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试跑日。
大兴安岭腹地, 纵使这样规模的积雪,已经不会有什么人开车自驾到这种深度,但汽联还是规规矩矩地拉上封条, 每隔一段距离安排一位工作人员驻守。
裴淞抽到了编号“10”,10号赛车。
他很满意这个编号, 他和路城山都是10月里的生日。他通过体检后, 去仓房, 爬上赛车。工程师在车旁边, 看了一眼他的头盔和Hans头颈保护系统。
二人交换了一个目光, 什么都没说。一个扣上护目镜,另一个戴上耳机。
像此前的每一次,连接上通话器之后。
路城山:“Test赛车手。”
裴淞:“Test工程师。”
“赛程55公里。”路城山回到赛会指挥台,说, “裴淞, 地面温度零下三十五摄氏度,我需要你反馈水温和机油压力汽油压力和偏时点火……以及,你本人今天心情怎么样,昨晚休息得好吗?”
昨晚路城山直接睡在赛会的维修房里, 和赛会的车一起到的发车区。他们今天早上只在赛前车检的间隙里, 交流了不到3分钟。
裴淞在赛车里调整了一下后视镜, 抬眼看偏时点火, 然后说:“工程师,水温正常, 机油压力正常, 汽油压力正常, 偏时点火2,我本人心情良好, 昨晚睡得不错,我们这不是赛前汇报吗?这段TR不能播吧?”
路城山:“我混到今天这个地位,不至于和男朋友的一段TR都瞻前顾后。”
裴淞:“哇好嚣张。”
裴淞补了一句:“爱听。”
路城山笑笑:“低温天气小心驾驶,有任何状况及时告知我。”
“好。”裴淞说。
今天试跑,让赛车手们熟悉路况,也让工程师们获得真实的赛道数据。天很晴,气象显示的风速是4级东北风,但密林有效缓冲了大风,所以整体情况还好。
这边路城山在赛会搭的棚子下面,控制台这边是各个车组的工程师,车手们在初发车的时间里一般不会有什么事情,工程师们偶尔会聊聊天。
路城山这边看着裴淞的遥测数据,刚发车的时候,裴淞和其他人一样,在等轮胎和刹车的温度跑上来。目前一切正常,他稍稍安心了。
旁边工程师闲聊了起来:“真冷啊这天。”
“废话呢,这儿大兴安岭。”另一个工程师说,“嗳,路工,路工,能八卦一下吗?”
路城山偏头看过去,是杨春飞的工程师,依稀记得他姓黄。路城山问:“八卦?”
黄工的眼里充满好奇,凑到路城山旁边,问:“对啊对啊,这回来东北,本来汽联是让他们那个万年倒霉蛋的行政部门过来出差,结果啊,来的是……曹舫平。”
路城山抬了抬眉,他看了眼和裴淞的通话器,目前是绿灯常亮,也就是裴淞能听见。坦白讲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干扰裴淞驾驶,但是这会儿把通话器关掉的话,裴淞估计会更气。
于是他轻叹了口气,想来今天只是试跑,于是接了黄工的话:“嗯,看来倒霉蛋换人了。”
黄工笑嘻嘻地说:“我听说了,这个曹舫平前段时间去你们车队找麻烦了,路工,是不是你给他调过来的?”
正聊着,曹舫平本人从签到台那边走过来了。黄工顿时收声,路城山不紧不慢地,修长的手指盖在电脑上,点了几下,切到裴淞的车载视角。
路城山:“前面路冻上了,树多,速度收慢一点。”
裴淞语调欢快:“收~到!”
显然,他听见刚刚那段对话了。
曹舫平走过来,给每个工程师递签到表。工程师们的地位不一样,赛车手自己去签到台签到,但工程师们,是由赛会的人将签到表送过来。
平时这些琐事都是行政的人干,今天这位曹副主任裹着厚厚的大棉衣,依然冻地牙齿打颤。他面如死灰地把签到表递给路城山。
路城山漠然接过来,没接他的笔,抽了自己裤兜里的笔,签上锋利的“路城山”三个字,递还回去。
曹舫平全程没有直视他眼睛,沉默地拿走签到表,再去到下一个工程师。
曹舫平虽然避着路城山,但路城山不是个善茬——他从来都不是。
这些赛车手出身的人,后来无论是做维修了还是做研发,或者继续在赛道上做领航,他们本质的脾性从来都不会变。
路城山亦是如此。
他叫住了曹舫平,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曹副主任。”路城山不温不火。
曹舫平一顿,他不敢不回头:“路、路工,有什么事吗……”
路城山和颜悦色:“曹副主任跟组出差辛苦了,这个季节还没到东北最冷的时候,三月份拉力组会去长白山跑冰雪拉力赛,曹副主任那儿,有赛程吧?”
闻言,曹舫平嗓子一紧,平白说不出话。路城山这个人可怕起来是真的可怕,甚至旁边其他车队的工程师都一个个闭目塞听不敢出声。
所以平时路城山在车队、车组,在同事下属们面前的那种凶根本不算凶。
这会儿,风轻云淡地说话,比这数九寒天更让人冻得慌。曹舫平冷得耳朵都没了知觉,他恨不得这会儿耳朵冻掉下来得了,也不必站在这儿像个冰雕一样听路城山说话。
“有,有的。”曹舫平说。
路城山便无所谓地笑笑,他换了个站姿,更随意了,古井无波的一双眼看着他:“你看不惯那些蚊蝇鼠辈的同事,觉得自己站出来,走到我的车队,我的车组,去责问我的赛车手,是英雄行为。不是的,曹副主任,这叫无知。”
寒风在赛会大棚这里打转,像在看热闹。
曹舫平只觉得脸上鞭子抽条般的痛,火辣辣的,又冷又烫。
他不知道是东北的寒风刮脸,还是路城山的字句如刀锥。他也不得不承认路城山说的是事实,他的确看不惯办公室里的那些人,他们分明觉得路城山此人过于嚣张又护短,让汽联论坛上的那些人抓着他们骂。
汽联发什么新闻,底下都是一片阴阳怪气,且领导还不敢说什么。他同事们不敢骂领导,就只敢骂一骂汽联大楼外面的路城山,和他的赛车手。
所以曹舫平看不惯,也不惯着,他决定踏出汽联大楼,去伸张他所谓的正义。
“我……”曹舫平咬着牙,“我只是,实行我的……责任。”
路城山半睁眼睛,懒懒地,连凉薄的目光都不想抬上来,只说:“我们大家都做好分内之职吧,我的赛车手,我自己会管教,我们都别把手伸得太长,怎么样?还是说,曹副主任此行觉得跟组出差,干一干基层的活,也别有乐趣。”
“好……”曹舫平不受控制地低了一下头。
他听闻过这位总工程师的压迫力,原只当个故事听听,临到自己真的处于这样的境地,和他面对面,脚如灌铅,声若蚊蚋。
他虽是副主任,但大小是个官儿,出差到这苦寒之地两只手就没热乎过,忙前忙后的烧热水、检查线路。他没想到路城山真的睚眦必报,他也没想到路城山真的不把汽联领导放在眼里。
现在他信了。
路城山默然了片刻,说:“您接着忙。”
“好。”曹舫平死咬着牙关。
跟车组出差,一贯是行政部门的事情。如果春秋这样宜人的季节还好,出差约等于游山玩水,但寒冬腊月往东北的深山里跑,是受罪。
曹舫平就这么被调了过来,偏偏在他去了幽灵虎车队找麻烦之后,可见路城山完全不避讳。他摆明了自己就是个护犊子没有底线的人。他也摆明了,汽联就是不能得罪路城山这样的工程师。
明年的卡塔尔卢塞尔赛道的竞速赛、勒芒24小时耐力赛、纽北圈速赛。他们对路城山有研发和经验上的需求。
通话器那边,试跑阶段的裴淞已经笑了全程,路城山戴的单边耳机。刚刚他就这么听着裴淞一路的笑声,面若冷霜地和曹舫平说话。
路城山无奈地对裴淞说:“别笑了,好好记路况。”
“哇,工程师,哇。”裴淞那厢咚咚咚的颠簸声音,伴随着快乐的语调,“太猛了吧工程师,这么爽的吗,原来你以前那点凶相只是小打小闹啊~”
路城山心说那当然,他要是按这个标准在车队管理他们,那个“影子漂移”的广告就压根不会出现,他会让孙旭自己出去外包。
所以路城山在车队里已经用尽他的温柔了。他没有接裴淞的话,希望裴淞能在自己的沉默里认真开车,顺便他在看裴淞的车载视角。
这辆车的避震他调校的偏软,车载画面里的颠簸程度还是比路城山想象得更猛烈一点。于是他说:“裴淞,给我一个悬挂稳定方面的反馈。”
裴淞:“超稳的,工程师,像你一样稳定发挥!”
路城山:“……怎么就像我一样了。”
裴淞:“你刚那一套,简直是,砍刀加碘伏,边砍边消毒!一边劈着往曹主任身上砍,一边教他职场生存法则。”
“……”路城山低头捏了捏眉心,切到裁判线,“今天的TR,全部不能播。”
裁判那边:“放心放心……”
这种东西往外播,除非他想转行。
其实裴淞并不知道路城山后来把曹舫平折腾到东北来出差,甚至他压根都把曹舫平这号人给忘了。裴淞以为这事儿顶到天,就是自己喷了小领导,喷完是个没事人。
原来事情是,他虽然忘了,但他家工程师记恨下了。
越想越觉得爽,55公里的山林雪地,一辆辆车跑在上面像溜冰。
有侧滑的,有侧滑之后失控的,有侧滑之后失控了然后狠狠撞上隔壁车道的。
试跑状况层出不穷,一个个都是国内山路赛车界谈得上名字的赛车手,在大兴安岭的雪泥混合路面上,像跳伞运动员穿上了冰刀鞋。
控制台这边,有工程师已经看不下去了,躲到外面去抽烟。路城山呢,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裴淞把试跑赛段开得像闪避道具赛。
通话器里,两个人的交流从一开始的反馈情况,到后面裴淞施展一种神秘的驾驶方式,精准躲避前方以及侧面袭击过来的各种神奇物件。
譬如其他赛车的配件、后视镜、雨刮器,又或者哪个倒霉蛋的车门……总之后面,两个人已经不交流了,路城山根据裴淞的车载画面,尽量按照车载来记录赛车侧滑的程度和颠簸路段车架的起伏。
而裴淞,忙着疯狂闪避。
边躲边骂:“我草!怎么还有个灭火器啊!”
嘴上忙着手上也忙着,拉起手刹在冰面上把车身甩成横的,躲开了兜头撞过来的灭火器。
“可能前车侧翻了,你减点速度。”路城山说。
裴淞:“好。”
果然,前面一辆改装的斯巴鲁BRZ整个躺在了路边,裴淞叹道:“太惨烈了。”
路城山“嗯”了声,说:“别分心。”
裴淞:“Copy that。”
试跑阶段有不少车没能撑到正赛。他们之中不乏有直接用拉力赛车改装来的跑山车,坚如磐石的防滚架只保护了赛车手而无法保护前置的发动机,更有的用上了强化钢板车架,还是没能抗住160码撞树。
裴淞这样全须全尾回来的,只剩下19辆。
他在休息区喝水,还喘着,因为他也差点侧滑冲出去撞石头。赛会休息区有巧克力和零食,他看着盘子里的巧克力,想起上回路城山在总部开会给他带回来的那几颗,忽然开始傻笑。
然后他揣了几颗在兜里,跟着赛会的车走另一条公路回去县城,见到路城山之后,把巧克力塞进他上衣口袋里。
路城山一掏,掏出来一小把巧克力。
次日早。
大兴安岭跑山竞速赛正赛,发车区。
裴淞踩住离合,上一档,起手刹。
裁判倒数,4、3、2——
松手刹,弹射起步。
4秒内跑上100km/h,起步是一段柏油公路,直线,持续加速,提速到160km/h推上5档、全油,裴淞走好路线之后,跟着指示牌进入急左弯,上去土路。
“走好线。”路城山在通话器里说,“早上的气温比昨天低,你注意抓地力。”
“有点滑。”裴淞说。
其实这段路何止是有点滑,车跑在山里像在冲浪。
路城山:“我知道,先想办法把轮胎暖上来。”
一直到前15公里都是正常在跑,裴淞今天收敛了一些,路面冻结的程度不一样。后5公里稍稍放开,开始追速度。
精准的切弯、躲树。路城山发现他不愧是高中毕业就跑过环塔拉力赛体验组的赛车手,他避障的方式非常丝滑,并且会在自己的驾驶上形成一种节奏。
只可惜,树不是按照他的节奏长的……
裴淞的避障让路城山隐隐有些担忧,但路城山很清楚,这个时候不能干扰他自己的思维和节奏。
然而裴淞哼着歌转着方向盘,左右左右躲树躲石头,像极了已经背下地图上全部障碍物的高端玩家。
好景不长,在又一个盲区极宽的弯道,出弯的时候,裴淞右后轮压冰。压的冰好死不死是个坡道上的冰坨子,他整个车溜了一下。
不过裴淞反应很快,在车尾溜出去的时候立刻重刹连降二挡。路城山这边的数据上能看出轮胎外倾角托住了车架,所以他没有说话,这是裴淞一次成功的紧急救车。
“呼……”裴淞自己吓一跳,“我没事路工。”
路城山还没问呢,笑了下:“我知道,继续跑,保持速度。”
路城山这边话音刚落,裴淞那边又怒骂了一声:“我草啊谁这么缺德啊!”
“什么?”
裴淞刚把车身扶正,一脚油门升挡开出去——昨天试跑,这段路分明是一段砂石路段。
裴淞记得很清楚,盲区弯出弯是2公里的砂石,所以他全油门进砂石,但不知道哪个好心人把这段砂石给铲了!又经过东北地区一夜霜寒,这截路直接冻上了!已经是冰面了!
——但裴淞不知道!
