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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 第41章


    ◎她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


    第41章


    没理会沈文芥五彩斑斓的脸色, 程慕宁和裴邵一起上了回府的马车。直到马车启程,程慕宁都在打量裴邵的神情,他面上没有半分波澜, 但她就是可以敏锐地捕捉到, 这人眼下不是很愉悦。


    或许因为沈文芥话里提到了当年, 而当年横在裴邵和程慕宁之间的, 根本就不是沈文芥。


    程慕宁临别前对他说的话不全是真的,却也不全是假的,至少她最初接近裴邵时,的确是冲着他头上这个“裴”字来的, 她确确实实算计了他,且一直在算计他。


    从头到尾,她都辩无可辩。


    哪怕是现在,她接近裴邵的目的也并不纯粹, 这种不纯粹让她再怎么申辩都像是一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或许在裴邵眼里,她也的确是个骗子。


    晚膳时裴邵神色如常, 与程慕宁交换了下今日各自的进展,对答如流, 可那股沉闷的气息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 就连刘翁都隐察觉气氛不对,待饭罢后悄声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程慕宁拉长尾音“嗯”了声,说:“大抵是我惹他不快了吧。”


    刘翁顿时松了口气,“嗐, 无妨, 他哪能真生公主的气, 过会儿他自己就好了, 公主要不要喝参汤?”


    程慕宁笑了,“刘翁,我真喝不下了。”


    刘翁讪讪,“那明日吧,我让人继续吊着,咱们明日喝。”


    不知道是不是荀白趋和刘翁说了什么,他近来很紧张程慕宁的身子,恨不得一日三餐都用补汤滋养,程慕宁面色确实红润不少,但身子也热了,再这么喝下去,只怕要上火。


    回到厢房,程慕宁沐浴后点灯看了看工部今日的卷宗,这一看便是两个时辰,眼看将近子时,她捂了捂酸涩的眼睛,又要了碗安神茶,喝下便落了榻。


    可她辗转反侧,怎么都阖不上眼。


    银竹隔着道屏扇听那床榻咯吱作响,最后那榻上的人径直坐了起来。银竹提着油灯走过去,“公主,可是龙舌香点得不够?”


    程慕宁摇头,起身披了件披风,又拿过银竹手里的灯,说:“不用跟过来。”


    银竹一愣,“是。”


    ……


    裴邵这边心绪烦乱,刚要睡下,就听到“吱呀”一声,房门被很轻地推开了。他耳尖一动,听那脚步声渐近,最后停在床榻边,来人一动不动,隔着幔帐看了许久,久到裴邵快要睁开眼了,她倏地撩开幔帐,压低声音喊道:“ 裴邵。”


    裴邵深吸一口气,正要转过身,就感觉床边一塌,紧接着背后一凉,一道温热的触感贴了上来。


    裴邵呼吸都停住了。


    可后面的人仍不知死活,手从他右臂上环了过来。这个姿势有一种讨好的味道,尤其是她放轻了声音,喊他:“裴霁山。”


    长公主哄人的意图相当明显。


    裴邵背对着她闭了闭眼,便想到今日沈文芥那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他当然知道她和沈文芥没什么。


    当初人在气头上还没反应过来,最开始对沈文芥的百般刁难也的确是发自肺腑的嫉妒,但后来北郊猎场,皇帝遇刺才让他慢慢回过味来,看清了程慕宁的真正目的。


    当日春猎,殿前司与侍卫司轮流护驾,可彼时裴邵不过一个殿前都虞侯,按理说有各个指挥使在,随行圣驾左右的差事轮不到他来当,可偏偏阴差阳错,那天原来的殿前司指挥使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于是才有了临时调动,换作了裴邵护在程峥身侧。


    一刀截断了从密林中射向程峥的箭矢。


    那日回去后小皇帝吓得不轻,又烧又吐,病中如临深渊,见谁都像是要害他,很长一段时间不许人近身伺候,除非裴邵在场,否则谁也不见。裴邵因此得到提拔,他本就背靠世家,得不得重用不过君上一句话的事,只是事情顺利得犹如梦幻泡影,稍稍一琢磨,便能觉察出不对。


