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故人 我不想欠你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傅归荑微微皱眉,将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用洞内的朽木挡住。
裴璟靠在树皮上狠狠闭了闭眸,等缓过那股子痛彻心腑的劲儿后悄无声息吐了口浊气。
这药里估摸着有什么刺激成分, 烧得伤口火辣辣疼。
傅归荑真够狠的。
裴璟被她作弄一番,心里不但不生气, 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平日里自己确实把人欺负得厉害, 否则一直小心谨慎的狐狸也不会在猎豹受伤的时候忍不住露出利爪,狠狠挠上一下以作报复。
她连表达生气的方式也是如此特别。
裴璟眼角微弯, 抬眸望去,傅归荑一手持弓,一手握箭, 警惕地守在洞口。
天空阴沉沉的,灰色的天光给万物蒙上一层阴霾, 有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然而裴璟却一点也不着急, 看着坚定守护自己的傅归荑,心里莫名很宁静, 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相互依存。
“傅归荑, ”他压低声音:“你怎么还不走?”
傅归荑的视线一直注视前方草丛, 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就像没听到一样。
裴璟低笑一声,眼睛弯得更厉害:“莫不是舍不得我,怕我死在这里。”
说着说着, 他的心里有股细密的暖流淌过全身,暂时冲散了四肢百骸的痛楚。
傅归荑耳尖微动, 指尖来回拨弄着箭尾的白羽, 正当裴璟以为她会默认时, 她开口了。
傅归荑声音平稳又清浅:“方才那支箭是冲我来的,若不是太子殿下替我挡下,如今受伤的倒下的便是我,你早已过到河对岸脱离危险。”
裴璟心道这都是他自愿的,然而却没有反驳。他虽不喜欢将做了的事情放在嘴边,但若被傅归荑发现了,他也不会否认。
救命之恩,他往后总是要收些报偿的。
傅归荑顿了顿,慢声道:“我不想欠你的。”
裴璟的笑意刹那间凝固在嘴角,眼神渐渐冰冷:“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傅归荑回过头,面对脸色苍白的裴璟,她神色淡漠与往日别无二致:“太子殿下还是省点力气,安静等着救援。我不会抛下你先走,不用再试探我。”
裴璟想从她的平淡无波的眼里找到点东西,心疼也好,感激也行,哪怕是幸灾乐祸也可以,但是他都失败了。
傅归荑双眸澄澈,眼神中不掺杂一丝情感。
她的话绵里藏针般薄凉,狠狠刺中裴璟的心,不疼,却有种无可奈何的窒息。
原来傅归荑对于两人关系的定位自始至终停留在多疑的君王与忠心的臣子。
她从来没相信过他。
也不肯相信他是信她的。
她甚至一直都将彼此的界限划分得清清楚楚。
裴璟忽然觉得这些天以来强忍住欲/望的自己特别可笑,他眼神逐渐阴鸷,内心深处住着的野兽开始挣脱锁链。
既然他们是君臣,那么君要臣做什么,臣不得不从。
或许是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傅归荑忽然问了一句。
“殿下千金之躯,为何要替我挡下那一箭?”
裴璟嗤笑一声,故意说出言不由心的话:“因为当时你的表情看上去好像很怕死,可怜兮兮的,似乎在向我求救,咱们到底同床共枕过不少时日,况且我还没有腻……”
他最后那句话的尾音拖得极长,像在掩盖什么情绪。
傅归荑闻言垂下眸,长睫轻颤,唇角压成一条又直又浅的线,对裴璟的恶意羞辱没有丝毫反应。
她不是贪生怕死,她是怕自己受伤会影响到哥哥。
他们是双生子,两人之间拥有一种特殊的羁绊,一旦一方受到严重的伤害,会将痛苦传递到另一方身上。
在被救起来的那个落水的冬夜,哥哥告诉她,是因为他忽然感到一阵心悸窒息,下意识去找了她的位置,才发现她失踪了,急急忙忙返回找她。
还有很多这样的小事,比如她从前晚上常常难受得睡不着觉,疼也不知道哭喊,傻傻地无声流泪。哥哥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样,半夜惊醒过来安抚她,给她唱歌,哄她入睡。
病痛让她早慧,傅归荑曾经觉得很对不起哥哥,认为自己影响了他的正常生活,结果哥哥知道她的想法后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独一无二的福分,让我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感受彼此的存在。生于乱世,若过有一天我们兄妹失散,依旧能还能知道对方好好活着。”
“阿荑,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如果真有那一天,哥哥无论在哪里都会回来找你的。”
她很听话,很努力地活着,也正是这种羁绊让她无比确认哥哥还活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
傅归荑想到那次摘星宴,她病了三天三夜。
当时她快急疯了,害怕因为自己的病影响到不知身在何处的哥哥,万一他在做危险的事情怎么办?
所以她比裴璟更希望自己好起来,吃不下饭她就硬塞,再苦再难喝药也绝不含糊,但是后面她发现是哥哥那边出事了。
她既高兴又着急,高兴的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们的羁绊开始减弱,她反应如此剧烈哥哥一定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着急的是她反应这样大,哥哥一定受了很重的伤,可她却无能为力,甚至连一丝线索都没有。
裴璟见傅归荑眼神黯淡,脸色惨白难看,心忽地又软了下来,淡淡补充道:“这世上谁不怕死,我也怕死,这没什么好羞耻的。”
傅归荑眨了眨眼,逼退眼前的刚刚晕染的泪雾,轻声问:“那你还替我挡,你就不怕自己死了?您的命可是比我的命金贵。”
裴璟懒散地往后一仰,漫不经心道:“这世上谁的命都是命,没有谁比谁更金贵。你有真心疼爱你的父母,说不准你的命更值钱。而我,想我死的比想我活的多得多,若有一天我死了,不知有没有人肯为我流下一滴真心的眼泪。”
傅归荑心神微荡,她难以想象这是话出自一国太子之口。
她余光看去,昏暗的树洞内,裴璟半倚在枯枝上,右肩暴露在空气中,上半身的衣裳被傅归荑破坏得不成样子,破破烂烂的像个乞丐似的。
即便是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他的神情仍旧矜贵威仪,泰然自若,不露一丝怯懦慌张,仿佛这里不是一个残破腐朽的树洞,而是金銮殿上的龙椅。
只是在他眼底深处,偶尔闪过一丝落寞。
傅归荑默默把视线转回洞外。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两人各自默然不语。
蓦地,从远处草丛里传来几句北蛮方言叫骂声。
两人同时心神一凛,互相对视着,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
裴璟率先打破沉默,“你走吧,这不是试探你。带着我,你肯定走不掉,与其我们两个人都落入他们手里,不如能逃一个是一个。再者说,他们抓我可比杀了我获得的好处更多,不会轻易对我动手的。”
傅归荑握紧手中的弓,这道理她当然知道。
然而裴璟落入北蛮手里,即便性命无碍,想必也要遭受一番羞辱磋磨。
更何况,北蛮人一向贪得无厌,万一趁机提出过分的要求,还不知道天下是否又会再起战乱。
她闭上眼神吸一口,再睁开时心中已有决断。
快步走到裴璟身边,扯下他的杏黄色的披风套在自己身上,又将裴璟的玉冠取了下来换到自己头上。
裴璟很快意识到傅归荑在做什么,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低吼道:“傅归荑,你敢?”
傅归荑手脚麻利做完一切,丝毫不理会裴璟骇厉阴森的眼神。
裴璟目呲欲裂,他想抬手阻止傅归荑,可那药似乎有暂时麻痹人的功效,他现在整个人使不出力气,四肢酸软,只能用言语冷冷威胁她。
“孤命令你停下来,否则你就是抗旨不尊,《南陵律》你都忘记了吗?”
“《南陵六记》有记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傅归荑,孤再说一次,不许……唔……”
傅归荑嫌他聒噪,扯下一条巴掌宽的布条绑住了裴璟的嘴。
她离开时没有给裴璟留下一句话,他只能眼睁睁着她披上自己的衣服走出洞口。
太阳突然在此时冲破云层,一缕金色的光恰好落在洞口,傅归荑踩着光身形微顿,她半侧着身回头看。
“太子殿下,南陵的未来在您手上,一定会变得很好的。您会受万民爱戴,四海朝拜。”
傅归荑冲他浅浅笑了一下,又好像不是在对他笑。
光晕笼罩在她身上,为她镶上一层金边。
裴璟的眼眶被刺得骤然发热,与之相反的是他铁青阴沉的脸,他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左手猛地扯掉布条,冲傅归荑怒吼道:“傅归荑,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走听见没有!”
傅归荑置若未闻,大步离去。
“傅归荑,我不会感激你的。你最好不要死,否则我一定会踏平苍云九州,让傅家全族,包括你失散多年的哥哥一同给你陪葬。”
裴璟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
傅归荑没有回头。
很快,裴璟听见一枚信号弹炸响天空,将那些原本向往这处搜寻的北蛮人引到相反的方向。
他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痛恨傅归荑无知的自我牺牲。
她从来不肯相信他。
裴璟自小离家为质,他比谁都知道命的重要性,不会轻易拿自己的生命来冒险。他让傅归荑走,自然已经想好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裴璟沉冷地笑了起来,笑声骇怖,整个空间瞬间像被冰雪侵蚀一般。
她以为这样做,自己就会感激她,放过她。
傅归荑错得离谱,看来上次她还没有吃够教训。
裴璟满脸戾色,对着空气一字一句冷酷道:“傅归荑,你若敢死,我一定会让你死不瞑目。你若活着回来,我会让你知道违背我的代价是什么。”
*
傅归荑将北蛮人引走后很快就被追兵包围,他们一看见傅归荑的正脸便知道中计了。
很多人虽然没见过南陵太子,也知道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与面前这位隽秀清冷极为不相符,最重要的是裴璟已经二十四岁,他看上去似乎还未加冠。
他们之中的首领冷眼举刀看着傅归荑,呵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南陵太子?”
“别跟他废话,直接杀了,再回去搜。”
“来不及了,想必裴璟早就逃之夭夭,我看他周身气度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绑回去也能做谈判的筹码。”
“有道理,他长得还怪好看的。”
一阵淫//笑在傅归荑耳边响起,北蛮人眼神猥琐地交流着,为首的扬了扬下颌,示意手下人去绑了傅归荑。
傅归荑冷笑一声,用北蛮方言道:“叫哈穆出来见我。”
她神态之倨傲,语气之狂妄,让所有人都被震了一下。
他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在她迫人的气势中放下手中的麻绳,带她离开。
傅归荑很快见到哈穆,也是这次计划的主谋。
哈穆的眼睛并不是北蛮皇室特有的灰绿色,更接近南陵的黑色,准确来说是深棕色。他是北蛮皇族与南陵平民生下的私生子,一直被北蛮皇族排斥,他们不承认哈穆的身世,更不允许他拥有北蛮皇族的“蒙”。
“阿宜,好久不见。”哈蒙见到傅归荑,露出一口白牙,很高兴的样子。
傅归荑抬眸往去,眼神冷淡:“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之所以敢与裴璟交换身份引开追兵,并不是真的想去送死,她早在河边那个重伤的北蛮人口中得知他们口中所谓“北蛮王”的样貌特征,稍加推测就知道这个人是谁。
傅归荑是有备而来。
裴璟猜的没错,她想用“救驾之功”换自己的自由。
哈穆走到傅归荑跟前,朗声道:“我现在是北蛮的王,来这里自然是报仇的。”
他眸光陡然掠过凶光,很快又换上笑脸,他朝傅归荑伸出手:“阿宜,跟我一起吧,等我们杀了裴璟,屠尽南陵皇室宗亲,将来统一天下,我封你为一字齐肩王,共享无边江山。”
傅归荑冷冷看着他,昔日那个与自己一同纵马喝酒的肆意少年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充满野心的残暴统治者。
“不必,我劝你赶紧离开,裴璟的人很快就会包围这座山,到时候凭你们这点人恐怕要全军覆没。”
哈穆收了笑,看上去不近人情:“阿宜,你难道甘心做南陵的狗吗?我听说裴璟已经派人去接管苍云九州,你父亲一手培植起来的军队,你难道不怨恨他。”
傅归荑语气冷静:“哈穆,南北对峙的时期已经过去,北蛮会成为历史,南陵一统是大势所趋。一个普通人是无法对抗一个时代的,你最好早点认清这个现实。”
她话一出,周围的人看傅归荑的眼神变得极为不友善,甚至有人口出恶言骂傅归荑是只软骨虾,被哈穆抬手阻止。
哈穆:“裴璟也是一个人,为什么他是时代的改变着,而我却要顺应时代俯首称臣。”
傅归荑浅笑一下,语气认真:“这世上只有极少数人,生来就是改变时代的,如秦皇汉祖。而大部分人都是普通的芸芸众生,只需要学会站队就够了,裴璟从当年他力排众议,下达的第一道诏令”为官不以出身论”开始,上天就已经选定了他。”
“蝴蝶的翅膀已经煽动,你我都阻止不了这场风暴。”
哈穆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不复之前的友好:“阿宜,你是打定主意要跟我为敌了?”
傅归荑淡淡道:“只要你做回哈穆,而不是蒙穆,我们就不是敌人。”
哈穆继续劝说:“阿宜,裴璟卸磨杀驴,迟早容不下你们傅家。我也可以效仿南陵的政策做那改变时代之人,你来帮我好不好?我可以娶你妹妹,让她做北蛮唯一的后,生下的嫡子就是下一代北蛮王。”
傅归荑在心底冷笑,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娶她“妹妹”,每一个都想让“妹妹”的孩子做唯一继承人。
不等哈穆继续劝说,他的手下人率先发难,叫嚣着要给傅归荑点颜色瞧瞧。
傅归荑镇定自若,眼睛直视哈穆:“快走,不要折在这里,那群北蛮人现在找上你根本是心存歹意,你何苦去淌这一趟浑水。”
她言辞恳切,语气真挚,尤其是那双眸子里满是关切,哈穆想要强硬直接绑走傅归荑的心瞬间散了大半。
他再三规劝:“阿宜,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苍云九州的骑兵加上我们剩余的北蛮人,足以杀出一片天地。还有钱,我们可以找上池家,他们的矿产足够我们复国。”
傅归荑垂眸不答,藏在袖口的匕首悄悄滑落在掌心,五指攥紧武器。
忽地远处传来南陵军队的包围声,虽然离得还有些距离,但足以听清他们的人数不少。
在场诸位具是一惊,唯独傅归荑悄悄松了口气。
一路上的记号没白扔,季明雪是个靠谱的。
“快走,否则等会就走不了了,我来拖住他们。”傅归荑催促哈穆。
哈穆皱着眉,心里在衡量直接带走傅归荑的可能性,然而一对上她那双含星的眸子,他便想起了两人在无垠的草原上策马奔腾的时光。
头顶星空,马踏平原,仿佛就在昨日。
哈穆当年被北蛮皇族迫害,一路流亡到傅家时已是衣衫褴褛,饥肠辘辘。是傅归宜雪中送炭,给了他足够的粮食和御寒的衣物,他才能活下来。
后来他拒绝北蛮皇族的身份,从底层摸爬打滚做到小军队小头领,每次北蛮去向这些游牧部族收纳岁贡时他都会想法设法去傅家,不让他们被欺负。
渐渐的,他与傅归宜成为了朋友。他们斗箭喝酒,策马扬鞭,那是哈穆一生最宁静快乐的时光。
哈穆对傅归荑弯了弯眼睛,猝不及防地抱住她,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阿宜,我会成为时代的主人,到了那天,你再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说罢,他便带着人毫不犹豫的离开。
傅归荑站在原地目送他们一群人消失,自言自语地呢喃:“哈穆,但愿你能早日想通,别做无畏的挣扎。”
马蹄声越来越近,傅归荑知道季明雪就快要寻来。
她两根眉毛拧做一团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旋即抬起左手咬住衣角,右手拿起匕首朝自己后腰最不打紧的地方划了一刀。
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她捂住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
另一厢,傅归荑刚走不到一炷香,秦平归就顺着记号找到了藏身在树洞中的裴璟。
他进来一看,笑了声:“多少年了,好久没看你这么狼狈的模样了。”
语气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裴璟冷冷瞪他一眼,命令他:“你快去寻傅归荑,她往西南方向去了。”
秦平归摊摊手,无所谓道:“季明雪去了,你还别说,这傅世子虽然是一皆女流,可行事颇有章法,遇事的反应一点不输男子。”
他想到了那群被北蛮人吓得屁滚尿流的真男人世子们,愈发对傅归荑有好感。
冷静镇定,机智从容。
难怪她能稳坐镇南王世子之位十几年都没有露馅,如此胆识恐怕一般男儿都没有。
裴璟高悬在空中的一颗心落下一半,以季明雪和追云骑的速度一定能救下傅归荑的。
一定可以的。
“我们的计划如何?”
秦平归边走到裴璟身边,边假意抱怨:“那个蒙穆这次几乎出动了所有人,就为了抓住你大卸八块,再加上有睿王那个老东西在里应外合……”
他嘴里还在噼里叭啦地说个不停,整个树洞一时间都是他的似真似假的埋怨。
“说重点。”裴璟听得有些头疼,秦平归就一点不好,有时候话很多。
“除了最后一小队北蛮人逃了,其余全灭。伪造的线索已经全部安排到位,就等太子殿下回朝一起清算。”
秦平归虚情假意地同情一番:“睿王看见自己独自的尸体时登时晕了过去,听太医说他像是中风了。”
裴璟阴沉的脸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又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自己这边的来龙去脉。
“我现在还有些乏力,你给我看看傅归荑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药?”
秦平归闻言走到裴璟身后,松开傅归荑包扎好的伤口,鼻尖凑过去闻了一下。
他啧啧有声:“傅归荑对你真不错,这是苍云九州最金贵的外伤药,一年也产不了几瓶,她倒是舍得,一下子给你用了一整瓶。这种药有驱毒消毒,加速伤口愈合,刺激血肉再生的奇效,就是用了后身体会暂时脱力,过一会就好了。”
裴璟冷笑:“你这么羡慕,要不我在你身上也砍两道,再给你来一瓶。”
秦平归没接话,扫了眼明显被破坏过度的伤口不做声,手脚麻利地换上干净的纱布,将伤口重新包扎了一遍,还特地叮嘱裴璟这几日不要碰水,也不要动绷带,等伤口长好后再拆开。
他回来这几天可是听说不少两人之间的秘辛,太子殿下仗着南陵皇宫是自己的地盘,可劲地欺负人家姑娘。
心中暗忖,傅归荑算是个顶顶善良的人。要他是傅归荑,被裴璟这么折腾过,这种时候一定给他狠狠吃个教训,叫他永生铭记再也不敢轻易招惹自己。
只是把伤口划得大些怎么了,换做他说不得会趁机将裴璟的一条手臂给废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轻薄自己。
秦平归心里是这么想的,表面上装模作样感叹了一番裴璟受苦了,回去要好好休养,最好不要乱动之类的云云。
裴璟又缓了许久才恢复些气力,在秦平归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他束发用的玉冠被傅归荑拿走,乌黑的长发倾斜垂落在后背,扫了眼洞内,他让秦平归将扔在地上的红绳拾起攥在手里,力道大得顷刻间勒出一道淡红的印痕。
秦平归脱下自己的披风给裴璟披上,挡住他后肩的伤处。
洞外传来一阵马蹄嘶鸣声,由远及近,还夹杂着呼唤“太子殿下”的声音。
“是季明雪回来了。”秦平归低声提醒。
裴璟也听见了,他迅速走出去往声源处寻,只一眼便认出季明雪胸前的人。
傅归荑垂着脑袋,额前的碎发挡住大半张脸,无力地向后靠着,一动不动。
小脸惨白失去血色,本就淡的唇更像是笼了一层寒霜,胸口平坦得几乎看不到起伏。
裴璟的心在刹那间凉了一半.
他不信。
他不信傅归荑会……他甚至不敢想那个字。
眼前倏地一阵眩晕,白点和黑点交错出现,他的脚跟都有些站不稳,幸亏秦平归扶了他一把才不至于失态。
季明雪很快骑马来到两人跟前,他没有下马,脸上如考丧妣的表情让裴璟刹那间置于冰天雪地中。
“太子殿下,傅世子受伤晕过去了,急需太医!”
季明雪的声音将目光空洞的裴璟拉了回来,他茫然地重复道:“受伤?”
