他今天必须要得到答案。


    “我有选择?”傅归荑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慢慢睁开眼,神色淡然对上裴璟锐利的黑眸,冷静道:“《南陵律》里写得很清楚,擅自打掉您的孩子是死罪,臣不敢。”


    听到傅归荑轻描淡写地说出“打掉孩子”时,裴璟的胸口莫名揪了一下,他压住这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慌和怒,眉毛一挑:“你是因为《南陵律》才愿意生?”


    傅归荑避而不答,反问他:“太子殿下有没有想过,我以什么身份替您生下孩子,镇南王府世子吗?”


    话到最后,已然有种冷嘲的意味。


    裴璟缓了脸色,放开她的下颌改为宠溺地捏捏她的脸颊,低笑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放心,一切有我,我会安排好的,你若是怀孕了,只管安心待产便是。”


    他的目光柔软,手顺着脸颊抚摸她散落在肩上的发,五指穿梭在青丝间拨弄着,柔软顺滑的发丝让他的心再度痒了起来。


    手慢慢游移到后脑勺,他的人跟着贴上去。


    “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裴璟覆住艳红柔软的唇瓣,呼吸微重。


    傅归荑盘坐在茶室内,面无表情地吞下一颗药,又喝完一壶酒。


    烈酒烧喉,时刻提醒她自己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


    隔着厚重的雨雾,傅归荑望不见湖对岸的山,就像望不见自己今后要走的路。


    裴璟比她想象中的更难缠,若要脱身,恐怕还要剑走偏锋才行。


    另一厢。


    裴璟召来为傅归荑调理身体的太医,也是上次替他排毒的太医。


    他端坐在书桌前,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淡淡问:“她现在身体情况如何,是否能受孕。”


    傅归荑打从娘胎里出来就落下病根,先天不足,再加上后天曾经落水伤了身。父母又是个心大的从来没考虑过子嗣一事对她的影响,任由她女扮男装在外面风吹日晒。


    想到上次她听闻自己子嗣艰难时那副不上心的敷衍样,裴璟顿时胸口堵得慌,脸色也变得难看。


    跪在地上的太医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冷了些,抬头看见裴璟暗沉的脸,立刻将好消息告诉他。


    “贵人经过近半年汤药,膳食等全方位的精细调理,如今身体已经大好。只要停了现在的药,再服用另一付补气养身的方子三月,便能受孕。”


    裴璟闻言脸色稍霁,压下喜意沉声道:“那她生产之时是否艰难,风险如何?”


    太医不敢隐瞒,如实答道:“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他的头顶骤然被两道凌厉的视线刮过,忙不迭转了个音:“但是贵人的身体已恢复得如寻常女子一般,在孕期小心看护应该风险更低。”


    “换药。”裴璟当机立断拍板:“仔细看护她,有任何异常都不可大意。若是她往后母子平安,孤重重有赏。”


    太医听了这番近乎赏赐的话并没有谢恩,反而皱了皱眉。


    裴璟察觉他神色有异,盯着他沉声道:“还有什么,一并说了。”


    太医被他摄人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战战兢兢道:“贵人换药后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这期间最好……最好不要同房。”


    太医说完这句话后冷汗湿了一身。


    裴璟口气不善问:“多久。”


    太医视死如归答道:“约莫要一个月。”


    裴璟端起茶抿了口,“知道了,从明日开始换药。”


    太医听他声音平和,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磕头领命告退。


    裴璟望着书桌上厚厚一沓折子,里头话里话外都在请求他选妃,早日留下后嗣。


    如今皇室血脉单薄,成年健康的皇子除了身为太子的裴璟,只剩一个十三皇子裴瑜,还有几个被流放、被剥夺身份的皇子,他们全都被裴璟在脸上刺了字,有的还被他用重刑折磨了一遍,身体残缺再无继位的可能性。


    这些全都是当年参与残害过裴璟生母的人,他回国后蛰伏蓄势,时机一到直接将他们打入尘埃,再也爬不起来。


    想着太医刚刚的话,裴璟情不自禁地有些失神。


    他和傅归荑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若是儿子一定不能像她一样,身娇体弱的,走两步路就白了脸,以后估计连刀枪棍棒都拿不起来;不过若是女儿像她一样倒是无妨,金尊玉贵的公主自然是要被千娇百宠。


    然,第一个孩子还是男孩的好,否则她对镇南王府不好交代。


    裴璟回神,勒令赵清将那堆无用的折子扔到一边,又开始头疼夏汛一事。


    今年雨水丰沛,南方一带闹了洪涝,尽管他之前已经吩咐工部做了充足的准备,修建堤坝,准备粮食赈灾,还勒令当地官员组织救援队和医疗队,防止瘟疫发生。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雨水比他预计得还要多得多,如今南方五省全在水里泡着。


    他沉思片刻,问赵清:“毒蛇现在在哪里?”


    赵清回:“还在苍云九州,殿下要传他回来么?”


    裴璟:“交代他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赵清回禀说事情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因为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工程,耗时长了些,现在东宫那头已经在安排人接手他送回来的东西。


    裴璟想了想:“让他先放下手中的事,先赶去南边替孤看着,如果有官员敢玩忽职守,亦或者中饱私囊让他即刻报上来。”


    赵清应诺。


    当天晚上,傅归荑被裴璟折腾得死去活来,无论她怎么骂他,打他,甚至求饶都没用。


    他跟疯了一样,床榻被褥来来回回换了四次,到最后傅归荑累到连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全身无一处不酸软。


    她自己都惊讶自己还能清醒着。


    傅归荑全身泡在热水里,无力地靠在裴璟胸前,两只手耷拉着挂在他的双肩,全靠腰间的铁臂撑住她才没有滑落池底。


    她闭着眼,鲜红饱满的双唇微微蠕动着。


    “什么?”裴璟低头将耳朵凑到她唇边。


    “放过……我罢……”傅归荑这一夜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这句话,虽然她人现在没有昏死过去,思绪却迷迷糊糊的,全靠本能在重复着。


    裴璟瞧她这样难受,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红,眉头微微拧着,心底一下子软成一滩蜜。


    他抬手撩开她濡湿的鬓发,露出光洁白腻的额头,落下一吻,“我从前觉得一个月太短,什么事也做不成,如今却发现一个月那样漫长,长到我恨不得拿刀将它砍碎,撕裂。”


    傅归荑完全无法思考裴璟在说什么,她现在很累,只想睡死过去,偏偏每次陷入黑暗后没多久又被弄醒。


    如此反复,她都要快被弄疯了。


    “好了,我不闹你了。”裴璟今晚着实尽了兴,此刻不再有什么别的心思,快速清洗了两人的身体,将人抱回了床榻。


    傅归荑甫一沾到柔软的被衾,立刻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


    裴璟在黑暗中凝视她,手覆在她的小腹上来回摩挲着,心底忍不住生出满满的期待。


    等她有了两人的孩子,他们之间就多了一个无法切割的联系。


    裴璟对着傅归荑自言自语道:“我们会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自从生母去世后,裴璟再也没有体验过有家、有家人是一种什么感觉,他无比期待与傅归荑组建一个属于他们的家。


    他会为他们遮风挡雨,他的孩子绝不会像他一样背井离乡为质,孩子的母亲也不会认他人为母,饱受离别之苦。


    傅归荑这一觉睡了很久,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撑着酸痛的身子去茶室找药。


    吞下微微苦涩的药丸,又饮下一壶烈酒,她心里那股不安方才冲淡了几许。


    傅归荑皱眉沉思着,裴璟昨晚上的行为非常不对劲,往日虽有闹得过分的时候,却绝不会像昨夜那般疯狂。


    好像是死刑犯被斩首前吃的最后一顿断头饭,狼吞虎咽,吃了这次再没下次。


    傅归荑回忆这几日是否有招惹到他的地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足不出户,更是连一个外人也没见过,裴璟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傅归荑在午膳后喝下例行的调理药汤时发现了端倪,她抿了口微涩的药汁,漫不经心地问:“药是不是换了?”


    绿漪点头:“回贵人,太医说针对您近日的身体情况,换了一副药方。”


    她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毫无反抗地喝完,默默记下这一点异常。


    一连数日,裴璟都没有碰她,安安分分地睡在她身侧,甚至不再抱着她入睡。


    傅归荑仰躺床上,目光看向头顶的黑暗,耳边是裴璟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经过她观察,傅归荑推测应该是她喝的药有问题,这药喝下后不能同房,所以裴璟那夜才索取无度。


    她那时隐约听见他说的话里面有“一个月”的字音,那么他至少有一个月不能近她的身。


    傅归荑无声地勾了勾唇角,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个好消息,她也能猜出裴璟这番动作是为了准备让她更好受孕。


    知道了裴璟的打算后,傅归荑心里无比平静。


    不着急,总有一天他会意识到,自己的身子是真的很弱,子嗣艰难。


    到时候就算裴璟不愿意,朝臣们也不会放任他无妃无嗣,必定会逼迫他大婚。


    只要他娶了妻,纳了新人,自己脱身就容易多了。


    傅归荑因裴璟的这一举动反而兴奋起来,不远了,自己离逃出这个牢笼的时间不远了。


    想明白这一点后,她安心地闭上了眸,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傅归荑不知道的是,太医给她换的新方子里面有一味药与她服用的药丸相克。


    只要她再次将新的汤药和那瓶药丸同时用下,便会产生中毒之兆。


    作者有话说:


    裴璟:还没有怀,我已经想好以后怎么教育娃了。


    怎么,你们不会以为后面的走向是甜文了吧[狗头.jpg]


    牢记本书是发疯文学!