“谁把砂石铲了啊!!!”裴淞一边惊叫一边把着方向盘。
但没用,这冰面冻得死死的,他的BAJA赛车直接在冰面上疯狂转圈。
像个回旋镖,也像陀螺。
“我Spin了工程师我草我砂石呢我那么厚那么长一截砂石呢!!!”
路城山也迷茫:“……怎么被铲了。”
幸运的是裴淞在连续打转的车况下稳住了赛车,线性的刹车和有规律的降挡让车身姿态稳定了下来。不幸的是连续转圈的时候车头撞上了不少东西,导致他前束变形,但路城山改的车足够坚-挺,车前束在变形的前提下,转向节承担住了压力,车轮不会弃他而去。
但……前束变形了,方向盘会摇摆不定。
紧接着赛会的人过来解释,说是当地人知道这一段路要跑赛车比赛,昨天傍晚很热心地带着铲子来铲雪。估计觉得砂石路又颠又硌,所以热心民众们为了表达对外地人的友好……顺便铲掉了。
路城山听了只觉得绝望,但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事已至此……他只能告诉裴淞:“裴淞,你的车前束已经变形了,方向盘的转向可能会不受你控制。”
“不受我控制!?”裴淞难以置信,“你这说法也太含蓄了吧!这方向盘简直是在告诉我,让我起来给它开!”
的确,的确是这样的。
路城山抿了抿唇:“我只能给你提供一个解决方案,用手刹,漂移辅助转向。”
“……”裴淞那边沉默了片刻,非常官方地回答,“Copy that。”
不多时,在大营里看直播的孙经理顶着寒风跑过来,问路城山:“路工,小裴的车怎么……怎么扭来扭去的?”
路城山无声叹气,说:“车Spin撞树之后,前束变形了,他现在,每一把方向都不是自愿的。”
第62章
孙旭听得痛心, 根本不忍看路城山那个笔记本电脑屏幕里裴淞的车载。
“唉……”孙旭叹气摇头。
路城山这会儿也很无奈,因为赛车的车前束仅仅是变形的话,它就会像一个穿了双不合适的鞋, 参加赛跑的运动员。
大致来讲就是,能跑, 但很不舒服, 而且要随时停下来捡鞋。
裴淞现在就是这个情况, 得益于路城山对机械配件的完美融合, 让它们在相互辅助的前提下还能各自独立, 比如前束变形了,但转向节还健在,所以裴淞这车还能继续往前开。
只是要做好方向盘产生“自己的想法”的准备。
他目前是,打一把方向, 前轮可能会拧过头, 也可能会拧不了多少。裴淞要在踩下油门打方向的时候,立刻判定转向角度是不是正常,如果不正常,那就要及时手动修正, 把方向再打回来。
他忙死了, 焦头烂额。
嘴上还不忘骂骂咧咧。
“我真是空前绝后了, 我居然是因为热心大哥的热心行为失去我正常的前束!”
“我全油门进砂石, 我差点把油门踏板踩到发动机里,结果我进来一看是冰面!”
“大哥你早说你进山铲雪, 你叫上我啊!我跟你一块儿啊!我把这块地铲得锃光瓦亮, 我今儿给我自己换成雪地胎啊, 我让那些上拉力胎的赛车手全都从这儿滑出去,从大兴安岭一路顺着加漠公路溜到呼伦贝尔!”
很少有的, 路城山没有制止他这张嘴。
路城山也没有调侃他在盘龙古道时候说的那句“下次连方向盘也不要给我留”——尽管这个时候真的很适合玩烂梗,但路城山是理智的成年人,他能忍住。
无论如何,此时从路城山这边的遥测数据来看,裴淞都将赛车维持在一个高速且稳定的状态。
他在每一把方向打出去的同时,会在瞬间的当下判定出这把方向正不正确。
车前束变形之后,方向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于是裴淞在跑山之际,还要时刻扼住这不听话的方向盘。
这会儿的絮叨,反而是裴淞自我解压的方式。所以路城山就听着,无论他说多么离谱的话,路城山都听着。
“我刹车多少度了?”裴淞终于和他交流了。
他赶紧回话:“731摄氏度。”
“不会起火吧我?”裴淞说,“我已经回想起当初在盘龙古道,被六百多个弯道漂移支配的恐惧了。”
路城山这边笑了一下,但没出声,说:“刹车高温下起一点火花是正常的,只剩11公里了,撑一下。”
末了,路城山又添一句:“拜托了,赛车手。”
他知道裴淞能顶着这飘忽的方向盘跑完全程,他也希望裴淞能在每一场比赛上都跑到终点。路城山对裴淞从来都不是无度的宠爱,他明白裴淞的梦想,也清楚裴淞的实力。
他甚至知道裴淞的需求,各个方面的需求。
这个时候,裴淞需要的是鼓励。
鼓励,路城山思索片刻,决定继续鼓励:“最后一场比赛了,想想年终奖。”
裴淞:“我实习转正后未满10个月我年终奖只有一万二,有什么好想的!”
路城山:“那你想想我的年终奖吧,元旦成都有个车展,邀请你进行一次自由选购。”
路城山:“怎么样,这样能撑住了吗?”
裴淞:“这不错,我使出了‘硬撑之术’。”
拉力胎的优势是有着相当不错的抓地力,路城山今天给他的轮胎是倍耐力的深纹拉力胎。因为热心大哥铲雪属于偶然事件,没有人料到。不过也因为积雪被铲掉了一部分,裸露出原本的土地,使得拉力胎开始发挥它野外卓绝的优势。
尤其是裴淞迫不得已多次漂移转向之后,他的轮胎温度和刹车温度都在绝佳的工作状态。
进入土路后,从遥测数据看,裴淞的速度开始稳步提升。同时这里也是一条笔直的上坡线,终于不需要裴淞和方向盘斗智斗勇。
裴淞:“人类早期驯服方向盘的珍贵影像。”
路城山:“这次出弯看清楚路面再给油。”
裴淞:“试跑直接失去了意义。”
路城山:“没办法,我早告诉你了,赛道上会有各种各样你想得到、想不到的意外。”
裴淞那边咬牙切齿,因为直线结束了,这段长上坡之后是一个低速右弯,其实是比较缓的一个弯,放在平时,可能方向盘转个20度就能过去,但裴淞得把方向往右打死。
“机油冷却器破了个口子。”路城山说,“但目前烧不到发动机,气温又降了一点,你觉得变速箱有顿挫感吗?”
裴淞:“有,但是还行,不过我引擎盖的缝隙里有白烟冒出来,发动机要炸啦?”
“……”路城山差点笑出声,他闭了下眼,“没事,那是机械增压烧出来的。”
“哦那就好。”裴淞说。
出弯之后是寻常的山路,裴淞的车是双增压,一个涡轮增压,一个机械增压。机械增压有固定的传动比,无论发动机是什么转速、什么状况,它都能响应增压。
此时,裴淞的赛车不仅从车引擎缝隙里吐出白烟,一直到最后6公里的时候,连车轮轮毂都渗出了烟。
他腾云驾雾似的在山林里奔跑,两侧赛会倒数剩余多少公里的旗帜他一面面地冲过去。
那段忽然出现的冻雪路面有不少车回旋式打转,赛会在那一段路上接收了5封退赛申请。
路城山能在那段冻雪路面看见裴淞不小的进步,无论是控车上还是心态上,他看得见少年人的成长,也不会吝啬任何一句夸奖。
于是他在通话器里说:“距离终点还有2.5公里,裴淞,你跑得非常好。”
最后2.5公里是连续高速弯,弯多且急,这对方向盘无法做到完美反馈的裴淞来讲其实是最难的路段。
他能顺利开到这里,已经是难得。到这里,路城山这个控制台旁边已经围了小半圈人,都在看裴淞的第一视角。
大家手对插在袖口里,闲聊着。
“说真的,小裴能以这个排名跑到这儿,真是车手强,车也耐造。”
“不愧是BAJA啊,路工在选车方面真是有想法,我那会儿给我家车手选车,选的我头晕脑胀。”
“那也是路工调车调得稳啊,你看着车的稳定性,急弯高速状态前束变形了还能这么稳。”
这些人看得津津有味,路城山专注地看着屏幕,对围观人们的话一字不答。路城山很紧张,他一直没给裴淞报过他的排名。
不过到这个时候裴淞也终于忍不住了,主要是,他快顶不住了,频频失控的方向有几番都是紧急把车身救回来。无论是体力还是意志力,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已经来到了麻绳最细处,几近绷断。
跑山竞速是轮流间隔发车,路上一般看不见别人,最后按照计时来排名,用时最短者获胜。
裴淞问:“我排P几?”
路城山:“P1。”
裴淞又问:“P2是谁?”
路城山:“杨春飞。”
杨春飞在裴淞后两个位置发车,也就是说,杨春飞还没来到这2.5公里的连续高速弯。2.5公里之后就是终点,过了终点,成绩确定,剩下的就只能看杨春飞追不追的上来——
裴淞不喜欢这种把命运交给别人的感觉。
“他落后我多少?”裴淞问。
路城山答:“0.04。”
这是个很小的数字,于裴淞来讲,绝对是十足的压力。经验丰富的前辈就追在0.04秒之后,他那根麻绳最细之处必须要撑下去。
裴淞咬着牙,在每一把方向打出去之后,判定、修正、踩油门。
弯道越来越窄,留给他发挥的空间越来越极限。在这个时候裴淞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正处于极限运动的最中心,这就是赛车最终极的奥义——
他脑海里浮现出盘龙古道600个弯道漂上来之后的解说词:这就是我们的行业,你要不顾一切来到终点。
最后一个弯,也是全赛段最凶险的弯,如果他选择收油门缓步推进弯,那会安然无恙地看见终点线。但如果他选择继续漂移过弯,那么大半个车后轮就会因为漂移时车身甩尾而悬空在外!
裴淞毫不犹豫地打方向、起手刹、弯心进档!
通话器里——
裴淞咬牙道:“妈的,弯心车速一百五,接着奏乐接着舞!”
第63章
终点线停在空地的直升机把车手们送回了发车区, 发车区的控制台已经全部腾空,留下大棚子,赛会的几个小伙把保温箱从运输车里抬出来, 保温箱里装着吃的,他们抬出来之后把里面的食物一个个拿出来摆上桌。
都是一些容易打包的东西, 披萨汉堡之类。路城山和几个工程师也都在帮忙, 展开折叠桌和折叠椅。
赛车手们饿得两眼发直, 他们在昨天晚上就被控制了进食量, 醒来之后的早饭只有一盒酸奶拌些坚果。高强度跑山之后, 饥肠辘辘,双目无神。
裴淞坐下来后路城山一边往他手上挤免洗洗手液,一边问他想吃哪个。裴淞累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睛看到哪里, 路城山给他拿什么。
于是位高权重的总工程师干起来伺候人的活计, 低敛着眉眼,往他那个已经呆住的赛车手的手上递披萨递薯条。裴淞左手捏着披萨,右手捏着薯条,路城山在可乐里放上吸管, 送到他嘴边。
裴淞塞了一嘴, 两眼无神, 全桌的车手都这样, 路城山抽了张纸给他擦嘴,等到裴淞终于缓过来劲儿了, 路城山才问他:“自己去领奖, 还是我去?”
裴淞垂下手臂:“你去吧, 那个方向盘……我跑这一趟下来,已经捧不动那个奖杯了。”
路城山失笑, 按了按他肩膀:“好,我去拿。”
他这里关于裴淞的东西很多,他工装裤的裤兜里会备上几张裴淞的姓名贴纸,有时候车身上的车手名贴会磨花或者贴不紧,他往往多准备几个。
路城山从裤兜里摸出一个裴淞名字的贴纸,撕开背后的贴面,把橙黄色的“裴淞”两个字贴在自己外套左胸口。
然后走到颁奖台上,手撑着台面直接跳上去。
工程师代领奖的状况时有发生,裁判笑眯眯地把跑山竞速赛冠军奖杯递给路城山,然后和他握手。
这是今年跑山赛和场地赛的最后一场正式比赛,之后迎来的是冬歇。这场比赛上,年轻的新晋赛车手最后拉了前辈0.07秒,在冻雪路面上的窄弯,进挡漂移,在恶劣路况上,弯心踩出了骇人听闻的一百五。
远在北京参加新能源场地赛的车组同事们听闻此事之后纷纷在群里表达祝贺——
[向海宁:你太恐怖了裴淞,我不敢想象你要是早生几年,在纳斯卡碰见路工,你俩会不会从赛道一路干到维修区。]
[姜蝶:小宁,收敛一点。]
[向海宁:嗯?]
