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栖低垂着眉眼,没有察觉到郁风凌眼底逐渐凝聚起的风暴,头刚点到一半,就被人抵住了。
郁风凌修长且泛着凉意的指尖轻轻掐住秋月栖的下颌,阻止了她的动作。
秋月栖诧异抬眸,对上郁风凌凌厉不悦,似是压着怒气的双眼,愣住了。
秋月栖怔怔看着不知为何突然生气了的郁风凌,忽而一阵委屈涌上心头,瞬间就红了眼眶。
郁风凌:“……”
他仓惶收回了手指,眼底盘踞的戾气瞬间烟消云散,手足无措了起来。
“别,别哭,”郁风凌慌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了,笨拙地道歉,“是我不对,我错了。”
“就是你不对,”秋月栖吸吸鼻子,怒瞪着郁风凌质问,“那你说说你到底错哪儿了。”
郁风凌:“……”
秋月栖往日里在郁风凌面前,都是一副端庄自持、谨言慎行,从不轻易逾矩的形象,更别提无理取闹了。
如今难得见她使小性子,郁风凌心慌的同时,心下隐秘的泛起一丝荡漾的涟漪。
“哪里都错了,”郁风凌轻咳一声,低下了尊贵的头颅,“我不该对你态度这般恶劣,都是我不对,你生气都是应该的。”
郁风凌也不是有意要凶秋月栖,只是想到前世她一颗心都扑在了章祈安身上,爱他爱了那么多年。
如今明明是他占尽先机,率先占据了秋月栖身边的位置,章祈安竟还不死心,哪怕锒铛入狱也要拿捏住最后的筹码,就为要见秋月栖一面。
只要一想到这里,郁风凌心底的酸水都不停翻涌着咕噜噜往上冒,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淹没。
见郁风凌垂头服软了,秋月栖倒是瞬间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起来。
“是别人要见我,又不是我上赶着要见别人,你居然为了对方而凶我,”秋月栖碎碎念着指责郁风凌,“他手上有你想要的东西是你提的,那我为了你能得到,顺着你的话,你不满意就算了,还凶我。先前还拿哥哥试探我,你真是太过分了!”
秋月栖越说越委屈,郁风凌越听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不对!
“我不是在试探你,”郁风凌哭笑不得,试图为自己辩驳一二,“是小八说秋家付出这么大,家底怕是都快要掏空了,国库空虚,他又穷,怕是一时半会的还不上那些银钱,便想让我试探试探秋家的意思,看看能不能先给他安排个官位坐着,还钱的事再好商量。”
只是可惜,秋家并没有送秋盛旭去做朝官的意思,小八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郁风凌想到这,短暂的同情了一下小八,旋即就把弟弟卖了个干净。
“我朝律例,允许捐官。小八本想着直接给他个一品大员的官职当当,就当用了秋家的那些银钱,是给他捐官了。但我觉着不妥,一品不合适,三品以下则无碍,是以才稍稍试探了一下你的口风。”
可惜的是此路不通,小八还是乖乖谋划,要如何才能还上这大笔银钱吧。
“那些银两是秋家的捐助,并没有要求八殿下归还,”秋月栖轻哼一声,“我家本就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只要日后坐上那个位子的是位明君,秋家的家财就算散得其所。”
更何况,那国库空的能跑马,连赈灾都要各大商户富绅慷慨解囊的捐助钱粮,皇帝的内库这些年来更是几乎被掏空,不剩下几个子儿了。
每年秋家除了按时上交大笔赋税外,还时不时往国库里捐赠一大笔银钱。
这也是秋家能稳坐皇商位子至今,连颁发的新政策同秋家生意息息相关,皇帝却没有直接拿他们开刀,甚至暗中还赏了秋启荣几匹绫罗以示安抚的原因。
以前往国库里捐钱也是捐,如今捐给郁泓熙助他成事也是捐。
统归这银子兜兜转转,还是进了皇家的口袋。
只要秋家不倒,失去的那些银钱,日后总有赚回来的一日。
而皇位之上端坐着的是否是位明君,则是关乎天下百姓和国运的大事。
如今秋月栖已是秋家生意的掌权人,这番话她有说出来的底气,也绝对算数。
“既受了秋家这么大的好处,便要记得秋家的功德,”郁风凌摇摇头,认真且严肃道,“小八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上位者,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但决不能养成一个投机取巧的性子。”
说白了,秋家肯举家财助他们成事,是他们有心,却并非他们的责任。
不管是坦然接受这大笔资助日后一分不还,还是借着“捐官”的名头,给秋盛旭安排一个官位抵消,都不是一个合格君主该做出的事。