“是,傅世子后腰有一处深可见骨的划伤,应该是失血过多暂时晕过去了,我做了简单的包扎。”
说罢,他举起右手,上面全是凝固的血液,看上去极为骇人。
裴璟闻到了空气中的腥味,他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而后自嘲一笑。
“没死就好。”
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藏在衣袖的五指倏地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出,周身的气息逐渐变得冰冷、压抑。
季明雪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太子殿下是神情为什么既不是担忧着急,也不是庆幸欢喜,而是一种能够称得上愤怒,不,是极怒的神色。
他乌沉的双眸里仿佛有个看不见底的漩涡,正酝酿一场滔天的风暴,令在场的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大气都不敢喘。
与裴璟相处最久,可以称得上最了解他的秦平归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他几欲喷薄而出的怒意。
他心道糟糕。
裴璟因为年幼为质的经历,他最厌恶被人控制,傅归荑此次虽然救了他,却也犯了他的大忌。
一向不管闲事的他难得替傅归荑这个外人说了句话,他凑到裴璟耳畔,压低声音:“人家对你算是有救命之恩,要以身……涌泉相报,她还受着伤,你别乱来。”
裴璟听后莫名发出一声冷笑,在场的人听得毛骨悚然。
“我知道,”他的声音像掺了冰渣子似的,一字一顿往外抛:“我定会,好、好、报、答她。”
假装晕过去的傅归荑听到裴璟咬牙切齿的低语,顿时心口一窒。
作者有话说:
傅归荑:我救了你,你这是要恩将仇报?
裴璟:我以身相许行不行?
搞强取豪夺的男主多少都是个神经病,不能用正常思维去看待他。
第32章 喝酒 难不成傅归荑竟准备要离开京城?
三月的平溪围猎, 北蛮人给了南陵沉痛地一击。
太子殿下遇袭,卧病在床,镇南王世子受重伤, 生死未卜。
睿王世子为保护太子殿下战死,睿王接受不了自己独子去世的消息当场中风, 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就此卧病在床, 闭门不出。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世家门阀, 达官显贵都在这一场北蛮人精心策划的突袭中或丧生,或失去行动能力,无法再度任职。
朝廷中一下子空出来很多要紧的职位, 尤其是之前反对裴璟新政的世家门阀和睿王一党,几乎死伤过半。
然而朝廷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离开而乱起来。
裴璟趁机提拔了一群通过考核的清流, 他们背后无权无势, 之前最多只能投靠在贵族门下当个幕僚,很难有机会涉足官场。
如今上位, 个个干劲十足, 以最短的时间在各自的位置上站稳了脚跟, 准备大施拳脚一番。
正因为他们之前受过太多高门显贵的白眼,因而对拉帮结派那一套尤为厌恶,更不会互相勾结。
裴璟给了他们一个翻身的机会,人人都对他死心塌地, 对他下发的命令唯命是从,绝不打折扣。
一时间, 裴璟虽然人还躺在东宫, 但他的权势达到空前集中, 整个朝堂上几乎全都是他亲自选拔的人。
还能好端端站在朝堂上议事的门阀世家全都夹着尾巴做人,再不敢敷衍裴璟交代的事情。
同时,南陵人对北蛮皇族的仇恨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不仅是南陵人,连同已纳入南陵版图,习惯了以新南陵人身份生活的旧时北蛮人也对这股子人十分仇视。
本来大伙已经好好适应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被他们这么一搅和,又是一阵动荡不安。
这些人今日提心吊胆的,生怕南陵和裴璟迁怒于他们。结果从京城传来消息,声称他们这些人只要不与逆贼同流合污,便不会有影响。
如有人胆敢藏匿、帮助反贼,罪诛九族。
如提供反贼线索查实的,赏赐高官厚禄,封地千户。
一时间人人像吃了定心丸,高呼南陵万岁,太子殿下千岁。
北蛮之地的事离南陵京都甚远。
此刻在南陵东宫内,传闻中生死未卜的镇南王世子早已痊愈。
傅归荑的伤看着凶险吓人,实际上她下手时早就计算好了,至多不过皮外伤,本来可以第二天就下床。但未免惹人怀疑,她硬生生拖到第五日,也就是规定能出宫的休沐日才声称康复了。
反倒是裴璟,他表面看上去只有一个创口,然而箭上的毒素已经深入体内,那日傅归荑只是将大部分的毒素逼出体外,实则无法彻底清除,还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这是傅归荑给自己争取的时间。
所有京城户籍登记册她已经全部筛选过一轮,除了她手上最后一份没能及时送到忠叔手上的名单。
傅归荑的心怦怦跳,哥哥会在那份名单之中吗?
出宫那日,傅归荑并未遭人阻拦,准确来说应该是裴璟现在无暇顾及她。
她虽然闭门养伤,也听到了些风声。
南陵前朝正处于大洗牌中,东宫每日比之前多了数倍的人进进出出,他们个个脚下生风,但面上却隐隐透着喜色。
傅归荑不愿卷入这些漩涡中。
本来还想去看望一下裴璟的伤势,然而此时正是南陵朝堂最敏感的时刻,为了避嫌,她最终还是没有去,老实留在房里“养伤”。
“忠叔,情况怎么样?他……他是谁?”傅归荑双眸微张,平稳的语气中透着激动,还有一丝害怕。
忠叔叹了口气,背到身后摇了摇头。
傅归荑充满希冀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手无力垂在衣摆两侧。
邓意站在她旁边,用手拍了拍她的肩,声音温和却充满力量。
“世子,你往好的方向想。我们排除了绝大部分的错误选项,离正确的越来越近。”
傅归荑僵硬的嘴角缓缓扯出一个笑容,看向邓意,重重点头:“嗯!”
“忠叔,这里是最后一份名单。”傅归荑交出去的时候手有些发抖,她神情郑重无比:“拜托了!”
忠叔双手接过,头发花白的他向傅归荑承诺一定尽快调查清楚名单上的所有人。
傅归荑:“忠叔,查清这些人大概需要多久时间。”
“这里还有十二人,最短七天,最长十日,老奴一定替世子调查清楚。”
傅归荑自言自语:“七天正好是下一个休沐日,十日则需要两次休沐……”
邓意瞬间明白她的意思,面露惊喜:“你是想走了?”
傅归荑闻言弯了弯眼睛:“对,若是之前那些人里面都没有哥哥,他一定在后面这些人中。我预计下个休沐日之前通过《南陵六记》的考核,届时我们只要一找到人,立刻返回苍云九州。”
她声音笃定,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旁边两人听。
邓意点头称好,他心里也期盼着早日回苍云九州。自从傅归荑入住东宫后,他一个人守着空空的长定宫,夜里总是会忽然惊醒。
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
尤其是他听见傅归荑在平溪猎场受伤的时候差点就要闯宫。
她受伤了,伤得严不严重,会不会暴露身份?
一连串的问题让邓意的神经拉得笔直,几乎崩成易断的丝线,幸好在第二日傅归荑传信给他,让他安心。
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他真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况且最近南陵朝堂风声鹤唳,他与傅归荑的想法一致。镇南王府既然已经选择偏安一隅,便不会再涉足朝堂之事,更不想卷入是非之中。
邓意看了眼傅归荑,她恐怕还不知道世子团里面近来发生的事情。
罢了,今日先不给她添麻烦,她迟早会知道的。
傅归荑交代忠叔悄悄收拾东西,便和邓意两人一同出了大门。
邓意:“世子,我们现在回宫吗?”
傅归荑:“不回去,咱们逛逛南陵京城,看看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新奇玩意儿,带回去给父亲母亲他们瞧一瞧。”
傅归荑心情十分好,仿佛所有的苦难与困难都有了尽头。
来南陵半年有余,她心里的大石头稍微放下了一点,方才有心思去看看裴璟治下的京城盛景。
她与邓意二人一路沿着最热闹的朱雀大街而行。
朱雀大街人潮涌动,两人被迫挨得极近。每当有人要撞上傅归荑时,他总是会及时地将人护在身后,这个动作十分自然,仿佛已经做了千百遍,变成了一种本能。
秦平归叼着根枯草跟在两人身后,像骨头长歪了似的耷拉着肩。吊儿郎当的模样惹来不少大妈大爷的白眼,尤其是他脸上覆着半块皮质面具,一看就不像个正经人,很像时兴流行的小倌用来勾人的手段。
他也不在意,甚至还对长得好看的公子哥抛媚眼,惹得一旁的娘子狠狠揪住耳朵教训。
秦平归哈哈大笑。
心想,这样的世道真好。
他又看了眼前面言笑晏晏,相互玩闹的二人,又想到在苍云九州探听的消息。
这名叫邓意的少年,听说是镇南王为自己宝贝女儿准备的佳婿。
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此事真假,秦平归还没来记得将这个消息上报。
他重重叹了口气,方才看见镇南王府的人似乎在收拾行装,他们动作十分隐秘小心,可惜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难不成傅归荑竟准备要离开京城?
他们想离开,还要问躺在东宫里的那位答不答应。
秦平归半眯着眼睛,心里哀叹。
这个傅世子临危不惧,在危难中能从容应对,怎么偏偏在人情世故上跟个傻二愣子一样。
同住一个屋檐下,隔壁邻居生了病也不知道去探望一二,好歹叫人带个话问好也行啊。
再不济,平日里总能问一下裴璟如今的情况,表示一下关心总不会费什么功夫吧。
谁知傅归荑对裴璟受伤一事不闻不问,就当他不存在似的。
想到这几日手下人来报,东宫太子寝殿内的气氛一日比一日恐怖,太子殿下的脸色愈发难看。
来汇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被骂着出来的,走的时候个个脸上都是一片惨白灰白,宛如被抄家流放。
尤其是今日,当裴璟听见傅归荑要出宫时的表情,像要活生生把人刮了,据说他气得直接放话要把人绑回来。
不过裴璟在最后一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派他去暗中保护傅归荑。
秦平归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若是让裴璟知道,对他漠不关心的人如今正在宫外与她那可能的未来夫君一同开心逛街,他会是什么心情。
“这不是傅兄吗,你的伤怎么样了?”季明雪今日同样休沐,出门来喝酒,正巧撞上傅归荑,他高兴地凑上去问候。
“多谢季将军,不,季兄关心。”傅归荑在季明雪瞪圆的双眼下立刻改了口:“我已经痊愈,那日多亏你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哎,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季明雪被她诚挚的眼神看得耳根子发红,摸了摸后脑勺小声道:“你没事就好,那天我看你倒在地上,后腰染了那么大一片血,吓死我了。”
他动作夸张,站在傅归荑背后的邓意眉头紧皱,下意识攥紧她的右臂。
傅归荑察觉到邓意的不安,轻拍他的手,冲他弯起唇角示意没事。
他不知道伤是自己划的,一直以为是北蛮人袭击。
季明雪完全察觉不到两人之间细微的互动,他还在说着:“幸亏没伤到要害,那刀再深一寸,你恐怕……”
“都过去了,”傅归荑及时打断他:“这样,今日我请客做东,请季兄喝酒,感谢你那日及时找过来救了我,赏个面子如何?”
季明雪乐意之至。
他很欣赏傅归荑,甚至在想自己的妹妹太不争气了,怎么每日吃这么多才长这么点大,白白浪费了一门好亲事。
夕阳西下,京城最大的酒楼三楼。
余晖落在临窗雅间的露台上,季明雪趴在桌上,醉得已经神志不清,嘴里还念叨着:“傅兄……嗝……你要不再等等,我妹妹其实很优秀……嗝,就是年纪还有点小……”
傅归荑笑笑,认真回他:“季兄的妹妹一定是个好的,只可惜傅某无福,来日她出嫁,我定当奉上厚礼。”
说罢,吃下桌上最后一口酒,结了账,吩咐店家把季明雪平安送回家。
他们离开后,在隔壁的秦平归走了进来,用手拍了拍季明雪的脸。
“算你聪明,只想着如何将妹妹嫁给她。要是你叨念要娶傅世子的妹妹,明日你恐怕要被发配去边疆守城了。”
秦平归打了个响指,身后立刻出现两个人,他吩咐把人安全送回家便又跟上傅归荑二人。
“世子,你好像很喜欢季将军。”邓意与她并肩走着。
傅归荑浅笑:“我刚开始觉得他很像哥哥,后面又觉得他不像,但他是个好哥哥。今日就当做与他是告别,恐怕来日很难再有相见的机会。”
邓意想到刚才季明雪一直推荐自己妹妹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是个好哥哥,世子的哥哥也一定跟他一样好,甚至比他更好。”
傅归荑忽然停了下来,邓意不明所以看着她。
“若是,若是哥哥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或者他是个坏人怎么办?”
她忽然想到了裴璟说的那些话,若他真犯下弥天大罪,她能顺利将人带回苍云九州吗?
邓意过来拉她的手臂继续往前走,语气自然:“但是,他是世子的哥哥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如果他有罪,我们就一起帮他赎罪。”
傅归荑的眼眶忽然热了起来,她扯住邓意的衣角小声道:“阿意,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邓意温声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傅归荑:“阿意,就算将来哥哥回来了,在我心里,你一直也会是我的哥哥。”
邓意从小陪她一起长大,除了父亲母亲,就属他跟自己最亲近。在傅归荑长大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将对傅归宜的情感投射在了与她年龄相仿的邓意身上。
她内心早已把邓意当成她的家人,与傅归宜一样重要。
邓意微笑一笑,没有接话。
夕阳将他们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秦平归一脚踩在两人的影子尖上,眯着眼打量着那个叫邓意的人。
他看上去就一脸短命相。
*
赶在宫门落匙前,傅归荑回了东宫。
一只脚踏入门槛的瞬间,她便发现了气氛不同寻常。
赵清正带着一对太监甬道面前看着她。
傅归荑皱了皱眉,往日这时是东宫最忙碌的时候,应该有不少人进出来往,领着裴璟最新的命令而去,为何今日他们都不见踪影。
赵清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傅世子,”赵清如同以往那般恭敬地朝她行礼:“太子殿下有请。”
傅归荑瞳孔微缩,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赵清对她的称呼。
自从入住东宫,宫内所有的太监宫女都称呼她为“贵人”,似乎有意在回避她的身份。
怎么今天变了?
傅归荑一颗心沉了下来,但面上不露怯,跟着赵清往裴璟的寝殿走。
她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着自己周围,前面有两个太监引灯,后面跟着四个太监,左右还各占两个,将她牢牢包围在中间。
傅归荑垂下眸,指尖微蜷。
“请。”
赵清将人顺利送到,便转身退了出去,顺便关上了大门。
明明关门声不大,傅归荑还是打了个觳觫,举目望去,裴璟并不在眼前。
“进来。”屏风后传来他不辨喜怒的声音。
傅归荑强压住一颗怦怦跳的心快步走过去。
她打定主意,最近半个月,无论裴璟要做什么事绝不违抗。在这个最关键的节骨点上,她不想有一点节外生枝。
绕过黑漆描金狩猎四扇屏风,裴璟仅穿一件曦光绫制成的里衣斜靠在床榻上,前襟微开,右肩后面略微鼓了起来,隐约能看见白净的纱布垒在上面。
他面如常色,手里拿着本书在看,离得太远,傅归荑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东西。
她忽然有些心虚,自己故意划开他右肩箭伤创口的行为不知道有没有被发现,今日叫她来莫不是为了算这笔账?
裴璟听见动静,掀起眼皮看她,淡淡道:“回来了。”
“嗯。”傅归荑双手放在背后,紧张地攥住袖角。
裴璟眉毛一挑:“离我这么远做什么,我能吃了你?”
傅归荑一刻也不敢停地往裴璟榻前走,直到离他不到一步距离时才停下来,铺天盖地的檀木香也未能令她皱一下眉头。
看着乖顺傅归荑,裴璟心里那口恶气稍微缓和了些,锐利的目光也柔和下来。
“给我看看你的伤。”裴璟拉住她的手,把人扯得更近,不由分说地抽开她的腰带。
“你……”傅归荑刚想说什么,登时咬住下唇。
裴璟轻嗤一声:“你身上我哪里没看过。”
傅归荑听后又羞又恼,却又不敢反抗他,只能任由裴璟的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个干净。
好在他还有点礼义廉耻,留下了一套里衣披在她身上,否则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住。
“转过去。”裴璟的命令十分自然。
傅归荑僵硬地转过身,看不见裴璟的表情动作,她心里愈加忐忑不安。
蓦地,他掀开上衣后摆,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裴璟的视线如有实质般刺得傅归荑顿时汗毛直立,失去衣物的部分像是被打开壳的蚌肉,毫无抵抗地显露在他眼前。
她十分不自在地五指成拳,指尖深陷微微发汗的掌心。
一只炙热粗糙的大掌摸上她的后腰,傅归荑反射性地瑟缩了下,紧接着裴璟的五指轻轻地抚上刚刚结痂的伤疤,两种粗粝的质感在一起摩擦,莫名让傅归荑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她听见裴璟低哑的嗓音问:“痛吗?”
傅归荑死死扣住掌心,忍住那股不舒服的痒意,答:“不痛了。”
裴璟低笑一声,眼神倏地目露寒光。
莹白如玉的肌肤上突兀的疤痕,像一颗钉子似的刺痛他的眼睛。
与他骇戾的脸色相反的是手上小心翼翼的动作,指腹贴上凹凸不平的伤疤,轻轻摩挲着,淡淡问:“这是谁伤的?”
“不知道,可能死了吧。”傅归荑下意识绷直了背。
“死了?”裴璟眼神阴戾:“不,他没死。不过你放心,那日追杀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季明雪为了早点救治傅归荑,腾不出手去追人,最后还是让蒙穆侥幸逃脱了。
第二次了。
裴璟原本想生擒蒙穆的心在看到傅归荑腰部的伤后瞬间歇了心思,他下令不惜一切代价诛杀蒙穆。
他要将其挫骨扬灰。
傅归荑被裴璟语气中的狠厉吓了一跳,她知道他说的是谁,但是她故意装作不知道。
裴璟生性多疑,若是知道她与哈穆有旧,恐怕自己离开京城一事会受到阻碍。
于是她假装问:“他是谁?”
裴璟语气不屑:“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被一群乌合之众捧得不知天高地厚。”
傅归荑沉默了。
裴璟看不见傅归荑脸,继续道:“他原名叫‘哈穆’,是北蛮皇族与一个被俘虏的南陵女子所生的私生子,不被皇族承认。之前我在北蛮时,他日子过得也不比我好多少,但还算有些力气,后面听说在军中混了个小头目。”
傅归荑小心斟酌词句:“那他怎么又成了如今的北蛮头领?”
裴璟:“北蛮皇族被我杀了个干净,那些想复国的逆贼没了正统继承人也就打不出名正言顺的口号,可不就又想起他来了。”
他的语气沉了下来:“这也怪我当初忽视了这一点,以为蒙穆早已舍弃自己皇族的身份,于是在清剿时遗漏了他。谁曾想后来他居然成了这群人名义上的领头羊。”
裴璟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箍住傅归荑的腰,令她禁锢在自己跟前的方寸之地。
他力道很重,傅归荑被勒得有些痛,微微向后侧头,只能看见裴璟束发用的玉簪,看不清他的表情,心里愈发没底。
“痛吗?”裴璟又问了一边,傅归荑却听出他语气古怪的意味。
她依旧答:“不痛。”
裴璟笑了一声,忽地抚摸她伤处的那只手指尖重重陷入软肉中,而后用力扣下她凝固成痂的疤。
傅归荑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身体抖得跟筛糠似的,本能想要挣脱却被腰间铁臂似的手臂困住。
“现在痛吗?”裴璟似乎在笑。
傅归荑白了脸,大口喘着气,冷汗晕湿后背,一时间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裴璟看她低头的样子很满意,语气温和:“知道痛就好,痛了才明白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你不该违背我的命令。”
他不需要傅归荑做这种无谓的牺牲,他要她学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傅归荑艰涩地动了动喉咙,“知道了,没有下次。”
裴璟见她如此温顺,夸道:“好妹妹。”
说罢低头用舌尖舔掉渗出的鲜血,感受着属于傅归荑的血腥气,“我不喜欢别人在你身上留下痕迹,你要记住这一点。”
傅归荑身体微颤,转而又极力抑制住。
裴璟像是没察觉到似的,拿起一瓶药膏替她抹上,伤口不算大,很快止住了血。
火辣辣的伤处被清凉的药膏镇住,不多时便缓解了疼痛,裴璟意有所指:“这药虽比不得你们苍云九州的有奇效,但是好在敷上去不会留下疤痕,你可以放心。”
傅归荑忍住满腔愤怒,咬牙切齿道:“多谢太子殿下。”
裴璟用纱布将她的腰包扎好,漫不经心问:“今日和季明雪喝酒了?”