    譬如春猎当日莫名其妙吃坏肚子的殿前司指挥,以及那侍卫司的岑瑞岑指挥使曾再三提醒他,说:“历来围猎,禁军各司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再怎么谨慎,场子一大,难免要有疏漏,裴小将军可不要不当回事,软甲一定要记得穿,刀也一定不能离手,随行圣驾,小心为好。”


    而后密林中射来第一支箭,裴邵拔刀时分明瞧见他已然先动了刀鞘,可却仍旧迟了半息,就像是明知故让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细节经不起推敲。整个北郊猎场,从殿前司指挥吃坏肚子开始,一切就都像是一盘棋,而面对裴邵的试探,岑瑞的回答意味深长:“小将军以为,来日许相权倾朝野,裴家又该如何自处?你是明白人,想必早已有了论断,否则又怎么会在圣上面前故意引导,令其疑心行刺案乃许相所为?”


    裴邵目光幽幽地望着他。


    上年朔东那场战役结束后,许敬卿等人便联合朝中诸臣弹𝒸𝓎 劾裴氏父子用人不当以至于战事失利,程峥因此下旨问罪裴公,并一口气削减了朔东往后几年三成的粮饷,若不是裴家自己家底尚余,得以补贴将士,恐怕军中早就乱起来了。


    世子裴邺代父进京述职,他拍着裴邵的肩,苦笑叹气,“外人看我裴家光鲜亮丽,内里也不过强撑罢了,难啊!”


    那时裴邵便知,他若不能替父兄坐镇朝廷,那么不远的将来,许敬卿这头贪得无厌的狼,迟早要把裴氏嚼碎了往下咽。


    所以他绝对,绝对不能离京,他必须死死咬住许敬卿。


    而就连这一步,都已经提前被人算计好了。能将他和程峥的心思都揣摩得明明白白,并想方设法引他二人入局的,除了程慕宁,裴邵还真想不到其他人。


    这位长公主殿下手眼通天,隔着山高水远还想物尽其用。她虽然暂时失势,但也不能让许敬卿一人得势,只能另外扶植得以与许敬卿抗衡的势力,这个人,既不能轻易被许敬卿收买,又要有足够的背景,能够在得到一线机会后迅速壮大自身。


    纵观全京城,与许敬卿有仇的没这个能力,有能力的又没仇没怨,裴邵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而程峥还以为是自己在行制衡之道,殊不知他的胆小懦弱多疑,也早已成了旁人算计的一环。


    所有人,都不过是程慕宁棋盘里的一枚棋子。


    后来回想起来,她将他调去值守政事堂,让裴邵在最短的时间清楚了朝廷的局势,又常常让他陪着批公文,时不时与他说些繁琐的政事,那些不经意的随口一提,都是她刻意为之下的安排。


    她早在一开始就把裴邵计划得明明白白,所以她当然不会嫁给他,因为一旦裴邵成为驸马,就再也没有能与许敬卿抗衡的资格,而不管是成为驸马,还是后来出现任何差池,没能成功按照程慕宁的计划站在现在的位置,他都将成为一枚对程慕宁来说毫无用处的弃子。


    弃子,多么残忍的说法。


    裴邵有时甚至暗自欣喜,好在一切还算顺利,他还有能被她利用的本事,否则她是不是转头就要寻找下一个助力,会是谁,姜澜云,还是其他什么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


    所以沈文芥又算什么,程慕宁何止不爱沈文芥,裴邵时常觉得,她或许根本不爱任何人。


    但夜里时时攥着他的扳指又算怎么一回事?


    程慕宁是个可以真话假话掺着说的人,裴邵是真分不清,诚如她每回看过来的眼神都含情脉脉,好像满怀爱意,裴邵却连一半都不敢信,他甚至怀疑,那夜被她攥在手心里的扳指,兴许是她另外一场别有用心的算计,他只不过是又一次地跳进了她的陷阱里。


    而这种意味不明,让人无比烦躁。


    就像现在,程慕宁那只手从他右臂绕到身前,几乎将他半边身体抱了个满怀,唇瓣贴着他后颈,一下一下地蹭着他亲,这种大大方方的亲昵,也不知道是出自真情还是假意。


    反正她一贯能把假的演成真的。


    她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对谁都是,对他更是。


    裴邵摁住程慕宁那只试图探进他衣襟里的手,缓缓吐出一口气,程慕宁整个人都贴在他背上,“裴——”