难得的,路城山在群里出现了。
[路城山:@姜蝶,把新能源竞速那边前五名的赛后数据发给我,告诉陈宪,回车队之后辛苦他帮我跑15圈锐马克Nevera的赛道数据,跑完上传发给我。仓库里有一套新的PDK变速箱,你顺便检查一下。]
[姜蝶:收到。]
原来只是出来说公事,很符合他的人物调性,姜蝶暗叹道。虽说姜蝶早就撞破了这桩办公室恋情,但她在正经工作上没有一丝懈怠。
其实这也是她能和路城山共事许久的原因之一,路城山只需要对工作抱有严谨认真态度的人,姜蝶也是只需要一个不画饼不PUA,只发布任务然后她完成任务并且收获回报的老板。
紧接着这位老板让她震惊了一下。
[路城山:@向海宁,我看你闲得慌。]
群里寂静了。
群外,一直没出声的那个人笑得差点岔气。
返回县城的车里,裴淞看着手机屏幕笑的脸都要酸了,路城山无奈地看着他。
方才,路城山在群里给姜蝶交待完事情后,裴淞见他对向海宁的骚话全然不在意直接无视,于是掌心向上抬抬手指。
裴淞问他,能不能用他微信吓唬吓唬向海宁。
路城山便把手机交给他,接着裴淞就@向海宁发了那句话。
显然,群聊记录最终终结在了这句“我看你闲得慌”,几乎要让裴淞笑出眼泪。
路城山轻笑了笑,摇头,无奈。他还是那个熟悉的熊孩子。
天色已经暗了,冬夜县城的摊贩们收摊很早,不过车停之后,路城山看见街角还有个卖烤红薯的小推车。
他把手机从裴淞那儿要回来,问:“吃红薯吗,我去买。”
“一起啊。”裴淞说。
说完挨个问旁边的人吃不吃,记下了哪几个人要吃之后,小跑到路城山旁边,抓起他手腕说:“快走,说不定那老板马上也要收摊了。”
还嫌用走的太慢,抓着路城山开始跑。跑步时喘出来的都是白气儿,事实证明裴淞跑过来是明智的,老板在大桶炉旁边数着现金,准备一数完就骑车回家了。
裴淞当即扭头看路城山,路城山会意,赶紧夸:“陛下英明。”
裴淞点头,转而看老板,手一抬展开五指:“老板,要5个烤红薯。”
路城山用手机扫码付钱,老板用铁夹子伸进桶里夹出热乎乎的红薯,裴淞闻见喷香的红薯味道开心地搓起了手。
路城山:“这会儿又有劲了,下午奖杯都不愿意自己拿。”
裴淞:“我跑完真的又饿又累,而且不是你说的吗,输赢是一回事,成绩是一回事,我觉得很有道理啊。”
老板用袋子装好递给裴淞,裴淞说着“谢谢”把一大袋红薯抱在怀里:“哇好烫啊!”
路城山伸手拎过来,回头跟老板说了声“再见”,一手拎红薯一手搂着孩子,朝餐馆的方向走-
4号清晨按照计划返回。
县城往机场的车里,裴淞没玩手机也没找人聊天,安静地坐在商务车最后一排窗边,朝外面看。
他难得的乖巧安静,路城山给孙经理交待完事宜后,扭头看他,他还对着外面发呆。
路城山觉得奇怪,又不想打破这实在稀奇的画面。裴淞那张嘴闭上的时候于平时判若两人,眼下俨然便是个怀瑾握瑜的清幽小公子,眼睫长得恰到好处,微卷。路城山视野的角度刚好搭配晌午的阳光,显得他瞳仁呈半透明。
绒绒的眉毛和线条流畅的鼻梁,此时远望,窗外是祖国北方厚重的土地,青年俯仰无愧天地,宠辱不惊。他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永远笃定自己行进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路城山意识到自己喜欢他,已经到了一种无论他做什么,他都很喜欢的地步。
他甚至已经会自主脑补了,裴淞即便是沉默凝神地看着一片空白雪地,路城山都觉得他沉静如画中人。
然后裴淞低垂下眉眼,仿佛在为这一整年所有比赛的结束而叹惋。这一年时间走得确实很快,感觉还没过几个赛事就要冬歇了。路城山回想起他说‘人都是被推着长大的’,顿时心里泛起酸楚,正准备劝上两句的时候……
裴淞回头过来,深深看着他眼睛,开口说:
“我论文还没选题。”
路城山:“……”
是因为这件事情在悲哀啊。
好像也合理。
裴淞说完,脑袋耷拉下来,随着车在公路上颠簸的幅度左右摇摆,最后咚地靠在路城山肩头。
“冬歇了,后面车队没什么事了,我给你放假。”路城山说。
裴淞摇头,似乎不愿多说,把手机递给路城山。路城山接过来,裴淞手机屏幕上是和宝盟的聊天界面。
[裴淞:分享链接‘法甲兰斯0:3巴黎圣日耳曼,姆巴佩上演帽子戏法’]
[裴淞:大巴黎的比赛有什么好看的?醒来又是一场胜利。]
[裴淞:你怎么不说话,是有心事吗?]
[宝盟:你论文选题选好了吗?]
[裴淞:。]
原来是火力全开惨遭反杀,路城山抿嘴,这确实值得默哀。肩上的脑袋动了动,然后问:“我能摸摸你的腹外斜肌治愈一下自己吗?”
“……”路城山平静地凝视他,“现在吗?”
裴淞回神,适才意识到这是车里,7座的suv,正开往机场。好在suv这种高度的车跑在路上气流风阻很大,呜呜的很吵,其他人并没有听见他刚才炸裂的发言。
“算了。”裴淞说,“做个理智的人。”
一说完,仿佛嘴巴和身体是不同的监管部门,嘴上理智,行为上的手已经撩开路城山外套钻进了毛衣里面。
并且他觉得路城山当真是个狠人,裴淞知道自己的手不算热乎,也知道自己在搞偷袭,但路城山岿然不动,连人类本能对意外入侵的闪躲都没有。
摸到了,裴淞舒了一口气出来。
他只是想摸一下路城山转移注意力,其实摸一把也就好了,他们大学生是很懂节制的。然而——抽、再抽,手抽不回来了!
裴淞惊恐地看路城山,这位先生窄而长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时一贯冷静自持,泛起一丝狡黠。他隔着衣服摁住裴淞的手,四目相对,说:“摸完就跑?”
裴淞好言相劝:“路工,别人车里,这么多人呢。”
路城山充耳不闻,就摁着他手不松,颇有一副你喜欢摸就摸个够的意思。然而工程师的幼稚只持续了不到10秒,他放走了裴淞的手,说:“另一只。”
“啊?”裴淞疑惑。
路城山:“手那么凉,给你捂一会儿。”
数小时的车程,加上数小时的航程,到夜里近1点才踏进家门。
邹淼知道他今晚回来,原本要和老裴一起去机场接他,但想来有那么大一个路城山,就安心在家里等了。
“煲了一锅鸡汤。”邹淼戴着烤箱手套,将小砂锅端上桌来,“路工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我告诉他你煲了汤,他不好意思,脸皮薄……妈,妈,这戒指……哇,闪到我眼睛了妈……”
裴淞说着话的时候邹淼在摘烤箱手套,那手套摘下来后,邹淼手指上的梨形蓝钻直接反折了一道客厅水晶灯的光,直接击中裴淞双眼。
邹淼便笑,抬手欣赏着她的蓝钻。心里唏嘘这陈佳尧讲话真是每句都说在她爱听的点上,珠宝就是要戴在手上,真不错。
见他妈笑得如此幸福,裴淞便问:“这么大颗蓝钻,多少钱啊妈?”
“没几个钱,儿子换的。”邹淼笑道。
裴淞:“嗯?”
第64章
进入冬歇之后, 车组们清闲了很多。车手们开始了每天十点到车队,如果没什么事,中午十二点就可以下班的悠闲日子。
工程师们在冬歇期也会轻松一些, GT组的工程师直接去了德国帕彭堡汽车测试中心。近期布加迪和保时捷共同研发了一辆1.85秒直接破百的SUV,在帕彭堡一天就破了23项记录, 他们即刻动身去一探究竟。
裴淞听闻此事的时候以为路城山也会去, 但路城山选择留在车队。路城山是个按部就班的人, 眼下最重要的是三月的卢塞尔竞速赛, 他要利用这些充足的时间, 给裴淞改出一辆好车。
车队办公楼,9楼。
总工程师办公室的门半掩着,没关。
“直接进来啊,你不会在我这儿还要考虑敲门的问题吧?”路城山收拾着桌上的资料, 问道。
裴淞一个侧身溜进来:“头也不抬就知道是我?”
路城山将文件摞好, 归置到文件盒里,他没坐,站着的,继续弯腰把另一个文件夹合上, 最后扣上电脑。说:“谁像你一样杵在门口看我干活, 监工似的。”
“KTM开过来了。”裴淞把车钥匙放在他桌上, “外面7度, 我开一辆没顶儿的车跑在马路上,有不下十个车主降下车窗用看傻比的眼神看我。”
路城山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叫个拖车。”
裴淞:“工资没发, 叫不起。”
“……”路城山权当他在开玩笑, 走过来在他头顶按了一下, “这几天选题选迷糊了?”
裴淞叹气,一屁股在他办公桌后的转椅坐下, 头仰着:“宝盟给我推荐了几个好写的,但我都没想法。”
“这类问题我帮不了你,你要自己想办法了。”路城山说,“坐这儿慢慢琢磨吧,我下楼开会去了。”
裴淞痛苦地“啊”了一声,接着全部力气向后仰,靠在路城山的椅背上。“用甲骨文看说文解字、《红楼梦》、《罪与罚》、《海边的卡夫卡》……宝盟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有一种‘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们’的感觉。”
对此,路城山只能耿直地说:“我大学念的是车辆工程。”
言下之意,我不懂,我大大方方的表示我不懂。
裴淞坐直起来,问:“你当时毕业论文写的是什么?”
路城山如实作答:“基于四轮驱动系统下手动锁止差速器对于车轮上功率的研究与应用。”
裴淞:“……”
路城山:“……”
两厢沉默,良久之后,路城山才看透他:“你是来我这里拖延时间的,磨蹭到下班时间,就理所当然的‘今天就到这里’。”
裴淞墩地在他办公桌上趴下,脑袋枕着手臂,气若游丝地说:“你知道的,臣向来柔弱不能自理。”
路城山:“裴卿,但是这真的超出了朕的知识储备。”
裴淞手臂佯装柳枝无力一般伸到桌面,指尖勾住路城山的衣袖,虚弱唤道:“路工……”
“宝宝。”路城山无奈,他开会已经迟到5分钟了,“我的语文水平临到今天带给我的只有拼音打字,我真的帮不了你。”
裴淞坐起来,抬眸看他:“你能。”
“我真的……”
裴淞打断他:“你真的能。”
路城山抬腕看表,迟到8分钟,继续说:“我哪方面能帮你?”
裴淞真诚道:“我工资还没发,你给我充个知网会员。”
“……”路城山思索片刻,“你连60都掏不出来了?”
裴淞点头。路城山眯缝了下眼,审视他:“你进队以来工资按月发,大赛奖金发了三次,怎么今时今日60都掏不出?”
裴淞瑟缩了一下脖子,笑得乖巧:“都攒一块儿了,然后……交了个……首付。”
不用看表了。
这会今天不开也罢。路城山将一摞文件放下,手掌撑桌面,垂眸俯视他:“首付?你买房了?”
路城山很惊讶,这份惊讶并非国人观念里的‘买房是大事应该商量’,而是惊讶于裴淞买房的念头,是出于置办自己的房产,还是他……根本不打算在未来和自己住在一起。
于是路城山咽了一下,他有点紧张。
裴淞摇头:“没有,我订了辆车。”
路城山恍然:“是因为你没有一辆自己的车。”
“嗯。”裴淞手掌支着下巴,说,“自己买一辆自己的车,是我儿时梦想之一,不用再倚父之名。”
路城山换了个拿他没办法的眼神,又问:“这位车手,你连月的工资加上三场大赛奖金,怎么也有七十多万了,七十多万的首付,你买的什么车?”
裴淞:“你猜猜。”
考虑到裴淞对勒芒的向往程度……
路城山:“迈凯伦720s?”
裴淞摇头:“大胆点。”
路城山:“阿斯顿·马丁女武神?”
裴淞摇头:“再大胆点。”
路城山迟疑着:“法拉利拉法?”
也不对。
路城山:“你该不会在兰博基尼定制了一台SC吧?”
他开始盘算自己手里的可用资产了,万一这熊孩子真在兰博定制了一辆,那可就是五千万打底,再高端点搞不好要跟陈佳尧借钱。
裴淞自己也有点无奈:“路工我还没疯魔到那个地步。”
路城山:“是你让我大胆点的。”
裴淞:“你再发散一下思维。”
“……”路城山认真地看着他,“宝宝,我还有个会。”
“哦对忘了这茬。”裴淞说,“我把上回拍广告的那辆阿波罗ie买下来了,原车主家道中落负债,往外卖,我就收了,我连我放在小熊饼干罐子里的去年的压岁钱都掏出来,又找我妈要了二十来万凑齐了一百万交的首付,我现在卡里剩12块1毛5。”
路城山拿起那些文件,单手拿在身侧。弯腰俯身低头,另一只手捏住裴淞下颌两边,在他嘴唇吻上去。
他吻得很温存,像是他和裴淞的嘴唇之间隔了一片花瓣在接吻。最后这片花瓣随着亲吻的深入,被碾成粉末,在二人唇齿之间融化。
“亲爽了吗,亲爽了给我钱。”裴淞说。
路城山笑了下:“为什么买阿波罗ie?”
“车帅啊,而且开了几次之后,体验很好,全球限量本来就难搞,恰逢那位有缘人破产了给我捡漏。”裴淞靠上椅背,张扬的眼神看着他,“顺便哄你开心啊,和你开同款。”
“哄到了。”路城山说,“很开心。”
然后他从工装裤兜里摸出来钱包,抽出一张卡放在桌上:“密码是我车牌号加上两个‘6’,我去开会了。”
开会迟到15分钟,路城山面不改色地站在会议厅最前,放下文件:“抱歉来晚了,事情不多,我精简点说。”
……
傍晚,裴淞蹲在宝盟公司楼下,蹲他下班。宝盟背着书包出来,裴淞像劫匪一样窜到他面前,把宝盟吓得不轻。
“我靠裴淞你真是素质极差!”柯宝盟抚着胸口,“吓我一跳,我再脆弱一点就横尸街头了。”
裴淞蹙眉:“我发微信给你告诉你过来找你,你没回我。”
宝盟想了想:“哦,我也微信切的工作号,忘切回来了。”
宝盟又说:“你要不把我工作微信也加上?”
裴淞:“太心酸了吧也。”
宝盟:“哎,来找我啥事儿啊,论文独立完成啊,给我发现你找枪-手,我反手就是一个……算了以你现在的经济条件估计你找不起。”
暮色下的闹市区人行道,马路上车灯刷刷地掠过。在放学少女们结伴回家欢快的聊天声中,裴淞掏出来一张卡:“现在能找十个。”
宝盟:“?”