    裴狗发疯倒计时!!!


    哥哥相认倒计时!!!


    修罗场倒计时!!!!


    玩得就是一个心跳,


    第48章 凫水 再有下次,打断你的腿。


    赐傅归荑丹书铁券这件事还是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众臣工认为太子殿下对镇南王府、对傅世子恩宠过重,极易让他们生出异心,养虎为患。


    尤其是现在皇室血脉薄弱, 太子殿下无嗣,若整日跟在殿下身边的傅世子心存歹念, 那简直是动摇国之根本。


    纷纷上书请求裴璟收回成命。


    裴璟以傅归荑贡献傅家骑术帮助重组追云骑, 又改良连弩为由驳了回去。季明雪也开口帮傅归荑说话, 证明在平溪猎场傅世子舍身救太子殿下,自己重伤垂垂危矣的事。


    然而他们还是不依不饶, 认为给予多些钱财和尊荣即可。


    双方你来我往地博弈好几轮,最终各退一步,裴璟同意开始选妃, 并着手大婚。


    朝臣们的关注点一下子都到了选妃这件事上。毕竟他们也知道太子殿下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东西赐下了再收回来是很难的, 这关乎皇家颜面和威信。


    所以大伙其实一开始都是冲着太子无嗣, 又宠幸镇南王世子过重这件事上去的。


    若是有了继承人,一切又不一样了。


    在太子成亲这件事上, 朝臣们的热情极度高涨, 尤其是那些被裴璟提拔上来没有靠山的人。


    他们恨不得裴璟的后宫马上进百八十个美人, 又立刻顺利生下十个八个孩子,稳固他的统治,保证他所颁布的政策方针有坚定的执行者,久久不动摇地一直持续下去。


    除此之外, 他们也存了自己的小心思,万一自己家里的女眷被选中, 那可是一朝麻雀变凤凰。


    所有人不遗余力地投身于这件事上, 只要是符合选秀标准的适龄女子统统将画像送上来, 包括新加入南陵的藩王们,北蛮投降的官员都收到了这条指令。


    连一向叫穷的户部尚书这次也毫不吝惜开销,组织了一批擅长丹青的画师纷纷奔赴各地,务必还原美人的真实原貌。


    不是他怕那些人故意画得漂亮,他是怕他们水平不够画丑了,若是送上来的画像入不了太子殿下的眼,岂不是又少了一个替殿下生育的人。


    他们的核心宗旨是,越多越好。


    以上种种,傅归荑一概不知,她每日就在院子里看书,品茶。裴璟也不允许这些消息进她的耳朵,眼下她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养好身体,早日怀上孩子。


    大雨连续下了十多日,终于有了放晴的迹象,傅归荑在院子里射箭。


    她令人把靶子放到百步之外,手持逐月弓练习远射。


    这把弓的弓弦据说是传闻中鲛族背脊上的筋,刀切不断,火烤不燃,韧性十足,能用最少的力气射出最远的距离。


    那天她若不是用逐月弓,恐怕最多只能射中三箭。


    砰!


    又一只箭羽射中靶心。


    傅归荑放下弓,面容沉静,默默调整急促的呼吸。


    一个小太监走在大块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不小心踩到一颗凸起的圆润石子,没留神滑到了。


    他尖叫一声,手里捧着的东西摔了下来。


    傅归荑寻声而望去,有好几幅束缚着的画卷顺着小道四处乱滚,还有一卷落在她脚边。


    俯身去拾,指尖刚碰到纸,小太监大叫道:“贵人别碰,小心脏了手!”


    小太监像是天塌下来一般,也不管其他的画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傅归荑跟前跪下,眼疾手快地抢走她手边的丹青图。


    “小的笨手笨脚惊扰了贵人,请您恕罪。”他确认画卷没有打开后提着的心才堪堪落地,背后出了一身凉汗。


    傅归荑看他那么紧张的样子,以为是什么机密,识趣地收了手背在身后,站起身淡淡道:“我没事,你忙去吧。”


    小太监如蒙大赦磕了两个头,他以为傅归荑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还在想要编个什么理由混过去。


    傅归荑目送他手忙脚乱地拾起其他画卷,步履匆匆往裴璟的书房走了。


    转过身,她拿起弓又练习了一炷香。


    日头渐大,她收了手回到内室更衣洗漱。


    这不大不小的插曲当然瞒不过裴璟,他傍晚回来与傅归荑一同用完膳,便把人带到书房。


    这段时间每天都有人捧着一大摞丹青图送过来,书房除了书桌上还有一小块空地,其他地方几乎堆满了卷轴,他只打开过一幅。


    裴璟拿起唯一一幅放在书桌上的卷轴,递给傅归荑,示意她打开。


    傅归荑不明所以,顺他的意打开画卷,里面画了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正疑惑着,就看见底部写有“苍云九州镇南王府嫡小姐傅归荑”的字样。


    裴璟右手从她背后绕过搭在腰间,轻笑了声:“你说这画里如果是镇南王府嫡小姐,那我怀里的这个又是谁?”


    傅归荑涨红了脸,立即把画卷了起来,羞恼道:“你明知道我在这里,还派人去苍云九州要我的画像,父亲母亲没办法才找人糊弄过去的。”


    裴璟反驳:“这可不是我安排的,喏,瞧瞧这一屋子都是他们自作主张弄的。”


    傅归荑冷哼了声,没有裴璟的首肯,谁敢放肆。


    裴璟抱怨她:“你要是快点生个孩子,哪还有这么多事?”


    傅归荑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环视一圈,心里大概明白这些是什么东西,暗自兴奋着。


    裴璟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心情,眉毛一挑:“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很高兴?”


    “没有,”傅归荑迅速敛了嘴角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淡淡道:“就算真的有,那也是替太子殿下高兴。”


    裴璟周身气息沉了下来,冷眼看着傅归荑:“替我高兴?”


    “是啊,”傅归荑脱口而出:“这么多美人,一定有让殿下称心合意的。”


    “傅、归、荑。”裴璟咬牙一字一顿念出她的名字,箍在她腰间的手一紧,把人转过来面对自己。


    “我要娶妻,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她毫不在意的态度让裴璟胸间瞬间聚起难以言说的烦闷,反复冲击着他的理智。


    傅归荑沉默地垂下眼眸,忍不住试探:“那,你娶妻之后,能不能放了我?”


    话音刚落,头顶的喘息声变得粗重。


    下一瞬,她被一股大力往后推倒,后腰倏地抵在桌沿上,前面是裴璟阴沉如水的面容。


    他的双眸晦暗阴翳,直勾勾盯着傅归荑,像蓄势待发的野兽,准备随时上来撕咬她。


    “放过你?”裴璟低笑起来,在空寂的书房内显得有些瘆人,傅归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撑在桌沿上的双手死死扣住边沿。


    她身体微颤着,咬紧下唇,强忍住夺门而出的冲动。


    裴璟抬手轻拍她的脸颊,冰冷粗糙的手指像蛇的鳞片,刮得脸微微刺痛,她听见裴璟低沉的嗓音,诱哄似的:“好啊,你先平安生下我的孩子,我就考虑放过你。”


    他在撒谎。


    傅归荑瞪视他,不小心咬破了唇角,嘴里霎时尝到了腥味,仿佛在提醒她决不能上当。


    若是她信了,只会落入裴璟的圈套。


    他只是想稳住她。


    裴璟改为捏住她的下颌,拇指指腹擦掉她唇上的血迹,眼皮一压,俯身堵住她的双唇。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更像是对她说错话的惩罚,等到结束时傅归荑的唇瓣被咬成血红色,破皮的地方肿了起来,轻轻一碰,又疼又麻。


    裴璟面无表情地让她自己先回去,傅归荑毫不迟疑转身离开。


    刚一走出书房大门,背后传来拳头打击木头的沉闷声。


    傅归荑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弯月。


    离一个月还有十八天,但愿那群朝臣们的速度再快一些。


    当天晚上,裴璟没有回寝殿安置。


    她知道裴璟在书房肯定动怒了,只不过碍于她的身体现在不能承欢所以放过了她。


    也清楚裴璟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话,无非就是一些争风吃醋,在乎他的话。


    可是她说了,他也不会信的。


    傅归荑忽然想到那个戴面具的暗卫说过她很会骗人,其实她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骗的。