    话音未落,身侧的人倏地翻过身,动作近乎粗暴地吻住她,唇上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又被咬疼了,她在喘.息间隙说:“轻……”


    可他更凶了。


    男人灼热唇一路沿着下巴到脖颈,程慕宁不知道被咬了多少口,最后侧颈的软肉被他叼住的时候,程慕宁疼得直打颤。裴邵粗重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然后停住不动了,唯有胸膛起伏不定。


    程慕宁把手搭在他后颈上,拇指指腹像是安抚地蹭了蹭他的肌肤。


    过了好半响,裴邵才冷静下来。


    床边只挂了一盏油灯,微暗的光笼罩在头顶,裴邵抬头看了程慕宁一眼,再次俯身下去。


    这次的动作缓慢绵长,他心无旁骛地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公主的算计是真算计,喜欢也是真喜欢


    而对公主的喜欢ptsd的小裴,每天都在想: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她……算了随便(摆烂,咬她


    ps今晚不更新,明晚见


    42  ? 第42章


    ◎当年那种拉拉小手的过家家我不想玩了。◎


    第42章


    夏夜蝉鸣蛙叫, 顺着紫藤花的香味从半开的窗牖飘进来,盖过了幔帐里湿漉漉的吞咽声。程慕宁的舌被勾着,裴邵吮吸的力道不轻不重, 正好让她舌尖发麻, 唇齿间逸出一小声舒适的喟叹, 但迎来的是男人更深的掠夺, 她双手缠上裴邵的脖颈,仰着头竭力去回应。


    这种唇舌纠缠,他们都非常默契。


    那是三年前扶鸾宫的很多个日夜,在堆满公文奏疏的案几旁无数次的演练得来的默契, 她喉咙里随便发出个什么声调,裴邵就知道她的舌要往哪里探。


    反反复复的吞吐,唾液交缠的声音蝉鸣也逐渐遮盖不住。


    裴邵的手向下松了她的衣带,摸到肌肤时程慕宁明显抖了一下, 他指腹一顿, 继续往上,停在那件绣着紫藤花的小衣边缘。


    裴邵从来没有真正冒犯过这位公主。


    不是没有情动的时候, 恰恰相反,程慕宁常常在亲热的时候不知死活地撩拨他, 但正如陆楹所说, 裴家的家风不是这样的,京中女子又多注重名节,眼前这位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那么尊贵的人, 他怎么敢轻易怠慢?


    彼时裴邵一心想按照礼数来, 只是先帝驾崩孝期未过, 他只能一忍再忍, 最难耐的时候,也只是埋首在她脖颈间,嗓音沙哑:“公主……孝期一过我就修书回去,请圣上赐婚,好不好?”


    程慕宁笑眼盈盈地说好。


    现在想起来,好什么好,都是哄他玩的。


    对程慕宁来说,那不过是一段时局之下的露水情缘,根本没想过长久。


    程慕宁此时因为缺氧头晕目眩,忽然唇舌一疼,察觉到裴邵的情绪似有波动,还没反应过来,裴邵就已经松开她。


    紧接着手被拉住往下带了带。


    她怔了一下,就听裴邵压着嗓音说:“当年那种拉拉小手的过家家我不想玩了,给你个机会想清楚,现在要走还可以。”


    但裴邵眼神寒峭,瞳孔里全是搅海翻江的浪,沉得可怕,倒不像是给她机会,反而是在说:你敢走试试。


    就和在酒楼时说要她一样,都是不容人拒绝的语气。


    程慕宁有一瞬间僵住了。


    倒不是抗拒。


    时下的风气不说拘谨,却也并不豪放。程慕宁不是个不注重名节的女子,且相反,她的礼仪规矩都是由皇后和宫里的教养嬷嬷一手教出来的,公主该有的矜持高傲她一分不少,但对裴邵她一向放纵,这种放纵始于算计,耽于欲望。


    欲望么,欲望是用来跪服的,即便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也没有办法将它关进笼子里。


