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秋月栖的声线很温柔,但在她话落的一瞬间,郁风凌的后背莫名窜上了一股凉意。
秋月栖眯起眼睛看着郁风凌,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似是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知晓郁风凌的身体状况不好,这是胎里带病,没有法子。
但他明知自己的情况,还抗拒看大夫,连下属挖空心思想帮他遍访名医都不许,这何止是不想好,分明就是“找死”吧?
秋月栖有了想和他相伴的想法,自然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如此轻视自己的身体。
否则的话,他若是同前世那般早早去了,剩下的几十年她要如何度过?
郁风凌自知理亏,绷紧了脸皮没作声。
换作旁人,见到他冷脸,怕是会畏惧噤声,但秋月栖却不。
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在心底反省,是否有些太过恃宠而骄了。
但嘴上却还不饶人:“身体不好就要乖乖听话,乖乖看大夫吃药。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在意,难道还指望别人在意?若是你早早去了……”
秋月栖顿了顿,旋即往地上啐了两下,及时改口。
“呸呸,都是我胡说八道,诸天神佛莫怪,保佑四殿下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若是换做旁人,当着郁风凌的面提及他“短命”一类的话题,怕是他会当场翻脸惩治。
但当对方是秋月栖时……
郁风凌看着秋月栖双手合十对着上天拜来拜去念念有词的模样,忽而笑出了声。
“你还好意思笑!”秋月栖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用近乎命令的语气道,“快跟我一起拜!”
郁风凌向来不相信什么神佛之说,但看着秋月栖这般虔诚为他祈祷的模样,他难得学着对方的样子,向着天空拜了拜。
也是在这一刻,他有了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欲望。
若是他不在了,没法继续护着秋月栖,她会不会如同前世那般,被别有用心之人伤害?
他得活着,还得好好活着,只有他活着,才能把秋月栖庇护到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她再也不用遭受那些磨难。
因为有所求,所以虔诚。
落在秋月栖的眼中,这就是郁风凌知错就改的佐证。
“这还差不多,”秋月栖满意颌首,凶巴巴叮嘱道,“以后不许再任性了,不然你若是早早去了,留我一个……”
话还没说完,秋月栖忽然意识到他们还没正式交流过这个问题,她现在貌似还没有立场说这些。
郁风凌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正听得津津有味时就戛然而止了,他不解的抬眸看向秋月栖,用眼神催促她继续。
秋月栖:“……”
回过神来的秋月栖,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已经逾矩了。
郁风凌没有怪罪她是正常的,但还如此期待她继续就显得格外诡异了。
秋月栖不欲在这些奇怪的问题上再继续纠结,掩饰性的催促着郁风凌赶紧出发。
郁风凌把她慌张的小模样尽收眼底,就好似在看着一个炸毛的小猫一般,觉着格外有趣。
秋月栖登上了来时的马车,吩咐马夫稍后跟上郁风凌的马车后,刚刚坐稳,就看到马车帘子再度被人掀开,郁风凌堂而皇之的踏入了车厢内。
秋月栖目瞪口呆,看着自觉坐到她身侧的郁风凌,半晌没缓过神来。
车厢角落里的青萼已经被吓到僵住了,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殿下,”秋月栖勉强勾起嘴角,试图提醒他,“这是我的马车。”
“我知道,”郁风凌爽快点头后,还一脸疑惑的看着秋月栖,“有什么问题吗?”
秋月栖:“……”
这何止是有问题,这简直问题大了!
不过看着郁风凌表面上一副理直气壮,实际上双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嘴唇都抿紧了。
秋月栖看着看着,忽然就心软了。
“青萼,”秋月栖叹了口气,吩咐道,“你去前面的马车坐吧。”
青萼猛然抬头看向秋月栖,嘴唇蠕动了几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口,顺从的退出了马车车厢。
而端坐在秋月栖身侧的郁风凌,心下不断翻腾上涌的欣喜快要将他淹没,连指尖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先前为了不吓到秋月栖,以免把人越推越远,郁风凌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点一点的试探着,努力向她靠近。
如今只不过得到来自秋月栖的一点点他想要的回应,他就开心的想个得到了心心念念糖块的孩子,手足无措。
看着这样的郁风凌,秋月栖总忍不住会心软,底线一退再退。
但转念想想,就算她主动给出了可以更进一步的讯号,郁风凌也总克制着君子守礼的性子,并不会得寸进尺。
比如眼下,青萼沉默的离开了,这辆马车的车厢里,如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郁风凌却没有说什么做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距离秋月栖最近的地方,好似只要这样他就足够满足了。
马车沉默的行驶了许久,秋月栖掀起窗帘一角朝外看去,发现马车行进了一座深山里。
周围的景色看着有些眼熟,好似是去郁风凌养病用的那处温泉庄子的路线。
不过很快,马车就在一个分岔路口转弯,驶向了和温泉庄子所在的截然不同的方向。
见她疑惑,郁风凌主动出声为她解惑。
“这是去青羊山的路,”郁风凌伸出手给秋月栖指了一下方向,“顺着这个方向直行,再走十里地左右就到了。”
青羊山其实是两座山的统称,因为从远处看,两座并行林立的山峰就像是一对微微弯曲的羊角,从而得名。
其中一座地势较为平坦些的山峰,被圈为了皇家狩猎场。
郁风凌的布置,竟在此处?