傅归荑的心刹那间像被人攥住了,裴璟派人监视她。
那他知道自己即将离开南陵的打算么?
她心里很明白,以如今的他与裴璟的关系想要离开南陵京都并非易事,因此她的计划是先斩后奏。
当初裴璟传召各位藩王世子进京之时,明说了只要世子们通过《南陵律》及《南陵六记》的考核,可以即刻启程,返回封地。
通过考核这种小事是不需要裴璟过问的,亦或者他没想到会有人能在半年的时间就能通过考核。
她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傅归荑与忠叔约定,若是找到傅归宜便在宫外燃起信号弹通知她,她会在休沐日当天上午通过考核,下午直接出宫,带上人就走。
她放弃所有辎重,全员骑马。以傅家精湛的骑术,等裴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追不上她。
回到苍云九州,她立刻与哥哥对调身份,自己隐匿而去,做回那个缠绵病榻的镇南王嫡女。
裴璟是个顾全大局的人,绝不会因为她公然与镇南王府撕破脸。
最快七日,最迟十四日。
傅归荑想,无论如何她也要挺过这半个月,决不能让裴璟看出端倪。
“是,出宫时偶遇季将军,为了感谢他救命之恩,就请他喝了顿酒。”
裴璟把人转回来,拉她坐在榻上,鼻尖轻动,他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问:“喝了什么酒?”
裴璟的脸陡然放大在自己眼前,令她不自觉屏住呼吸,她垂下眼眸躲开他犀利的目光,蠕动唇瓣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裴璟重复了一遍,探究的目光从她那张煞白的脸庞寸寸往下挪,胸口不规律的起伏着,五指揪住衣摆一角,指节发白。
她在紧张。
裴璟面如常色地观察着,难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他眯了眯眼睛,准备等会叫秦平归再过来问问,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细节。
心里忽然有些烦躁,他本来对傅归荑擅做主张引开北蛮人十分愤怒,甚至想着等她醒来后一定要给她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然而在听见太医回禀后,他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傅归荑的后腰上的伤仅差一寸便会导致她终身无法站立,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度日。
裴璟告诉自己,她是为了他才受的伤,或许自己应该再给她一个机会。
当然,他再也不会让她陷入这样的危险中。
因此今天对她是小惩大诫,警告大于惩罚。
傅归荑摸不准裴璟的心思,只能沉默着,以不变应万变。
忽而,裴璟低头衔住她的唇瓣,舌尖抵开她的牙关钻了进来,以雷霆之势席卷她的领地。
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句,“好像是千金坊有名的汾酒,一般离别才会喝的。”
傅归荑微微一怔,呼吸都凝固了。
裴璟劝她:“伤没好,还是少喝点。”
傅归荑嗯了一声,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攀上他的肩,迫使他加深这个吻。
裴璟眸底寒光一闪而逝,旋即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着。
作者有话说:
裴璟:老婆主动,她不对劲。
傅归荑:苟住,马上解放。
第33章 异常 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傅归荑不知道裴璟到底清楚多少今日发生的事情, 更不知道自己拙劣的演技有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希望忠叔能够赶紧调查出到底谁是傅归宜。
一整个晚上她都惴惴不安,半夜三番五次被噩梦惊醒, 仿佛又回到之前担心被裴璟发现真实身份的日子。
另一厢的裴璟今夜也未入睡。
他送走傅归荑后立即召来秦平归,单刀直入问他今日傅归荑除了见季明雪, 还有什么异常之处。
秦平归语气淡定:“没有。”
他不敢确定傅归荑是否真的要走, 还是只是寻常地整理东西。
况且她住在东宫, 真的要离开南陵,裴璟不可能发现不了。
秦平归清楚裴璟的性子,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若真是因为误会让裴璟对傅归荑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之前在苍云九州调查傅归荑时,他分明只把她当做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任务对象。
与之前他调查过的数千个没什么不同, 一个名字, 几页冰凉的文字。
然而在那个被派去保护她的夜晚,秦平归忽然对她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很清楚这不是男女之情的爱慕。
之前他想不通, 后来在经历平溪猎场事件后, 他把这种奇怪的感觉称之为欣赏。
他很欣赏傅归荑。
尤其是当他调查到与她相关的那些事与这个人真实地联系在一起时, 他隐隐对傅归荑有些佩服。
天生孱弱却能顶住诸方压力,力压镇南王府那些心怀不轨之人,顶着男人的身份稳坐世子之位。
长得看上去软和好欺负,实则心智极坚, 不会轻易受人蛊惑,更重要的是头脑十分清醒。
又懂得隐忍。
裴璟都欺负到她脑袋上了, 她不仅没有冲动地硬刚, 反而一直利用手中的底牌与之周旋, 甚至还能抓住机会小小地反击一下。
秦平归用余光扫了眼裴璟的右后肩,他最少要休养半个月才能完全恢复,在此期间还不能有剧烈的动作。
傅归荑实在是聪明极了。
秦平归心底暗自取笑裴璟。
听说他还没有把人真正弄到手,秦平归不禁又对傅归荑产生一种敬佩之情,更加不想因为自己的猜测让裴璟有找她麻烦的契机。
裴璟闻言皱了皱眉,神色晦暗不明。
沉默了片刻,吩咐道:“你派人去盯着傅家在宫外的落脚处,看看是否有什么异常。她应该最近在着手调查傅归宜的事情,难道与这个有关?”
秦平归如实回道:“她确实派人去核实名单上的人。”
裴璟淡淡道:“你肯定名单上的都不是傅归宜?”
秦平归笃定道:“绝对不是。”
裴璟很相信秦平归的调查能力,虽然他这个人平日看上去有点吊儿郎当不着调,但对正事绝不会怠慢。
“我知道了。”裴璟揉了揉胀痛的脑袋,忽然想到傅归荑带了个随从进宫。自从她住进东宫,他很久没有关注长定宫的动向。
“再派人去盯着傅归荑带进宫的长随,那个叫邓意的,他有任何异动都报上来。”
秦平归眉头微皱,似乎在纠结什么,最终只回了个:“是。”
镇南王想把女儿嫁给那个叫做邓意的,但是今日他跟了两人一路,傅归荑本人好像并没有这种想法,甚至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算了,还是再观察一下,以免误伤。
傅归荑好像还挺在意那个叫邓意的。
*
翌日,傅归荑前往上书房学习,甫一进去就发现了不对劲。
书房内的世子们少了近三分之一的人,整个屋子空出了一大片,看着有些凄凉,她扫了一眼发现池秋鸿也没来。
来了的世子们个个垂头耷脑,无精打采的,完全没有平日里的交头接耳的盛况,安静得能听见远处云雀的叽喳声。
他们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双眼无神,眼底青黑,看上去跟晚上做了一夜噩梦似的,脸上浮着淡淡的惊恐。
有人眼尖发现了她,眼里登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还是一个字没说。
傅归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整天,书房内的气氛都非常压抑,只有太傅一成不变地讲课声。
她刚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在平溪猎场受了伤,在屋里养伤,直到放堂后乌拉尔神秘兮兮拉住她。
“怎么?”傅归荑很少看见乌拉尔这么严肃。
“你还不知道吗?”
傅归荑摇摇头。
乌拉尔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今日少了的人,都被太子殿下抓走!”
“什么时候的事情?”傅归荑眉毛拧作一团。
“就在回宫的当天,”乌拉尔心有戚戚:“一群带刀侍卫直接冲进去,将他们直接拿下。”
回宫当天。
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听见,邓意那日出宫时也没跟她说。
“没说为什么?”傅归荑的神情少见的严肃。
乌拉尔一字一顿:“据说是,勾结北蛮。”
傅归荑立即反驳:“不可能!”
当初在南北对战时,北蛮人也曾经找过这些游牧部族联合对抗南陵,有一部分投靠北蛮,有一部分归顺南陵。
他们这群人选择南陵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北蛮贪婪残暴,视人命如草芥,随意烧杀抢掠,投靠南陵的这些部族没有谁未曾受过北蛮的欺压。
既然已经选了南陵,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冒着风险去帮苟延残喘,气数已尽的北蛮。
况且他们人在深宫,怎么与北蛮人取得联系。
傅归荑陷入沉思,忽然眼眶微张。
是裴璟故意设计的。
难怪他忽然下旨,允许世子们每隔七日的休沐日能自由出入皇宫,又在平溪围猎前一个月把她拘在御书房,原来是把她从这件事里面摘出来。
乌拉尔道:“我也觉得不可能,尤其是池秋鸿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怕死,怎么会参与这件事?”
“但是……”乌拉尔话音一转:“来拿人的时候不是没有人反抗叫冤,但是他们是带着证据来的,那些被抓的世子们看见证据脸色铁青,一个字反驳都说不出。”
傅归荑闻言眉头皱得更深,问:“什么证据?”
“不知道,那天我们其他人都被关在房里。”
乌拉尔目光躲闪,吞吞吐吐道:“你不觉得很……刻意吗?”
傅归荑很快冷静下来,面容冷淡地凝视着乌拉尔:“你想我做什么?”
“阿宜,你还是这么聪明?”乌拉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我今天是代表其他世子来的,他们想知道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傅归荑语气很淡。
乌拉尔语气诚恳:“我知道你不喜欢多管闲事,可是咱们平日里连太子殿下的面都见不到。你住在东宫,能否帮忙打听下是不是南陵对我们这些藩王要动手了。”
说到后面,他的神情变得有些落寞:“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但是我们也真是没办法了,这些天大伙日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生怕下一刻就有人把我们带走。”
“我们没有什么野心,不过是想老老实实过日子,希望太子殿下明鉴。”
傅归荑闭了闭眼,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一言不发地走了。
“怎么样,傅世子答应了吗?”有在附近偷偷观察二人的世子们赶紧围过来,他们方才没办法从傅世子清冷的面容上看出什么。
几个人见乌拉尔苦着一张脸,心里一阵绝望,难道这提心吊胆的日子没个头吗?
“呵呵,她没有拒绝,就是答应了。”乌拉尔忽然露出一口白牙。
“好啊,你个狗东西,差点被你吓死。”
“就是,我刚才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傅世子看上去冷冷的不近人情,没想到心地极好。”
乌拉尔趁机帮傅归荑造势:“阿宜人一直很好,这事本与他无关,但是他却愿意为我们大伙去冒险。太子殿下是什么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看他一眼我都瘆得慌,阿宜心里一定也是畏惧的。”
乌拉尔故意抖了抖身子,来彰显傅归荑作出的伟大牺牲。
“辛苦傅世子,等下次出宫我就写信回家,把这件事告诉家里人,让他们备一份厚礼送去苍云九州。”
“我也是,明天我给傅世子端茶递水。”
“我捶背捏腿。”
“我……火气旺,暖被窝行吗?”
乌拉尔怒目横眉:“滚。”
傅归荑先回了一趟长定宫,向邓意打听关于这件事的更多消息,她听完后面上露出不赞同:“你为什么那天不告诉我。”
邓意默了默,答道:“因为我了解你,如果你知道肯定会去问太子殿下。然而你人在东宫隐藏身份已经够危险了,若是再参与这些事情,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可是……”
“世子,马上我们就能离开南陵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邓意打断她,苦口婆心劝道:“想想你哥哥,难道你不想一家团聚?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马上就能实现,何必去管他们的闲事。”
“但……”
邓意见她还想管,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世子,你跟我说过太子殿下做事必有深意,你若擅自干涉,恐生变故,说不准还要牵连自身。”
傅归荑轻咬下唇,神情纠结,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阿荑,”邓意拽着她的手,鲜少地叫了她的名字,语气恳求:“求求你,不要管,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知道了。”傅归荑语气淡漠,但邓意仍然听出一点难过。
然而在这件事情上,他无法再向以前那样顾念着她的心情,邓意实在是不喜欢南陵皇宫,更不喜欢她长时间呆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傅归荑一路心事重重回到东宫,刚前脚进房间换好衣服,裴璟便派人叫她过去用晚膳。
她心想,这来的太巧了,这么多天都没动静,偏偏今日叫她去用膳。
规规矩矩陪着裴璟用完膳,她用帕子压了压嘴角,等着裴璟发话让她回去。
“你没什么要问的?”裴璟没看她,端起热茶抿了一口。
他一开口,傅归荑就知道他已知晓今日上书房发生之事,于是不再装傻:“太子殿下对那些世子们想如何发落?”
裴璟啧了一声,“傅世子看上去像块冰冷的石头,没想到内里是个热心肠的菩萨,别人求一句就忍不住出手相住。”
傅归荑垂下眸,默然不语。
裴璟很随意地告诉了傅归荑真相:“他们勾结睿王,想要给我使绊子,我就借北蛮人的手除掉他们。”
傅归荑长睫轻颤,回想自己出宫那次被睿王拦下,强迫请进府里的事情。
“睿王一直没有放弃找机会拉你上他的船,所以我才不让你出宫。于是他找上了其他人,有的被他拉拢了,有的没有。”裴璟放下茶盏,语气亲昵:“你已经上了我这条船,我不会给你机会改换门庭的。”
傅归荑想到睿王的那些个阴狠招数,不自觉为他们辩解:“说不定都是像我一样,不小心着了道的。”
裴璟冷笑一声,指桑骂槐道:“若不是心里存了歹念,怎么会被他钓上钩。”
傅归荑未再言语。
裴璟忽地凑近,两指捏住她的下颌往上抬,反复端详她的脸色,乌沉沉的眸子盯着她,口气满含暗示:“傅世子想不想救他们?孤给你指一条舍生饲鹰的路,让你去做他们的救世主怎么样,只要你愿意求我,我就答应放了他们。”
傅归荑目光陡然露出愤恨,转瞬眨了一下全数散去,淡淡道:“不必,我自身难保,谁也救不了。”
裴璟既然已经打定主意,她多说无益,何必上赶着去找羞辱。
何况他到现在都没有动手,约莫是不会杀那群世子们,只想给他们吃个教训,让他们想清楚自己到底应该站在哪边,顺便再把裴璟想要的东西乖乖奉上。
如今看来平溪猎场一系列事件都是裴璟一手策划。
那日睿王接近自己恐怕也是他计划的一环,以她为饵,去钓后面的人,看谁还会与睿王勾搭上。
傅归荑原本对裴璟舍身相救,心里不是没有感激的,甚至对他产生一丝愧疚。但此刻她骤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笑,她不知不觉中做了他局中的棋子,手中的尖刀。
她闭了闭眼,罢了,何必计较,反正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裴璟毫不意外她会拒绝。
松开对她的钳制,他转而抚摸她的脸颊,细腻柔顺的触感瞬间点燃了他心底的火。因为后肩的伤和朝堂内数不清的事情,他已经很多天没有与她亲近,实在是想她得紧。
他笑着将人扯到自己的腿上,手捏了捏圆润饱满的耳垂,满意地看她变了脸色。
裴璟凑上前吻了吻她的嘴角,低哑道:“你怎么会自身难保,有我在,谁敢动你。”
说罢,覆上他肖想已久的淡色嫩唇,辗转良久,磨出他最喜爱的血色。
余光趁着空隙扫了眼傅归荑,她低眉垂目,乖巧得不像样,双手自然地缠上他肩膀两侧,右手还小心避开了他的伤处。
贴心顺从,仿佛在讨好他。
裴璟心中却忽然有一丝烦躁不堪,她太乖了。
往日她虽然表面上屈服,然而言行举止间仍然会无意识流露出反抗,比如她的手要么是垂在身侧,要么是蜷曲着捏住衣角,身体刚开始会绷得像石头一样硬,在他的耐心抚摸下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软下来。
她的眸底更是藏着一丝不甘愤懑,裴璟喜欢亲自把她眼里的这点怨恨变成羞怯,盈盈双眸盛着水光,装满了他的脸,再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然而她近两日跟换了个人似的,全身软得像棉花不说,眼底更是偶尔闪过激动。
裴璟可没自负到认为傅归荑是因为他才这么高兴。
她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裴璟暗暗记下她所有不正常之处,打算稍后一一去核实、验证,他难以容忍傅归荑对她有秘密,脱离他的掌控。
但是现在,裴璟低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享受着她难得的迎合主动。
手顺着她的后脊一路向下探,伸进下摆衣裙,按在她重新结痂的伤口上,怀里的人本能地颤了颤身子。
裴璟低笑一声:“好妹妹,别紧张,哥哥只想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
傅归荑闻言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双手将他搂得更紧。
那道伤的位置很是巧妙,沿着后腰右侧往里延伸,堪堪停在最后一节尾骨处。
裴璟的指尖规矩地停在最后一节微凸的骨节上,粗粝的指腹在细腻的肌肤上来回摩擦着,傅归荑痒得忍不住蹭了蹭他的胸口,忽地听见头顶闷哼一声。
“妹妹,你别再动了。”他嗓子哑得几乎听不清声音:“再动,咱们两个估计都要在床上多躺几日。”
傅归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强忍住保持身形,牙齿咬住下唇不肯溢出一丝声音。
过了好半天,裴璟的手终于退出来,轻柔地拉开她的双手放在一旁。
傅归荑以为今日的折磨结束了。
但见他的眼神充满沉甸甸的黑雾,用食指轻轻挑开垂落在脸颊的发丝,顺着耳廓插入她的发中,五指成爪扣死她的后脑勺。
下一刻,裴璟冰冷的唇又贴上来,舌尖轻顶撬开她牙关,扫荡柔软的内壁,她被迫应承他的一切。
她听见裴璟叹息道:“这伤来的真不是时候。”
傅归荑藏在暗处的眉梢轻翘。
*
傅归荑面无表情地整理好衣衫,手中动作游刃有余,像是做了千百遍似的。
离开裴璟寝殿时她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在看见他欲念难消的模样后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想让她侍寝,没那么容易。
给裴璟抹的止血粉里含有一种鲜为人知的药材,那种药有微毒,却能够迅速生肌,在野外受到致命外伤时是救命的良药。
然而它对男子有个副作用,在一定时间内无法与女子同房,需要等毒素完全排出后才能享受鱼水之欢。这是傅归荑敢主动逢迎最大的依仗,否则那日她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加大裴璟的伤口,只为让更多的药进入他体内。
最少十日,最迟半个月,时间刚刚好。
目不斜视地走回自己的方向,刚要推门,背后忽然传来一声爆炸声。
傅归荑兴奋地转身,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庭院空地,抬头望向西南方向,那是傅家在宫外的落脚地。
一朵蓝色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火光离傅归荑有一定距离,然而她的心却如同这枚烟火一样绚丽生花。
是傅家的信号弹。
找到了!
仅仅过去两天,就找到哥哥了。
傅归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此时的心情,她想无所顾忌地马上冲出宫去找哥哥,她想狂奔到长定宫告诉邓意这个好消息,她想插上翅膀马上回到苍云九州,一家团聚。
她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心脏砰砰狂跳如进攻时的鼓点,脚底像烧了一把火,一刻也没办法呆在原地。
傅归荑的双拳攥得很紧,比任何一次都紧,她甚至听见了骨骼嘎吱作响的清脆声。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里是东宫,周围都是裴璟的眼睛,一定要沉住气。
傅归荑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平复激动的心情,控制面部表情如往日那般漠然。
然而她眼睛里的光比星辰更亮。
除了脸,傅归荑浑身都微微颤抖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又是如何躺在床上的。
她以为自己会兴奋地睡不着,实际上她躺在床上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她日夜兼程带着哥哥顺利回到苍云九州,他们一家终于在十三年后团聚,傅归荑看见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不经意间抬头看去,天空中一轮硕大的明月高悬,冰冷的白光无情照在她的身上,像极了某人下令时凌厉的眸光。
第二日起床,傅归荑对着铜镜整理衣冠,尽管她已经非常努力克制自己的面部表情,然而扬起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
素霖不动声色在一旁替她梳洗,眼神不住地环视四周,企图找出让傅归荑如此高兴的线索。
“贵人今日好像特别开心。”素霖的口气很随意。
傅归荑的笑意刹那间凝固在脸上,顷刻间散了大半,她垂眸假咳了几声,淡淡反问她:“有吗?”