    *


    连续好几天,裴璟都没有回来安寝。


    傅归荑乐得自在,她喝下今日的汤药后打算再仔细研读一下南陵舆图。


    她要做最坏的打算。


    如果裴璟一直不放她离开,傅归荑只能自己找机会溜走,而且她不能先回苍云九州,得找个地方藏起来一段时间。


    她猜测要是自己“失踪”了,裴璟肯定会先私下找自己,如果找不到才可能打出寻找“镇南王世子”的旗号,应该最多找个几年就会放弃。


    届时她再偷偷回家换回傅归荑的身份,毕竟无论是上京为质还是失踪的都是“镇南王世子傅归宜”,只要她的身份没有暴露,一切都有操作的空间。


    至于世子这个位置,她手里拿着丹书铁券,想必镇南王府里那些有异心的族人暂时不敢撼动父亲的位置。


    至于以后,可以从族里寻一个老实本分的孩子记在父亲名下,百年之后继承镇南王府的一切尊荣。


    想到这里,傅归荑平静的心又被刺疼了一下。


    哥哥已经不在了,她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她不能再让父亲母亲失去唯一的女儿。


    若是被困在南陵皇宫,他们此生都无法团聚。


    当然,如果裴璟在大婚之后能想通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愿意放过她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如果可以,她愿意一生都以傅归宜的身份活下去。


    就像哥哥从未离开。


    裴璟某一天晴朗的中午忽然回来了,彼时她正在擦拭逐月弓。


    “去换衣服,跟我走。”裴璟后面的赵清捧着件墨绿色的衣服送进了室内。


    傅归荑愣在原地,裴璟直接抓她去换。


    衣服甫一上身,傅归荑感觉到了衣服布料有些特殊,外面似乎有一层漆质的东西,硬邦邦的不透气,她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


    裴璟也换了一套类似材质的衣衫。


    换好后他不由分说把她带到别院后面的湖边,经过十几日的暴雨,湖面明显涨高了许多寸,原本裸露在岸边矮一点的太湖石几乎都被泡在水里,只露出一个尖尖的头。


    “今天正好有空,我来给你治一治恐水症。”裴璟站在临时搭建的一个岸堤上。


    傅归荑一听直接拒绝:“不了,我不想学。”脚尖一转,就要往回跑。


    只要一到水里踩不到底,她整个人都会很恐慌,仿佛回到了那年冬夜,在寒冷漆黑的水底等死。


    她弄不明白裴璟为什么要逼她学这个,平日里她除了必要绝不靠近湖边,河边,顶多就是在岸上看看风景。


    裴璟眼疾手快地擒住她的手腕,大力一扯把人扯到自己胸前,命令她:“你今天必须学会。”


    傅归荑挣扎不过,皱着眉厉声道:“你怎么这样霸道,总是逼我做不喜欢的事情。”


    她的语气充满厌恶,裴璟听后心口微窒,转瞬间又硬了心肠:“南方洪涝,我说不准要亲自过去一趟,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学会凫水,多一层安全保障。”


    傅归荑脸色微白:“我不去,我就留在京里。”


    裴璟冷下脸:“你休想离开我眼皮子底下。”


    傅归荑诡计多端,又长了一张能骗人的脸,现在手里还拿着御令和丹书铁券,普通人真拿捏不住她。


    裴璟也想过把人放在宫里,收回她的令牌,但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带她走。


    她不再自己身边,他的心就像被挖空了一样。


    傅归荑抬腿往裴璟脚上踢,谁料他更快,腰一弯,单手把她抗在右肩上。


    “放我下……”还不等她把话说完,裴璟直接跳下去。


    水花四溅,激打在傅归荑脸上,她的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还不等她适应水里压抑的环境,裴璟把她从自己身边推了出去。


    “我不!”傅归荑的双臂连忙勾住裴璟的脖子,腿也缠在他腰上。


    两人贴得很近,傅归荑能听见他耳边强劲有力的心跳。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裴璟黑沉沉的眼,水珠从他的刀刻斧凿脸上落下,滴在她的下颌。


    仿佛带着裴璟炙热的体温一般,烫得傅归荑忍不住甩了甩头。


    “如果你在其他地方这样搂着我,我会很高兴。”裴璟伸出一只手抹了把脸,“现在还是算了吧。”


    说完大力一推,傅归荑猝不及防离开她唯一的浮木,脚下没有着力点,她一下子慌张得不知所措。


    “呜呜……”水没过头顶,窒息感瞬间侵蚀她的五官,她的四肢忽然像不会动了似的,僵在水中。


    黑暗和恐惧包围她,她甚至连呼救都做不到。


    “咳咳咳……”傅归荑喝了好几口湖水,在快要喘不过气前被裴璟提了起来。


    “动手,动脚,”他悬浮在水中,有条不紊地教导傅归荑,也不管她有没有听明白,又把人扔到水里。


    傅归荑再次陷入压抑、冰冷和黑暗中,恐慌一直占据她的全部思绪,然而每次在快受不了的时候又被裴璟捞出来。


    很奇怪,他总能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刚开始傅归荑完全不能适应水里的环境,慢慢地,后背那只手竟然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开始能在水中思考。


    经过三番五次的折腾,傅归荑从一开始四肢僵硬不会使力,慢慢地变得稍微能扑腾两下,可还是无法浮在水面上。


    裴璟在一旁脸越来越黑,他没想到在射箭上天赋极佳的人会对水这么排斥。


    想当初秦平归教他泅水时,可是直接把他扔进水里的。裴璟被呛了几次自然而然地学会了,他一直觉得这是人的本能,在绝境里会爆发强烈生的渴望,于是依葫芦画瓢教导傅归荑。


    “我不行了,咳咳……”傅归荑再一次被裴璟提上来时罕见地向他露出求饶的神色,小脸失了血色,本就淡色的唇愈加发白,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白皙的手泡过水后更加透亮,十指抱住裴璟的手腕,美眸含泪望过来很能惹人怜惜,就算是冰山也能立刻化成绕指柔。


    今天要换作他人肯定会于心不忍,一准放过傅归荑,可她偏遇见的是心肠铁硬的裴璟。


    他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既然她已经克服了身体僵硬的问题,那一定也能克服不能浮在水面的困难。


    “再来。”裴璟不给傅归荑逃避的机会,再一次无情地将她扔下去。


    这次他换了方法,观察她堪称笨拙的动作,一一提出改进。


    傅归荑深知裴璟这个人一旦决定做什么,那是谁也没办法阻拦。心里叹了口气,连示弱都没办法让他放弃,看来今天这凫水是必须要学会了。


    既然无法逃脱,那便只能迎难而上。


    所幸裴璟算是个不错的老师,每次都能根据她的动作提出针对性的改进意见,没过多久,傅归荑已经能够飘在水上游出半里路了。


    裴璟看了看天色,向她招手示意她上岸。


    傅归荑嘴角轻勾,不理他继续往前游。


    原来在水中自由活动是这样的感觉,哥哥当年最喜欢泅水,像一条鱼转世似的,看见河就往里钻。


    忽然,傅归荑觉得水下有什么东西抓住她的小腿,她还来不及挣扎就被拖入水里。


    池水再一次漫过她的口鼻,这一次再没有一只手将自己提起。


    胸腔里的空气慢慢地被挤压,溺水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包裹着她。


    傅归荑挣扎得愈发厉害,可越挣扎她下沉得越快。


    口中的气泡不受控制地往外冒,就在空气耗尽的前一刻,有个冰冷又柔软的东西贴了自己的唇,紧接着渡了一口湿热的空气进来。


    哗啦。


    水花四溅,傅归荑忽地从水面下冲出来。


    “我让你跑!再有下次,打断你的腿。”裴璟擒住她的腰,把人往岸边带。


    傅归荑奄奄一息靠在他身上,胸口急剧起伏着,喉咙如同吞了猎刀似的刺痛。


    守在一旁的赵清立刻递上干燥的披风,裴璟给傅归荑披上,自己却没有用。


    “回去赶紧泡个热水澡,再喝一碗热姜汤,听见没?”裴璟站在她身前替她系上披风的绳子。


    傅归荑垂眸嗯了声。


    裴璟把她送回房间后就走了。


    傅归荑脱了那身又硬又厚的衣服,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在湖里一点也不吸水。


    泡完热水后绿漪连忙端来早就准备好的姜汤,盯着她一口不落地喝完。


    没过多久,太医也来了。


    傅归荑伸出手,心想自己也没那么柔弱,裴璟未免有些大惊小怪。


    太医诊完脉后又问了她最近一次月信情况。


    她耳根子一热,面上倒是不显,仍旧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淡声答了句正常。


    太医听闻后欣慰地笑了笑,告诉傅归荑近日少喝冷酒,夏日不可贪凉。


    傅归荑轻声嗯了一下。


    太医又嘱咐了几句日常注意事项,不过是对着她身后的绿漪。


    绿漪神色无比认真,恨不得刻在脑子里。


    太医走后没多久,傅归荑照常去茶室看书时发现她连一滴酒都找不到了。


    不仅如此,当晚屋里的冰鉴也都统统撤走。


    傅归荑仰躺在床上,身边的男人散发的热意让她整个人狂躁不止,窗外的蝉鸣声闹得她心烦意乱。


    “睡不着?”裴璟闭眼翻了个侧身,本能地去寻傅归荑的腰。


    “你别碰我。”傅归荑躲开他,没好气道:“你不热吗?”