秋月栖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郁风凌,在心下暗叹四殿下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郁风凌抿唇轻轻一笑,“那群毫无危机意识的酒囊饭袋,就算被人打到脸上去了,估计都意识不到危险是从哪来的。”
身为皇子,用如此鄙夷嫌弃的语气评价掌管看守皇家狩猎场的护卫队……
秋月栖低咳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马车绕过狩猎场范围,停在了一处山脚下。
郁风凌率先下了马车,冲刚走出车厢的秋月栖伸出一条手臂。
秋月栖看了他一眼,顺从的把手搭在他小臂处,被扶着下了马车。
等秋月栖站稳后,郁风凌若无其事的收回胳膊背到身后,手指却控制不住轻轻捻了捻。
阿福乐颠颠的跑过来,冲着二人福了福身,低声汇报。
“奴才已经让人先行去打过招呼了,怕是要劳烦殿下和秋小姐走路上去了。”
郁风凌微微颌首,他好似已经来过几次了,熟门熟路的走在前头带路。
秋月栖安安静静的跟在郁风凌身后,边朝着山上走边观察周围的景物。
与不远处另一处特意打理圈围起来的山峰不同,这一座山峰上的植物,颇有些野蛮生长的意味,山路也有些陡峭难行。
郁风凌在阿福的小心搀扶在走在前头,还时不时回头关照一下秋月栖的情况。
如此险恶的地势,郁风凌原以为秋月栖不习惯会不高兴。
孰料她在青萼的搀扶下,边走边朝着四周打量,似是出来游玩一般,颇有兴致。
“再往上走个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哪怕秋月栖不在意,郁风凌也忍不住出声解释道,“没有刻意清理过上山的路,也是为了避免太引人注意。”
秋月栖理解的点点头,示意郁风凌自己没问题。
虽然穿着的裙装不太适合爬山,时不时会被路边的野草树枝勾住裙边,秋月栖仍旧觉着此行颇有趣味。
再度前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他们已经深入山中了。
秋月栖看着面前一大片葱葱郁郁的密林,疑惑的看向的郁风凌。
他所说的布置在哪儿呢呢?
该不会费劲千辛万苦走到这里来,就为了给她看着一大片林子吧?
就在秋月栖疑惑的时候,阿福从袖袋里摸出一把细长的木哨,在秋月栖好奇的视线下,阿福吹响了哨子。
哨音清脆婉转,听起来酷似某种鸟类啼鸣的声音。
很快,在层层灌木遮挡的密林之后,出现了几道人影。
隔着一段距离张望片刻后,确认了他们是自己人,那几道人影也同样吹响了如同鸟鸣的哨子,随后才结伴上前行礼。
秋月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们,只见几人都穿着粗布麻衣,面容憨厚黝黑略显粗糙,看起来不像是经过训练的府兵,而更像是普通农户。
秋月栖疑惑的看向郁风凌,猜测着莫非这就是他要给她看的“秘密布置”?
郁风凌微微一笑没有着急解释,而是在随着那几个人往密林深处走的时候,示意秋月栖跟在自己身侧。
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秋月栖索性快步跟了上去,决定静观其变。
他们在那几个农户装扮之人的带领下,穿行在密林之中,绕过旺盛生长的灌木丛,艰难跋涉片刻后,眼前景观豁然开朗。
密林后方有一大片空地,如今有很大一部分都被开垦成了农田,还有几座草草搭就的茅草屋。
田间还有交错忙着劳作的农户和妇人,看起来完全就是一群居住在深山之中的普通百姓。
如此热闹的场景看得秋月栖一头雾水,没忍住发出了求证的声音——
“这怎么看都只是一个人口不多的村落,你确定这其中有你的‘费心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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