素霖替她系腰带,低着头答:“有的,您的笑从我进来就没断过。”
傅归荑瞬间身体一僵,须臾间又放松下来,解释道:“昨晚睡得好,自然心情舒畅。”
素霖十分懂分寸,不再追问,笑着应和她:“那一定是做了个美梦。”
傅归荑敷衍地嗯了一句,旋即冷下脸,拿起书本快步离开,一路上都绷直双唇不敢再有过多的表情。
她内心时刻提醒自己,切不可得意忘形,离下一个休沐日还有五日。
只有五日!
东宫正殿。
“她很高兴?”裴璟坐在书桌前,一边批改折子,一边听跪在底下的素霖前来回话。
“是,贵人很少会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如此明显。”素霖将自己所见所闻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她今早还一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表情十分……好奇。”
“好奇?”裴璟手中动作一顿,他抬眸看了眼素霖。
素霖登时打了个觳觫,愈发恭敬谦卑:“对的,就是好奇。贵人像是在看自己,又好像不是在看自己?”
裴璟一时没说话,半眯着眼陷入沉思,半晌他问:“还有什么异常?”
素霖拧眉想了会儿,似乎在纠结。
“说。”裴璟声音不大,却吓得素霖六神无主。
“昨晚上,奴婢好像听见院里有烟花声。”
烟花。
裴璟眸光微闪,立刻叫来东宫的巡逻护卫,并询问昨晚上发生的事情。
“素霖姑娘没听错,大约在戌时三刻西南方向,有烟花升空。”
裴璟眼神变得凌厉,西南方向是宫外傅家的驻扎地,难道是傅家出了什么事?
主动的傅归荑,莫名高兴的傅归荑,傅家方向的烟花,这三者有什么联系?
裴璟扔下笔,冷冷道:“毒蛇在哪里,让他速来见我。”
“呃……”侍卫面色为难,支支吾吾道:“首领说他今日休沐,去京郊外的河边散心。”
裴璟冷哼一声,下令:“派人去叫他立刻前往傅家驻地探查,有任何情况即刻回禀。”
“是。”
等人都退下后,裴璟迟迟无法再看进折子上的任何一个字。
傅归荑,你到底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裴璟:老婆你好狠,我会狠狠补偿回来的。
傅归宜:好黑心的资本家,我在休假居然把我叫回去上班。
本文其实最初取了一个非常文艺的名字叫《明月照九州》,但是好多人说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故事,不如现在这个名字清晰明了,但是我还是想说一下,毕竟这个名字我想了好久,呜呜呜。
男主叫裴璟,璟字是玉的光彩,像月光,月亮在天上,象征皇天。
女主出生苍云九州,九州另一个意思是泛指天下,象征后土。女主一直觉得自己只是普通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所以九州又代表女主。
明月照九州,意思真的很明显了吧[狗头.jpg]
第34章 同寝 无论殿下要对我做什么,我只会谢恩。
傅归荑在去上书房的一路上已经收拾好心情, 她微抿着唇,脸色淡淡,唯有稍快的脚步泄露出一点内心的不平静。
一进上书房, 她就被世子们热情地包围着。
“傅世子,你口渴吗, 我这里有上好的雨前龙井。”
“傅世子, 走路累不累, 要不我背你过去?”
“傅世子,我看你眼底有些青黑, 是不是天太冷,昨晚没睡好,要不要我晚上……”
“你闭嘴!”众人齐齐异口同声道。
傅归荑被他们突如其来的殷勤吓到了, 她望向人群外的乌拉尔,眼神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谁料他心虚地转过头躲开她的视线。
看着这群世子们殷切的目光, 她心里有了数,被他们的神情逗得莫名有些失笑。
她也不绕弯子, 直接告诉大伙只要不做多余的事情, 学习通过考核后便能顺利返回封地。
有几个人与被抓进去的世子是故交好友, 他们巴巴望着傅归荑,企图从她这里听到更多的消息。
傅归荑没有明说,只告诉他们太子殿下会谨慎调查,那些被进大狱的还没有定罪, 仍有转圜的余地。
他们听完后都明白了傅归荑的言外之意,那些被抓的人并不无辜, 但是也罪不至死。
大伙都十分感激她冒着危险去东宫向太子殿下打听消息, 纷纷鞠躬道谢, 直言以后若有吩咐,莫敢不从。
傅归荑受之有愧,眉眼微弯,摇了摇头:“与我无关,太子殿下公正无私,本就是个赏罚分明之人。”
众人跟着笑,不再言语,可心里都记住傅归荑的恩。
世子们提着的那颗心放了下来,学堂内的气氛终于又恢复正常,傅归荑看了眼这群同窗们,心里竟生出一丝不舍。
与大家同窗半载,到底是生出了些情谊。
她把目光转回桌上的《南陵六记》,厚厚的一本书记载了南陵的经、史、文、礼、天文和算术,不过大多只写了皮毛,讲的是一个“但当涉猎,不求通达”。
里面的内容傅归荑如今已是倒背如流,只等下一个休沐日的上午通过考核,她便立即拿着太傅的手书去吏部获取归家的正式文书。
这么想着,五日实在是太难熬了些。
午休时,傅归荑迫不及待地往长定宫跑,她准备告诉邓意这个好消息。
刚走到宫门口,远远就看见邓意向她招手,脸上的笑容十分明显。
看来他也知道昨日忠叔放的烟花。
“世子,”邓意迎上来,双手握住她的肩头,声音有些颤抖:“你看见了吗?”
“嗯!”傅归荑卸下伪装,笑容满面,“我看见了,忠叔找到哥哥了!”
两人进了屋,邓意在关上大门前往门外看了眼,确认四周是否有人盯梢。
“阿意,我真是……真是太高兴了。”傅归荑的眼里沁着激动的水光,鼻子一抽一抽的,嘴角扬起一抹明显的弧度。
“我知道,我知道……”邓意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这么快有着落,他的心也跳得飞快。
他很自然地拿起帕子放在指尖,为她拭去眼角喜悦的泪。
“你说,你说万一哥哥不跟我们走怎么办,”傅归荑顺手接过他手上的白帕,胡乱地抹了几下,结结巴巴道:“还有,他、他会相信我们是他的亲人吗?”
“你说他是什么样子的,和我像不像?”
“对了,如果他娶妻了怎么办?是不是要想办法通知忠叔多准备几匹马,他的家产什么的都可以不要,咱们镇南王府虽比不上池家有矿,但吃穿肯定是短不了哥哥一家子的,不知道他能不能习惯苍云九州的生活。”
“阿意,”傅归荑兴奋地抓住邓意的手臂,眼睛亮晶晶的:“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写封信给父亲,让他仿造南陵京都的房子给哥哥在苍云九州建一座院子!”
傅归荑在屋里来回踱步,自言自语着,绞尽脑汁在想如何让哥哥能够顺利跟她回家,回去后又该如何相处。
他还记得自己吗?
这些年他过得好不好?
邓意站在一旁微笑看着她,等到她说够了,他才开口。
“我的好世子,你要相信忠叔,他会安排好这一切的。”
傅归荑冲他傻笑了一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对哦,是我糊涂了。”
邓意笑道:“世子是太高兴了。”
“对,”傅归荑笑意更甚:“我真的很高兴。”
邓意:“我也替你开心。”
*
傅归荑心不在焉地上了一下午的课,有时候看着书本上的字莫名笑了起来,然后又像受到惊吓似的,半捂住嘴,强迫自己变得冷漠。
然而眼睛里的欣喜怎么也无法让人忽视。
好在大家在听见傅归荑的一番话后,都比往日更用心学习,都埋头苦学着,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
放堂时,她照例回东宫。
一路上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切不可掉以轻心,喜怒形于色。
裴璟这个人很敏锐,若是被他察觉,回程一事恐生变化。
终于调整好心情,傅归荑面无表情,神色清冷地跨进东宫。
“傅世子,太子殿下请您书房一叙。”赵清把她堵在门口,直接带去东宫书房。
傅归荑眉头轻拧,裴璟平日很少叫她去书房,她也十分懂事地不去触碰这些敏感东西,为何今日有此一举。
事出反常必有妖。
傅归荑一颗雀跃的心沉了下来,神情变得严肃。
“表情那么苦大仇深做什么,有人给你气受了?”
裴璟放下笔,站起来迎她。
傅归荑忙称没有,还装成受宠若惊的样子后退一步,被裴璟擒住手,他的脸色不太好看:“那你说说看,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高兴的事,早上还没笑够,现在眼睛还在乐着。”
她心里一突,暗骂自己为何如此藏不住事,定是素霜察觉到什么来向裴璟汇报了。
其实裴璟还派人盯着长定宫,探子来汇报,傅归荑兴高采烈地去找她的长随,隔着门在外面都能听见里头两人的笑声。
裴璟心里有些烦闷,傅归荑有什么高兴的事情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么?
他不喜欢她的悲欢与他无关。
裴璟要傅归荑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是他给的,若是有其他人影响到傅归荑,那便让它们都消失。
傅归荑敏锐地察觉到裴璟此刻的心情并不佳,冷硬的脸部线条愈发锋利,她压下慌乱,胡乱编了个理由:“今日到上书房,世子们的千奇百怪的热情让我有些招架不住,想想还挺有趣,故而发笑。”
她撒谎。
裴璟冷冷瞥了她一眼,平淡地哦了一声:“是如何有趣?”
傅归荑挑了几样说,余光偷偷观察他的脸色,发现他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便止了话头。
“我也有几样事情想跟你说。”裴璟把人带到书桌前,指着上面的一沓奏折娓娓道来。
傅归荑越听越迷糊,裴璟这是在跟她炫耀吗?
什么睿王大势已去,世家门阀老实做人,朝廷已成为裴璟的一言堂,宫内被睿王等人买通的内侍全部除尽。
还有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库充盈,兵强马壮,北蛮人也被驯服得老老实实不作妖,好一幅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治。
她面无表情听着裴璟语调平缓地歌颂自己伟大的政绩,内心其实很宁静。
国泰民安,政通人和,天下之幸事也。
傅归荑一直觉得裴璟在治国这件事上很有自己的主张,不会偏听偏信,也不会受人摆布。
她从未否认过他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也清楚他拥有帝王与生俱来的残忍凶狠和不择手段。
保持距离是最好的选择。
“傅归荑,你在听么?”裴璟冷冷的声音响起。
“啊……”傅归荑立刻抬头,对上他冷冽的双眸,干巴巴奉承道:“这都是殿下治下有方,实乃万民之福。”
裴璟连一声冷笑都欠奉,看着她毫无波澜的眼眸,暗骂她实在是孺子不可教也。
他单刀直入:“所以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裴璟决定再给傅归荑一个坦诚的机会。
傅归荑眼神澄澈,无辜地摇了摇头。
裴璟垂下眸盖住眼底的阴戾,再看向她时已然敛了情绪。
“用膳吧。”裴璟一挥衣袖,沉下脸先一步往外走。
傅归荑跟在后面一脸迷茫,裴璟到底想听她说什么?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然而晚膳后裴璟没有放人回去。
“你今晚就在这里住下。”
裴璟叫人将奏折搬到房里,兀自躺在临床的罗汉塌上继续批阅折子,也不理傅归荑,由她自己安排。
只一点,她不许踏出寝殿一步。
傅归荑对他的决定格外服从,她闲来无聊,请人去她房里拿来《南陵六记》,找了个不近不远的地方坐下看书。
两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互不干扰,气氛一时间莫名和谐。
到了熄灯的时辰,已打理好自己的傅归荑自觉地上榻躺在外侧,睁着眼等裴璟沐浴更衣。
刚刚洗完澡的裴璟身上檀木香没那么重,相对来说让她没有那么难受。
正想着,裴璟穿了件里衣走了进来。
胸前的衣襟微微敞开斜挂在他厚实的双肩上,隐约露出紧密结实的健硕躯膛,傅归荑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心里自然而然地与她见过的人作对比。
常年混迹在男人堆里,傅归荑对男性躯体并不陌生。每到夏日,她跟着族里的青壮年外出游猎,遇见一汪清泉时他们总爱下去洗个澡。
他们经常在野外骑马,干力气活,身上的肌肉块自然硕大无比,个个一拳恨不得能打死一只鹿。
裴璟平日里穿上华服时显得肩宽腰窄,与南陵那些个所谓的书香门第贵族公子似的,看上去更偏向于是个好看的样子货。
他们以前遇到过这种人,看上去身材健硕,实际上连头雄鹿也杀不死。
然而傅归荑看过裴璟杀敌的样子,她知道这具身体里蕴含着怎样的力量,他与中看不中用的南陵贵公子截然不同。
“看够了?”裴璟站在床头,居高临下望着傅归荑。
傅归荑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悄悄将被子往上提了提,挡住半张晕红的脸。
裴璟示意她挪到里面。
两人的被子是分开的,傅归荑躺在自己的被衾里,闭上眼装作已经睡着。
黑暗笼罩二人,裴璟身上若有似无的檀木香爬上她的鼻尖,傅归荑不舒服地吸了吸气。
“我发现,你好像很放松。”裴璟忽然开口,声音醇厚:“你不怕我晚上对你做什么。”
一时间傅归荑没有说话,裴璟很耐心地等着。
“雷霆雨露,均是皇恩。”她的声音平稳,丝毫听不出惧意:“无论殿下要对我做什么,我只会谢恩。”
“你这张嘴倒是会说话。”裴璟侧过身对着她,语气听不出是在夸奖她,反倒还带了些讽刺。
昏暗的房间里,傅归荑看不清裴璟的表情,却也能大致描摹出他朦朦胧胧的轮廓,隔着黑暗,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裴璟灼热的视线和急促的呼吸。
傅归荑不慌不忙回他:“太子谬赞。”
她的尾音有些闷闷的,带着睡前特有的慵懒,像一只狸奴在撒娇,挠得人心痒痒,恨不得上去揉搓一番叫她发出更多的颤音。
裴璟短促地笑了声,傅归荑听出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盯着自己看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做,转过身去背对她,似乎在生闷气。
傅归荑在黑暗中无声扬起嘴角,她知道裴璟不会,也不能对她做什么,悄悄打了个哈欠,安心睡了过去。
裴璟一直睁着眼往下前方虚空某处,没多久背后就传来规律的呼吸声。
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她竟然能睡得着。
胸膛不断地起伏着,裴璟身体内的暗火迟迟无法消弭,他想转过去给始作俑者点颜色瞧瞧,转瞬间又歇了心思。
他眉头紧皱感受着自己异样的身体,鲜少露出一丝恼怒难堪。
心里躁郁难耐,他甚至胡乱地猜测傅归荑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第二日,他秘密召来最信任的太医为他诊脉。
太医听了后大惊失色,慎重地细细诊断后没查出什么问题,告诉裴璟或许是这段时间受了伤,又太过劳累的缘故。
太医看着裴璟黑沉阴戾的脸,觉得自己大祸临头,但是又实在查不出什么问题,只能开了一副滋补的药,并嘱咐他好好休息。
好在裴璟并没有要让他永远闭嘴的想法,烦躁地挥了挥手,太医像捡了条命似的,垂头躬身战战兢兢退下。
太医回到太医院后,心里急得上火,又不能将太子殿下暂时无法行房事这件事透露半点风声。可这关乎皇家血脉的延续,他顿时头大如斗,赶紧日以继夜地翻查各类医书。
傅归荑对裴璟找太医问诊一事毫无所觉,照常去上书房学习,又踩点回东宫,为了不让裴璟发现端倪,她甚至这几日都没再去找邓意。
离休沐日还有两日。
这天晚上,裴璟照例用完膳后留下傅归荑。
她坐在临窗的美人榻上认真温习功课,明日放堂后,她便去找太傅提出第二日考核之事。
裴璟默默观察她,除了那日素霜来报,这几日傅归荑好像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暖黄的烛火下,她的脸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映着莹莹之火,清丽精致的面容姝色无双,一半隐于昏暗,只得一个模糊的轮廓,却增添几分神秘的色彩。
傅归荑这个人,看上去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实际上心肠比谁都柔软。
他听说了前几日上书房发生的事情,那群世子们听了傅归荑的话后跟吃了定心丸一样,如今已恢复如常起居。
罢了,本就是吓吓他们的,现在他们也该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立场。
裴璟又想到傅归荑在外人面前对他的评价。
公正无私,赏罚分明。
他的眸光不由地软了几分,原来在她心里自己还不算糟糕。
傅归荑旁若无人地默默背诵着。
忽然,天空中再一次炸响了烟花。
傅归荑平静的面容顷刻间被打破,瞳孔微缩,耳尖轻颤。她想冲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用意念死死将自己摁在原地,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盏茶抿了一口,指尖发抖。
烟花声还在继续,熟悉的声音炸得傅归荑思绪碎成千万段。
“出去瞧瞧,这个时辰了怎么会有烟花响。”
裴璟似乎被这动静吵到了,直起身下榻往外走,傅归荑赶紧丢下手中的书跟出去。
走到东宫空旷的院中,傅归荑抬头看去。
心里存着的那点侥幸悉数散去,她是神情变得凝重。
忠叔在提示她,计划有变。
“好像是西南方向,我记得宫外镇南王府的落脚地就是在那。”
裴璟黑漆漆的双眸盯着傅归荑,语气意味深长:“是出了什么事,需要我派人去看看么?”
傅归荑呼吸微滞,顿了顿否认道:“不必了,只是同一个方向而已,多谢殿下关心。”
烟花照耀不到的藏书阁内,黑乎乎的一片。
给裴璟看诊的太医正提着一盏灯游荡在二楼,这里存放了不少医书杂方,他这些天已经把南陵的所有医书翻了个遍依旧与裴璟的症状不相符,于是便来藏书阁碰碰运气。
这里不仅有存放着许多外面找不到的孤本医书,还有来自天下各处的奇闻杂谈,异珍图鉴,有北蛮的,东连三城的和苍云九州的。
他面如土色,哀叹道:“下次太子殿下再召我前去,若是拿不出个解决办法,恐怕头顶的这颗脑袋就保不住了。”
太医缓缓爬上木梯,取走最上面一层的书册,其中夹杂了几本用苍云九州文字记录的古籍。
作者有话说:
裴璟:老婆,我工作能力超强的,我干成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你快跟我也说一下你开心的事情吧!
傅归荑:哦,与我无瓜。
第3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也就裴璟这黑心肝的人,能对她下这种狠手。
今夜失眠的换成了傅归荑。
她在黑暗中绞尽脑汁, 想不通会出什么变故。明明已经找到了哥哥,为什么忠叔发信号提示她事情有变。
难道是哥哥那边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傅归荑心里急得恨不能马上出宫去问个清楚, 偏偏裴璟在身旁,她还不能露出半点异常。
他身上的檀木香没入她的口鼻, 像掉进湖里的人被灌满了冰冷的水, 胸腔快要喘不过气来。
傅归荑皱着眉, 藏在被衾里的手攥紧身下的被单,掌心微微湿润。
裴璟的注意力一直在傅归荑身上, 怎么可能没发现她的焦躁不安。
他甚至已经猜到,近日傅归荑的异常举动必然跟她的亲哥哥傅归宜相关。
秦平归告诉他,傅归荑让外面的人调查从京城户籍登记册中筛选出来的名单。
他已经提示过她很多次, 自己可以出手相助,然而傅归荑不断地拒绝他的好意, 还否认自己的难处。
裴璟有些恼怒她自以为是的逞强, 傅归荑始终从未想过依靠他。
他借着夜幕冷冷斜睨了她一眼。
嘴硬不说,届时等她撞上南墙就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裴璟想, 到时候她若是识趣主动开口求自己, 那个傅归宜也不是不能留下。
傅归荑完全不知道裴璟早就赶在她之前将名单内的人调查了一轮, 甚至连在南北战争时期进入京城的流民也没有放过。
她几乎是一夜未眠,第二日马不停蹄地去找邓意商量。
两个人最终决定,这一次的休沐日先不通过考核,出宫看看什么情况再做决定。
休沐日当天清晨, 傅归荑离开东宫时裴璟特地在门口等着她,又问了一次。
“需要我帮忙吗?”