    何况她也根本不想。


    但,指尖传来的灼热感好像要把她整只手都烧掉,程慕宁的表情有片刻的迟疑,那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可也仅仅是一刹那。


    她勾住裴邵的褲腰带,神色看起来还算淡定。


    裴邵瞳仁一暗,陡地扯掉了她身前那簇紫藤花。


    ……


    程慕宁的发散在枕上,小衣上那朵紫藤花被人无情地撕成两半,这会儿松松垮垮地落在她手里,被她紧紧攥住。她眼里的波光潋滟变成了一捧泪,在一次次情浪涌来时流入了鬓角。


    夜半的时候屋里叫了一回水,侍女来换被褥时还能听到湢室里传来的水声,一下一下像是被撞开的涟漪,伴随着女子低低的呜咽讨饶,几个小丫头当即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换了新的被褥,出去时相互推搡,体贴地阖上了门。


    “哗啦”一声,程慕宁被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像一条奄奄一息的鱼,裴邵将人放在榻上时,她几乎沾枕就睡。


    眼下一片泛红,裴邵第一次看她哭。


    这种眼泪让人愉悦,他没控制住力道。


    裴邵起身在刘翁平日里放置药罐的架子上找了找,没找到想要的,只好作罢。


    他回去榻边坐下,盯着榻上的人看了许久,整夜没睡。


    次日,程慕宁睡到了将近晌午。


    她一睁眼,浑身的痛觉都从梦中苏醒,她轻轻“嘶”了声,就听幔帐外的银竹担心道:“公主。”


    程慕宁隔着幔帐看了银竹一眼,“嗯”了声,方知嗓子有多哑。昨夜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程慕宁垂目看了眼身上的痕迹,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她有瞬间的呆怔。


    裴邵是……一直就这样吗?


    还是趁机报复她?


    接过银竹递进幔帐里的水,程慕宁润过嗓子后,道:“衣物放下,你先出去吧。”


    这满身青紫,程慕宁不想叫银竹看到,以免她再胡思乱想。


    银竹犹豫了一下,“是。”


    裴邵一大早就坐在堂间,那言行举止都与平日一般无二,但陆楹就是眉眼间捕捉到了一丝,愉悦。


    一丝神清气爽。


    比如他这会儿很迅速地吃掉了一整盘芙蓉糕,这甜得塞牙的玩意儿,她记得裴邵以前是不大喜欢的。


    不过不重要,陆楹也懒得问,无非就是公主那点事,全京城都知道公主住在裴邵府里,这人面上不显,心里指不定多高兴。


    只是,陆楹道:“既然公主今日不外出,那我就不等了。”


    裴邵“嗯”了声,也不留她。


    陆楹刚起身,门外就有人迈进来,程慕宁道:“昨夜身体不适起晚了,有劳陆姑娘久等。”


    陆楹脚下一顿,见她果然脸色不大好,说:“无妨,公主若是病了,大可将养一日,也没那么要紧吧?”


    程慕宁摇头:“没有大碍,风寒而已。”


    裴邵抬眼看她,“先用饭。”


    程慕宁没有推拒,夜里折腾了半宿,裴邵原本让厨房送了参汤了,但是她累得连指尖都动不了,没等参汤送来就已经睡过去了,这会儿别看她身子端得笔直,实际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程慕宁上前落座,侍女当即替她布菜。若是陆楹有经验,应当能看出程慕宁此时行走的步调略有些别扭,但她没有经验。程慕宁在这间隙里和裴邵对视一眼,然后又神色自若地低头喝了口暖胃的茶,说:“我记得今日你有几个工部的官吏要斩?”


    她又变成了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好像随时准备与人侃侃而谈,夜里哭着求饶的人仿佛不是她。


    裴邵深深凝了她一眼,“嗯,昨日禀明过圣上,公主有何指教?”


    程慕宁知道,那些人嘴硬,裴邵这是杀鸡儆猴。她说:“我有监斩官的人选想推荐给你。”


    其实夜里程慕宁就想说了,但……一开始没有机会,后来没有力气。


    裴邵挑眼看他,心有肚明道:“蒋则鸣?”