    裴璟撤回了手,拿起一旁的团扇替她扇着,懒懒笑了声,声音带着睡前特有的沙哑:“你要相信,睡在你身边,我比谁都热。”


    傅归荑生无可恋地睁眼盯着床帐顶端,翠绿色是纱帐随着夜风轻轻摇曳着,带来一丝清凉。


    “我想喝酒,”傅归荑必须保证自己能拿到酒,“你不能这样草木皆兵,太医说的是少喝,不是不能喝。”


    团扇轻轻戳了戳她的腮帮子,裴璟戏谑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嗜酒的癖好。”


    傅归荑心里一紧,压住紧张的颤音回他:“我以前没喝过南陵的酒,喝了后觉得味道很喜欢。再者说,我也不贪杯,偶尔小酌几杯而已。”


    裴璟沉默了。


    傅归荑静静等着他的下文,燥热的空气包围着她,背后无声无息地沁出一层汗,清风一吹,冷得她忍不住打了个觳觫。


    “好吧。”裴璟不知处于什么考虑让步了,“但每日你最多只能喝一杯。”


    傅归荑还想争取多一点,被他一声略带警告的冷哼声挡了回来。


    往后数十日,裴璟只要一有空就回来带她去后面练习凫水,练习了几次后傅归荑已经完全克服对水的恐惧。


    然而裴璟不允许她独自下水,必须要他在旁边看着才能游上一炷香。


    这让傅归荑有些难受,没有冰鉴的日子,泡在水里是最舒服的。


    自从学会了凫水,她恨不得无时无刻不躺在水里汲取凉意,还能感受到哥哥曾经的快乐。


    日子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月。


    这天晚上,裴璟回来得格外早。


    晚膳的时候,他还特地嘱咐膳房给她加了一碗参汤,他幽黑的眼神暗示意味明显。


    傅归荑默默喝干净,裴璟满意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两人用完膳后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裴璟握住她的五指,力道大得令傅归荑的手掌都有些麻。


    她似乎觉得裴璟有些紧张。


    沐浴后,傅归荑已经做好明日无法下榻的准备,好在她提前把药藏在了床榻的格子里。


    当晚,他只要了一次,但傅归荑还是被他弄得死去活来。


    结束后,她爬在他身上闭眸平复呼吸,裴璟轻轻掐住她的腰,将她平放在床榻上,还在她腰后垫了一块软枕。


    傅归荑觉得咯得慌,正要把东西抽出来时被裴璟猛地擒住手。


    “睡觉。”他甚至还用小腿压在她的双膝上,将她牢牢钉死在原地。


    傅归荑拗不过他,闭上眸不多时就着这个姿势沉沉睡了过去。


    裴璟等她睡着后才悄无声息地放开她的手腕,大掌小心翼翼地覆在傅归荑的小腹上,用自己的掌心温暖着。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默默凝视着傅归荑姣好的睡颜。


    一头浓密的青丝随意地铺在枕头上,衬得小脸白嫩细腻,双眸紧闭,长睫悬在空中静止不动,看样子睡得格外沉。


    她气息平稳,眉头舒展,睡着的时候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冷淡,


    欢愉过后,脸上残留的潮红未褪,唇瓣更是红如鲜血。


    裴璟此刻的心软成一滩月华,恨不得全数撒在傅归荑身上。


    克制住自己体内尚未消褪的燥热,他俯身在她唇角轻轻啄了一口。


    很快,他们会有属于两人的孩子。


    一想到新生命的到来,他的嘴角难以自抑地上扬。


    作者有话说:


    裴璟:你感觉到凉快难道不是因为我在扇扇子吗?!!


    泅水,一般都要进到水里,属于潜水一类。


    凫(fu,第二声)水,在水面上嬉戏打闹。


    没错,南方地图就是火葬场前最后一个地图,有看得仔细的小可爱肯定注意到哥哥也过去了。


    逐月弓就是泉九黎的武器,啊,我发现我真很喜欢射箭的女主,超级帅的。


    第49章 中毒 我来教你,怎么做个女人。


    傅归荑醒来时, 裴璟已经离开。


    外头艳阳高照,烈日透过窗缝洒在临窗的罗汉塌上,案几上摆着一套白玉酒壶。


    快到午时了。


    当傅归荑意识到这一点时, 立刻清醒,撑起酸软的身体, 艰难地从床头小格里拿出提前用手帕包好的一枚药丸。


    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拿瓷瓶出来, 只能以白帕佯装藏在床边。


    傅归荑当机立断服下, 随手拿起衣服披在身上,踉跄着走到罗汉塌上。


    绿漪听见动静后走了进来, 一眼就看见正在喝酒的傅归荑,她劝道:“贵人,空腹喝酒伤身, 还是先用膳罢。”


    傅归荑手顿了一下,放下酒杯淡淡点头。


    等傅归荑用完午膳, 又变天了。


    白亮的天空瞬时染上黑沉, 阴云越压越低。风起于青萍之末,骤而翻滚着浓密的树冠, 呼啸穿堂而过。


    空气中混合着潮气和湿气, 傅归荑觉得胸口有些闷, 朝窗外望了一眼。


    满目阴霾,等会应该会有一场大雨罢。


    “贵人,药来了,您趁热喝。”绿漪照例端上今日的汤药, 冒着热气。


    傅归荑皱了皱眉,心口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沉郁, 转而又压了下去。


    捧起药碗, 凑到唇边吹了吹, 慢慢喝了下去。


    不知为何,往日常喝的汤药这次一下肚,腹中就像烧了起来,她强撑着放下碗站起来。


    还不等完全站直身体,小腹猛地绞了一下,火辣辣地疼,胸口微微窒息,喉间涌上一股腥味。


    傅归荑抿紧嘴唇,一手撑在桌上,一手忍不住捂上肚子,身体微弓,手背爆出青筋。


    “啊!”绿漪忽然尖叫了一声,傅归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桌上滴下点点鲜红。


    她抬手用两指抹了抹嘴角,垂眸一看,原来是她的血。


    下一刻,她喉咙微动,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失去意识前,天空爆发出一声巨响的雷鸣,须臾间暴风雨席卷了整个天地。


    *


    傅归荑再次有意识时是迷迷糊糊的,她正好听见门外传来裴璟在发布指令。


    他声音沉冷,连暴雨都无法盖住那股子狠厉。


    “传令季明雪,把整个避暑山庄统统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这段时间进出这个别院的所有人,每一个都抓起来单独审。”


    “她接触过的任何东西,不拘于吃的,喝的,用的,统统查一遍。”


    守在傅归荑跟前的太医脸色惊慌,太子殿下的脸色实在是阴戾骇怖,每个人都被吓得魂不附体,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被迁怒。


    他一刻也不敢松懈,密切关注躺在床上的人,生怕她要是有个好歹,所有人都跟着陪葬。


    太医察觉到傅归荑长睫不规律地颤动着,呼吸也变得紊乱,看样子是快要醒了。


    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她总算有反映了,再不睁眼这一屋子的人都别想见到今晚的月亮。


    太医劫后余生般长舒了一口气,又猛然打了个激灵,赶紧叫人去门口通知太子殿下。


    裴璟很快赶了过来。


    傅归荑慢慢睁开眼,腹部PanPan还在隐隐作痛。


    她抬眼望去,裴璟全身都是湿漉漉的,往常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杂乱地飘在双颊边。


    尽管裴璟已经尽可能地收敛面上的怒与惊,她还是能在那双幽深的黑眸中找出一丝慌乱。


    “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裴璟坐在床头,伸手覆上她的额头,轻轻地抚摸着,眼睛里是难以掩藏的心疼。


    他的手有些凉。


    傅归荑皱着眉摇摇头,气若游丝道:“我怎么了?”


    裴璟的手指来回抚摸着她褶皱的眉间,小心翼翼地像在确认什么,他轻描淡写道:“你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我正在查。”


    傅归荑眉头更深:“你骗我,吃坏东西怎么会吐血。”


    裴璟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没有说话,专注地凝视她,眸色犹豫。


    傅归荑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告诉他不要说谎。


    裴璟最终还是如实相告:“你中毒了。”


    他本不想让傅归荑担心,然而她太聪明根本瞒不住。


    傅归荑的表情顿时僵硬,中毒,她怎么会中毒?