傅归荑垂下眸, 扯出一个敷衍的笑, 她还是那句话。
“多谢太子殿下好意, 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裴璟站在原地,冷眼目送傅归荑削瘦孱弱的背影消失在尽头。
傅归荑与邓意两人出宫直奔傅家驻地,忠叔把他们带到房间里,单刀直入。
“之前我调查出有一个人是商户之子,他与大公子的特征很是相符,便传讯给世子。”
“然而在前日,我又发现另一个人,他与大公子的经历同样吻合,我一时间难以分辨到底是谁,故而放出信号,等世子出宫亲自验证。”
傅归荑高高悬在空中的心总算落了一半,这两天她茶饭不思,精神恍惚,生怕是得到傅归宜的什么噩耗。
原来是有两个人,忠叔分不清楚。
她眸光一凛,当即做出决断:“是谁,我现下立刻亲自去探。”
忠叔给了傅归荑两张纸条,“有一个人外出寻医,至今未归,邻居说大概三日后才会归家。”
寻医?
傅归荑皱着眉,快速扫了一眼,转身大步往外走,邓意急匆匆跟了过去。
他们来到京城最大的酒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
傅归荑手里握着一杯清茶,茶盏水面泛起圈圈涟漪,直到茶凉她也没有喝下一口。
“今日我做东,大伙随意吃。店家,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来上两坛。”
一群人呼朋引伴地上了二楼,坐在傅归荑前面那桌,为首的是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相貌平平,但性格爽朗,隐隐是这群人中的领头羊。
傅归荑安静地听着隔壁的交谈声,手像失去了力气一般,慢慢地放下手中的吉祥八宝纹茶杯,她的脸色变得灰白,眸光黯淡下来。
“我出去透透气。”那名富家公子笑着下楼。
傅归荑立刻跟了上去,邓意匆匆扔下一块银锭。
“你干嘛!”
傅归荑在他去茅房的路上截住了他,不由分说将人摁在地上,迅速解开他的腰带。
“光天化日之下,非礼啦!”
傅归荑面色冷酷示意邓意堵住他的嘴,自己掀开他的下摆,眼睛看向后腰。
什么也没有。
根据忠叔的情报,这个人今年十八岁,十三年前被一个富商收养。当时他泡在河里奄奄一息,富商夫妇行船时正好经过救了他。
富商的夫人因病无法生育,于是将人捡起来后一直养在跟前,视如己出。
傅归荑听到这些信息时觉得他就是哥哥,也希望他是哥哥,她最怕听见哥哥这些年在外面受苦的消息。
然而在她看见这人的第一眼时,心里在第一时间就否认掉。
傅归荑无比失望,但是她还是想亲自验证一下。
哥哥幼年坠过马,后腰被石头划出过一道很深的伤口,与她上次伤自己的地方一模一样。
傅归荑呆呆地站起身,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眼神没有焦距。
她的步子越来越大,最后跑了起来。
“世子,世子……”
邓意迅速扔下躺在地上的人,又抽出一张银票放在他手上,快速道歉:“对不住,我们找错人了。”
说完狂奔追着傅归荑出去。
裴璟和秦平归二人从暗处走出。
秦平归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颇有些替傅归荑打抱不平的意思:“你早就知道傅归宜不在这些人里,你还眼睁睁看着她的希望破灭,白高兴一场。”
裴璟淡淡道:“是她自己不愿意开口问我。”
秦平归白眼翻上天了,“她不开口,你不会主动一点吗?”
裴璟瞟了秦平归一眼,声音有些冷:“我发现,你好像对她特别关心。”
秦平归听出裴璟在警告他,于是不再言语。
心里却替傅归荑叫不平,人家对你算仁至义尽了,给你送武器送技术,还容许你这样欺负她。
关键是,她从没在外人面前说裴璟半个字的不好。
秦平归都觉得傅归荑是个活菩萨。
也就裴璟这黑心肝的人,能对她下这种狠手。
裴璟扬了扬下巴,秦平归认命去善后。
他蹲在被傅归荑弄倒在地上的人,拿出一把匕首比划着他脆弱的喉咙。
“今天的事情你就当没有发生过,要是有第六个人知道,小心你的脑袋。”
“还有,谁问起也不许说见过我们,否则……”
富家子弟在他的威胁下惊慌地连连点头,连腰带都没来得及系好,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另一厢。
“世子,世子,你等等我。”邓意跑了半天才追上人。
傅归荑斜靠在小巷深处,冰冷的墙壁上,她背对着邓意,垂下头,背影充满失落无助。
邓意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颤抖的肩头,声音很轻:“世子,我们已经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选项,不是应该高兴吗?”
傅归荑身体一僵,微微起伏的肩膀很快平息下来,她转过头对邓意强颜欢笑道:“你说的对,我们去下一个看看。他人不在,至少能打听些情况。”
邓意看见傅归荑泛红的眼尾,还想再安慰两句,她已经收拾好心情往外走。
傅归荑露出一个浅笑:“大娘,你方才说这户人家没有别人了?”
隔壁大娘在这样一个俊美青年的笑容中完全迷失自我,把知道关于隔壁邻居的一切像倒豆子一样悉数告诉她。
傅归荑维持着表面的笑意,眼睛却散发出动人的流光。
十八岁,落水被救,身体不好,口音不像南陵人,养父母在去年双双病逝。
“你……有没有注意过他后腰这里,”傅归荑照着自己比划了一番:“有个什么胎记?”
“胎记?”大娘眯着眼,皱起眉头似乎在回想什么。
傅归荑目光灼灼盯着她,大娘被她眼里的光震了一下。
“好像,有个这么长的疤痕。”大娘用手比划了一个手掌长的距离。
傅归荑的眼睛更亮了,她声音有些紧:“您确定是疤痕,而不是胎记?”
“不像胎记,想是从什么高处掉下来,磕着了。”大娘愣了一下,旋即连连摆手,笃定道:“对,不是胎记。”
傅归荑的指尖深陷掌心,全身颤抖地哦了一声。
她麻木地扯下自己的沉甸甸的荷包放在这位大娘的手里,转身就走。
“哎,这太多了,小公子,我这拿得心里不踏实,你拿回去吧,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随意找个人打听就能清楚。”大娘追上来要还给傅归荑。
傅归荑僵硬地笑了笑:“您这样了解他,平日肯定没少帮忙照顾,这点不算什么,就当我替他谢谢你。”
说罢又推了回去。
傅归荑离开那间有些破败的屋子,面无表情地往回走,邓意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心情大起大落,她浑身一下子有些使不上力气,走在路上的时候有个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傅归荑差点跌倒,幸好邓意及时扶了她一把。
“你听到了?”傅归荑的声音像是飘在空中:“是不是他?”
“一定是他。”邓意眼神肯定。
傅归荑却忽然害怕起来:“万一、万一不……”
邓意逾矩地用食指轻压她的双唇,堵住她即将说出口的话:“没有万一,只有他。”
他的话像是有力量一般,傅归荑眼里的慌乱很快变为镇定。
一直跟着他们的裴璟二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裴璟浑身散发着沉抑的气势,冷得几乎要将人活活冻死,他的胸脯急剧起伏着,目视前方,眸底泛着凶意。
秦平归时刻观察他的状态,生怕他一冲动出去就砍了那个叫邓意的。
不过好在最后他什么也没做,赶在傅归荑回宫之前先一步到东宫。
刚一回来,下面的人来报太医院的太医前来求见。
裴璟叫人进来。
大门紧闭,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裴璟脸色阴戾,眸光冷鸷,他望着跪在底下的惶惶瑟瑟的太医,半晌吐出冰坨子一般的话语。
“你说的是否属实,没有半字虚言。”
太医整个人哆嗦起来,指天发誓:“这关乎太子殿下玉体安危,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
说罢,他慌忙将那本记载着苍云九州境内的奇珍药材书籍翻开,双手奉上。
裴璟垂眸,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
待看清上面某味药材的功效及副作用后,眸子倏地寒光迸射,整个人像被棍子狠狠敲了一下,震得他头皮发麻。
“好,好,好。”裴璟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大笑一声,忽地对着桌子重重拍了一掌,力道之大震得桌面上的茶盏直接腾空而起,砸在地上成了碎片。
“傅归荑。”裴璟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胸膛剧烈的起伏,喘息声连绵不绝。
跪在地上的太医不知太子口中的这个人是谁,但听得心惊肉跳。
太子殿下的嗓音愈发凄厉,到了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恨意,像要把口中之人嚼碎了,磨扁了,再一口一口吞吃入腹。
他猛地起身,一脚踢翻目之所及的一切能看到的东西,又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取来佩剑,将屋内的桌椅板凳通通砍成两半。
太医脸白如纸,跪在地上闭着眼缩成一团,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生怕这位主一个不注意将自己也给砍杀了。
咔嚓声接连响起,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裴璟发泄完心中的暴怒后扔了剑,清脆的撞击声吓得太医睁开眼。
“这件事,除你我之外,还有谁知道?”裴璟额头的青筋突突地狂跳,双目微赤,像闯入人间的恶鬼。
太医心里清楚,给太子下药,还是下的如此大逆不道,用心险恶的药,这可是要凌迟处死,诛杀九族的重罪。
他哪里敢往外说半个字,慌忙道:“没有,除了太子殿下,就是臣。”
“很好。”裴璟目光凌厉地盯着太医,一字一顿道:“若有第三个人知晓今日之事,孤就将你九族挫骨扬灰。”
“臣明白!臣明白!”太医伏地而跪,砰砰磕头。
“起来。”裴璟收拾好心情,冷冷问:“完全排出此毒,需要多久时间。”
“这种毒剂量不多,半个月内身体可自行排出体外……”太医在裴璟沉厉的目光下立刻改口:“若配合臣的针灸之术,五日内即可。”
五日。
裴璟死死抿着唇,唇线拉成一条不近人情的直线。
“立刻开始。往后四日孤会遣人去接你来东宫,注意掩人耳目,不要被发现。”他语气严厉,透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太医恭敬称是,屏住呼吸在一片废墟中替裴璟施针。
周围的空气十分沉抑,偶尔只能听见轻微的针入皮肉之声。
裴璟双眸紧闭,面色冷淡,再看不出半点情绪。
唯有满屋的狼藉方能证明裴璟此时此刻内心极致的狂怒。
傅归荑竟敢如此对他。
她那样一具不算健硕的身躯里面,是装了一颗怎样冷硬的心。
裴璟极力压抑住立刻要去找她对峙的恼恨,心里拼命地给傅归荑找合适的理由。回忆她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傅归荑的一切异常似乎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主动迎合他的亲吻,与他同榻而眠却不畏惧,她料准了自己会因为男人的自尊心而不会动她,甚至不敢有过度亲密的接触,所以敢放肆地撩拨自己。
好的很,她实在是聪明极了。
本以为她是个软弱无害的小绵羊,没想到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不但善于伪装让人放下戒心,还会抓住机会在你虚弱时狠狠给你一爪施以报复。
是他小看了傅归荑,裴璟自我反省着,他冷静下来后心里却在琢磨另一件事。
这毒说到底最多不过半月便能排出体外,届时他便能恢复如常,傅归荑冒险整这么一出,难道就为了打击一下他的自尊心?
不,她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十五天。
裴璟默念着,脑海里飞快闪现这些时日她的所言所行,以及一切有关傅家的所有情报。
蓦地,裴璟张开眼,眼底漆黑一片。
他好像知道,傅归荑想做什么了!
裴璟沉冷地笑了笑,笑容阴森恐怖,太医的手抖得差点没扎准穴位。
傅归荑回宫后先与邓意在长定宫商议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她最终决定下个休沐日上午一定要通过《南陵六记》的考核。
她已经叫忠叔派人守在那个叫赵沐然的家门口,一旦他回来,立即派人跟他解释一切,再将人乔装带回驻地。
如果他不听解释,就打晕了带走。
总而言之,先把人弄回苍云九州再说,反正他已经无亲无故,孑然一身。
傅归荑回到东宫时已是华灯初上,宫内一切如常。
她回到自己房间等了很久,裴璟也没有派人叫她过去。
这正合她意,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需要安静的地方整理心情。
洗漱完毕后,傅归荑躺在床上。
今日心情大起大落,她被弄得有些心力交瘁,很快睡着了。
在她熟睡的这个晚上,秦平归奉命带了一队人,将宫外镇南王的驻地悄悄围了起来。
第36章 送行 看来,你还是没有吃够教训。
“看什么呢?”裴璟淡淡扫了眼坐立不安的傅归荑。
傅归荑身形一顿, 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她发现这屋里的家具似乎都被换了一遍。
譬如那扇山水松石整面屏风换成了同样墨色的梅兰竹菊四开屏风,整套青白花鸟釉的茶盏换成了乳白色冰纹茶盏, 博古架上摆放的霁蓝釉胆瓶变成同色系的元霁蓝釉白龙纹梅瓶,元青花缠枝牡丹纹梅瓶换成元青花四爱图方瓶。
这些小物件的改动傅归荑还能理解, 但整个屋子里的桌椅圆凳之类的大物件也统统换了个新。
本来她也没心思注意到这些东西, 然而她今天发现自己的凳子有些高, 故而才察觉出不同来。
傅归荑见裴璟还在等她回话,斟酌词句后挑了个寻常的物件说道:“好像我坐的凳子不是之前的那一张?”
裴璟持筷的手动作微顿, 继而自然地放下,随口道:“不舒服就换一张。”
“不用。”傅归荑低声道:“我不过随口一说,太子殿下不必在意。”
裴璟抬手示意, 站立在侧赵清立即去搬来张与桌子不相配的圆凳。
傅归荑在裴璟淡漠的目光下换到了新的凳子上。
“这下舒服了?”裴璟问。
傅归荑不想多生事端,点头称是。
用完膳后, 裴璟便让她离开了。
“素霖, ”傅归荑在进房门前停住,她侧头问:“东宫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她本不是多事之人, 然而今日与裴璟吃的这顿饭, 让她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抑, 尽管他们每个人表现得都如寻常一样。
关键时刻,她不想出一点意外。
素霖低声道:“无事,贵人是觉得哪里不妥?”
“前殿布置为何忽然都换了一轮。”傅归荑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素霖脱口而出:“许是太子殿下看腻了,便找人换了一茬。贵人若是觉得房内布置不雅, 明日奴婢便重新布置一番。”
看腻了?
那间屋子除了墙壁,几乎所有的地方都重新布置了一番, 但是东西放置的位置却没有变, 样式也几乎差不多。
像是故意不想让人看出换了东西似的。
她压下心中疑惑, 婉言拒绝:“不用,我只是随便问问。”
说罢,自己进了房间关上门。
“随便问问?”裴璟神色淡漠坐在床榻上衣衫半褪,太医在旁边施针。
素霖跪在屏风外回话:“是,接着人便进了屋子,再没有出来过。”
裴璟穿好衣衫,直起身绕过屏风,声音不变喜怒:“到底还是起疑了。盯好她,但凡有异动即刻来报。另外有一队人十二个时辰守在她屋外,若是发现她有任何离开的苗头,务必将人截住。”
素霖:“是。”
裴璟屏退众人,一个人站在黑寂的屋子里,眼底藏着不知名的暗涌。
他的双手垂立在侧,慢慢地攥紧成拳,手背青筋一点点浮于暗色皮肤上,狰狞可怖。
裴璟想再给傅归荑最后一个机会。
他从没给过其他人第二次机会,在裴璟的认知里,有些错误犯一次就足以致命,有些错误犯一次便不可原谅。
然而傅归荑是特殊的,她在他心里是不同的。
只要她愿意向自己坦诚一切,她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他统统可以不计较。
但是有一点,她千不该万不该,动了离开他的心思。
这让裴璟无法容忍,他想了想,还是要给个教训才行。
显然,傅归荑并没有抓住裴璟口中所谓的机会。
裴璟以在平溪围猎的“救命之恩”为由,要赏赐她一座在京城黄金地段五进的大宅子,让她将镇南王府的人迁进去,住的舒服些。
傅归荑想都没想地拒绝了,理由冠冕堂皇,说他们已经习惯了现在住的地方,不必再大费周章。
裴璟笑了笑,没有勉强她,心底却无比确定傅归荑是真的有要走的打算。
他垂眸藏起眼底的阴戾,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冷笑。
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他已经派人将整个镇南王府的人监视起来,谁敢踏出城门一步就地捉拿。
不得不说傅归荑的计划看着粗糙了些,但若是放在从前是没问题的,裴璟确实不会过问一个世子是否通过考核这等小事。若非裴璟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或许真就给她混了过去。
错就错在,傅归荑低估了裴璟对她的在意,她日常的行走坐立都有专人跟踪记录。
她若是肯留心,便会发现自己不喜欢吃的菜从不会在桌上出现第二次,杯里的茶水一直都是最适宜的温度,衣衫永远都是合身的,所以她直到在穿鲛绡内甲时才发现自己丰腴了些。
上一回西厢房除了更换床外,还做了些额外的布置,比如多了黄花梨木雕龙纹梳妆台,死气沉沉的红木屏风也换成了女孩子喜欢的琉璃翠玉屏。博古架上去掉了长剑、笔架等物品,换成了玉瓶、玉蝉和玉做的盆栽这类观赏性高的精巧物件。
还有她从东宫到上书房的路上,几乎遇不到任何人。
她也没发现,整个东宫只有她的屋子里不用熏香,她的洗澡水从来不放花瓣。
可惜傅归荑到底被当做男儿养了多年,平日里虽然不如其他人那样粗糙过活,却也不会打理得多精致。
入住东宫之前她还在苦恼,若是在这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身体岂不是很快就会垮掉。
谁料她竟住的意外舒心,除了裴璟偶尔有些难缠外。她可以解开束胸睡觉而不必担心身份暴露,可以自由沐浴不用害怕有人忽然闯入。在此之前,这些对她来说算是一种奢望。
反而她某次午间回到长定宫休息,躺在曾经的床上居然没睡着。
当然这些小事傅归荑来说不值一提,没有也无妨,但却有人在殚精力竭地替她日日打理。
太医为裴璟施针的第五日,亦是傅归荑离考核的前两日。
过完明天,后天便能离开南陵京城。
傅归荑独坐窗边,抬头望去,弯弯月牙高悬于空,星子闪烁在侧,夜风袭来,吹了满室花香。
院子里空荡荡一片,唯有四周悬挂在梁上的灯火驱散了方寸之间的暗影。
傅归荑端坐在红木案几前,以手支着下颌,遥望西南方,一看就看了一晚上。
等到子时,她皱着眉取下支撑木窗的长棍,关上窗,视线转到案几上的《南陵六记》,随手合上,走到烛台前熄了灯。
傅归荑借着微弱的月光行至榻前,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第五天了,忠叔还未曾燃起信号,难道又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翌日一整天,傅归荑都心事重重,眉头不展,她拿不准计划到底是否要如期进行。
本想趁着午休时回长定宫找邓意商量一番,过去却发现他人不在。
被宫里的内侍告知,今日所有世子们带进来的仆人都要去接受宫规培训。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这个当口发生。
傅归荑很难不去多想什么,更无法克制住往最坏的方向想。
她思索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于是打算等下午放堂后再来长定宫一趟。
还有一个月即将进入夏季汛期,近日裴璟都在为防汛事宜忙得不可开交,这几日晚膳在前朝御书房独自享用,未曾叫她陪同。
然而傅归荑等到华灯初上,邓意也没回来,她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傅世子,您该回去了,宫里宵禁的时辰快到了。”长定宫的内侍过来催她,傅归荑没办法只能先回去,并留下口信让邓意明日中午等她的消息,不要轻举妄动。
她走回东宫的一路上都在沉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回到自己所在的西厢房。
刚关上门,还没来及的点灯就听见背后传来裴璟的声音。
“回来了?”
傅归荑吓了一跳,登时转过身背靠在门上,强装镇定道:“太子殿下怎么在这?”