裴淞:“不是,我就这么一说,这路工的卡,他让我今晚带你吃点好的,让你给我论文找找灵感。”
“好小子,卡都给你揣上了?这卡里有多少钱啊?我能一顿吃光不?”宝盟真诚问。
怎么这话听着这么耳熟……裴淞把卡揣回去:“你要真能一顿吃光这张卡我也敬你是个狠人了。”
宝盟嗤笑:“走吧先。”
另一边,路城山在家里穿着格纹睡裤和深灰色毛衣,慵懒地拎着热水壶,向茶杯里倒热水。
空旷的大平层住了这么多年也没觉得寂寥,偏单单裴淞来住过几次之后,显得空了。
他手机短信收到了几条扣款记录,想来是那孩子真的只剩不到20块,连咖啡厅60块的消费都要刷卡。
又转念一想,刷卡毕竟没扫码方便,站在厨房岛台边给裴淞的微信上转了两千块。
裴淞那厢秒点了收款。
路城山刚准备责问,你不是在聊论文选题吗为什么盯着手机。下一刻裴淞的消息发过来了:
路工我能带宝盟去你家吗?这咖啡厅8点就关门了。
路城山回复说可以。
然后去主卧把自己的枕头拿去书房,以防万一宝盟也会留宿在这里,自己就把主卧让给那俩兄弟自己去睡书房。
二十分钟后,裴淞领着宝盟,俩人拎着零食饮料出现在家门口。
宝盟礼貌地打招呼:“打扰了,路工,真不好意思,难得我们老师今晚有空,宿舍熄灯又早,只能过来打扰你了。”
“本来想回我家的,但打车去我家得七八十块。”裴淞轻车熟路地换鞋,从鞋柜拿出一双丢给宝盟。
路城山对宝盟说:“没事,随意一点,我在书房还有些数据要看,客厅和卧室你们随便用。”
“喏。”裴淞从袋子里掏出一包可乐软糖,递给路城山。
客厅的顶灯是鹅黄色,与他琥珀色的眼瞳很相配,与他今天姜黄色的毛绒外套也很搭。
“还有酸奶。”他接过来软糖之后,裴淞又递来一瓶酸奶。
路城山道了谢,拿进书房关上门,在宝盟面前和裴淞维持着普通同事以及较为亲近的朋友关系。
客厅里,裴淞和宝盟在餐桌坐下,他们老师今晚开了个线上会议,班里有几个迟迟定不下选题的同学今晚都在线。
老师上线之后就是轮流说自己的顾虑和问题,老师很耐心,一一答疑疏导。轮到裴淞的时候,他坦言自己毫无头绪。
老师说文学的包涵性很高,古代文学从先秦到明清,现代文学从小说到宗教。这位老师给的方向很宽广,包容度也很高。
裴淞最终定下了选题,时间也走到凌晨快要过一点,大家跟老师好好道谢之后先后退出线上会议。
宝盟自然也留宿在路城山这里,俩人从小就经常睡一个被窝,洗完澡缩进来,宝盟眨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冒出一句话。
“不敢想象你会比我先谈恋爱。”宝盟说。
裴淞搁旁边伸手够路城山床头柜的充电器呢,陡然听见这么一句话:“啊?”
宝盟:“你不会以为你跟路工伪装的很好吧?”
裴淞拽过来充电线,蹙眉:“不完美吗?我俩今晚就讲了两三句话啊。”
柯宝盟坐了起来,先摸摸这床垫,又摸摸这枕头,说:“你还是太清澈,从你直接按开路工家那个门的密码锁就不对劲了。”
更不用提后面娴熟地拿拖鞋,自己主人一样地烧热水、把酸奶饮料放冰箱、主卧衣柜里拿枕头……
裴淞才“哦——”着表示:“原来如此。”
柯宝盟:“你滚吧,我要一个人睡这售价18万的床垫。”
三分钟后,裴淞赤着脚,贼一样推开了书房的门。他悄咪咪地拎起书房床上被子的一角,然后钻进去,接着落入温暖好闻的怀抱。
“爬我床。”路城山说。
裴淞调整了一下姿势,房间黑洞洞,他看不清路城山的表情:“对啊,爬你床来了。”
书房是个单人床,俩人紧挨着,路城山圈着他,问:“选题定下了吗?”
“嗯。”裴淞闭上眼,舒服地叹了口气,“略论孙悟空与六耳猕猴的悲剧形象。”
路城山点点头:“泼猴研究泼猴。”
裴淞:“……”-
*作话里送个爬床小片段*
*屏蔽了作话的宝宝记得点开显示*
第65章
一直到12月中旬, 裴淞每天在车队里磨他的论文。
这两天路城山上报了来年三月卡塔尔卢塞尔赛道竞速赛的车队配置。车队出两辆车,裴淞的KTM X-Bow,和向海宁的雪佛兰科迈罗。
也是这两天, 前阵子前往德国帕彭堡的工程师们回来了,回来后和路城山、姜蝶一同开会, 为明年的首站卢塞尔商议用车对策。
原本车手也是要参加会议的, 但有人要写论文, 被工程师关在了办公室。
路城山的办公室可以说是整个办公楼里最好的房间, 它向南, 窗户大,采光好。从窗户看出去,隔着一段城际高速立交桥与城市遥遥相望。
裴淞望出窗外已经5分钟了,电脑上的文档界面凝固在57个字, 其中标题和作者名占了17个。
惆怅地叹出一口气后, 裴淞站起来,端着路城山的水杯去饮水机前面接水喝。这已经是今天的第6杯水,路城山办公室里有各方送来的茶叶,他粗略看了一圈, 没什么感兴趣的, 继续喝白开水。
写论文的时候就会冒出来各种各样的念头, 比如, 要不剪个指甲吧,这指甲在键盘上有点滑。于是他在路城山的笔筒里捏出来指甲剪, 蹲在角落的垃圾桶前面咔哒哒地剪指甲。
路城山开完会推门进来的时候, 裴淞正在用指甲刀里的矬子, 仔细认真且优雅地摩擦自己指甲的边缘……
“……”裴淞抬头,对上路城山的视线。
只能尬笑两声:“哈哈, 路工。”
路城山沉默地走过来,脸上没有表情,视线没有温度,他在刻意施压。他走到办公桌旁边放下自己的文件,将电脑转了个方向,转到自己面前。
“一下午写了300字。”路城山说。
裴淞默默放下指甲刀,尽量用淳朴的眼神看着他。他无奈,舔了下嘴唇,他嘴皮干得有点发白,冬天就是这样,加上刚才开会不停地说话。
裴淞见状,赶在他开口说话之前,把半杯水递上去:“喝水路工,多喝水。”
“……”路城山直接破功笑了出来,接过水喝了两口,“你也紧迫一点,等车改好了你就要开始试车,不剩多少时间了。”
“我知道……”裴淞揉了揉自己脸,“我写不出,我对悟空一无所知。”
虽然有点多余,但路城山还是出言跟他确认了一下:“是《西游记》的悟空,不是《七龙珠》的悟空,这点你明白的吧?”
裴淞抬眼:“当然。”
“那就好。”路城山点头,“怕你随心所欲过头了。”
放下水杯,路城山把开会的文件归置到柜子里,然后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挂在衣架,又看看裴淞,一脸可怜相。
裴淞就盯着他,好像挨了论文一下午揍,而且他很想去开会听听他打算把自己的KTM改成什么样。
路城山脱了外套后扯掉领带,也挂在衣架的钩上,然后解开两颗纽扣,又解开袖扣,扭头看他:“写不下去别写了,出去打球。”
“好!!”裴淞直接从椅子跳起来。
时间是下午三点三十五分。市体育馆的篮球场要预约,路城山的高中同学刚好在那儿做负责人,打了个电话过去问有没有空位之后,开车带裴淞出发了。
结束论文坐牢后裴淞整个人又活了过来,路城山从车队开出来一辆斯巴鲁旭豹,这辆车的市场指导价并不贵,精英款落地可能不超过30万,是路城山准备做原车改装用的。
裴淞在副驾驶开心地盘算着:“等交了论文就跟他们约球,我要把他们几个干的道心破碎,我阿波罗ie这个月底就能过户,到时候跟你飚一段,看看谁才是最强的阿波罗车主!”
路城山每句都应着“好”,一直开到体育馆后,停好车上到篮球馆,路城山的朋友已经等在门口了。那人见到路城山后挥手打了个招呼,尔后和裴淞握手,自我介绍:“我叫孟峻,和路城山是高中同学,你就是小裴吧。”
想来大约是路城山早就告知了老同学,裴淞也大大方方地握手:“你好峻哥。”
孟峻带着两个人去更衣间,篮球馆里是恒温的新风系统,其中一个篮筐下面是一对父子在玩。两人换了速干衣出来,孟峻把球丢给路城山,裴淞发现孟峻也换了套衣服。
鞋底和地板摩擦的声音在篮球馆穿梭着,孟峻起跳投篮被裴淞跃起封帽,孟峻诧异道:“这么猛啊小朋友,路哥说你写论文写得双目呆滞,果然他讲话不能信。”
裴淞爽朗地笑笑,抹了把汗:“看着电脑的时候确实呆滞。”
路城山卡位上篮灌篮,篮球落地后弹起,裴淞接住。他有点累了,三个人都喘得慌。裴淞说:“舒服多了,我果然这辈子都没办法坐在电脑前面。”
孟峻叫来服务员,说了几个饮料,让他一会儿端过来,接着对二人说:“歇会儿吧,小裴你什么论文啊?是什么题目?”
裴淞脱口而出:“泼猴。”
孟峻:“?”
“悟空。”裴淞说,“孙悟空和六耳猕猴……总之就是……说来话长。”
孟峻哦哦着点头,然后说:“可惜了,原本路哥找我说过来打球,这周末我爸和他几个同事有个西游记的研讨会,看偷摸把你塞进去偷听来着,但我爸昨天早上的高铁提前去了。”
闻言,裴淞扭头看路城山。路城山拎着领子抖了抖,轻耸了下肩膀,摆出无奈的表情。
裴淞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呆——原来他总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地方照顾着自己,忽然觉得心下一暖,接着这份暖意化作了动力。
他忽然非常严肃且充满力量地对路城山说:“路工,我今晚起码写到3000字!”
孟峻:“嘶,这刺眼的生命力……”
路城山失笑:“好。”
三个人打球打到闭馆,冲了澡之后又去吃了顿涮串儿,把裴淞辣的喝了三瓶豆奶。最后跟路城山回家途中,车颠一下减速带,他都能感觉肚里的水沽涌一下。
然后瞳仁一紧,生怕自己吐车里。
今夜江边有人放烟花,小小的,哧溜一下就消失的那种。
餐桌两边,两台电脑。客厅的顶灯只开着餐厅这一侧,两个人面对面坐,一个做数据模拟调试,另一个写论文。
家里只有键盘和鼠标,以及裴淞翻书时候纸张摩擦的声音。地暖开着,裴淞坐着坐着就踢掉了拖鞋,棉袜踩在暖烘烘的地板,手却在抓耳挠腮。
对面路城山抬眸,裴淞也抬眼看他,可怜兮兮,委屈巴巴。
路城山顶住了这轮示弱攻击,问:“多少字了?”
“一千八。”裴淞说。
路城山叹气:“是不是写不下去了?”
裴淞点了一下头:“要不我喝点儿吧。”
路城山:“不行,喝完闹人然后睡觉,算盘在心里都盘包浆了吧。”
裴淞“啊——”了一声趴下来:“今天打球太累了,要不就到这里吧……”
“你要不再求求宝盟。”路城山说。
裴淞摇头:“宝盟说他再也不来了。”
此话一出,两个人一对视,心照不宣地同时“噗”一声笑出来。笑得胳膊肘撑着台面儿,笑的险些咳嗽,笑了好一阵儿后,裴淞才又开始磨。
“路工——”
裴淞叫完,见他不为所动,不动如山。他忽然想起前不久姜蝶打趣自己的一句话:你叫他什么路工你叫他老公得了。
裴淞托腮,歪头,越过电脑屏幕:“老公。”
路城山指尖顿时悬停在键盘上方,瞳仁一缩,甚至第一时间不敢看裴淞眼睛。
第66章
老公。
好犯规的一个名词。
路城山从来不是得寸进尺的人, 他对任何事情都抱有相当理智的期望。比如和裴淞在一起,只‘在一起’就可以,如果条件不允许, 他甚至可能不会做出比接吻更过分的行为。
即便无论在工作中还是在床上,他都是上位者, 但他的所有行为都要等裴淞的允许。譬如第一次接吻他说“想亲你”, 裴淞说了“来”, 他才吻下去。
路城山深知自己是更被动的一方, 更夸张的是, 有时候他会自我反省,自己到底对裴淞有没有吸引力……所以他从未肖想过在某个情境下哄他叫一声老公。
眼下这扑面而来的“老公”二字,委实让他大脑宕机。
身为工程师,他这辈子没几次宕机的时刻。
裴淞趁热打铁, 继续拐着弯儿:“老公~”
“咳。”路城山呛了一下。他抬头, 凝视裴淞,想维持着稳定的情绪,但他看着对面男大学生什么都藏不住的眼睛,忽然发现他喜欢自己。
裴淞坦荡荡, 笑得卧蚕挤着下眼睑, 两只眼弯着。他说:“今天就到这嘛。”
“好吧。”路城山很没原则地低头继续看屏幕, 想强撑着自己很OK。结果对面那位电脑一扣, 绕过来从椅背环住他脖子,凑过来看他的屏幕顺便在他侧脸很大声地啵了一口。
路城山就只能也坦荡荡地笑。
“我看看给我车改成什么样了。”
路城山给他看CFD上的模型效果, 说:“我的想法是, 保留KTM X-Bow原有的空气动力套件, 在车顶加装像F1方程式那样的Halo保护系统,降低底盘后做半开轮赛车, 但是这样一来,我不知道地效底板能不能通过赛会机制。”
模型效果只是参考之一,还是要在冬歇的时候送去总部做风洞测试。
路城山点开气流效果,建模气流以线条的形式在车上表现着气流的走向,以及它产生的下压力和风阻。
“这么看来我这二百万的小破车还挺不错。”裴淞从后面搂着他脖子,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嘴唇蹭他耳垂。
路城山入定了似的,公事公办地给他解释:“这辆车它最大的优势是够轻,换上赛用配件后它的干燥重量是870公斤,再从福特GT MK4上拆一个3.5T V6双涡轮的发动机,到时候再想办法减死重,尽量让整车干重控制在1000公斤以内。”
裴淞乱摸的手停了一下,问:“福特GT MK4?那车不是国内还一台都没有吗?”