    裴璟脸色闪过挫败和懊恼,“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你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被人下毒。你放心,我以性命起誓,我会给你个交代,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第二次。”


    傅归荑轻咬下唇,沉思到底是谁会下毒害她。


    平日里她虽然不善言辞,也不爱与人虚与委蛇,却不会故意与他人交恶,更何况她几乎都没踏出这个院子一步,衣食住行,吃穿用度皆在裴璟的掌控下。


    若是这样都能着了道,背后的黑手得有多大的力量?


    还有,下毒的目标到底是她,还是她只是做了个替罪羊?


    这一点裴璟也想到了,他也想不出为什么会有人害傅归荑,最后猜想那人是想下毒害自己,被傅归荑挡了去。


    心里对她的愧疚更甚,他没有把人照顾好,反而让她替自己受罪。


    裴璟伸手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被角,声音轻柔:“这次是我大意了,我给你道歉。”


    傅归荑藏在被子下的手指抽了一下,移开眼神。


    裴璟转过头问太医,他直截了当道:“她中的是什么毒,你查出来了吗?”


    太医战战兢兢地跪下,回道:“臣斗胆请贵人回答几个问题?”


    裴璟淡淡应了声。


    太医问了傅归荑几个问题,傅归荑都一一作答。直到当问起她今天早上吃了什么平日里没吃的东西时,傅归荑怔了一下,须臾间调整好呼吸,回了句没有。


    裴璟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她,几乎是瞬间察觉到她在撒谎。


    他的眸子眯了眯,等太医问完后,让绿漪进来回话。


    绿漪被人搀扶着进来,脸色惨白,唇角咬出了血,见到傅归荑醒过来后眼睛瞬间红了。


    裴璟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太医方才的话。


    绿漪在太子面前哪里敢藏半分,颤着嗓子将傅归荑早上喝冷酒的事情抖落出来。


    裴璟的脸沉如阴云般骇戾:“她喝,你就放任她不管?你是死了不成,都不知道劝一下?”


    绿漪连忙伏地而跪,背脊绷直,浑身颤抖。


    裴璟怒喝:“赵清,拖出去杖毙!”


    傅归荑自绿漪进门就看出她一定是受了罚,听闻裴璟的命令后立即伸手拉住他:“不怪她,是我口渴,又不想喝热茶,所以才喝了冷酒。”


    裴璟感受到她的五指柔软无力搭上他的手臂,怒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他反手将她的手放入被衾里,转过头无奈道:“都告诉你了,这些东西要少喝。”


    傅归荑心虚地点点头。


    裴璟又让绿漪将傅归荑近一个月的日常活动事无巨细地报上来。


    傅归荑躺在床上越听越心惊,绿漪的记忆力极好,她甚至能说出来十五日前自己射中靶心几箭,三日前的午膳时多夹了两筷子鱼肉。


    “对了,贵人之前还有个习惯,就是每次……每次与您同房后第二天一早都会去茶室用早膳。”


    傅归荑呼吸微窒,心里紧张得不行,面上却安然自若。


    太医听了后,追问:“贵人是今天喝了我开的药,立刻产生不适的?”


    绿漪肯定点点头。


    太医听完后面色凝重,后脊生寒。


    自从他上回查出太子殿下中招的东西来自苍云九州后,他便开始研究关于苍云九州的各种医书,杂记,以备不时之需。


    烈酒,他开的药,中毒呕血。


    三者结合起来,他有个胆大包天的猜想,然而事关重大,他不敢胡乱说出口。


    裴璟察觉到太医神色有异,不耐烦道:“有什么就直说,不得有一丝隐瞒!”


    他的语气和口气都十分不善,处于随时暴走的边缘,傅归荑中毒这件事让他心里憋着一股火,除了愤怒外是不可抑制的后怕。


    若下的是剧毒,若傅归荑食用过量,他简直不敢往下深想。


    当听见下人来报她出事的时候,裴璟觉得自己的天灵感都要被天上的惊雷劈开,血液在瞬间凝固成冰,倒流回心脏,冷得脑子有瞬间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她身边的,等看见床上躺着的人嘴角边还有没擦净的血时,顿时身形不稳,两眼一黑。


    鲜血点在她毫无血色的双唇上分外刺眼,像一根针扎进他的心,钝痛不止。


    裴璟见过很多人流血,他在北蛮为质时,经常被折磨得血肉模糊。


    战争的残酷让他对鲜血和死亡冷漠到了麻木,然而他见过的所有流血的人里没有一个是傅归荑。


    她身子那么瘦弱,全身加起来也没多少肉,更不要说血。


    在听见她中毒的那一刻,裴璟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把那个害她的人找出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太医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想,谨慎地问傅归荑除了酒、早膳吃食和调理身体的那碗药,还有没有吃什么。


    傅归荑果断地摇头。


    她动作太快,反而引起裴璟的注意。


    裴璟暗自记下她的异常,转头盯着太医,沉声道:“但说无妨,无论是与不是,总要一一排查。”


    太医抬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心里暗叹若真是他猜的那样,太子殿下不知道会如何雷霆震怒。


    想到上回满屋子的狼藉,太医心有戚戚,语气不稳:“臣开的药里,有一味与苍云九州特产的药材相克,那味药材需要用烈酒激发药性……”


    裴璟闻言目光一凛,听到苍云九州四个字时脑门一跳,再联想到她近日嗜酒的异样,压下心底沉抑的猜疑,问:“苍云九州的那味药,是治什么的?”


    太医慢声道:“那味药可以缓慢改善气虚体弱的症状,适用于先天不足的人。”


    裴璟听到这里,心口的那股窒息感微微散去,眼神略微缓和,偏头问傅归荑:“你最近吃别的药了?”


    傅归荑在听见太医说出用烈酒激发药性的时候呼吸都停止了,后背迅速渗出一层水渍,四肢僵硬,全身像被一块巨石压住钉在原地。


    听见裴璟问话后,她在承认与不承认之间纠结半天,最后还是选择摇头否认。


    那法子连苍云九州的人都很少耳闻,南陵更不可能有人得知。


    裴璟眼眸微眯,转回来看见欲言又止的太医,厉喝一声:“医术不精,问半天也没有得出结论,将他拖出去仗三十!”


    太医一听脸色煞白,他哪里受得住这样重的刑罚,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一股脑地说出他的猜想。


    “太子殿下饶命!那味药虽然是治先天不足之症,但若是与烈酒同服则是……则是……”


    “则是什么!”裴璟陡然站起来,气势摄人。


    “则是最好的避子药。臣在苍云九州医书记录的一个偏方里面看过。贵人若是服用了那味药,再辅以烈酒便会与臣开的药相克,出现呕血中毒之兆。”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巨雷,同时炸在裴璟和傅归荑的头顶。


    裴璟缓慢地转向傅归荑,目露凶光,他切齿道:“傅归荑,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吃这药?”


    傅归荑咬死不认。


    裴璟转头问绿漪:“她去茶室用早膳的日子,是否都会喝酒。”


    绿漪思索片刻,猛地点头:“是的!贵人在茶室用早膳时都会让奴婢取一壶烈酒。”


    裴璟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胸口剧烈起伏着:“搜!去茶室给孤搜,今天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东西找出来!”


    内室众人脸色惧是惶瑟骇然之意,听到命令后纷纷行动起来。


    噼里啪啦一阵翻箱倒柜声,除了傅归荑所在的床榻外,房间内的所有地方均被人查看了不下三遍。


    裴璟亲自翻遍床榻的每一处,连傅归荑身下躺着的方寸之地也不放过。


    很快,他找到用来包药丸的白帕,拿到鼻尖轻嗅,若有似无的苦味残留在上面。


    裴璟当即冷下脸,递给太医。


    太医放在鼻头细细辨别,忽然表情一顿,手指颤抖,惊骇道:“就是此药。”


    裴璟陡然盯向躺在床上的那人,眸中冒出择人而噬的凶光:“傅归荑,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傅归荑自裴璟找到那条帕子后便知道瞒不过去了,人算不如天算,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吃的药与太医开的药性相冲。


    面对裴璟的暴怒,傅归荑语气很平静:“我没什么话要说。”


    裴璟怒极反笑:“没有话说?”


    傅归荑闭上眼,保持沉默着,像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


    她这般冷静不欲辩解的神情像一把钢刀,将裴璟的理智寸寸刮离他的身体。


    “都给孤滚出去,滚!”裴璟忍不住抓过一旁的白玉酒壶用力摔出去,刺耳的瓷片碎裂声让屋子里的所有人打了个明显的觳觫,连忙缩紧脑袋,颤抖地退了出去。


    等人离开后,屋里只剩下他和傅归荑。


    裴璟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压着惊怒问:“傅归荑,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傅归荑抿紧唇,放在被子里的手指死死扣进掌心。


    沉重、窒息,压抑的气息四面八方向她压来,迫使她的身体抖如筛糠。


    她听见裴璟粗重紊乱的喘息,听见嘎吱作响的手骨声,甚至听见裴璟几乎想要杀人的心声。


    傅归荑睁开眼,对上裴璟满脸的愤怒,自嘲一笑:“为什么?”