“这里是东宫,我哪里去不得?”裴璟的口气似乎有些故意找茬的意味。
傅归荑秉承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沉默着。
“傅归荑,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裴璟站起身朝她走过来,双臂撑在她的左右两侧,低下头凝视她,语气阴沉:“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傅归荑被困在裴璟胸前的方寸之地,瑟缩着身子摇头否认。
裴璟气笑了,好啊,到了现在还不肯说实话。
既然傅归荑不识好歹,那他也不必再披着这层道貌岸然的皮囊,容忍她笨拙地与自己周旋。
以前他只当是个趣味,没想到反让她生出这样胆大包天的心思。
他早该让她认清自己的处境,他愿意纵着她,不代表她就能为所欲为。
今夜,他要让傅归荑记住,玩弄他,欺骗他会有什么下场。
裴璟整个身体就这个姿势欺身而上,将傅归荑压在坚硬的门框上,伴随而来的还有他疾风骤雨般的吻。
这应该不叫吻,更像发泄。
她被啃噬得手脚发软,背后的靠着的门框一晃一晃的,咔嚓作响,震得她头皮发麻。
黑暗中,傅归荑借着漏进窗缝的微弱月光看见了裴璟此刻的脸,冷峻的面容上积满暴戾,黑沉沉的瞳孔中是令她毛骨悚然的愤怒。
傅归荑被裴璟周身怒意吓得双眸发颤,浑身像轮番至于寒冰与烈焰中,忽冷忽热。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越是生气,她越不能反抗,否则只会愈发激怒他的凶性。
虽然她不知道他的愤怒从何而来?
裴璟听见身下人急促的喘息声,到了这个时候她敢主动勾住自己的脖子,是不敢还是料定了他最多只能装样子吓吓她。
裴璟嘴角噙着冷笑,她最好今晚上一直这样乖巧顺从,或许还能少受一点苦。
一把捞过她的细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张窄长的床榻前,不由分说将人放下。
傅归荑觉得事情往她从没有想过的地方发展时已经晚了,衣物窸窣的摩擦声在黑夜被无限放大,她觉得有些冷,冷得浑身打颤。
“你要干什么……”傅归荑惊慌失措,她刚想爬起来,就被裴璟硕壮的身躯又压下去。
“干什么……”裴璟抚上傅归荑的脸,最后停在她的耳垂处,温柔地揉捏着,他声音很轻:“我为你送行。”
送行?
傅归荑瞳孔一震,吐不出一个声音,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
他知道了。
“我……”
粗糙却有力的手掌捂住她的嘴,裴璟俯下身,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嘘,什么都不要说,现在我不想听了。”
傅归荑睁圆了眼,拼命想看清裴璟的脸,然而只有一团模模糊糊的黑影笼罩在上方。那黑影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要浇在她身上。
她真实地感受到了裴璟此刻强烈的愤懑盛怒,恨不得要将她吞噬融合。
他稍微直起身,另一只手从容地,有条不紊地一件件扯落她的衣裳,挑开胸口的束胸布。
不可能,现在才过去几日,他怎么可能……
然而她还是本能地挣扎起来,屈膝抬腿间一不小心碰到裴璟的腹脐下方,意识到是什么东西后浑身一僵,全身霍然烧了起来。
裴璟似乎也感受到她的僵硬与不可置信,嗤笑一声:“我的好妹妹,你对哥哥真下得了手。”
傅归荑果然知道那个药的副作用,她是故意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裴璟不再留手,粗暴地将她最后一层遮羞布扯碎。
“不、我不要!”傅归荑被那声“哥哥”刺了一下,陡然生出一腔孤勇,奋力一击踢开裴璟,慌不择路往榻下爬。
裴璟拦腰抱住妄图往外冲的人,猛地将人往后推入床榻深处,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前轻而易举捉住她双腕,高举过头顶用裹胸的曦光绫缠在一起,又将另一端绑在床头。
傅归荑被迫打开上半身,她仓皇无措地双腿乱踢,很快又被他的小腿镇压。
裴璟叹了一口气,“妹妹这是做什么,你要走,我也不硬留,只想让你陪我喝个离别酒罢了。”
傅归荑胸口剧烈起伏着,颤声问:“喝了酒,你就放我走。”
“自然。”裴璟从床头提起一壶酒,倒进自己嘴里,低头吻她的唇,将酒液渡过去。
甫一入口,傅归荑就尝出来这是白堕,去年裴璟在摘星宴上试探她用的酒。
“唔……”她拼命咬紧牙关,还将已入口的酒吐了出来。
裴璟的右手虎口猛地掐住她的腮帮两侧,迫使她张开嘴。
“你不乖,”裴璟语气恼怒,切齿道:“你不当个好妹妹,我怎么做个好哥哥。”
说罢,拎着酒壶对准傅归荑的嘴往下倾倒。
淅淅沥沥的水渍声落在她的脸上,唇边,敲击着牙关。
“咳咳……”傅归荑被呛得无法呼吸,无奈之下吞下了不少白堕,奇异的酒香味铺天盖地侵袭着她的鼻腔,口腔。
直到整整一壶都倒空后裴璟才肯罢手,他随手将空壶往后一掷,清脆的瓷片碎裂声撕破夜空,也让傅归荑身体一紧。
“你……咳咳…卑鄙无耻,我……我瞧不起你。”傅归荑想故技重施,她想用裴璟的高傲迫使他放弃。
“卑鄙无耻。”裴璟轻笑重复:“今儿就叫你领教一下,我是如何卑鄙无耻的。”
说完拉过被衾,覆上她的身,亲密相贴,至此两人之间的距离连一丝空气也塞不下。
傅归荑蓦地爆发出一声尖锐而急促的短音,须臾间又被生生堵在喉口。她眼角淌下因剧烈疼痛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身体一抽一抽像在忍受极大的折磨。
慢慢地,她的呼吸变得紊乱,喘息声断断续续,夹杂了些令人不堪的低泣。
她的身体和灵魂像是被人分成了两半,一半痛苦到窒息,一半感受着微妙的欢愉,时而在烈火中炙烤,时而被寒冰笼罩。
她恨裴璟让她痛,但更恨自己居然在他的抚慰下生出一丝快意,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屈辱和无可奈何的愤恨。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她就可以带着哥哥回家。
屋外呼啸而过的风打在窗框上,咚咚地响,像鼓点一样,密密麻麻地敲在她身体上,沉重又凶狠,恨不能将她打得皮开肉绽,粉身碎骨。
裴璟最初的目的是要让傅归荑后悔,然而当他真正触碰到她深处瞬间,登时将一切抛到九霄云外,满腔的怒火在她柔软细腻的躯体下悄然湮灭。
他自诩不是个贪图女色之人,却仍在傅归荑身上失了理智。
她破碎的抽泣,颤抖的呼吸……和身不由己地奉承,她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激狂难抑。
一轮事毕后,裴璟退出去,他侧身将人揽在怀里,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濡湿的眼角,舌尖轻点,卷走泪痕,又游弋到脸颊,双唇,最后衔住她的右耳耳垂,用牙尖反复厮磨着,激得怀里人身子忽而颤了下。
他发出餍足的低笑,手贴上后脊安抚着。
裴璟觉得,他还可以再给傅归荑一次机会。
“好妹妹,你还走不走。”
傅归荑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激烈地挣扎起来,她的喉咙干涸得厉害,即便这样她还要嘶吼:“我要走,我要离你远远的,此生再也不想看见你。”
“是吗?”裴璟的手一顿,漫不经心道:“看来,你还是没有吃够教训。”
尾音陡然犀利起来,沉淀着难以抑制的惊怒。
紧接着,裴璟翻身而上又沉身而下,手掐住傅归荑的后脖颈,迫使她仰面迎合他。
床榻剧烈地摇晃着,芙蓉帐起起伏伏,如同海浪翻腾不止。
傅归荑不知被折腾了多久,她意识涣散,眼前一片黑蒙蒙的,恍惚间她听见裴璟问:“你还走不走?”
她下意识答:“我要、要回家。”
不是裴璟想要的回答,她换来一记又一记重凿,傅归荑觉得自己快要被砸碎,敲烂,她高仰着头无声地大口喘气,身体湿得像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酒香,檀木香,还有她和裴璟两人的气息,交杂在一起令她窒息。
“还走吗?”
“走,呜……”
两人在这场拉锯战中谁也不肯让步,渐渐地,傅归荑的气息愈发虚弱,到最后只剩下有气无力的气音。
裴璟俯身附耳去听,只听得一个“走”字,顿时沉下脸,寒了心。
他一手钳制住她的下巴,一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丸往她嘴里塞。
傅归荑咽不下去,裴璟就放进自己嘴里嚼碎了再喂给她,等她恢复些精神,他又沉下身逼问她,非要从她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裴璟撇开她湿漉漉的鬓发,轻轻拍了拍她滚烫的脸颊,冷笑道:“妹妹放心,哥哥有足够多的时间和足够多的药让你保持清醒,直到你说出我想听的为止。”
傅归荑到了最后脑子混沌不清,全凭一口气吊着,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意识坠入无尽深渊的前一刻,她听见裴璟一声哂笑。
日升月落,暮来朝去
傅归荑全身极度虚弱,疲惫让她完全无法判断外界的情况。
温热的汤汁滚进喉咙,冰冷的细针扎入皮肤,有粗糙的指腹在她面上反复流连。
她好像做了个不真实的梦,长到她在梦里已经忘记了梦的内容。
等她再次睁眼时,全身像被打碎了重组,酸胀和疼痛一波一波地袭击她的神经,饶是她再能忍,也不禁哀痛出声。
外面的人被她的轻呼声惊动,急急忙忙跑过来。
“贵人,您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素霖的表情喜悦又担忧。
“现……现在,是什么时候?”傅归荑的喉咙像被火烧过,声音嘶哑无力,断断续续的。
“您已经睡了三天三夜。”素霖扶着她靠在床头,侧身示意门口的人去给太子殿下送信。
傅归荑眸光一凛,竟然已经过去三天。
藏在被褥下的五指倏地攥紧身下的绸缎,指尖几乎要磨出个洞来。
另一厢,裴璟和秦平归二人站在一口棺木前,里面装着的赫然是傅归荑一直在等的人。
他叫王沐然,今年十八。
裴璟让另一队人守在城门口,截住这个王沐然,最初的目的是想用他来挟制傅归荑。谁曾想一直没等到,后来秦平归带队沿着他去时的路寻人,在某个枯树旁找到了倒下的他。
王沐然早已死去多时,经过仵作验尸,死因是肺病。
根据他的邻居以及他所有记录在档的资料来看,王沐然幼时曾经落水,由此染上肺病,身体虚弱不堪,常年累月药不离口。
这次他听说京郊有个从苍云九州来的游医擅治此类病症,于是便想一试,到了那后,游医说他这病积年甚重,无力回天。
王沐然失望而归,路上越想越难受,发了病,一命呜呼。
裴璟冷眼拍板:“将他的所有户籍资料全部改掉,再与他周围的邻居统一口供。从今天起,他就是傅归宜。”
秦平归皱了皱眉,“这样好么?”
裴璟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傅归宜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
秦平归不再言语,向裴璟行礼后告退。
裴璟垂下眸,冷冷看了眼棺木里跟傅归荑长得没有半点相似之处的尸体,吩咐人合上棺木。
傅归荑想知道她哥哥的下落,他就帮她找一个。
死的哥哥,再好不过。
“太子殿下,东宫派人来说,傅世子醒了。”赵清躬身道。
“醒了?”裴璟快步往外走:“去请太医了么?”
“太医?”赵清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立刻请罪:“奴才忘记了,现在就派人去请。”
裴璟抿着唇,神色冷峻,眼底无情。
傅归荑恐怕还要再大病一场。
作者有话说:
真的很狗,真的。
傅归宜:你说的话我记住了,真的。[微笑.jpg]
第37章 事后 足以将裴璟引以为豪的理智寸寸击溃。
裴璟过来的时候, 傅归荑正斜靠在床头喝药。
他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一眼望去她身上只有黑白两色。
乌黑浓密的秀发披在身后,额头上的秀发垂落挡住半张小脸, 脸和脖子是一个颜色,白的发光, 白的发慌, 眼睑半垂着, 看不清她的表情,整个人柔弱无力地瘫在榻上。
像一个行将就木, 垂垂老矣的老翁,神情萎靡,暮气沉沉。
这个想法像根冷箭般蛰了裴璟的胸口一下, 他莫名有些心慌。
素霖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往她嘴里送, 淡色的双唇微张, 安静配合着全部咽了下去。
这和裴璟想的有点不一样,他以为傅归荑至少要狠狠发一顿脾气, 闹个绝食, 打砸东西之类的。
他叫人从东宫内库取了套七彩琉璃盏, 每一个杯子小巧玲珑,晶莹剔透,傅归荑拿在手上刚刚好,不轻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清脆悦耳, 既能解气,还不会累着。
桌子椅子什么的, 她可摔不动, 说不准还要伤到自己。
那晚他发现, 傅归荑的力气很小,踢人跟挠痒痒似的,不像反抗,倒像是在玩闹。
裴璟眸光微暗,不由失笑。
他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傅归荑很快就发现站在门口的人。
她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反应,又垂下眸继续喝药。
素霖随着她的视线转过去,看见裴璟后立即站起来行礼。
裴璟走进来挥了挥手示意素霖让位,顺手接过药碗坐在傅归荑身边,里面还剩半碗黑如墨汁的药,光闻起来就知道有多苦。
他眉头轻皱,盛起一勺吹了吹,温度合适后放到傅归荑嘴边,她先愣了一下,旋即若无其事地喝下去。
半碗药很快见空,裴璟小声问她苦不苦,要不要吃点蜜饯。
傅归荑闭了眼头偏过一边,摆出一副拒绝的意味。
喝药的明明是傅归荑,裴璟喉咙里却像是被塞了一大碗滚烫的苦药,烧得他嗓子发哑。
裴璟摸摸她的额头,忍着躁郁温柔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叫太医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傅归荑麻木地摇了摇头,只是她的眼睛一直阖着,像是不想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
裴璟胸口压抑的火气腾地冒上眼睛,想擒住她的脸把人转过来,逼她睁开眼看自己,命令她张开嘴和自己说话,但是一看见她面无血色的脸又忍不住怜惜起来。
目光顺着她苍白的脖颈往下看,领口上方微微露出一抹淤痕,仅是这样不到拇指的一小点,印在白皙的肌肤上也显得分外可怖,更不用说她衣衫下遍布全身新旧叠加的指痕和咬痕。
裴璟心头烧着的火像被一盆冷水泼了下来,熄灭后的浓烟凝聚在胸口,堵得他说不出一个字。
气氛陷入沉寂和压抑,裴璟的胸口急剧起伏着。
“把太医叫进来。”他最终压着声音,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太医早在外面候了半个时辰,听见召唤,躬身走进去,眼睛只盯着自己眼前的方寸之地,一点也不敢乱看。
“手伸出来。”太医听见殿下的声音从未这样柔和,还带着点他自己也不知道的讨好,与他周身凌厉的气势实在不相符。
一只青紫斑驳的手腕伸到太医眼前,微微晃了下,很快就有一块白布盖在上面。
他心里一抖,很快稳住心神浅浅搭了上去。
“如何?”殿下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冽,还有些发紧。
太医收回手,跪下伏地回话:“贵人气血亏损严重,至少需好生休养半月。”
裴璟淡淡嗯了声,问:“只是这样?”
“呃……”太医从傅归荑的手腕便可大致推测出身上的伤势有多重,联想她虚弱的脉象,又看太子对她的态度不同寻常,眼一闭大胆道:“还需太子殿下克制些,这阵子切记不可再近贵人的身,否则只怕要留下病根,以后恐难有孕。”
说完这番话后,太医直觉天灵盖上刺来两道犀利的视线,戳得他遍体生寒,顿时身体颤抖,大气都不敢喘。
裴璟五指攥紧,眉眼阴沉,“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将人治好,东宫内库,还有皇帝的私库,或者有什么需要的珍贵物件尽管报上来,孤会想法子寻来。”
太医点头告退,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裴璟心里那点被傅归荑无视的恼怒已经全部变成了暗悔,还带了些埋怨,若是她那天晚上的嘴像今天喝药一样这么乖,他怎么会气得失去理智,不管不顾折腾她。
他转头看去,傅归荑姿势一成不变,像个泥塑般不悲不喜,仿佛太医的话对她没有一点影响。
裴璟的心口莫名有点儿酸胀,他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想伸手去碰她的脸,然而傅归荑又侧头往里躲了躲,裴璟的手僵在空中。
而后他装作若无其事收回手,柔声安抚道:“我会想办法调理你的身体,你不用担心,无论用多少时间,花多少精力。”
傅归荑咳了一声,裴璟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咳出个好歹来。
“太子殿下不必自责,”傅归荑的声音有气无力,语调冷淡:“我这是打娘胎里带来的病,与您无关。”
与您无关。
四个字,足以将裴璟引以为豪的理智寸寸击溃。
他注视着傅归荑澄澈无波的双眸,她的眼睛里有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没有愤恨,没有恼怒,甚至连一点难过都没有。
这个认知让裴璟的心像浸没在冰水中,又仿佛在烈油中滚过,冷热交替,心乱如麻。
明明他们两人已经做了这世间上最亲密的事情,傅归荑为什么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更让裴璟窒息的是,傅归荑就坐在自己身边,伸手可碰,然而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自己好像永远失去了她。
下一瞬,他便把这种荒谬的想法抛在脑后。
她能跑去哪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将人困在身边,他怎么会失去她。
傅归荑就是死,也要在他怀里咽气。
他狠狠闭上眸子,五指蜷曲痉挛着,脸色阴沉难看,再睁开时双眸寒光凌凌,“你全身哪一处没有我的痕迹,莫不是瞎了,看不见?”
“伤再重也有好的一天,痕迹再多总会消散。”傅归荑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又咳了几声,冷静道:“我子嗣艰难,是因为先天不足,太子殿下不需为我暴殄天物,白费力气。”
她尾音微扬,他听出了讽刺。
裴璟脸上的黑气几乎凝成实质,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压下胸口冲天而起的怒火,沉声道:“闭嘴!”
傅归荑的本意也不是惹恼裴璟,见他听不进去自己的忠告,便不再多费唇舌。
她实在是太累了,身心都疲惫至极,也不管裴璟还在屋里散发沉抑的冷意,兀自用手勉强撑住身子往下躺。
忽然一双手替她扶住腰,傅归荑不可自抑地僵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地发颤。
“好好休息,我不会乱来的。”裴璟的声音又变得轻柔平和,他慢慢将她放下去,还好心替她盖上被子。
傅归荑悠悠闭上眼,略微调整了下姿势,让自己睡得更舒服。
她必须要快点好起来,也不知道在昏睡的三天里忠叔有没有找到哥哥,他有病在身,自己若是也生重病,对他来说是雪上加霜。
还有邓意,他没有等到自己的消息,恐怕着急坏了。
只有身体好起来,她才能做下一步打算,若是裴璟不放她走,至少她要想办法让哥哥平安回家。
裴璟见傅归荑睡了,他看了一会儿,又去把屋内的灯一一熄灭。
随着黑暗逐渐填满整个空间,裴璟脸上装出来的平静渐渐被撕破,有些失神的站在床头。
傅归荑的姿势变成了背对自己,整个人蜷成一团,潜意识的动作是在保护自己,也是在拒绝他。
他眼前忽然闪过方才走进房间前,傅归荑看他的眼神,冷漠地敷衍。
裴璟陡然生出一股想叫醒傅归荑的冲动,想告诉她,他只是不想她离开自己,仅此而已。
喉咙却像什么拧住堵住,又搅成一团乱麻,让他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开口,偏又无处发泄。
最终,裴璟控制自己的力道,俯身在她鬓边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轻得就像他从没有来过。
等他转身离开,傅归荑睁开了眼,艰难地从被衾中伸出一只手,用尽所有力气在裴璟方才碰过的地方狠狠擦了几下。
仿佛在抹掉什么令人难以容忍的脏物。
*
“太子殿下,首领在书房等您。”裴璟一出门,有人凑进来告诉他这个消息。
裴璟深深吸了一口,转瞬间又变成平日里杀伐果决的南陵太子。
“如何?”裴璟冷着脸问秦平归。
秦平归放下茶盏,伸了个懒腰,“其他的都好办,唯独王沐然与傅归荑长得没有半分相似,我之前在苍云九州见过镇南王夫妇,与他们更是风牛马不相及,傅归荑会信那是他哥哥?”
裴璟眉头微蹙:“之前我问过傅归荑,她说自己和傅归宜长得并不像?”