“会有的。”路城山侧过头,和他鼻尖擦着鼻尖,“我的车手配得上最尖端的工业造物。”
裴淞愣了下,然后在路城山转头回去继续看屏幕的时候,掰着他脸转过来和他接吻。
裴淞不客气地跨坐在在他大腿上,让他再也没办法看电脑。亲吻的间隙路城山眼帘半垂,深不见底的黑色瞳仁看着裴淞,嗓音略沉地说:“宝宝,你不能用这种方法拖延论文。”
“明天一定。”裴淞捧起他脸,说,“走,去卧室。”
男大学生疯起来倒显得他格外绅士,路城山终究是血肉做的,他不是神坛上的金像。他伸手合上电脑,托起他屁股站起来抱走了。
其实很多时候路城山拿他没办法,无论是在赛道上还是在恋爱上。
裴淞像个天然不吃任何压力、跳脱规则之外的人,事实上路城山应该非常反感这类人,他需要车手服从自己,就像赛车零件服从发动机。
但这世界是奇妙的,路城山是个愿意浮于表面的人,他不会去深究这个人究竟是阳光男孩还是颓唐的打工人,可偏偏裴淞就穿着小熊T恤站在面前。朝他笑也好,害怕他跑开了也好,他都觉得……很可爱。
还有现在这样,坐在他腰间,坐下去的时候。眼睫颤动着,问他:“你喜欢哪种?”
“什么?”路城山问。
裴淞:“路工、老公、路城山。”
“你喜欢哪个?”裴淞刻意笑出他浅浅的酒窝,“调研一下。”
路城山喉结一紧,掀他下去,压进了绵软的床里-
冬歇期,国内外的车厂们忙得不可开交。
要趁着冬歇做研发,要为下赛季的第一场比赛做赛车调校,也要抽查那些放假在外的车手都在干些什么。
直到月末,各家工程师先后收到成都元旦车展的邀请函。像往年一样,路城山只收到两张,是他和姜蝶的,于是路城山联络了主办方说再要一张,这玩意是实名制,他顺便报上了裴淞的名字。
主办方收到之后认出了裴淞是他的车手,于是在他们那个大群里感叹:
「还是路工强啊,冬歇都把赛车手提溜在旁边看管着」
有人应和:「让我想起来去年DF车队的那个车手,冬歇结束直接当爹了,夏休被人家抱着娃找去车队。」
大家想起这件事一阵唏嘘,纷纷表示路工有远见,像裴淞这样长得不简单的年轻人,还是栓着好。
路城山无言以对,只能坐实他行事严厉的作风。
路城山来家里接他去机场的那天,刚好裴淞把阿波罗ie开了回来,路城山在门口等了半天没等到人出来,打电话也没人接,无奈去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保姆阿姨,阿姨不认识他,问:“你找谁呀?”
路城山有些紧绷:“您好,我找裴淞。”
“噢那你绕一下,去车库吧,他和他爸爸在车库呢。”阿姨说。
车库路城山来过,当初就是从这个车库开着福特烈马一脚油门直达上海。他绕去别墅背面,车库门开着,老裴和小裴搓着下巴在观摩这辆车。
老裴:“真是好强的设计,你瞅瞅它的前脸,满满的攻击性。”
小裴:“尾翼和车身的连梁才是最帅的,它过弯的时候不像KTM,它出弯开油的那一刹那,能感觉到车屁股被按得特别死,你得给一脚最狠的油,才能把车尾甩过去,哇,当时的那个动力简直……”
老裴:“啧啧啧。”
小裴:“啧啧啧。”
老裴:“哎你说谁还有一辆的?”
路城山敲了敲车库的门框,裴淞扭头:“就他,他还有一辆。”
路城山走过来和老裴握手:“裴……裴叔叔。”
他原本想叫裴总,但出于私心还是叫了叔叔。
老裴“哦哦”了两声应着:“品味不错啊年轻人。”
然后老裴转头又问裴淞:“你刚说这车付了多少钱来着?”
“一百万啊。”裴淞说。
“那么便宜啊?”老裴震惊。
裴淞:“一百万是首付。”
老裴更加震惊。
裴淞抓起路城山往外跑:“爸我先走了!”
所以路城山有时候真的会想和裴淞聊一聊这个话题,他两次见到老裴,两次都被迫落荒而逃。
飞机降落在成都是晚上八点过半,姜蝶过来接他们。姜蝶的父母住在成都,她的大部分假期都在成都。接到人之后,她兴奋地说今天晚上在某酒吧有活动,要带裴淞一起去。
然后裴淞很呆萌地歪头问:“那你不带路工去吗?”
姜蝶扶着方向盘,笑得意味深长:“小宝贝儿,你对成都一无所知,你路工那种猛男1要是出现在酒吧,你能被那些Omega的信息素熏昏过去。”
裴淞:“姜工你这句话里我只听懂了小宝贝儿。”
姜蝶:“没事,等你长大就懂了。”
今天姜蝶卷了头发,锁骨上打了闪粉,这座城市悠悠闲闲,连马路上的车都很少强行加塞。说是这么说,很少但还是有,眼下就有一个不知好歹的,实线别姜蝶想强行加塞,姜蝶直接轰一脚大油门“嗡”的一声紧接一脚急刹。
对方估计吓得不轻,降下他副驾驶的车窗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大声询问:“你一女的你搞这么凶干什么!”
裴淞坐在主驾驶后方,刚准备降下车窗给姜蝶撑腰,便听见姜蝶已经指着对方骂起来了——
“你一男的搞这么怂干什么?一脚油门就是凶,吓着你了?娘胎里听声狗叫怎么没流产呢?实线变道轰的就是你!就你这样的3000转速就给你吓尿还学人家实线变道,老娘见你一次吓你一次!”
裴淞默然,乖巧地坐在后排。
路城山似乎料到姜蝶会猛烈输出,安静地划手机,然后把手机递到裴淞面前。
“什么?”裴淞边问边看。
路城山说:“Omega、信息素,结合之后的搜索结果。”
裴淞:“……我草。”
一路上,裴淞细细品读。偶有蹙眉不解,偶有谨慎思索。
直到姜蝶直接把车停在酒吧停车场,裴淞才从手机屏幕抬头,并且告诉姜蝶:“姜工,我对ABO文学还是缺乏一些客观上的认同,他们是如何控制他们的味道释放出多少浓度呢?在身体里有调试阀门吗?还是说像控制呼吸一样……但那样的话,如果持续释放,是不是就会像公牛喘气儿?那还有美感吗?”
姜蝶欲言又止,顿了片刻,说:“你闭嘴。”
因为路城山和裴淞住的酒店就在这间酒吧顺着道儿走十字路口的拐弯,所以姜蝶直接就在这儿停了。姜蝶还是邀请了俩人一起进去玩玩,裴淞点头说好,路城山也就跟着了。
酒吧里果真气氛不错,姜蝶的几个朋友已经在等,姜蝶进去脱了外套开始跟他们说今儿实线变道的那个傻比,然后才介绍路城山和裴淞。
裴淞是个讨喜的长相,路城山跟裴淞示意了一下手机界面,他们工程师的群里在说车展的事情,然后坐到沙发边缘去回复其他人的消息。
裴淞很快和姐姐们玩到一块儿,骰子和牌他都会玩一点,但很菜,频频喝酒。这些酒度数都不高,但激起了裴淞的胜负欲。
这厢活动了两下脖子,笑得自信可爱。今天穿的一件纯黑色连帽卫衣,配灰色收脚运动裤,踩着他价值一部手机的运动鞋,捋起袖子,嘴里的签儿一吐,嚼着橄榄,说:“这回我可来真的了啊,我整明白了!”
姜蝶大笑:“你十五分钟前也是这么说的!”
殊不知裴淞这一套动作,被不远处一个打扮精致的男生盯了半晌。接着,那男生扭头,在眼下按了按粉饼补上妆,调整了一下呼吸,走过来。
酒吧里就是这样,音乐震天,每个人都放声说话,今天认识谁都是缘分。
他走近过来的时候,裴淞刚好又输一杯,颓唐地瘫在沙发背上:“我服了,姜工,我真的服了,为什么我4个6都被开啊,你们一个6都没摇到吗?别骗我啊骗大学生是违法的。”
他刚一侧身想去够路城山的衣角把他拽过来,这一扭头,视野里一张雌雄莫辨的小瓜子脸,散发着高端彩妆品的香气。
裴淞一愣:“嗯?”
路城山那边扭头看过来,看见一腰背微塌的人,脸正朝着裴淞。
那男生眉眼弯弯,笑着叫裴淞:“哥哥。”
裴淞:“嗝。”
第67章
姜蝶在看戏, 她捏着酒杯,她的姐妹咬着吸管,另一个姐妹啃着指甲, 然后被她旁边的姐妹打掉手,说:“你就吃指甲油吧。”
裴淞打完那个嗝之后反应过来了:“你哪位。”
“你今晚有空吗?”
裴淞:“啊?”
赶在事情变尴尬之前, 姜蝶赶紧站起来把裴淞往后拽, 自己坐在男生面前, 慈爱地笑着说:“宝贝儿, 他不是那个。”
男生哭丧着:“啊?好可惜哦。”
姜蝶也痛苦地鼓起腮帮子:“不是, 他是‘那个’,但不是‘那个’。”
男生:“嗯?”
姜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背后:“喏,他男朋友。”
男生回头,看见西装裤黑衬衫的路城山, 当即倒抽一口凉气。姜蝶摁住他肩膀, 说:“懂了吧。”
男生狠狠点头:“我一时竟不知该羡慕谁。”
姜蝶顿了顿:“不是互攻。”
男生惊讶捂嘴,又看了眼裴淞。姜蝶点头,拍拍他后背:“玩儿去吧。”
男生离开卡座后,路城山才叹了口气。姜蝶哈哈笑了两下, 刚准备对路城山宽慰两句, 毕竟谁不喜欢男大1呢……结果姜蝶刚想挪过来, 卡座边缘走过来一轻熟风打扮的男人, 穿扎染印花衬衫,端一杯麦芽威士忌, 他托在杯底的两张卡片一张是名片一张是房卡。
接着他略俯身, 问路城山:“一个人?”
未等姜蝶过来解围, 路城山已经摇头拒绝了。对方不做纠缠,非常礼貌, 点头微笑之后径直离开。
姜蝶“哇”了声,路城山偏头看她,接着她身后的裴淞也探头过来,没说什么,就盯着路城山。
“怎么了?”路城山问。
“我们走吧。”裴淞说。
路城山揣上手机站起来:“玩好了?”
裴淞点头:“差不多了。”
末了,跟姜蝶和姜蝶的朋友们打了招呼就先从酒吧离开。从酒吧出来,裴淞打了个寒颤,路城山要脱外套给他的时候他抬手做了个打住的动作:“不至于。”
的确不至于,年轻小伙,冻一冻有利于身心发育。路城山点头,把外套拢上,伸手牵他:“帅啊,寒冬腊月的,单穿件卫衣。”
“帅……吗?”裴淞扭头,问。
路城山:“帅,很帅。”
裴淞捏着他手指,搓搓,又捏捏。路城山感觉他有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放慢了些脚步,耐心地等他组织语言。
大约是12月已经去过了东北,从此任何地区的冬天对裴淞来讲都除却巫山不是云,裴淞笑了下,还是没说什么,欣然接受了“很帅”两个字,继续和路城山牵着走去酒店。
人行道上和他们一样牵手的男男女女很多,不乏有同性,大家都大大方方。裴淞还是什么都没说,向来耐性十足的路城山终于忍不住了。
酒店门前,他停了下来。呵气成霜的冬夜,每说一个字都从嘴唇里溜出白雾,抽烟似的。
裴淞被拽了一下,回头:“怎么了?”
“你是有话想说吗?”路城山问。
裴淞沉了下眼眸,这位向来没什么能力修饰自己的情绪,他学不会大人们给自己装扮成万圣节全场最佳的样子,心事不会藏也藏不住。
裴淞也就直说了:“你有时候会觉得我太幼稚吗?”
路城山不解。
裴淞接着说:“晚上那个……那个哥哥,感觉,很成熟,还挺性感的,端个酒捏个房卡,都给姜工看迷糊了。”
“你拿我跟姜蝶比。”路城山伸手捏了下他脸蛋,故意揪起来拽了拽,“小没良心,我还没听过‘哥哥’,‘哥哥’就先管别人叫了,我喜欢那样的我还追你?”
“我不知道啊。”裴淞往旁边躲开,不让他再揪自己脸,手也撒开了,揣兜里,眼神凉薄地看着他,“但我大概可以告诉你,虽然我今年24了,但我能预见我未来6年,也就是我30岁的时候我肯定没法变成你这样……这样成熟稳重又性感的人,我大概率还是个熊孩子,你……还可以吗?”
二人交心的次数并不多,像现在这样,就感情问题聊天的情况也不多。
在恋爱关系里有比较大的年龄差的时候就会产生这样的危机感,年长的那个会担心他身边出现年轻充满活力的人,譬如路城山其实偶尔会看不惯那个尼克·菲斯。而年轻的那个,会因年长者身边同样成熟的人而恐慌。
譬如晚上那位轻熟风的男士,裴淞觉得自己一辈子学不来那样的风格。
裴淞在酒吧里混着喝了不少酒,趁着劲儿就全说了。他也很清楚自己喝了酒,所以他把手抽了回来,甚至说话之前还退后了两步,和路城山拉开一些距离。
虽然说出来可能有点那个,但他确实不想自己说一半的时候被路城山压下来强吻。裴淞知道自己没什么原则又贪图路城山的美色,他一被亲就会放下所有刀枪剑戟和道理古籍,一心只想着去摸摸他的胸肌腹肌。
肤浅!裴淞在脑海里扇了自己一嘴巴子,当初第一次和宝盟进他家的时候,就不该回头看他那一眼,洗衣机前面蹲着脱T恤直接就一眼万年!