    她撑着病弱之躯坐起上半身,微仰着头,瞪大眼睛回视他:“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


    裴璟垂眸冷漠地看着她。


    傅归荑哈哈一笑,神情骤然变得愤懑,她恨声道:“是你先咄咄相逼,是你不顾我的意愿强行占有我,如今还要我给你生孩子?”


    “我乃镇南王唯一的嫡子。”她语气中透着一股决然,双眸泛起凌厉的水光:“我就是死,此生也不可能生下任何人的孩子!”


    “镇南王嫡子……”裴璟喃喃自语,脸上的怒意未散,却似乎在沉思什么。


    三伏热的天,她惧热却仍然不愿意穿女装。刚开始他以为是她不喜欢亦或者是不想暴露身份,可她是女儿身的秘密在这个院子里是绝对安全的,何况她足不出户,外人更不能轻易进来。


    生育是一个女人最要紧的事情之一,然而当初她听见自己难以有孕时毫不在意。


    她也没有刺绣,抚琴,赏花的爱好,对绫罗绸缎和珠钗首饰从来不屑一顾,反倒对读书、骑射、武器兴趣更浓。


    裴璟之前不觉得有什么异常,猜想她大抵是女扮男装多年,已经习惯把自己当作一个男子。


    当做一个男子……


    裴璟抬手捏住她的下颌,俯身端详着傅归荑的脸。


    此刻她双眸微赤充满愤怒,脸色因毒显得惨白惨白的,双唇压成一条无情的直线,明明是一张惹人怜爱的脸却满是倔强和高傲。


    裴璟冷漠僵硬的表情有些许动容,他盯着她,一字一顿道:“傅归荑,傅归宜已经死了。”


    仅一句话,便将眼前人强撑的倔强和高傲悉数打碎。


    傅归荑当即红了眼,强忍着哽咽道:“我当然知道他已经死了,不用你一次又一次提醒我。”


    语气却软了三分。


    裴璟讥讽道:“你知道,却不肯承认。你以为你扮作他,他就会活过来吗?”


    傅归荑一头雾水,脸上充满疑惑,完全不知道裴璟是什么意思。


    裴璟的拇指重重按在她的嘴角上,缓缓道:“你当男人太久了,你已经忘记你是谁了。”


    傅归荑扭过脸,又被他硬生生扳回来,下颌又酸又痛,她咬牙切齿道:“我从没忘记自己是谁。”


    裴璟看她的眸子里的水光越积越多,暗道果然如此。


    傅归荑自始至终从未接受过傅归宜的死亡,她以为只要自己扮演着傅归宜,那么他就一直活在世上。


    傅归宜是男人,是镇南王嫡子,不能生孩子。


    想清楚这一点后,裴璟暗恼自己大意,他知道傅归宜对她很重要,却没想到重要到这个地步。


    重要到她愿意舍弃傅归荑这个身份,也要让傅归宜假装活着。


    裴璟见她依旧不知悔改,才软下来的心瞬间又变得冷硬,他无情地打破她的幻想:“你亲手烧了他,他被大火吞噬,变成了一具焦尸,然后装进罐子里,放在东宫……”


    “啊!”傅归荑尖叫了一声,猛地推开裴璟。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她凄厉地喊着,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堵住耳朵。


    裴璟的一番话足以勾起她所有想要刻意遗忘的记忆,他的每一个字都像用钝刀在凌迟她的心。


    她的哥哥没有死。


    他们是双生子,他们是一体的。


    她还好好活着,哥哥怎么会死去。


    烧掉的是哥哥的躯体罢了,他的心一直都跟她在一起,他们心跳同步,他们呼吸同频。


    她是镇南王世子,她也是镇南王嫡女。


    她是傅归宜,也是傅归荑。


    裴璟不许她逃避,双手强硬地掰开她的手,逼迫她继续听:“你一直在想,要是那年死去的人是你该有多好,要是活下来的是傅归宜,他该是怎么样的意气风发。”


    “求求你……裴璟,求求你别再说了。”傅归荑泪流满面,眼眸满是哀求,“我错了,我不该吃药,我向你道歉,你不要再说了。”


    裴璟第一次看见这样脆弱痛苦的傅归荑,脸上维持的冷漠有一瞬间崩塌,但他想到她是为了其他男人,顷刻间又崩紧脸,面不改色撕开她的伪装:“你苦学骑射,勤奋读书,以孱弱之躯强行撑起一切,只是为了活得像傅归宜。”


    “但是,你是你,他是他!”


    “你是傅归荑,是个女人,不是真正的男人。”


    “无论你再怎么想象他以后的样子,模仿他,甚至隐瞒他死去的消息,都不能改变他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傅归荑维持多年的假象被裴璟的一句句冷言击成湮粉,她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山崩地裂。


    她不要听!


    她不想听!


    他说的都是错的!


    他说的都是假的!


    傅归荑猛然用力挣脱他,不顾一切拼命地朝床榻外跑。


    裴璟长臂一拦,拦腰抱住想逃跑的人,顺势将她压在床榻上。


    两人贴得极近,裴璟清清楚楚地看见傅归荑眼里的恨和崩溃,他漠然道。


    “从今天起,世上再无镇南王世子。”


    “只有,傅归荑。”


    裴璟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侧头覆上柔软的唇瓣,辗转碾压,撕咬吞噬。


    傅归荑被吻得奄奄一息,胸口一上一下地极剧起伏着。


    裴璟抓过她纤细冰凉的五指,牢牢握在掌心,他定定看着她,双眸如同深渊一般漆黑无底。


    “我来教你,怎么做个女人。”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走到第二个文案剧情啦,修罗场和火葬场都不远了。


    这个剧情走向是不是没想到,其实细细回忆,一切都有迹可循[狗头.jpg]。


    有个很明显的提示在第四十章 第一句话。


    第50章 女装 永远鲜嫩,永不枯萎。


    书房内, 裴璟写在纸上的笔迹越来越缭乱,写到最后,字迹糊成一团看不出字型。


    他烦躁地扔了笔, 将刚刚写废的诏书团成一团,随手一扔。


    脚边已经堆了数十个类似大小的纸团。


    裴璟以手支额, 使劲揉搓自己的额角来缓解头痛, 刚想开口让赵清点上檀木香, 转瞬又熄了念头。


    一闭上眼,傅归荑的话就在他脑海里不断重复。


    “裴璟, 你知道十三年有多长吗?”


    “第一年,父亲不遗余力地暗中寻找哥哥,母亲每天求神拜佛希望他平安而归。到了第二年, 第三年,派去寻找哥哥的人变得越来越少, 父亲开始关注族里优秀的孩子, 母亲也不再提起哥哥。第四年,我几乎再没有听见他们嘴里叫过哥哥的名字……”


    十三年的岁月流逝, 会遗忘太多的人和事, 抚平所有看上去无法承受的伤痛。


    裴璟在这一刻才懂傅归荑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最初他以为她是为了稳固镇南王的位置。对于一个部族的首领来说, 有健康的后代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与皇帝有无子嗣一样。他在攻打北蛮时了解过这些游牧民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


    傅归荑所在的部落内部自然也存在权利纷争,她父亲需要一个儿子来镇住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


    现在看来,她是一直在等傅归宜回家。


    她不想有一天傅归宜回去的时候, 苍云九州没有他的位置。傅归荑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所有人,甚至提醒她的父亲母亲, 他们还有一个儿子, 她还有一个哥哥。


    原来只有傅归荑一直坚信傅归宜没死。


    裴璟扯下腰间的玉坠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这是之前他从傅归荑手里夺过来的。


    她说,一年前,从南陵去苍云九州做生意的商户手里得到了傅归宜的某样信物,所以她才上京来寻人。


    裴璟第一次对自己做过的决定动摇,制造“傅归宜”的死亡,真的是对的吗?