秦平归嗤了一声:“我很好奇,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跟你说的。”
是在他把人扔进水里,试探她是男是女的时候,正常人当然会否认。
秦平归听了后笑笑,不说话。
“那你说怎么办?”裴璟铁了心要让傅归荑认为傅归宜死了,他无法容忍有一个人在她心里这么重要。
傅归宜不死,傅归荑就会一直想着他。
傅归宜死了,时间会让她忘记他。
秦平归啧了一声,定定看着裴璟:“要么将王沐然的容貌毁去,要么……傅归荑瞎了眼。”
作者有话说:
男主太狗了,写个现代小剧场虐一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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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璟最终如愿以偿地和傅归荑上了一所大学,他在法律系,傅归荑在哲学系。
两个学院间的距离不近,裴璟为了制造与傅归荑的偶遇,每天早上都会在她们系的宿舍门口晃荡。
然而一个月雷打不动的等待过去了,傅归荑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他才知道,傅归荑根本没有住校,每天都有专人接送上下学。
手里提着的早饭顿时有些可笑,他生气地扔进垃圾桶。
后来,他拿到了傅归荑的课表,想变成和傅归荑一起下课回家。
看她拿着书本走在林荫小路,裴璟决定从旁边的小道绕过去,然后装作不经意间撞上她,最后再送她回家。
这个计划完美极了,可惜在小道尽头他忽然被人拦了下来。
砰!
实打实的拳头砸在他腹部,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裴璟正准备握拳反击,头顶传来一阵恶狠狠的怒喝。
“我观察你小子很久了,跟着我妹妹有什么企图?”
说罢,又打了一拳。
“离她远点,再被我发现你跟踪她,小心我废了你。”
裴璟捂住肚子没说话。
傅归宜推开裴璟,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从容地走出去。
傅归荑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哥哥,问他去哪里了。
傅归宜不动声色地朝裴璟那处看了看,笑道:“做好事去了。”
第38章 伤逝 他要她所有喜怒哀乐只为他一人。
在流水一样的汤药, 补品下,傅归荑三日后身体大好,已经能够正常下榻活动, 行动也看不出异常。
就像她说的那样,身上的痕迹完全消失, 那晚上的事情她像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平日里裴璟来看她的时候, 傅归荑表现得与之前无异, 恭敬疏离地行礼问好,对他的亲昵只是白了脸, 却也不反抗,更不要说给出什么其他的反应。
只是愈发沉默着,偶尔会因为他放肆的动作被迫溢出低泣。
裴璟因顾念着她的伤势, 也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但他看着傅归荑身上属于他的标记和气息渐渐消失, 心里有股郁气萦绕在胸口, 无处发泄。
他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密不可分,也想让傅归荑也认同这一点。
裴璟没有在问“傅归荑还走不走”这类的问题, 因为他已经给出了最终答案, 傅归荑愿意留下自然是最好的, 不愿意他也有办法让她走不了。
“你好像瘦了。”裴璟的手指寸寸摸过她下颌骨骼,又去抓她的手,强迫分开她的五指,十指交错, 死死扣紧不留一丝缝隙。
她的手指纤长秀美,比最上等的暖玉还细腻, 而他的手泛黄粗糙, 还有陈旧的伤疤, 像常年劳作的农夫。
光看手,任谁都会觉得傅归荑是金尊玉贵,万人之上的权贵,而他裴璟是个卑劣低等的奴隶,实在是不配与她的手放在一起。
然而事实完全相反,裴璟的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傅归荑被他轻而易举握在掌心。
他将两人相握交叠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啄了一下傅归荑的手背,像对待珍宝一样。
傅归荑的手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下一刻被裴璟用力攥住,他低笑:“你的手怎么也这样敏感。”
回答他的是傅归荑轻颤的长睫。
裴璟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满腔的柔情在她的冷漠中化为湮粉。
自从她醒来后,对他的态度一直是这样不咸不淡,好像他做什么她都像感知不到一样。
他所有的努力,好的,坏的,温柔的,冷酷的,强硬的,她全都照单全收,让裴璟想发火都找不到由头,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那般无力。
他知道她在忍,更加知道她为什么忍着。
“你休息吧,今晚好好睡一觉。”裴璟没有再强求,亲自喂傅归荑喝下一碗安神汤,扶着她躺下,又替她捻好被角,照例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傅归荑闭上眼,头朝里面,给裴璟留下个不近人情的后脑勺。
裴璟站起身,垂眸冷冷看着明显不想搭理他的人,心底冷笑。
好好睡,明天过后,她恐怕有一段时间夜不能寐了。
*
翌日清晨,傅归荑穿戴好衣衫,对着铜镜仔仔细细检查了几遍,脸,脖子,甚至是裸露在外面的手腕,都确认没有任何痕迹后才放心出门。
邓意心思细腻,观察入微,自己消失的这三天必须要想个理由糊弄过去,否则她暴露身份的事情恐怕瞒不住他。
此时已进入夏季,为了保险起见傅归荑还是穿了两层长衫,还没走动两步,后背沁了一层薄薄的汗。
刚走到东宫门口就撞上负手而立的裴璟,她反射性地退了一步,低声问好,说完就要绕过他往外走。
裴璟挪了一步,堵在傅归荑身前。
她心里一紧,莫不是裴璟还要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将她困在东宫。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她的指尖不禁深陷掌心,低头垂眸试探:“太子殿下有事找我?”
裴璟负手而立,上下打量傅归荑,她精神看上去不错,心底暗自满意。
“带你去一个地方。”裴璟伸手过来抓傅归荑。
她下意识往回缩,嘴里拒绝道:“我不想去。”
傅归荑看他面容沉肃,目光微沉,不像是有什么好事的样子。
裴璟哪容她拒绝,上前一步直接扯住她的细胳膊,往怀里一带,强行拖着她往东宫后面的废殿走去。
一路上他充耳不闻傅归荑的谩骂低咒,无论她怎么挣扎他都坚定不移地朝预定的目的地走去。
箍在傅归荑胳膊上的力道很大,紧得她上半身又痛又麻,她余光瞟了眼裴璟冷酷的脸,心里忽然产生了巨大的恐慌。
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地方不能去。
傅归荑使出浑身力气推他,甚至大不敬地挠他,踢他,然而她的力气与他相比简直是蚍蜉撼树,不值一提。
裴璟拽着她走到了摘星宴那晚昏暗,逼仄的宫殿前,不好的回忆悉数涌上脑海。
年久失修的宫殿一旁有一颗参天槐树,阳光无法穿透茂密的枝叶,一大片灰暗浓重的阴影投射在殿门口的台阶上,在夏日里也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掉漆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裴璟将傅归荑往前轻轻一推。
冰冷阴寒的空气瞬间包围她,顺着衣襟钻进皮肤,透过肌理,直达骨髓。
闷热的薄汗登时变成凝固的冷汗,傅归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站定了才发现大殿正中央放了一口棺木,四周放满了冰鉴,丝丝白气从青铜器上的镂孔花纹冒出,凝聚在乌漆麻黑的木头附近,笼罩在棺木上方。
云雾缭绕,黑白交错,荒芜破败的大殿更添一分鬼魅。
“这是什么?”傅归荑无法再保持冷静,她转过头看向裴璟,唇角绷直,五指捏紧。
裴璟手里拿着一沓纸朝傅归荑走过来,递到她眼前,声音不变喜怒:“他叫王沐然……”
王沐然!
傅归荑瞳孔一缩,刹那间心如坠冰窖。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只是腿忍不住发软。
裴璟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
“年十八,宣安十年五月初八生,宣安十六年初在京城办理户籍,是领养的孩子。患有严重肺病,仵作验尸发现他的肺部受损严重,是因为曾经在冰水里长期浸泡。他基本符合,你哥哥傅归宜,所有特征。”
傅归荑的脑子嗡嗡作响,艰难地分辨裴璟话里的意思。
“他的尸体于三日前,在京城南门外的官道上被人发现。”裴璟尾音下沉:“节哀。”
“不,我不信。”傅归荑疯了冲向棺木,力道之大撞出一声闷响。
“我不信,我不信。”傅归荑睁睁望着棺木里的人,他双眸紧闭,眼底是一片淤青,脸部略微肿胀,五官移位几乎无法分辨出原来的样貌,身上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难闻腐败气味。
夏日炎热,若不是有足够的冰放在他周围,恐怕此刻这具尸体必定会面目模糊。
“他不是,”傅归荑的泪刹那间无声坠落,大滴大滴地铺满整张脸,她嘴里喃喃地自欺欺人道:“他不是。”
说着就要伸手去掀开王沐然的衣摆,被裴璟及时从背后抓住手腕。
傅归荑呆呆地回头看着裴璟,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裴璟厉声道:“你干什么!他的病因还没找到,万一有传染怎么办?”
“我想看看……看看他的后腰。”她的声音里透着少有的哀求。
裴璟侧头扬了扬下颌,立刻有一个带着面具的人走上前,他双手套了厚厚的手套,按照傅归荑指的位置翻开衣摆。
那枚巴掌长,两指宽的伤痕出现在她眼前时,她顿时呼吸都停滞了。
眼前一片漆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她想伸手去确认那是不是真的。
裴璟死死拦住她,把她整个人禁锢在怀里。
傅归荑泪流满面凝视里面的人。
明明,他近在咫尺。
明明,他们马上就能相见。
明明,离回家的路只还剩下最后一步。
“我不信,我不信!”
“这不是他,这不是他!”
傅归荑声音凄厉,尖叫声几乎要冲破房顶。
陡然生出一股力量,猛地推开裴璟,她半跪着趴在棺木上死死盯住里面再也不会醒过来的人,一手紧扣木头边缘,指甲活生生抠出细碎的木屑,一手揪住胸口的衣襟。
她完全感受不到哥哥,她完全无法分辨这是不是哥哥。
心像是被掏空了,她甚至感觉不到心跳。
裴璟一时不察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赶紧过来从身后搂住傅归荑,可是怎么扯也扯不开,她的手像是长在棺木上似的,低着头不肯走。
裴璟怕强行硬来会伤到人,他暗中递给对面的秦平归一个眼神。
秦平归几不可察地皱皱眉,随后带了两个人上来。
裴璟沉冷道:“你们过来认一认,这是谁,若是敢有半分隐瞒或者谎话,立斩。”
“哎呀,这躺的不是我的邻居沐然吗。我的天爷啊!他、他怎么死了?”一道惊慌的尖叫声响起。
傅归荑认出声音,抬头看去,这人正是那天她去打听消息的大娘。
大娘也认出了她,惊讶道:“小公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傅归荑望着她,睁大眼睛泪流不止,隔着泪幕,她几乎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人。
心里筑起那道名为“这不是哥哥”的防线开始摇摇欲坠。
裴璟挥手,另一个人年过半百的老朽接着凑上跟前,说里面躺着的人就是之前去找自己看病的人。
傅归荑听出他的口音是苍云九州的人,艰涩地开口问了他几个问题。
病入膏肓,回天无力。
随着他的回答,傅归荑的心理防线一层一层崩溃,最后化作灰烬,散在她的恸哭声中。
她闭了闭眼,无力地伏倒在自己的手臂上呜咽着。
空洞的心开始变得疼痛难忍,像是被铁网紧紧箍住一般,缠得她透不过气。
裴璟看傅归荑算是勉强信了,示意他们都退下,自己陪在她身边,抱住安慰她:“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身体。这里阴冷湿重,我们先出去。”
傅归荑充耳不闻,把头埋在自己的手上径直哭着,哭声不绝,不能自已。
此刻她万念俱灰,支撑她一路走来的信念顷刻间崩塌。
像一个行走在沙漠的旅人,明明绿洲就在眼前,还差一步就能喝到甘甜的清水。
像行走在寂寂黑夜的打更人,破晓的光已经升起,她只要迈出最后一脚就能拥抱光明。
然而到了最后一刻,她才惊觉绿洲早已枯萎,黑夜永无止境。
她怪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找到哥哥,一定有别的方法可以救他。
她怨自己,为什么那天不直接追出去。
她恨自己,为什么要跟裴璟置气,白白耽误了这些时间。
她等了他这么多年,找了他这么多年,她还没有来得及带他回家。
她的哥哥,孤独的倒在满是尘埃的路上,他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他那样执着地治病,是不是为了有一天能回到苍云九州与她团聚。
裴璟的手掌轻靠在傅归荑的背上安抚着,任由她哭得浑身抽搐着,哀哀不断。
他手上的动作有多温柔,他的目光就有多冰冷 。
哭吧,哭过就好了。
傅归荑分给傅归宜的心思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在无数个夜晚产生难以自抑的嫉恨。
为了傅归宜,她能忍下一切,包括他提出的各种无理要求。
原本他应该是高兴的,傅归荑乖乖听话,任他拿捏。
然而到了后面,他开始闷闷不忿,傅归荑是为了别人才愿意对他委曲求全,虚与委蛇的。
裴璟面无表情地一根一根掰开扒在棺木壁上的手指,像一点点拔出傅归宜在她心中的执念。
他心里忽然记起,哪怕是自己在强行占有她的那个晚上,她也不曾哭得这样伤心,这样情真意切。
傅归宜果然该死。
最终,裴璟将人转过来搂在怀里,完全拥住她。
他要她从今往后,所有喜怒哀乐只为他一人。
裴璟扶住傅归荑的头靠在自己右肩,吻了吻她的额头,似叹息似暗喜道。
“别怕,还有我在你身边。”
门外,秦平归派人送走那两个人后便守在一边。
他隐约听见殿内的哭声越来越大,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撕心裂肺。
一向冷心肠的他莫名感同身受了般,不自觉抬手捂住胸口。
断断续续的哭声仿佛叠成了一块巨石,压在胸口,闷得他莫名心慌气短。
“首领,你这招真高。”送走两个证人的属下过来奉承他:“利用光线阴影和尸体浮肿变形,让人很难完全分辨原貌,再加上旁人佐证,换做是我也得信。”
“闭嘴!”
秦平归的唇角成刃,狠狠刮了一眼他。
下属莫名感觉到了杀意。
忽然,殿内传来太子殿下的高呼声。
“叫太医过来。”
秦平归神色一紧,飞奔到隔壁屋子里,催促着早就等在屋内的太医过去。
作者有话说:
写到我自己都想打死男主,但是男主就是非常疯的一个人,他对女主的强取豪夺不仅仅只局限于身体,他渴望全方位拥有女主。
咱就是说,不好这一口的真的会心梗,如果号这一口让我推荐一下我写的第一本,里面的第三个分身,从第69章 开始。
我就是从那一本开始发现,自己写疯批写得非常让人印象深刻,导致第一本三号分身出来,前面本尊+1号和2号直接白写几十章,我真的哭笑不得。
裴璟跟谢无妄有点点像,都是要独一无二的爱,但是裴璟明显比谢无妄更有脑子。
第39章 接受 你又少了一个牵绊的人。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 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没醒?”秦平归有些恼怒地看着裴璟。
裴璟眉头一直皱着,面色沉沉:“太医说她是急火攻心,再加上先天身子骨弱, 所以才比预计的时间晚了点。我提前给她吃了药,应该很快就会没事。”
最后那句话裴璟的声音逐渐变小, 像是在说给秦平归听, 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冷不丁斜睨了秦平归一眼:“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急?”
秦平归顿了一下, 冷笑道:“这是我犯的孽,能不急吗?”
裴璟批折子的笔顿了一下, 抬眼刺他:“你怎么突然这么善良。”
秦平归忽然有种想弑主的冲动。
他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手里沾染的鲜血无数,连他自己也数不清楚到底杀了多少人。
他杀的第一个人是北蛮皇宫的一个老太监。
那时候他被人从河里捞起来, 记忆全无,又因为长得还不错, 于是被送去北蛮风月场所训练了很长一段时间, 等着进献给北蛮有特殊爱好的权贵。
那天他刚刚从一个老太监的屋子里趁机逃脱,那老家伙在皇宫算个有实权的人, 他有虐待人的癖好, 秦平归被打得遍体鳞伤。
等把他打得奄奄一息后就要来享用自己, 可惜他不知道秦平归从小力气就大,他趁着老太监脱衣服的时候一脚踢飞了他,又用手边的花瓶把人打晕。
他逃了出去,然而北蛮皇宫到处都是守卫, 他若是乱闯乱跑就会被当成刺客杀死。
不知道为什么,秦平归觉得自己不能死。
他就是走投无路的时候遇见裴璟的, 他到今天都不知道裴璟为什么会救他。
毕竟, 他当时自己都是个泥菩萨, 自身难保,更何况他也不是那种烂好心的人。
裴璟听了他的遭遇后,当机立断和秦平归一起去老太监屋里勒死了他。
裴璟告诉他,想活命就用棍子在他身上打出伤痕。
秦平归咬牙照做,将裴璟打了个半死。
后来他才知道,裴璟是南陵的太子,他告诉北蛮人那个老太监想要轻薄他,所以被他杀死。
北蛮人验过伤后假惺惺地安抚了一番,背地里却把这件事当成个乐子到处宣扬。
南陵太子被他们的一个老太监欺辱,听上去就是一件趣事。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裴璟一直被各种不怀好意的人骚扰,不过总算有惊无险,他还趁机挑拨各方势力,为自己争权谋利。
秦平归从那天起便跟在他身边,裴璟给他赐名,还让人教他各种防身、探查之术,后面才有了令北蛮闻风丧胆的毒蛇。
平归,平安归家。
之前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都在想自己到底是谁,他还有没有家。
那么多年过去了,家里的人,还记得他吗?
还是他们都已经死了,亦或者是有新的成员加入,不再需要他。
这是个无解的答案,秦平归很久没有思考过这些事了。
直到那日听见傅归荑在恸哭,他早已平静无波的心不知道为什么颤了一下。
她的哥哥已经和她失散了十三年,分别时她还是个五岁的小女孩。
五岁,秦平归对自己五岁以前的事情一点记忆也没有,他觉得五岁的小孩也不是记事的年纪。
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
他莫名想到了自己,如果他还有亲人在世,是不是也会像傅归荑一样拼命也要找他回去。
秦平归那晚失眠了,他下意识地去摸怀里的手串,却摸了个空。
那是他被救下后身上唯一的东西,在五年前返回南陵复命时不小心遗失,他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秦平归依稀记得那上面的图案好像是一只……鸟。
“醒了醒了。”素霖声音惊喜,小跑着赶过来告诉二人。
裴璟登时扔下笔起身,墨汁贱了奏折一圈黑点。
他们匆匆走过去,秦平归在踏入门槛前收了脚,只在门外伸脖子远远看了一眼,确认人无碍后便退到门口守着。
“怎么样,”傅归荑睡眼惺忪,裴璟的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扫视了一遍,又把头转向旁边惶惶瑟瑟的太医,沉声问:“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贵人及时被喂下药,又辅以针灸之术,及时疏通血脉,现在已无大碍。”
裴璟绷着的一根弦总算稍许松了松,哪怕之前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也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的。
傅归荑哭晕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他有过刹那间的动摇,顷刻后又将这种无用的懊悔抛之脑后。
置之死地而后生。
傅归宜不死在傅归荑心里,他裴璟怎么生生扎进去。
裴璟随意挥了挥手,众人默默行礼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他走到傅归荑床头,手覆上她的额头轻抚着,温柔地问她哪里不舒服。
傅归荑眨了眨眼,似乎在分辨他是谁。
就在裴璟以为她又会像之前那样对他不理不睬时,傅归荑开口了,声音嘶哑得不像样。
“我睡了多久。”
裴璟的眼睛亮了一下,不假思索答:“睡了一天。”
一天。
傅归荑挣扎着起身,被裴璟强硬压下,他不容反抗道:“你现在要多休息,哪里也不能去。”
傅归荑蠕动着唇瓣,半晌还是没开口,皱着眉躺了回去,仰面看着头顶的花鸟鱼虫靛青色纱帐,目光冷淡空洞。
裴璟拿起放在一旁的温水,用棉棒沾湿,小心涂抹在傅归荑干燥的唇上,他漫不经心地主动提起:“你打算怎么处理他的尸体,需要我派人送回苍云九州吗?”
傅归荑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听见裴璟的话后神情表现出明显的呆滞,她问:“你说什么?”
裴璟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声音平稳道:“夏日炎热,若在不处理恐怕尸身就要腐烂,你还是尽早做决定。若是不想送回去,我可以替他在京城寻一处风水宝地安葬,以后你可以常常去祭奠他,好不好?”
傅归荑无神的眸子里霎时凝满了泪,她根本不需要眨眼,泪珠猛地溢出眼眶,顺着眼尾没入枕间,她神色茫然,喃喃重复着:“你说什么、什么尸身?”
她怎么不明白裴璟在说什么,他的尸体,谁的尸体?