所以裴淞说完这一大串话后,又退了一步,说:“你别过来啊,你就站那儿听。”
路城山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笑的时候有点像电影里‘不怕他坏就怕他帅’的反派,说:“大马路上我能干什么。”
“裴淞,你多虑了,我不会讲感天动地的情话,我至多能给你签个情感协议。”路城山向两步走到他面前,“其实我们俩很像,都明确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稳固且唯一,所以你……”
他敛下眼皮:“所以你,叫谁哥哥呢。”-
车展在12月31号,也就是他们来到成都的第二天。
姜蝶开车过来接他们,昨天姜蝶是酒吧里跳舞,今天姜蝶是副工程师,挡在路城山冰山脸前面向别人笑出礼貌的弧度。
裴淞呢,跟在后面,脖子上挂着工程师的牌儿,从迈进场馆的第一步就变成了掉进狗粮袋儿里的拉布拉多。
他走着走着就走歪了,路城山和姜蝶一直在说事儿,扭头看见他跑去奔驰展区,也没多管他。有工程师挂牌的人,在场馆里会被各个品牌展区的工作人员优待,他不担心。
“对了。”姜蝶喊住裴淞,“小裴!你回来!我车钥匙给你,我停的那位置好像会堵路,要是有人进来问,你帮我挪一下。”
裴淞接住车钥匙:“好!我去兰博基尼那边看看啊。”
“去吧。”路城山说。
说完,两位工程师走向展厅二楼的会议室。姜蝶端着iPad,说:“你之前上报的赛车数据,那个地效底板果然不行,没通过,因为从我们上传的风洞测试结果,你给小裴KTM用的底板,它的纸面下压力都快600公斤,有点儿……那个了。”
路城山明白,他点头:“外挂上大了。”
下压力越高,弯道就越稳,加上路城山那个设计得令人发指的地效底板,之后KTM跑在赛道上简直就是个倒扣的飞机。
“是啊。”姜蝶继续说,“还有一个问题,KTM X-Bow这个车型是可以的,但是它是全-裸碳纤维,我们有4个赞助商标是浅色,其中一个是浅粉色,但车底色是黑色,所以要考虑一下给全车喷白漆,大概……呃……”
“起码4公斤。”路城山替她答了。
“对。”姜蝶说,“而且还是以F1方程式那样的标准。”
路城山点头,二人折了个弯上楼。姜蝶抱着iPad,从楼梯扶手向下看,没看到裴淞,又问路城山:“路工,小裴丢不了吧?”
“丢不了,他机灵着呢。”路城山说。
那厢确实机灵着,今儿为了来车展特意穿了警官小熊的卫衣,一副看谁不爽就贴罚单的样儿。
这次车展是年度车展,10点整的时候会发布一台新车,就在展厅中央最大的展台上,这会儿还没开始。
在车展展馆里,佩戴工程师工作牌的身份最高。富豪总裁之辈,顶到天儿了就是订车,但车辆工程师属于稀缺人才,各个方面伺候好了指不定能挖去自己车厂,所以裴淞走哪儿都被热情款待。
逛了一圈宝马,装了好几张贴纸和冰箱贴;又逛一圈保时捷,揣了一兜巧克力;转个弯来到领克,嘴里叼了根圣诞拐杖糖。
放眼整个场馆,逛车展的工程师里就他最离谱,几个展区逛完吃饱喝足。不过快到10点的时候,逛展的人们都凑去中央展厅,来看看今年发布的最令人期待的车型。
主持人已经走上台了,拿着话筒字正腔圆地说着开场白。有人录像,有人和旁边的人小声交流。
今年做新车发布的车厂是福特,福特近些年在研发上依然在以纯燃油车为主,去年发布的车是个混动,但那辆车裴淞记得,起步到4000转速之后内燃机介入,依然是爆裂的声浪。
“那么——”主持人挥手,升降台上,一辆车被盖着黑布,缓缓升到了展台上,“就让我们共同见证!国内第一台!福特!GT!MK4!!”
黑布被拉开,众人发出惊叹——
“我草……”裴淞拿下嘴里的拐杖糖,呆愣愣地看着展台上的车。
他是赛车手,他能第一时间辨别,这是一辆赛车。福特今年发布的新车,居然是一台赛车!裴淞很没出息地咽了一下,他两只眼睛里各装着一个“馋”字。
然后恍然想起一件事,他问路城山,要把他的KTM改成什么样。路城山说……从福特GT MK4上拆一个发动机……
尔后裴淞站在人群里忽然有些心虚,台上那就是国内唯一一台MK4,所以说路城山是要拆了它……那句“我草”之后,裴淞又极小声地“我草”了一句。
导致旁边大哥激动地扭头对他说:“是吧是吧!我草太帅了太帅了!”
裴淞哈哈赔笑了两下,心道你赶紧多拍几张吧,这车命不久矣了。
另一边,展厅二楼,会议室。
汽联和车展主办方的领导在会议中审核每家车队明年三月的赛车,审到ST车队的时候,刚好楼下揭开了赛车防尘布,下面正在欢呼。
“路工,你是要、要下面那台福特的发动机,对吗?”汽联副主席哽了一下,问道。
路城山点头:“V6双涡轮,做到了800匹马力,很适合给我的车手。”
屋内其他人不敢出声。路城山打主意打到年度新车头上这件事不是头一回,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路城山完全可以参与到研发组,去设计一个把6缸压榨到极限的发动机,但谁不喜欢现成的呢。
副主席深呼吸了两下,端起手边的浓茶啜了一口,继续说:“那是为了纪念他们1967年在勒芒24小时耐力赛上的车型,全球限量67辆的赛车,你……你换一辆,你就算要下面那辆风之子的发动机,我都给你抠下来!”
路城山泰然自若道:“不用,我买。”
“那是艺术品!”副主席提高了声音。
路城山:“那是工业造物,我不认为内燃机是展览品。”
“?”有人瞄了过来,有人为了不让自己低呼出声而咬住了笔帽。姜蝶则见怪不怪,从容做着会议记录。
楼下,主持人开始念着这辆车的参数。
“大家眼前这辆车,就是福特GT的终极版本!”
“并且,它是纯赛道版!”
赛道版,也就是说无法上牌上路,这个特性劝退了部分买家。毕竟将近2000万买回家里摆在车库,倒也没风雅到那个地步。
不过这世界上不乏有品位的有钱人,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跃跃欲试。
结果却是和从前一样,买家需要接受考核和调查。车企对限量款车型的买家有着较为严苛的条件限制,他们不是谁都卖。
这又劝退了一拨人,剩下还感兴趣的,基本都是爱好者、收藏家,以及裴淞这样的——有赛道条件,有驾驶技术。
工作人员开始为大家分发申购表,发到裴淞的时候,裴淞鬼使神差地接过来,捏着那张纸又撒手了,摇摇头,自言自语:“不不,我有阿波罗ie了。”
说完拧起眉毛,再抬头看看台上那辆MK4,感觉自己像极了古代那些家里有个夫人,还在勾栏瓦肆想救风尘的大渣男。
接着裴淞缓过神来了,他舒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这辆车大概率最终的宿命是被路城山拆解,但刚刚申购表递过来的一瞬间,他还是恍惚了一阵。
这玩意就像高考志愿填个北大,考是考不上的,但非常想要填一下。
工作人员看见了他戴着工程师的牌子,问:“您不填吗?路工。”
“路?”裴淞低头一看,戴错了,戴的是路城山的工作牌,于是说,“哦这不是我的,我是路工的……司机。”
“司机?”
“没错。”
“哦哦这样子。”
正巧姜蝶的电话打了进来,说有人按着车上的号码打过来了,说堵了路,去挪一下。裴淞呼出一口气,重新把拐杖糖叼上,走去场馆侧门挪车。
也是刚好,二楼的会议结束了,一行人下楼。
下楼转角处有工作人员认出了路城山,上前告诉他:“路工您的司机在侧门那边等您了。”
路城山一楞:“司机?”
“对呀。”
门口那被挡路的师傅很不爽:“小伙子,你看你这车停的,你起码往旁边靠靠啊!”
裴淞看了眼,姜蝶停车确实有点随心所欲了。
于是认怂,赔笑:“不好意思啊大哥,我实习司机,我胆小、紧张、易心慌。”
背后环过来一条胳膊搂过他肩膀,说:“这位实习司机,MK4的发动机开得上手吗。”
闻言,裴淞眼睛像手电筒调试亮度一样从平淡无感逐渐上升成300瓦小灯泡——他这是搞定那辆福特GT MK4了。裴淞当即后撤一步,替他拉开车后座的门,比手:“您请!”
第68章
当晚是跨年夜, 姜蝶约了三五好友一起玩,邀了裴淞和路城山,但那二位婉拒了。
跨年夜哪哪都是人, 俩人在酒店房间叫了个餐,舒服地窝在一起。落地窗玻璃下是恍若星空的城市夜景, 裴淞好像忽然悟到了谈恋爱的真谛, 就是舒服。
落地窗前的沙发里, 裴淞从路城山胳膊里抬头, 鼻尖蹭到他下颌, 问他:“所以你把MK4买下来了?”
“嗯。”路城山说,“个人名义买的,没走车队,汽联不愿意, 一个劲说这是艺术品这是全球限量, 拆了可惜。”
听这话,裴淞坐了起来。
路城山跟着坐直:“你不会也觉得可惜吧?”
“稍微有点。”裴淞说,“那毕竟是勒芒24小时耐力赛1967年的纪念款。”
“所以你要带着它的发动机跑出它该有的成绩。”路城山望向他眼睛,说, “这个发动机会跟着你去卡塔尔、纽北, 和勒芒。”
裴淞讶然:“你要带我去勒芒?”
路城山点头:“Hypercar组, 你来不来。”
裴淞:“来。”
嘭!
楼下有人放了烟火, 俩人同时低头看手机,时间是0:00。然后抬头:“新年快乐。”-
冬歇期没比赛的日子也没比较轻松, 元旦假期后车组回来继续上班, 陈宪陪家里人去海岛度假还没回来, 向海宁因为降温病了在家养着。
路城山今天又去总部开会,放眼望去裴淞只能去找辛洋玩, 于是欢快地往GT组跑。俩手揣兜在走廊里溜达,迎面是改装组的维修工们,裴淞笑着打招呼。
对方也微笑点头。他们继续边走边说事儿,春节后改装组的比赛也近在眼前,裴淞今天是个闲人,步子一拐跟在他们旁边也凑个脑袋去看数据。
维修工:“我觉得尾翼不能用这个角度,侧翼已经很宽了,继续上这么大的尾翼,实在是不好控车。”
裴淞幽幽插话道:“没有大尾翼叫什么改装!”
改装组的人猛抬头。
好像有什么封存已久的东西觉醒了。
找到辛洋的时候辛洋正在咣咣喝水,一抹嘴,看见裴淞:“唉?怎么了?”
“我靠。”裴淞走过来打量他,“刚刚我听见赛道上有人上墙,是你啊?”
辛洋挠挠头:“前轮抱死,又没刹住……”
“啊……”裴淞点头,“懂了,走吧,出去玩儿。”
辛洋欣喜:“啊?好啊,去哪玩?”
裴淞:“摩托车场,走!”
辛洋:“?”
那不是加班吗!
话虽如此,辛洋还是被裴淞强行拉到了市里的摩托赛场。辛洋是真的对他很无语,来了之后裴淞轻车熟路地戴上头盔,他们自己从车队带出来的头盔,服务员给他俩戴上手环。
辛洋欲哭无泪:“我服了你了……”
裴淞换好鞋,拍他肩膀,指了一下车场赛道旁边的广告:“喏,看见那个熊了没?今天圈速最快的能赢那个熊。”
辛洋定睛一看:“噢,蛮可爱的。”
“是吧,整一个。”裴淞说。
辛洋眯了眯眼:“你不会是冲它来的吧?”
裴淞站起来:“是啊,我骑摩托很菜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希望,你要是赢了,你把熊给我,我晚上请你吃饭。”
辛洋跟着站起来:“帝王蟹,阿拉斯加帝王蟹!三只!”
裴淞沉默片刻:“咱还是各凭本事吧,你赢了,那熊就跟你回家。”
辛洋:“……”
然后辛洋跟着裴淞往赛道口走,问他:“他这儿不禁止职业选手参赛吗?”
裴淞回头瞪他:“没,赛制里没有限制参赛人是什么职业,你可小点声儿别被听见了!再说了,我们专业不对口,我们是四轮组的。”
果然!辛洋在他后面跟着,用口型无声辱骂他:太奸诈了!为了一只熊,在新手村里乱杀!
结果却是入场扫身份证的时候直接拉出了他俩的赛照,车场的人气的差点撅过去的样子,让裴淞想起了八年前他穿苏星颜的裙子去报名青年组的时候,当时赛会的工作人员。
现在是九年前了。
熊孩子是不会成长的。
辛洋脸皮薄,拽拽他:“走啦。”
裴淞蹙眉:“又没不允许职业车手参赛啊!”
工作人员拔出马克笔:“我现在就添上!”
裴淞据理力争:“我赛照是汽车赛照!你这儿是摩托!”
工作人员:“那你也是降维打击啊!”
于是好好的广告牌上添了一句手写的标语:严禁任何职业选手参赛。
“算了。”裴淞说。
辛洋松了口气:“那我们回去?”