    书房里寂静无声,裴璟像个泥塑一般凝固不动,过了很久,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把赵清叫进来。


    “你派人回京一趟,把户部的京城户籍登记册全部搬过来,另外,还有养济院、慈幼局近十三年的卷宗也一同带来。”


    “对了,毒蛇之前调查过有关傅归宜的资料,也都拿来。”


    赵清领命退下。


    裴璟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


    他走到窗边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


    今日发生的这件事让他彻底看明白傅归荑平日冷静从容下藏着的自责与内疚。


    她把自己困在一个名为“傅归宜”的套子里,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下。


    裴璟曾经以为,只要傅归荑认为傅归宜死了,他就有机可乘,成为她心里的唯一。


    如今他才明白这个方法其实是把她逼进了一个死局。


    解铃还须系铃人。


    傅归宜,但愿你还活在某一个角落。


    夜凉如水,裴璟回到寝殿时已接近子时,屋内已熄灯,灰蒙蒙的一片。


    傅归荑躺在床上,听见响声动了一下,猜出是谁后把脸转到一边。


    “我知道你还没睡。”裴璟有些疲惫地走到床前,居高临下望着黑漆漆的一团人影,即便看不见傅归荑的表情,他也能感受到她此时强烈的愤怒。


    傅归荑闻言扯过被子把头蒙在里面,转身留给裴璟一个冷漠的背影。


    裴璟坐下来,强硬地扯开薄轻,又摸上她的双肩把人转过来面对自己。


    “别忘了你还顶着谋害皇嗣的罪名,”裴璟冷冷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身后的镇南王府考虑,还有你留在宫里的长随,宫外从家里带来的仆从。”


    傅归荑冷笑了一声,“裴璟,你除了会威胁我,你还会做什么。”


    裴璟见她肯开口说话,口气稍缓:“我只是在告诉你事实而已。”


    “你想怎么样?”傅归荑含怒低吼:“生孩子你想都别想,我宁可去死,也不要生下你的孩子!”


    裴璟前一瞬的心软怜惜在她的寥寥数语下烟消云散,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胸口下的心脏又冷又热,一会儿冷的像坨冰渣子,冻得他浑身发颤,热的时候像团烈焰,恨不得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烧成灰烬。


    手的力道不自觉收紧,傅归荑难耐地发出痛吟。


    裴璟如梦初醒地松了力道,傅归荑想也不想奋不顾身推开他,登时起身下床夺路而逃。


    他反应过来后立即抓住她的脚裸,活生生将一只脚着地的人拖回来压在身下。


    “放开我!”傅归荑手脚并用的挣扎着,嘴里含恨道:“我就算怀了,也一定不会生下它。你死心吧,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你生。”


    傅归荑一字一顿:“裴璟,我恨你。”


    裴璟沉默地听着傅归荑的诛心之语,闭了闭眼,沉声道:“你不想生,那就不生。”


    傅归荑似乎没料到裴璟这么好说话,愣了一下。


    裴璟见她终于冷静下来,一只手抚上她冰冷的脸颊,替她抹去眼睛不知何时落下的泪,缓声道:“我不逼你,你别激动。太医说你体内还有余毒未清,忌大喜大悲。”


    傅归荑兀自急促地喘息着,她忍不住切齿冷笑。


    她为什么会中毒,他心里难道不清楚。


    隔着黑暗,裴璟已然从傅归荑不规律的呼吸节奏分辨出她此时的恼恨和不领情。


    然而他能退这一步,已经是裴璟能作出最大的妥协。


    不等傅归荑有所反应,裴璟兀自褪了身上衣物,抬腿上榻,拉过被衾盖住两人。


    傅归荑蜷缩着身体背对他,极力忽视腰间横亘的铁臂,内心大恨。


    她恨裴璟一意孤行戳破自己若无其事的伪装,恨他不顾自己意愿强行撕碎她编织的梦。


    更恨他,说的全对。


    当日她极力按耐住巨大的悲痛,强装一切都过去了的假象在今天全数化为泡沫,好不容易她终于骗过自己可以像以前一样活着,裴璟非要扯下这层平静的遮羞布。


    傅归荑可以接受哥哥一直失踪,甚至能接受永远找不到他。


    只要他好好活在世上某一个角落就够了。


    但她无法接受自己眼睁睁看着两人再一次失之交臂,她却无能为力。


    而这次,是永远。


    裴璟一夜未眠。


    他等傅归荑颤抖地身子终于平静下来,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小心翼翼把她的头从枕头里挖出来平放。


    抬手朝她鬓角摸去,果然一片濡湿,脸上全是残存未干的泪痕。


    拿过一旁帕子,替她擦拭干净,又将人抱在怀里低叹了声什么。


    *


    傅归荑乌龙中毒一事悄无声息地翻篇了。


    除了那个为她诊脉的太医,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换了一遍,包括贴身宫婢绿漪也变成了素霖。


    茶室内,傅归荑打开木盒,毫无疑问里面的药瓶不翼而飞。


    她垂下眸,盯着里面平放的丹书铁券良久,站在一旁的素霖被傅归荑薄凉的眼神吓得目瞪口呆。


    自从那日后,傅归荑的身边时时刻刻有人守着,寸步不离。


    所有她碰的东西都要经过严格地检查,哪怕是看的书都会有人提前翻一遍。


    裴璟对她几乎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尤其不允许她接触尖锐、危险之物,贴身的袖箭也被收缴。


    她内心暗嘲,莫不是他以为自己会选择自戕?


    傅归荑阖上盖子,把木盒放在一旁。


    得想办法把东西送回苍云九州,送到父亲母亲的手上。


    午膳时,裴璟回来了。


    这几日两人一句话都未曾说过,事实上也没什么机会说。


    裴璟每日早出晚归,她安寝时他还未归,她醒来时他已经离开,唯有身旁略微凹陷的床榻证明他晚上回来过。


    而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从未扰她清梦。


    两人相对而坐,傅归荑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拿起帕子压了压嘴角,准备起身离开。


    “等等。”裴璟也放了筷,出声叫住她。


    傅归荑充耳不闻,一脸淡然,径直离开。


    半晌,裴璟竟然笑了声:“挺好,这次没掀桌。”


    站在他身后的赵清闻言忍不住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他是从太子殿下回国后就一直跟在身边伺候着的,虽然比不上秦大人在殿下心里的地位,但也能算得上半个心腹,赵清对裴璟的心思还是能摸准三分的。


    可正因如此,他才觉得殿下大抵对傅世子是用错了方法。


    面对敌人,太子殿下出□□厉风行,精准快狠,当得起一句智计无双,有勇有谋。无论是肃清朝堂的乱党,还是北上攻打北蛮,都是一口气将其打趴下,让他们再也不能翻身。


    面对下属,殿下虽然不是礼贤下士之辈,可算得上慧眼识人,尤其是他不拘泥于出身,知人善用,却不偏听偏信,更懂制衡之道。被战争侵蚀,满目疮痍的南陵在他和一众臣工的努力下,以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休养生息,昌盛发展。


    傅世子,殿下大抵没把傅世子当做自己的下属。


    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她,所以采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把她当做敌人一般,掠夺她的身体,摧毁她的意志,再给她注入自己所希望的灵魂。


    然而他低估了傅世子的坚毅,也高估了自己的铁石心肠。


    殿下以为他能够像从前那样,用强硬的手段迫使傅世子臣服,却没想到把人越推越远。


    裴璟擦了手,侧头问:“东西送过去了么?”


    赵清躬身应诺。


    裴璟站起身,往寝殿方向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傅归荑冷言道:“拿出去,我不穿。”


    素霖怎么劝都没用。


    裴璟绕过屏风便看见素霖手里拿着件鹅黄色的襦裙,傅归荑一脸薄怒地坐在床榻上。


    他挥了挥手,素霖会意,将东西放下后行礼离开。


    裴璟走到傅归荑身后,淡淡道:“你现在越来越大胆了,连我的命令都敢违抗?”


    傅归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神情更是纹丝不动:“比这更大胆的事情我都做了,太子殿下也未曾惩罚我半分,只是小小的违抗您的命令,又算得了什么?”


    裴璟被气笑了,“怎么,还学会恃宠而骄了?“


    傅归荑冷笑了声,没说话。


    裴璟也不恼,弯腰拾起衣裙抖落在她身前,“是你自己换,还是我帮你?”


    傅归荑胸口起伏,大力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没好气道:“转过去!”