裴璟顺手用棉棒去接她的泪,不一会儿微微干瘪的白球吸满了水,他随手扔在一边。
“傅归宜的尸体。”裴璟残忍地说出傅归荑不愿意接受的真相。
“傅、归、宜。”傅归荑缓慢地说了一遍,她转过头疑惑地望着裴璟,忽而浅笑道:“我就是傅归宜,我还活着呢!”
她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俏皮,似乎以为裴璟在和她开玩笑。
然而在玩笑的语气中却藏着令人窒息的悲痛。
裴璟看着傅归荑强行挤出来比哭还难看的笑,心底暗自叹了口气,看来她是不愿意接受傅归宜死了的事实。
然戏台子已经搭好,即便是心里再怎么心疼她,裴璟也不得不将这出戏唱下去。
他心一横,俯身与傅归荑额头相贴,她害怕得瞳孔明显缩了一下。
两人的距离很近,他能闻到她眼里微咸的泪水,听见急促却微弱的呼吸,还看见她一双含水泪眸中的恳求与脆弱。
她在求他。
求他不要说出这个残酷的真相。
裴璟的心又一次动摇了。
他眼眸一垂一抬,须臾间便将心软和不舍尽数压在幽黑的眸底。
“傻姑娘,你忘记了。”裴璟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你的哥哥,傅归宜。他犯了病,死在路上。”
傅归荑的眼眶刹那间放大,泪如雨下,长睫上方挂满了细碎的泪水,噗嗤噗嗤地颤抖着,晕湿了裴璟的眼睑。
她全身也跟着抖,到后面几乎要弹射而起。
裴璟是双手死死压住她的左右双肩,声音冷静。
“别担心,太医说他走的很快,一点也不痛苦。”
怎么会不痛苦,王沐然在死前定是会出现咳嗽咳血,呼吸困难等症状,胸口撕心裂肺地疼,最后窒息而亡。
但是这些傅归荑不需要知道,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没必要占用她太多情感。
现在傅归荑流的每一滴眼泪,裴璟都觉得是浪费。
傅归荑上扬的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她眼里满是悲伤,接着低声呜咽起来,如同失去庇护的小兽,茫然无措,可怜无依。
声音不大,却哭得日月同悲。
“我不……”
裴璟对准她的唇,侧了侧头覆上去,堵住她的喉咙未说出口的话。
这个吻不带有一丝欲//望,更像是安抚,裴璟用自己的唇去蹭她的唇瓣,舌头规矩地收拢在牙关之后。
像极了野兽用舔舐来安抚受伤的幼兽,极致的耐心又十足的强势。
傅归荑的哭泣被迫打断,她想推开裴璟,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思考。
她浑身冷得发抖,五脏六腑冻成一团。
傅归荑喘着粗气扭动脖子躲避裴璟,然而他却一步不退地禁锢她,一双手如同铁爪固定住她的左右下颌,十指有力却温柔地将她捧在掌心,炙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到血液,再流遍全身。
冰与火在身体里碰撞,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傅归荑本能地挣扎,双手无措地捶打裴璟的后肩,他都一一受着,照单全收。
等她打累了,不闹了,裴璟才稍稍后退。
两人四目相对,一言不发,紊乱的呼吸在彼此间胶着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裴璟见她逐渐眼神清明,再一次提醒她。
“傅归宜死了,”他眸光柔和,嗓音喑哑:“为了他,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说罢,不等她平复过来,欺身再度覆上她的唇。
这一次,裴璟吻得很凶,舌尖强势霸道地挤入她的口腔,肆意地掠夺她每一寸领地,宛如要逼她接受残酷的事实一般。
傅归荑胸口急速上下起伏,眼睛一眨一眨地淌下两行不断流的清泪,顺着指缝浸没裴璟的掌心。
她的哥哥死了。
傅归荑在裴璟不断地提醒下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这一次,她真正的,完全的失去了他。
裴璟坐在床榻前,静静凝视着傅归荑的睡颜,凌乱的发丝粘在鬓边,巴掌大的小脸泪痕斑斑。
眼眶泛着红肿,睫毛上凝着未干的水渍,双唇紧闭压成直线,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任心肠再硬的人看了都要心软三分。
他伸出食指为她整理覆在脸上的青丝,目光露出几分迷离痴缠。
“你又少了一个牵绊的人。”
“如此,甚好。”
裴璟对着沉睡的傅归荑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
傅归荑做了一个混乱的梦,梦里有父亲母亲,有小时候的哥哥和自己,然后哥哥忽然长大,他的脸被一层薄雾笼罩着,傅归荑看不清他的脸。
她朝着哥哥跑去,可怎么抓也抓不住他的手。
裴璟出现了,他拦腰抱住她不让她过去。
最后白雾散去,眼前是王沐然那张浮肿可怖的脸。
骤然,他睁开了眼睛!
傅归荑被吓醒了,她喘着气,胸口沉闷压抑。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害怕哥哥。
还不等她想明白,外头正好传来裴璟有条不紊的下令声。
“你亲自押送傅归宜的尸身回苍云九州,对外就说这个人在平溪围猎中救了孤与傅世子,不幸身亡。”
“傅世子感念其救命之恩,请求孤厚葬他。孤下旨追封他为骠骑将军,特许他葬入傅家祖坟。”
“谁敢阻拦,就地拿下。”
“将棺材封死,谁也不能打……”
傅归荑听见“傅归宜的尸身”六个字时顿时心口一揪,钝痛难当。
她费力地伸出手将床边的花瓶用力往下推。
啪地一声,花瓶碎了一地。
门外的人听见动静,立刻止住话头。
没一会儿,裴璟匆匆赶紧来,傅归荑注意到他后面还有个人,黑衣人只在门外晃了个影。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太医就在隔壁候着,我叫他过来给你看看?”
裴璟说话间小心观察着傅归荑,见她脸无血色,神情厌厌,眉眼中落满惊慌,整个人很不安的样子。
他立即坐到床边紧紧抱住她,掌心覆上她的额头,摸到一层细汗,心下一紧:“做噩梦了?”
傅归荑闭了闭眸子,深深吸了一口似乎在酝酿什么。
裴璟耐心地等着。
蓦地,她睁开了双眼,恢复了以往的清冷淡然。
傅归荑张开口,阻止他:“不要送他走,他的死不要说出去,我自有打算。”
裴璟一征,猜不透傅归荑想做什么。
旋即他低下头亲昵地用下颌蹭了蹭傅归荑的头顶,语气宠溺:“好,都依你。”
作者有话说:
傅归宜:懂了,我们两个之间只能活一个[微笑.jpg]
裴璟:大舅哥,你早就暴打过我了,所以你妹妹可以嫁给我了吧。
一千个读者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欢迎大家在评论区说出自己的看法。但是不要人身攻击(现在还没有出现,提前打个预防针),和谐最重要!!!
无论是赞誉或者吐槽,它们的前提是大家认真看了我的文,先给大家鞠躬,非常感谢你们愿意花时间去了解男女主角,去走进这个故事。
而且我发现其实大家吐槽的点都在剧情,没有上升到作者,我的读者和我三女儿一样都是头脑清晰的人!
爱你们,大家今年一定会发财的,嘻嘻。
说实话,作为一个小透明真的很开心。没有什么比有人认真看自己的作品更让我觉得鼓励的事情,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标准和爱好,尊重彼此,有啥想法都可以在评论区说。
作者本人真的非常珍惜每一个认真的读者,尤其是看到好几个眼熟的ID从我第一本书就在追了,真的会有热泪盈眶的感觉。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么么,努力存稿,争取下周每天再给大家放6000+,没有就当我没说,到时候回来删了这句话。[狗头.jpg]
对了,有善良的小可爱能留言一下你们是从哪里看到这个本书的吗?
如果还愿意的话,想知道是文案哪部分吸引你们点进来的,给我下次写做个意见参考,爱你们啵唧!
第40章 要求 慢慢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傅归荑至少在表面看上去已经接受傅归宜不在世的事实, 她冷静地安排了傅归宜的后事。
“我知道,如今的风俗是土葬。”傅归荑神情局促不安,她试图说服裴璟:“但是, 我想火化他。”
时至今日,她仍然不肯用“傅归宜”去称呼那个死人。
裴璟注意到这点后垂下眸, 没说话。
傅归荑以为他不同意, 胸口闷闷的, 但她不想放弃,急忙解释道:“我知道, 这听上去很……荒谬,但是……”
“都依你,他是你哥哥,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裴璟抬眼看她,目光柔和:“不如就在后头的废殿, 以免节外生枝。”
傅归荑肚子里准备好的一番话尽数堵在喉咙里, 诧异地望着裴璟,似乎要从他的脸上找到勉强的痕迹。
在南陵风俗里, 乃至天下世俗的眼中, 人死后必须要保留完好的尸身与大地相融, 回归自然,这样来世才能投胎为人,重回人间。
那些十恶不赦,罪无可恕的人被处以凌迟, 车裂等极刑,不单是要在活着的时候承受痛苦, 死了之后灵魂也不得安息, 更无法再度为人, 会沦为牲畜任人宰割。
而火焚尸体则用来处置那些身患传染恶疾之人,有乡野传闻,这样的人永世不得再入轮回以免为祸人间。
傅归荑以为裴璟即便是同意,也会露出异样的眼光,然而他只是捏捏她的脸颊,神色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她着实没有想过裴璟会轻而易举的答应,他还同意在皇家内院做这种忌讳的事。
“怎么这样看着我?”裴璟看着傅归荑呆愣的样子,失笑道。
傅归荑问出心中所惑。
裴璟语气漫不经心:“人死了就死了,哪有什么来生。若真有来生也是来生的事情,先过好当下再说其他。”
她从前便知道裴璟不是迂腐之人,此刻感触更深。
生死大事向来严肃板正,不容胡闹,即便是她的父亲母亲,恐怕也不会同意她这样烧掉哥哥。
傅归荑轻声道谢。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提。”
裴璟看向她的眼神专注而炽热,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心情很好的样子。
这是傅归荑第一次主动寻求他的帮助,她无论提什么要求,只要不是离开之类的触及他的底线,裴璟都会答应。
别说只是烧一个不相干的人,哪怕她提出想烧了东宫,裴璟都会亲自给她递上一支火把。
傅归荑明显松了一口气,微蜷的脚趾悄然松开,半晌慢声道:“我还想请太子殿下,让那位大娘和游医不要将他死去的消息说出去。”
裴璟嗯了一声,随口一答:“都杀了?”
傅归荑身体僵了一下,没想到裴璟会采用这样暴力的手段,连忙摇头:“不必如此,游医本就居无定所,让他离开京城不再回来便是。至于那些大娘……”
她有些苦恼,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方法,总不能因为她就让大娘一大家子搬离住了几十年的京城。
裴璟替她出了个主意:“不若让她进宫当差,就在东宫好不好?”
傅归荑疑惑地看着他。
裴璟低声道:“她与你哥哥做了十几年邻居,想必对他的事情知之甚深,如果你想,或许没事可以找她聊聊天。”
至于聊天的内容,当然是他说了算。
傅归荑没想到裴璟有这样的打算,一时愣住了,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怎么?你若觉得会让你触景生情,我便找个其他地方安排她,保证她绝不胡言乱语。”
傅归荑抿了抿唇,低下头,轻声道:“不用,东宫就很好。”
裴璟亲昵地勾起手指刮蹭了一下她的鼻梁,嗓音低沉:“处世之道,贵在礼尚往来,想必傅世子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我帮你一个大忙,你总要有所表示……”指腹顺着鼻尖暧昧地移动到傅归荑的唇瓣上,微微下压,暗示意味明显。
傅归荑绷直双唇,闭着眼深吸一口气,抬手去扯裴璟的腰带,被他擒住。
“不着急,等你身体好一点,我们再来谈回报。”他趁势把人搂进怀里,头搭在她的肩膀上,死死扣住她。
傅归荑垂在身侧僵硬的双臂试着往上抬,可它们重如千斤,最终在半空再度垂落。
裴璟埋在她颈窝的双眸掠过阴鸷,旋即闭上眼。
慢慢来,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傅归荑被裴璟禁锢着,双眼看向前方某处,目光冷淡。
她心里正盘算着往后的路该何去何从。
哥哥的死必须瞒住,尤其不能让邓意知道。
若是让他知道人已经死了,一定会催她回苍云九州,然而她现在根本走不掉,到了最后她与裴璟的事情势必会被挑破。
邓意一定会疯掉的,说不准还会在一怒之下冲动行事,届时若是惹得裴璟不满,性命难保。
她已经失去一个哥哥了,不想再失去任何亲人。
最好能够想办法把他送走,送回苍云九州,远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当初她应该狠心不答应邓意进宫,可人算不如天算,谁又能预料到后面发生的事情。
至于忠叔,若他知道哥哥死了必定会写信告知父亲。
她与父亲的一年之约还有不到半年,若哥哥的死讯传回去,到时候她再没有理由可以拖延。
想到父亲那火爆脾气,若是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说不准会直接骑马来京城杀了裴璟,母亲怕是也要伤心自责。
傅归荑想到自己的父亲母亲,她空荡无依的心霎时注入一股暖流。
她想家了。
哥哥不在了,她还有父母朋友,她身上还肩负着一族的责任。
她不能倒下。
傅归荑因傅归宜的死而被戳得千疮百孔的心迅速武装起来。
她暗自发誓,自己绝不可以折在南陵皇宫,她一定会亲自带着哥哥回到苍云九州。
第二天,傅归荑找机会回了一趟长定宫,她发现邓意还没有回来。
她后知后觉,自己的计划肯定一早就被裴璟识破。
傅归荑忍不住在当天用晚膳时质问裴璟要把邓意怎么样,没想到他一脸疑惑。
他身边的赵清总管及时出来解释,说这是宫内的规矩,怕他们这些外面来的人不小心触犯宫规,所以才安排集中听训。
不止有邓意,其他世子的长随们都去了,为期半个月。
傅归荑狐疑地打量着裴璟,她总觉得一切太巧合了。
“我若想要动个人,还需要这么麻烦。”裴璟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神色冷淡,似乎在告诉傅归荑他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事情,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傅归荑将信将疑地信了。
过后,她私下找到赵清,给他塞了一万两银票,请求他看顾一下邓意。
傅归荑很客气:“我的长随和我一样是个弱不禁风的,如果他有哪里做得不好,请赵公公高抬贵手,教训两句便是,体罚杖责他是决计受不住的。”
赵清笑呵呵地接过银票,奉承道:“哪里的话,傅世子身边的人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再者说,您现在是太子殿下面前最当红得令的人,那群墙头草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敢轻慢您的长随,您放一百个心。”
傅归荑浅笑着点点头,转身的刹那脸冷了下来,眼眸清冷。
赵清这是在拐着弯提醒她,不要跟裴璟作对,更不要惹他不开心。
等她走后,赵清也变了脸,一脸哭相。
他握着手上比刚出炉的山芋还烫的东西,急匆匆地去见裴璟。
裴璟看着案几上厚厚的一叠银票,眼中的寒意几乎能将人顷刻间冻成冰坨子。
“一万两,她倒是舍得。”裴璟冷笑一声:“这银钱便是在京城好地段买上间三进的宅子也使得。一个长随,值得她这样耗费财力,甚至不惜来质问我,还求到你跟前。”
傅归荑是个受了委屈宁可自己忍着的性子,从不多生事端,更遑论与他正面交锋。
赵清被裴璟周身摄人的气势压得心慌,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
心想着若是傅世子今日只是随意打个招呼,或者意思意思给点倒还好,她一出手这么大方反而坏了事,太子殿下哪能容忍傅世子有个这样在意的人。
“罢了,”裴璟想到傅归荑哭晕在他怀里时柔弱无依的模样,把直接杀了邓意的心思往下压,沉声道:“想个法子将人赶出宫。”
赵清忙点头称是。
临近日暮,裴璟正在书房与人讨论夏季防汛事宜,素霖求见。
他做出最后的决定,便叫那人下去按照指示办,随后召见了素霖。
素霖跪在下面回禀说,傅归荑要一套女装,在焚烧王沐然的当天穿,“贵人说,她想要苍云九州的样式。”
裴璟批折子的手顿了一下,沉思片刻道:“按照她的要求来,另外,如果她还有什么需要一齐先应下她,稍后来报。”
“是。”
素霖退了出去。
书房里又恢复寂静,裴璟的笔始终无法再落下一笔。
他目光盯着桌上某处,并未落到实处,脑子里不可避免地会描绘傅归荑穿女装的样子。
裴璟对苍云九州的款式不是很熟悉,依稀记得与南陵的样式很不一样。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若是傅归荑穿上南陵女子的服饰,再点上红妆的样子。
她身材清瘦,腰肢纤细,刚来南陵时身上没几两肉,全身都是骨头,他抱着硌得慌。
后来把人弄进东宫,又听太医说她先天不足,他没少想办法给她孱弱的身子进补。
专门针对她调理的汤药,合理温补的膳食,还有不允许她束胸睡觉,每一样都在无声无息地滋养着傅归荑。
若不是他对她的身体情况有足够的了解,也不敢冒险去制造傅归宜假死一事。
他在心里,傅归荑的命可比傅归宜金贵不止一万倍。
在精心伺候下,傅归荑好不容易被他养得丰腴了些,尤其是该长肉的地方更是争气地一点没拖后腿。
回忆起她身上绵柔细腻的触感,裴璟不由有些心猿意马,仿佛两人亲密就在昨日。
忽然,他想到了那日去睿王府接傅归荑的时候,裴芙穿的那套薄如蝉翼的衣裙,若是穿在傅归荑身上……
薄纱披身,香肩半露,半遮半掩地勾勒出她姣好动人的曲线,腰只用一束细线缚上即可,他轻轻一扯便会自然落下,露出一双修长匀称的腿。
裴璟很早就发现傅归荑有一双极美的腿,皮肤光洁细腻,没有一点瑕疵,像最上等的暖玉,很适合放在掌心把玩。她大腿与小腿几乎是一样的粗细,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那天晚上,她的腿缠在他的腰间,滋味妙不可言。
笔尖的墨汁凝成一团,啪地一下落在皱褶上,上面的字糊成一片。
裴璟回过神,连忙把笔扔在一边,手指微屈掩在唇上假咳两声,又慌忙喝了口凉茶压□□内燥热。
距离半个月才过了一半的时间,他的心像是坠入无数根羽毛搭成的窝,稍微动一动,痒得全身难受。
裴璟承认,无论是傅归荑这个人,还是她的身体,都让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然而他知道她的身子还没完全好,现在无法承受自己索取,不由地躁郁难安,正好看见折子上有人参了吏部尚书行为孟浪,被人发现频繁流连风月场所,豪掷千金。
裴璟冷笑一声,直接用朱笔批复先革了他的职,再让人调查他的钱从哪里来。
若有贪污,抄家流放,严惩不贷。
裴璟愤恨地松了松前襟,又命令人多搬来了几尊冰鉴,凉气入体也未能压住气血翻涌的胸口。
整个夜晚,裴璟的精神一直处在亢奋中。
沐浴更衣躺在榻上,一闭上眼,他眼前止不住地迸出傅归荑穿上不同女装的样子,想到最后竟然心里蓦地冒出三丈高的妒火。
那个王沐然算个什么东西,居然能让傅归荑为他穿上女装。
若他真是傅归荑的哥哥,那也不行!
裴璟越想越不忿,连夜召来尚衣局的人赶制衣衫。
跪在底下的女官越听脸越红,好不容易熬到太子殿下说完,全身像被烧了一遍似的。
她退下时大着胆子用余光往上方瞟了眼。
太子殿下是怎么用一本正经处理国事的表情提出这些要求的。
女官在宫里也算是有些资历的老人,伺候过不少贵人,听过很多稀奇古怪的要求,仍然被太子殿下离经叛道的构思所震惊。
裴璟说了半天,浑身的热意非但没有散,反而愈发高涨。
无奈之下,他只能又去洗了个冷水澡。
泡在冰冷的水里,心里已经想好如何让傅归荑“报答”他了。
作者有话说:
注视:处世之道,贵在礼尚往来。——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 《日记》
文中民间传说都是杜撰,没任何依据,大家就当个设定看,
裴璟:老婆抱抱我。
傅归荑:哎,演戏好难,现在还做不到。
裴璟:没关系,把他们都赶走,你就只能抱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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