裴淞:“来都来了,玩会儿吧。”
辛洋:“……”
有时候辛洋觉得裴淞来车队不是来打工的,也不是来逐梦的,他是来放飞自我的。
辛洋是个认真专注的好青年,进来GT组之后就一直一直开GT型赛车,他属于走向哪个专业就一条路走到黑,勤勤恳恳。他不会转过去摸摸卡丁车,也不会为了一只商场里进店就能买到的熊来骑一趟摩托。
他根本骑不好摩托,上回在甘肃那沙漠上担车,他现在想想还觉得心酸。
“裴淞!我不!”辛洋喊道。
结果那厢扫了身份证付了钱后,说:“你别闹了!你乖一点!”
“……啊?”辛洋难以置信。
是谁在闹?
裴淞直接付了两个人的钱,辛洋左右为难之际,摩托赛车场的服务员笑眯眯地走过来,问他:“小哥哥,你准备好了吗?”
辛洋一回头,呼吸凝滞。
服务员是个双马尾美女,穿宝石蓝色的紧身皮衣小皮裙,踩一双厚底马丁靴。辛洋看呆了,人美声甜,笑得沁人心脾。
辛洋:“我准备好了。”
美女:“那你伸手呀,我给你戴手环~”
辛洋伸手了。
裴淞挑了辆仿赛,忍者400,这车属于5万块大帽里的守门员,良心之作,没有忍者400搁这压着,CB450敢再跟你多要两万。
然而裴淞忘记了这是日产车,日产摩托的座高对身材普遍嗯哼一点儿的日本人是相当友好的,但裴淞一米八几跨上去,膝盖都能顶着把儿。
凑合骑了,裴淞一拧油门冲出去。
后面辛洋跟着拧油门。
因为扫码的时候是组合付款,所以裴淞跟辛洋的头盔里被连上了通话器。裴淞说:“嚯,你看这不是能骑嘛。”
辛洋无奈:“唉玩两圈吧,只玩一会儿啊,我说你也是真不怕路工啊,看准了他今天不上班是吧。”
裴淞:“他上班我也不怕啊,冬歇呢,我在假期,老师放假还管你啊。”
对此,辛洋不能苟同:“总有开学的那一天啊。”
辛洋骑了辆RC390,车很轻,比较吃操控。但车轻还有个好处,摔车的时候没那么疼。这是辛洋做了一番保守估算后选择的车。
俩人闲聊着在赛道里跑圈,裴淞想压弯试试,跟在后面的辛洋一见他车歪下来就叫唤:“裴淞!安全第一!”
裴淞叹气:“别干扰我,我带你出来玩儿不是让你看着我的,我想被看着我会去喊路工。”
“路工……”辛洋说。
又一个弯道,这次辛洋不出声了,裴淞直接向□□斜,伸腿护膝磨地,屁股也靠右挪下来,把着方向——
几乎要成了!只要成功把车扶回来,他就完成了人生第一次压弯!
然而头盔里,辛洋又说:“我草啊是路工啊!”
“什么?!”裴淞不解。
方才辛洋窜过来那个直道旁边,护栏外面,赫然立一深灰色羊绒大衣的挺拔男人。
是路城山。
路城山双臂环胸,裴淞跑过这个直道的时候带起的风甚至还掀了掀他大衣的下摆。
弯道里,辛洋因为看见路城山,一紧张,加了把油门,“轰”地就追尾了裴淞。两辆摩托车架卡着链条撞在一起,横着摩擦着摔了出去。
路城山眉头一紧,赛道事故看的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有没有事儿。他看出来是没事的,普通Lowside人车分离。
“别别别动。”裴淞说。
由于和辛洋有通话器,裴淞不需要特别大声。
辛洋吓坏了:“你没事吧,我看见路工了,路工就站在赛道外面,吓死我了。”
裴淞说:“对,所以别动,我俩就保持这个摔车的姿态,假装很严重,这样他就不会怪我们了。”
确实如此,赛车手在外面赛道玩,通常是不被允许的,虽然幽灵虎车队在这方面没有太严格的管控,但既然路城山抓过来了,那这事儿就不好说了。
辛洋听了觉得有道理,这会儿装死或者喊疼,指不定路城山能放他们一马,于是就和裴淞俩人瘫在这儿。
赛车场的人赶紧跑过来,拉开了护栏直接进去,路城山也迈步跟进去。
走近、再走近。裴淞有护目镜,他看着走过来的人确实是路城山,心下一横,决定喊痛。
“路工……路工我摔得好疼啊路工,我肩膀是不是碎掉了你摸摸……”
辛洋见势,也学着嚎:“呜呜路工对不起,我们不该出来玩儿……”
赛车场的人先抬开摩托车,路城山早知这俩人都没事,直接踩在二人中间的空地,蹲下来。
先看看辛洋,再看看裴淞。
说:“赛车参数确定下来了。”
闻言,裴淞护目镜往上一推,坐起来:“是吗,让我看看。”
第69章
辛洋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裴淞都坐起来了他也不装了, 坐起来摘了头盔,等着挨路城山的骂。
然而路城山没骂,扭头看裴淞, 已经捧起了路城山的手机,划拉着。边划拉边念叨:“3.5T双涡轮V6能榨出来800匹马力, 整车干燥重量1015公斤, 百秒提速2.01……我靠, 路工, 咱这么去卡塔尔会不会有点欺负人?”
路城山点头, 站起来,手插进大衣口袋:“是啊,我在外面给你改车,好让你开着车出去欺负人, 你倒好, 带着你同事来摩托赛车场,直接欺负到我头上了。”
俩人跟着爬起来,裴淞抱着头盔说:“我哪敢啊,今天车队没人玩, 我才把辛洋薅出来的。”
他不说路城山也知道, 辛洋素来守规矩, 所以路城山说:“不允许你们出来玩, 是因为这边的防护做得不好,你们车速又快, 年年假期玩进医院的车手还少吗?”
“……”裴淞抱着他的小熊头盔, 眨巴眼睛。
辛洋真的很怕他再语出惊人, 赶紧插了句嘴:“路工,我们再也不敢了, 我们这就回去!”
说完就要拽上裴淞开溜,溜永远是对的,裴淞很小的时候老裴就教过他,遇事不决先开溜,溜了再说。所有事情都是要先跑远一点才能看得完整,和这个世界保持着安全距离,就像高速公路上永远有一个牌儿提醒你注意车距。
裴淞被拽了个踉跄然后赶紧站稳,他又把辛洋拉住,问路城山:“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啊?”
“这个赛车场的老板是孟峻。”路城山说,“打电话给我告状了,说你俩职业赛车手过来想赢那只熊。你俩是真行啊,竞技精神哪儿去了。”
“四轮儿职业赛车手。”裴淞补充,“赛制是两轮,我两轮很菜的你也看到了,没有影响比赛平衡。”
辛洋真的想披上隐形披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你少说两句吧我求你了。”
裴淞不解:“本来就是啊,一码归一码,不该挨的骂我一个字都不收。”
路城山哭笑不得:“还得我给你道歉?”
裴淞瞪他,“我在放假!你管不着!辛洋我们走!”
辛洋早就想走了,他高中有多害怕教导主任,工作之后就有多害怕路城山。然而辛洋没想到的是,这刚刚还嚣张到马上要拔剑出鞘登上梁山反抗强-权的裴淞,跑得比他还快。
那不叫跑,那叫落荒而逃,因为裴淞跑出赛道跑进大厅门前还回头催促了他一下:“你能不能跑快点儿,体能白练了你!”
辛洋不解:“你刚不是还很狂吗!”
裴淞:“你懂个屁!”
你懂个屁!你回去了下班回你自己家,我下班了可是跟他回一个家!
左右都要被制裁,不如趁现在嘴上爽一下!
结果是换完了鞋去停车场开车,他的阿波罗ie被另一辆阿波罗ie死死挡住,缝隙不留。裴淞叹了口气。
后面路城山不紧不慢走过来,两辆阿波罗在停车场早就招来一群人围观,此番盛况可不容易见到。路城山打开自己车门,对他说:“回车队,你开前面。”
这是要跟在后面盯梢他,裴淞认命了,带上辛洋坐进自己的阿波罗里。
回到车队后辛洋溜回GT组,裴淞的小熊头盔蹭着了,正在拿酒精棉擦。酒精棉会融掉头盔表面的透明保护膜,擦掉之后抱着头盔去找路城山,让他再补一次保护膜。
找过去的时候路城山穿蓝色工装服,浑身脏兮兮的机油和刹车油,维修区中间的KTM被顶了起来,它旁边停着目前国内唯一一辆福特GT MK4,MK4的引擎盖大开着,里面的发动机像被人握住心脏扯出来一样,只剩下一堆管线。
“路工。”裴淞走过去蹲下来,“头盔要补一下。”
路城山在改KTM的转向节,一手焊枪一手抹布,回过头无奈地看着他:“你在放假,我管不着。”
回旋镖。
裴淞向前挪了挪:“老公。”
“……”路城山垂下头,憋着笑。
裴淞继续挪,和他面对面蹲,膝盖抵着膝盖:“老公,救救小熊。”
路城山抬头:“别挨我,我身上脏,你放桌上去吧,我忙完了给你补。”
维修区就路城山一个人,其他人在后面仓库里找配件,姜蝶拖着两组轮毂进来,拖车咣当当的。裴淞站起来去帮她一起拽拖车,问:“这么大尺寸的轮毂啊?”
姜蝶点头:“底盘太低的情况下,路工不想增加悬挂的行程,就用轮毂把车架撑起来一点。”
其他维修工也带着配件回来,赛道上又响起引擎声和轮胎声,是辛洋回来之后又开始练车。接着又进来一个工程师,是GT组的。
GT组大工满头大汗:“路工,路工你能抽个空不?辛洋这辆奔驰GT总感觉束手束脚的。”
路城山站起来,撂下焊枪,不顾手套上的油污,随意抹了下额角的汗,说:“你端着,我看。”
他手实在太脏,没去碰GT组大工的iPad。
“ABS已经是手动开关了,辛洋踩刹车一直都是线性往下刹,但是弯道刹车点的时候,ABS有时候还是会自主介入,导致他想要抱死的后轮被防抱死。”
路城山点头表示明白:“有换过刹车盘片吗?”
“换过好几个了。”
“车手怎么说?”
“辛洋说他刹车习惯没变过。”
路城山思索之际,帮姜蝶拖轮毂的裴淞幽幽开口:“要什么ABS,真男人就得自主抱死!”
GT大工:“原来如此!”
路城山:“你闲着就去洗车。”
GT大工:“啊我吗?”
路城山:“……没说你。”
裴淞溜了,他确实蛮闲的,但他也不想洗车。于是他从维修通道跑出去,去赛道那儿坐在护栏上,看辛洋练车。
辛洋二月份要去纽北参加GT圈速赛,这家伙一圈圈地跑,裴淞一圈圈地看。在一月中的凛冽寒风和呼啸引擎声中昏昏欲睡。
他坐在栏杆上踩着堆起来的轮胎缓冲墙,俩手托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困了,放着假呢忙活一整天。
不多时,路城山和GT大工也出来了。冬日里,接近傍晚的天是湖蓝色,等太阳落山辛洋就不能再跑了,所以路城山赶紧出来看看他走线的问题。
他走到围栏边抬手揉了下裴淞的后脑勺,裴淞回头,说:“4号弯抱死滑出去两回,强转向救回来的,辛洋这车有问题吧?”
路城山点头,刚好辛洋跑到这里,又一次进入4号弯。路城山看了他的弯道表现,说:“ABS不能摘,摘了更完蛋,也不能改手动介入,辛洋是比较依赖电控辅助的车手,你把他轮胎外倾角再调大,悬挂调硬,明天再试试。”
GT大工接过iPad连连道谢。
裴淞仰头:“我饿了。”
路城山:“头盔还没补。”
裴淞:“小熊一定可以理解的。”
路城山无奈,风里凉,他摸了摸裴淞的手背,热乎的。问:“想吃什么?”
“火锅。”裴淞说。
路城山点头:“走吧?”
“先等等。”裴淞又改变主意了,他从围栏蹦下来,捋开自己的刘海儿,说,“跟我跑几圈。”
路城山笑笑:“我看你还是不够饿。”
裴淞催促他:“走,把阿波罗开出来,趁着天边还有余光。”
辛洋练车结束后赛道空了下来,湖蓝色的天颜色愈发的深,晚风袭来时又把裴淞的头发吹乱。路城山见他装满雀跃的眼睛,怎么也不忍心拒绝他:“好吧,跑几圈。”
裴淞和他一前一后往停车场走,说:“这样,暖胎一圈正赛五圈,输的人晚上回家点开我导师给我的初稿回复邮件。”
路城山失笑:“好。”
他是今天下午收到导师发来的答复,但是一天也不敢点开那个邮件。裴淞点头,加快了步伐。
下班收车的时候姜蝶听见了陌生的引擎,她拧干毛巾搭在晾绳上,看向赛道。
两台阿波罗ie开着车灯,在大直线上交叉攻防。
灯柱交叠,引擎轰鸣,轮胎与赛道狠厉地摩擦,入弯刹车时如悬崖勒马。紧着、同步咬住弯心,影子漂移。
裴淞轮胎撞了路城山的门板,出弯,两辆车对准同一个方向,一脚油门轰到底,焊死出弯上坡。
风阻的声音像露天管弦乐队的华彩乐章,不同于演奏厅的回响,那些音符飘向风中就去到远方,自由自在。
最后一个弯道,裴淞偏头看了一眼旁边并行的车,那位车主也看了过来。只一眼,最后的较量。
同样的车型,同样的发动机,几乎同时冲过线。
“还是我技高一筹呀路工~”裴淞胳膊搭在车顶,抱着头盔,笑嘻嘻地说。
路城山点头:“比我开油早,还是年轻人反应快,甘拜下风了。”
“回家你看邮件。”
“我看。”-
一周后,车队正式开始春节假期。
裴淞家过年是要做蛋糕的,因为苏星颜的生日就是大年三十,裴家和邹家每年都会齐聚一堂为苏星颜庆生,属于双节同庆。
陈佳尧一早就来了,带着她忙活到半夜的蛋糕,也带着她一对黑眼圈。
“陈总……”邹淼细细看她,“你做毁了几个蛋糕啊这是?”