    她知道自己的负隅顽抗没有任何意义,除非她真的决心去死,否则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她就范。


    裴璟本想说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但还是依言转过身。


    衣物窸窣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裴璟站了好半天,都没听见傅归荑说穿好的声音,他等得有点不耐烦,出声问她。


    后面的声音有一瞬间停顿,接着傅归荑有些局促地抱怨:“你们南陵女子的衣服也太奇怪了……”


    裴璟哂笑一声,擅自回头。


    傅归荑立刻捂住胸口,神色紧张:“你怎么、你怎么……回头了,不许看。”


    裴璟这次没配合她,而是慢慢踱步过去,傅归荑害怕地往后退。


    地方就那么点大,三两步的距离裴璟便走到她身前。


    “穿错了,要先穿上衣,再穿裙子。”裴璟将她转过去,手指灵活地替她三两下穿好了上襦,然后是纱裙,在这个过程中他什么多余的事情也没做。


    然而粗糙的指腹无可避免地会偶尔碰到她的皮肤,痒得她忍不住颤了颤身子。


    “我看看。”裴璟把傅归荑转过来,上下打量着。


    傅归荑身上穿的裙子是他亲自选的,鹅黄色的抹胸襦裙,上面的短襦是月白色的天蚕纱,轻薄却不透,可她露出来的那片肌肤却比衣服更白。下身的长裙用一根银线丝绣浅青色细带绑着,她腰肢纤细,落下来的细带几乎要贴到地面上。


    窗缝中的清风漏进一丝,裙身和丝带飘了起来,这一身衬得傅归荑翩若惊鸿,灵秀清丽。


    唯独不相称的是她高高束起的发冠,裴璟自然而然地抬手拔了玉簪,顿时,傅归荑乌黑浓密的青丝如泼墨般落了下来。


    裴璟长臂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旁边的铜镜前,声音有些哑:“看看,你穿这个很合适。”


    傅归荑低下头,眼睛一直盯着脚下。


    下颌忽然被两指抬起,她猝不及防地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裴璟站在身后,下巴抵在她的右肩上,与她一同看向镜子里的人。


    傅归荑按照他的意思扫了两眼,“你看够了吗?看够我要脱下来了。”


    裴璟低笑了声:“我来帮你。”


    他的手指又灵活地替她解开细带,长裙刷地一下落了地。


    傅归荑后背贴在冰冷的铜镜上,冷得她在夏日也打了个寒战,颈窝却被滚烫的鼻息灼烧着。


    铜镜和裴璟宽厚的胸膛将她禁锢在一寸之地,动弹不得。


    他的唇贴上她的耳畔,与她耳鬓厮磨的同时不忘下命令:“以后每天我都要看见你穿成这个样子。“


    傅归荑压抑住颤音,道:“难道我连穿什么衣服的自由都没有。”


    “自由?”裴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你有,叫出声或者不叫的自由。”


    话音刚落,他用上了几分力道,傅归荑冷不防喊了声短促的急音,她听见裴璟低笑了声。


    再往后,她十指死死地扣住掌心,嘴唇咬得几乎破了皮也不肯再发出一点响。


    两个人像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战场从铜镜前到椅子上,再从床榻到浴池,直到最后傅归荑也再没有发出过令人遐想的声音。


    裴璟为她清洗干净,把她抱回整理过的榻上,喂她吃下药和酒。


    他坐在床前,手抚弄着傅归荑微湿的头发,漆黑如墨的眼眸目光却浮着点点柔软的水光,一点没有方才的凶狠蛮横。


    裴璟说道做到,往后十余日,傅归荑要么穿他准备好的女装,要么就只能穿一身中衣缩在被子里。


    他还送来了一箱又一箱的珠钗步摇,项链玉镯,阵仗弄得很大,外面都传言太子屋里有了个宠爱的女人,有不怕死的还向院子里的宫婢太监们打听。


    他们没有一个人敢透露一点口风,嘴都闭得严严实实。然而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否认,这更加坐实了传言。


    除此之外,还有个最爆炸的消息便是镇南王世子傅归宜得了急病,连夜送回京城求医,不许任何人探视。


    不少人纷纷猜测他是被迫生的病,原因是那日的射箭比赛傅世子让太子殿下颜面大失。


    有人猜测虽然表面上太子赐予了他丹书铁券,看着恩宠正浓,实际上早就在着手对付他。若是傅世子不知悔改,恃宠而骄,怕是免不了一个暴毙的结局。


    近半年来,太子殿下将这些新晋藩王的权利收拢回来不少,傅家的骑兵机关术,池家的金银矿山,还有赵家的商队路线……


    总而言之,他们哪怕现在全部联合起来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远远不是太子殿下的对手。


    这些消息一出,几家欢喜,几家忧愁。


    夜晚,裴璟坐在梳妆台前,将她抱在怀里,手轻轻揉搓着她的耳垂。


    因为常年扮做男子,她的耳朵并没有耳洞。


    忽然,裴璟的拇指和食指指尖掐在她耳垂中央,微微刺疼。


    傅归荑透过镜子,看见他若有所思的黑瞳,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罢了,”他松开手,低声道:“怕你疼,还是算了。”


    傅归荑知道他在说什么,心里松了口气。


    今天他进来的时候,后面跟着的赵清手里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放了一根针、一根细线和一罐冰。


    苍云九州的女人便是用这样的方法在耳朵上穿洞的,先用冰敷在耳朵上,冻麻冻僵,再用烧红的绣花针穿过皮肉。除此之外,还要用浸透猪油的线穿入耳孔,直到伤口愈合后才能拆出来。


    有的伤口愈合不好,直接烂了耳朵,痛不欲生。


    当年傅归荑就觉得这种方法异常残忍,她庆幸自己不需要打耳洞。


    今天看见裴璟拿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她心里一紧,却又知道他做出的决定没人能更改。


    几日后,傅归荑收到不需要打耳洞也能佩戴的耳环,顶端做了一个精巧的小夹子,可以将耳饰固定在耳垂上。


    傅归荑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伸手去扯耳朵上吊着的珍珠流苏耳环。


    “别用蛮力扯。”裴璟擒住她的手腕放到腿上,亲自替她取下东西,看着耳朵上红红的一片,生气地将东西扔到一旁,撞出好大一声。


    傅归荑面容冷淡,“折腾了这么多天,你到底想干什么,就为了教我做一个女人?”


    裴璟的脸色有些不好,抬手轻抚她被夹得发红的耳垂,“你可以这么理解。”


    傅归荑讽刺一笑:“你是觉得我对自己的性别有认知错误?还是觉得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你自己是个男人,怎么教我做个女人?除非太子殿下愿意舍弃男人的身份……”


    最后这句话堪称大逆不道。


    裴璟并没有被她激怒,“我只想让你知道,若是傅归宜在世,他希望看到的不是那个强撑着做镇南王世子的妹妹,而是被捧在手心呵护的镇南王嫡小姐。”


    那三个字宛如傅归荑的禁区,她登时双眸微赤:“你不是他,你凭什么能决定他的想法,难道现在连一个死人的想法你都要左右?”


    裴璟收了手,改为握住她的双手放在掌心,细细摩挲着。


    “傅归荑,因为我和他都希望你能自在地活在世上,而不是被身份裹挟。”


    傅归荑本能地想要抽回来,却被裴璟卡死。


    “你这样记挂他,他从前一定待你如珠如宝,不舍得让你受一分委屈,更不希望你背负他的责任。”


    “荑,草木初生的嫩芽,他愿你如同你的名字那样,永远鲜嫩,永不枯萎。”


    傅归荑眼睛里染了一层模糊的薄雾,她想起了哥哥曾对她说过的话。


    傅归宜:“阿荑,哥哥会一直保护你,你不需要在意别人的话,你永远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更不是累赘。你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千万别有任何心里负担,我定会为你寻来这世上能治好你的药。”


    “你又怎知,我做世子不快乐?”傅归荑别过脸,不想让裴璟看见眼里的脆弱。


    他轻笑道:“如果你觉得快乐,就不会总想着找到他后将身份还给他。”


    他说完后傅归荑长久地沉默了,半晌她低声道:“可这世上,又有谁能永远快乐。我有我的责任……”


    话未说完,裴璟侧头堵住了她的嘴。


    “不需要,傅归荑。这不是你该承担的责任,交给我,我会帮你解决这些的,你只需要做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他不在了,但我来了。”


    裴璟的声音低哑,带着点诱惑,他甚至刻意规避了那三个刺激傅归荑神经的字眼。


    炙热的气息在两人间流转,裴璟的吻不若往常那般凌厉霸道,他十分耐心地去探索着傅归荑的唇瓣,一点一点进入她的内心。


    力道极尽温柔,与他本人平日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慢慢地,傅归荑好像被他打动,牙关在无意识的时候开了条细缝。


    裴璟按捺住心中的惊喜,但他没有立刻不管不顾地冲进去,而是愈发温柔地对待她,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终于,他的诚意打动了冷硬的牙关,缺口越开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大开城门。


    裴璟见时机成熟,当机立断伸了进去。


    下一瞬,他痛得呼吸都停滞了半晌。


    裴璟捂住唇怒目而视。


    傅归荑伸出舌尖舔了舔残留在唇瓣上的鲜血,冷笑道:“不需要。”


    作者有话说:


    裴璟:哎,每天007加班都没地方投诉。


    22w字了,你终于找到赛道在哪里了。


    裴璟:不慌,反正我不会让其他人进入这个赛道。


    注:


    养济院:古代收养鳏寡孤独的穷人和乞丐的场所。


    慈幼局:收养弃婴的机构。


    现实中遇到裴璟这种人真的马上报警逃之夭夭,但是小说请大家尊重个人xp,强取豪夺这个梗本身就是带着逼迫的性质,而非纯粹的甜文元素。


    严正声明:女主和哥哥两个人之间只有亲情线,我写得非常明白,有违道德人伦的感情是涉及底线的问题,不能模糊和打擦边球。如果我在文中交代得不够清楚,我在这里正式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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