只是碍于出宫之前郁泓熙的嘱托,为了让小八乖乖留在宫中主事,郁风凌才答应了帮他试探一下秋家的意思。
如今结果已出,后续如何还钱都该是小八该去操心的事,左右是与他无关了。
郁风凌如此坑弟的风格,莫名让秋月栖觉着有些眼熟,但被她下意识忽略了。
“所以那个要见我的人,是章祈安?”秋月栖话题拐的猝不及防,又回到了原点。
郁风凌面色一僵,旋即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他虽然对章祈安仍旧抱有敌意,却不会再像先前那般失态了。
否则吓哭了秋月栖,还得他自己去哄,得不偿失。
“他想见我,那就见见吧,”秋月栖轻轻启唇,莞尔一笑,“不过见他可以,什么时候去见,却得由我说了算,总不能每一次都顺着他的意。”
郁风凌低眉敛目,聪明的没有就秋月栖最后一句话发出疑问。
虽然郁风凌并不想让秋月栖去见章祈安,但方才秋月栖红了眼眶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到底是没有了阻止的底气,垂头丧气的默许了。
知道目的达成,秋月栖没有过多打探朝政上的事情,转头就催着郁风凌回宫去帮衬郁泓熙主持大局,几乎是把人给轰出府去的。
宫里的那把火烧了一夜,烧毁了多少东西还不清楚,但能镇压下安王一党的叛军,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安王在此时发动宫变,纯粹是因为被郁风凌和刘阁老联手逼上了绝路,图穷匕见下所能拼的最后一条路。
因为行事略显仓促,能临时调动逼宫的人数并非全部。
饶是如此,护国公借着“府兵近卫”旗号送到汴京的大批私兵,加上郁风凌暗中招兵买马筹集的兵力,历经一场宫变过后,都没了大半。
这其中还有刘阁老调动己方势力的相助,否则郁风凌目前能动用的兵马,怕是无法保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压下宫乱。
护国公亲自领军,千里迢迢往汴京方向赶,一路边走边四处擒拿剿灭逃窜的乱党,一时半会还无法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汴京帮郁风凌和郁泓熙镇住大局。
而皇宫内的灾后重建和战死士兵的抚恤金,成了郁风凌和郁泓熙眼下要直面的第一件麻烦事。
国库空虚,皇帝受创昏迷,但他人还活着,不管是郁风凌还是郁泓熙都不能越过他去直接挪用皇帝私库。
秋月栖拱手奉上的秋家家财,都被用来招兵买马,连兄弟二人这些年来积攒下的财富都填进去了七七八八。
刘阁老虽然同他们是盟友的关系,但能助力他们到这一步已经能算得上厚道了,想让他出手帮忙平事纯属天方夜谭。
更甚者,刘阁老为帮忙镇压此次宫变,损失也不小。
不管是为了安抚还是拉拢,总得补偿一二。
如此一来,需要他们去填平的窟窿越算越大。
郁泓熙小少年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人人都想争抢的皇位并不是那么好坐的,皇帝更不是好当的。
事到如今,后悔是来不及了,他也只能绞尽脑汁的想着能从哪里再挖出点钱来填窟窿。
甚至从没有哪一次,同如今这般期盼着父皇身体康健——只有皇帝醒了,才能名正言顺的打着他的名义从内库拨银修缮受灾的宫殿。
不过这些琐事,都同秋月栖没甚干系了。
她每日里除了听听周长春特地前来禀报的最新讯息,就是继续忙着打理生意。
秋家为相助两位殿下成事付出那般大,如今却能做到不过多插手过问后事,不着急为自己请功宣扬,着实是洒脱无比,更彰显出了对郁风凌他们的足够信任。
好在两位殿下也没有辜负秋月栖的信任,不但用最快的速度肃清了朝堂,包括安抚民心和加强边关防守,双管齐下一个不落。
如此周全缜密的行事手段,哪怕皇帝依旧没醒,但朝臣们的心都开始有了偏向倚重。
但如今时局平定,是两位殿下共同努力的结果,其中还有刘阁老不遗余力的相助。
最终能坐上皇位的到底是哪位皇子,如今还不好说。
甚至群臣暗中还有风言风语流出,言及若非四殿下身子骨不好,由他坐上那个位子才是最合适的。
相同的流言传入耳中,勤王和刘阁老是何反应暂且不提,郁泓熙倒是不如有心人所想的那般产生危机感,甚至还暗中调查流言的根源,试图直接掐灭。
四哥到底是怎么想的,还能有人比他更清楚吗?
若是四哥真想要那个位子,郁泓熙别说是同他相争了,怕不是立马就能调转方向,倾尽全力拱卫四哥上位。
不过是一些乱嚼舌根,试图离间他们兄弟感情的拙劣手段罢了。
真当他们兄弟俩是眼皮子浅,因为几句风言风语,感情就会分崩离析的人?
看不起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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