陈佳尧强行笑道:“没几个,小小心意,我不常下厨,生疏了。”
邹淼沉重地接过蛋糕盒,陈佳尧后面跟着路城山,路城山拎了不少东西。都是些补品,人参虫草和几样精致的糕点,东西靠墙放下后,礼貌地说:“邹阿姨,过年好。”
她笑了下,将蛋糕放在茶几上,从她爱马仕大衣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他。
路城山怔愣了下,说:“阿姨不用破费,我都……”
三十了。
“收着吧。”邹淼说,“没结婚的都是小孩,我家就这个规矩,我一度怀疑苏星颜不结婚是为了年年坑我钱。”
陈佳尧用胳膊肘捅他:“快收下。”
路城山这才两只手接过红包,恭敬地揣进西装怀兜里。
邹淼拎上蛋糕:“这得放冰箱里,你顺便上楼把裴淞叫起床吧。”
路城山点头应下,两位妈妈去厨房之后,他做了一下心理建设,走上楼梯。裴淞的房间在二楼第二间,先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又敲了一下。邹淼从厨房探头道:“你就不能直接进去吗,我难道不会敲门吗,这不是儿大避母吗。”
“哦抱歉。”路城山有点紧张,吞咽了一下,握住门把手推门进去了。
裴淞还在睡,睡得很沉。翻身,有只手贴上了脸颊,他蹙眉打开那只手,又覆了上来,裴淞迷糊着睁开眼。
“路工。”裴淞说,“你怎么来了。”
路城山蹲在他床边:“今天过年,起床了。”
裴淞“嗯”了一声,向后一挪,拍拍空位:“上来睡。”
“……”
那不行,路城山是理智的。
晚上过年包了当地餐厅里最大的包间,热热闹闹的几大家子凑在一块儿,裴淞坐在苏星颜旁边,路城山坐在裴淞旁边。
陈佳尧被邹淼带着四处社交,戴着蓝钻的手牵着戴着祖母绿的手,两位女士在包厢里走到哪里都要闪瞎一批幸运亲戚。
既是过年,便少不了平日不太来往的亲戚过来搭话。苏星颜吃着蛋糕呢,正品着这蛋糕怎么有股她无法理解的味道,路城山在旁边假装隐身生怕她问一句今天蛋糕是谁做的,这时候亲戚来了。
是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大叔,一拍苏星颜肩膀,边说:“颜颜啊,你也不小了,再不结婚生个孩子,以后老了怎么办啊,等你70了住进养老院,要被护工扇巴掌的!”
路城山正欲发作,被裴淞摁住了大腿。
果然,苏星颜放下叉子,微笑:“不用您担心,我这个身体素质,35岁就是我的斩杀线。”
路城山低头,拳头抵了下嘴唇,把笑憋住了。
春节后一直到正月十五收假,路城山和陈佳尧回老家探望了外公外婆,在老家住了几天。裴淞他们和数学系的约了打球,恩怨局,大胜利,连发3条朋友圈。
路城山依次点了赞,裴淞给他发了对方请客的图片,看得出来这群人狂点,那火锅的肉叠了好几个盘子。
收假后就要备战卢塞尔竞速赛,KTM X-Bow已经改装完毕。
黑色的车身被涂装了白底色,每个赞助的商标都清晰地展示着,它依然是一辆没顶儿的车,路城山在它车身上方做无缝焊接了Halo保护系统,以及裴淞的小熊头盔也要加装整流罩,让赛车手成为空气动力套件的一部分。
引擎盖上空了一些白色,裴淞觉得不好看。
他想起路城山写字锋利又俊逸,灵机一动,问:“你能在引擎盖这儿给我题个字吗?”
路城山在擦手,抹布搭上:“什么?”
“我家春联不是你写的吗,你写字挺好看,比我写得好看。”裴淞指着引擎盖的前段,“这边空了一截。”
其实来车队的第一天,路城山在他简历下空白处写“裴淞”两个字的时候,他就知道路城山写字好看。
路城山走过来:“可以是可以。”
“几滴墨水,你不会怕增重吧?”裴淞问。
“你不怕就行。”
“我当然不怕。”
三月,赛车装车进箱,从海关发往卡塔尔。
在卢塞尔赛道的大屏幕上,轮播到ST车队的时候,屏幕上KTM的引擎盖上有一行潇洒的毛笔字,出自路城山之手——
「少年名扬,举世无双」
第70章
卢塞尔是一条年轻的赛道, 这里在2021年举办F1卡塔尔大奖赛之前,赛道数据少得可怜,可以说几乎没有。
近些年卢塞尔赛道投入使用后, 也承接了MOTO GP等等尖端赛事。
过来的航班上路城山带他看了几场卢塞尔赛道上的比赛,可以看出来的是, 所有车手在这条赛道的弯道上都有自己的理解。
中高速弯居多的赛道上, 大部分人都会把它跑成“全高速弯”。尤其在裴淞这种赛车手这里, 只有高速弯和低速弯, 中速弯全部提拔成高速弯, 就要高速过。
5.38公里,16个弯。这条赛道只有一条直线道,1公里左右。
所以这条赛道非常考验车辆的弯道稳定性。
正赛50圈,20辆参赛赛车。赛制依然是熟悉的第一天练习赛、第二天排位赛、第三天正赛。
车组抵达卡塔尔后首先检查赛车车况, 然后把车推进P房。车手领号、做赛前体检、反兴奋剂检查、车检。
每个P房都被贴上No Smoking, 取消了吸烟区,大屏幕轮播广告的同时,在右上角有当下的天气情况。
今天晴,微风, 很适合比赛。裴淞换好赛服, 从休息区走去P房, 沿途与认识的车手打招呼。其中就有尼克·菲斯, 菲斯是擅长场地赛的车手,去年年末的几次跑山赛他都没有参加, 他去了北京参加新能源的圈速赛。
路城山当时收到的前五名的赛后数据里就有他, WF车队今天给他的车是一辆改装版的路特斯Emeya。
裴淞向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倒好,直接扑过来把他紧紧抱住:“好久不见!裴淞!我们今年有很多重合的比赛!太好啦!”
裴淞拽着他后领子把他揭下去, 干巴巴地笑了下:“是啊。”
“好冷漠!”菲斯盯他,“补一句给你,新年快乐!”
“……”裴淞很勉强地笑了下,“谢谢,新年快乐。”
回去P房后,路城山在和姜蝶最后核对一遍所有配件的编码,然后提交给赛会,赛会的人会过来做车检。
今天所有人都是橙色的工作服,路城山很少穿这么亮色的衣服,他肤色挺白的,亮橙色的工作服让他格外显眼。裴淞一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他了,朝他挥手笑笑,他点头,两只手都拿着东西,没法挥手。
裴淞没去打扰他,自己去休息区里找了个地儿坐下。陈宪做完体检之后也回来了,看休息区里裴淞一个人,在他旁边坐下:“我以为你会在外面嗨。”
“没有。”裴淞说,“辛洋告诉过我,赛前等发车的时候,他都会冥想。”
陈宪斟酌了一下用词:“辛洋那套……估计你不适用吧。”
裴淞睁开眼:“确实。”
哈哈,陈宪心道,你是会冥想的人?
在休息区和陈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后,小工过来叫称重了。今天是练习赛,路城山的习惯是练习赛满载油。KTM够轻,所以油箱路城山做得比较大,这车过于强劲的动力让它的油耗也非常高。
其实这是平衡的,动力强劲、油耗大、跑到中后期燃油消耗后车就会轻,所以往往比赛在中后期开始拉开距离,有部分原因是那些动力强油耗大的车变轻了,开始统治赛道了。
“满载油的。”路城山站在他车边,说,“刚开始会比别人慢,别急,多跑几圈。”
“好。”裴淞点头。
路城山接着说:“尼克·菲斯今天的车你看到了吧,纯电轿跑改装的,他那个车在浙赛上刷到了1分35秒72,但你不用担心他。”
裴淞说:“我不担心。”
路城山:“我的意思是,今天的其他19辆车你全部不用担心,因为所有人,都没有你的赛道数据,福特GT MK4和KTM X-Bow的结合体,你今天跑出的成绩,就是全世界的第一手数据。”
裴淞眼瞳微动,这个说法让他顿时萌生出了“大魔王竟是我自己”的爽文主角感。裴淞眼神又变了变,审视着路城山:“你变中二了。”
“是你理解的中二了,我在陈述事实。”路城山冷静道。
然后他站直,拍了拍裴淞的Halo,再去和陈宪交待几句。
裴淞还没落车,他的车被小工们一前一后用起车架顶着撑起来,四轮悬空,起车架把他从P房拖行到维修通道,等待工程师的发车指令。
赛前等待永远是煎熬的,这个时候工程师不会和车手们交流,工程师要去看赛道上其他车辆的情况,要关注赛道温度,甚至风向。
路城山经验丰富,并且幽灵虎车队的实力很强,无论是新晋赛车手裴淞还是老将陈宪,路城山都不可能让他们过早的进赛道,即便两个人都是重载油。
练习赛刷圈速固然重要,但策略更重要。路城山和姜蝶的耳机都挂在脖子上,姜蝶在监测杨春飞和萨希尔的车队,路城山则在观察客观环境。
今日晴空万里,碧蓝如洗。路城山又去看其他车队赛车的车轮磨损程度,练习赛为了刷快圈速,不少车队会在这个时候给车手超软胎,超软胎磨损的很快,路城山在找一个最好的契机。
等别人的超软胎磨损程度上来,赛道被他们跑热,再放自己的车手出去。
就像MOBA游戏比赛的博弈从BP开始,赛车同理,一场场地赛,博弈从练习赛放车手就开始了。
此时,杨春飞、萨希尔、尼克·菲斯,这几个劲敌都还在维修通道里静止着,他们的车甚至都没点火。
裴淞和陈宪也是。
终于,路城山看着DF车队的车手开始了飞行圈,他看了眼姜蝶,姜蝶会意,戴上耳机,联络陈宪进入赛道。
裴淞看着陈宪出去了,但他头盔里通话器还没有声音,他只能继续等。他感觉过了一分钟,也可能是一分半,终于听见通话器唤醒的声音。
“嘟。”
接着是路城山说话了:“KTM车手你好,这里是控制台。”
裴淞:“工程师你好,通话器正常。”
路城山:“通话器正常。”
起车架的小工同样收到指令,从汽车外部为赛车点火启动,裴淞照例空挡轰一脚油门来确认发动机的反应。
“发动机正常。”裴淞给到路城山反馈。
路城山:“落车、升尾翼,进赛道。”
裴淞:“Copy that工程师。”
卢塞尔是一条年轻的赛道,裴淞是一位年轻的赛车手。
在很久以后,今天跑在这条赛道的人都会记得这么一天,在卢塞尔竞速赛的第一次练习赛上,1967年勒芒冠军的纪念款发动机在这条赛道上打破了最快单圈的记录。
所有一切都在稳固按照路城山设想的方向行进着,重载油进赛道的前几圈,赛车速度明显比较勉强,中规中矩的走线方式,以及精准无比的切弯、尽可能地吃到路肩。
裴淞的进步有目共睹。
那都是假期里泡在车队,在赛道上一圈圈跑出来的结果。
他有好胜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大到他知道自己要在内燃机被取缔之前去哪些赛道拿到它们的冠军,小到他知道前面这个直线尽头以什么姿态过弯。
路城山喜欢裴淞在赛道上的状态,此时此刻,外面的解说惊呼着“天呐”——
“这辆KTM虽然没有像最先他们的工程师设想的那样做成半开轮,但我们还是能看到这辆车在出弯开油的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
“是的,这样的提速能力是他们地效底板所带来的高下压力让车能够又快又稳,即便是这样,它今天搭载着800匹马力的v6双涡轮发动机,那是猛兽的心脏!被放置到了更残暴的躯体之中!”
“可能今天800马力的发动机在卢塞尔不是最强的输出功率,但今天裴淞的KTM绝对是轻量化最好的一辆!它今天连人带车,连1200公斤都不到!”
“赛车手非常的自信!”解说激动起来了,“这车其实非常不好控,它太轻了且动力太强,没有车顶!用了方程式的Halo保护系统,我们可以看见赛车手在里面——进挡!切弯!出弯!自信的控车!完美的车身姿态!”
裴淞:“我刚刚前轮有点发飘。”
路城山:“是胎压下来了,没关系,你的飞行圈数据已经非常好了。”
“路肩的脏面上有赛车碎片,我可能压上去了。”裴淞说。
“我看见了,这圈回来进站吧。”
裴淞提前结束了他的练习赛,这场竞速赛的练习赛只有两次,下一次在1小时之后。进站后从赛车里爬出来——由于加装了Halo,路城山直接把车门车身做成一块整体的单壳,所以他不得不像方程式一样从Halo爬出来。
“恭喜!”
他一下车,P房里的所有人都朝他欢呼,过来和他对拳、拥抱。裴淞不明所以,路城山也没在通话器里告诉他练习赛的成绩。
从大家七嘴八舌之中听见自己目前练习赛是最快单圈,裴淞抱着头盔去控制台找路城山。路城山和姜蝶在看陈宪的数据,他没上前打扰。
倒是一个小金毛溜达到他们P房了,探着脑袋往里看,看见了裴淞,大喜:“裴淞!恭喜你!”
裴淞向菲斯点了下头,那金毛就是尼克·菲斯,他得知裴淞是一练最好成绩并且打破赛道记录的时候,比自己破纪录了还开心。
菲斯欢快地在他们P房门后挥手,还飞吻。
路城山一边告诉姜蝶陈宪的下一圈走什么线路,一边伸手把裴淞搂过来,面无表情地在他汗津津的脑门上亲了一口,瞥了眼菲斯,继续看控制台的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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