    ……


    蒋则鸣接到这个差事时,脸上瞬间变了好几个色。


    面对眼前笑眼盈盈看起来毫无心机的长公主,蒋则鸣道:“这……禁军的差事,本官就不必插手了吧。”


    程慕宁道:“怎么是禁军的差事,难道不也是工部的差事么?蒋大人,本宫和殿帅实则是替蒋大人收拾工部的烂摊子,蒋大人作为工部尚书,如何能独善其身?”


    程慕宁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她与人打交道,向来是先礼后兵,此时礼的那个阶段已经过去了,她对着蒋则鸣,连笑都不比昨日真诚。马车就停在身后,几个禁军列阵以待,根本没有给蒋则鸣拒绝的余地。


    但她的语调却还是一贯的柔和,“圣上的私印在此,蒋大人是想抗旨吗?”


    蒋则鸣嘴角微微一僵,他本无意趟这滩浑水,但一旦参与监斩,无论他是否有意站边,在旁人眼里,他都是替公主处决了许敬卿的人,尤其是在许敬卿看来,他就是倒向了公主。


    这就是公主的图谋。


    劝说不成,便想将他强行拉下水。


    程慕宁侧身道:“蒋大人,请吧,不要误了行刑的时辰。”


    蒋则鸣两缕眉毛揪成一个“八”字,百般不情愿地上了马车。


    一旁的陆楹见状,心下转过许多念头。依照公主的行事风格,是不是过不了多久,也要对她进行威逼利诱了?


    皇城里的人心好脏,陆楹心下戚戚,不由思考起对策来。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滑跪(


    43  ? 第43章


    ◎那里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潮。◎


    第43章


    翌日早朝, 朝臣皆等在太和殿外。


    闻嘉煜与几名官吏站在一齐,听他们讨论近来京中的大事,偶尔附和几句, 却并不多热络, 直到有人提及工部:“听说昨儿个蒋大人监斩了五六个工部小吏, 这事不是殿前司办么?他怎么跑去掺合了?”


    蒋则鸣的事昨日就传开了, 还得益于蒋则鸣晕血,昨日掷下斩立决的牌子后,他就被那一地的头颅和血吓到腿软,下台时跌了一跤, 还是被裴邵遣人送回去的,一时间便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他监斩的事也跟着满朝皆知了。


    现在三三两两聚集在太和殿外的人,恐怕都在议论此事。


    闻嘉煜忽然就开了口, “监斩是殿前司的事, 蒋大人近来与殿帅走得近,想来这公事上也是不分你我, 不过说来也是,毕竟都是工部的差事, 哪里就那么较真了。”


    此话一出, 免不得引起各方琢磨。噫,这不是刚好就站着个工部的吗,众人于是纷纷向闻嘉煜打听起了细节。


    闻嘉煜笑了笑,仿佛是扛不住这些个热情的眼神, 不得已才说:“公主一个女子, 又不熟知工部章程, 少不得要人配合。工部上下皆以蒋大人为首, 我等也不敢懈怠啊,一会儿散了朝,还得回办差大院听公主的吩咐呢。”


    不远处的沈文芥手持玉笏听了一耳朵,忍不住瞥了闻嘉煜一眼,这人好会说话,单看每句话都没问题,可并在一起说,便引出了别的意思。


    如此一来,这也算是把蒋则鸣往公主那里推了一把,但这闻嘉煜是图什么?


    就算许敬卿因此把蒋则鸣拉下马,闻嘉煜这年纪轻轻的,工部尚书的位置也不可能轮到他来做,届时在换个勤勉肯办事的长官,他岂非更难往上升。


    难道他真是想帮公主?


    沈文芥正揣度着,方才还热闹的人群忽地一静,他转头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就见不远处蒋则鸣与裴邵缓缓走来。


    两人有说有笑的,仿佛真的很有交情。


    但没人仔细看,其实说笑的只有裴邵一人,蒋则鸣此时的脸色并不算好。


    早朝时,蒋则鸣果然被以许敬卿为首的部分官吏针对了。他这些年于公务上懒怠,但因为手底下还有个能办实事的康博承,所以政绩上勉强能糊弄过去,他又不站派别不沾党争,也没谁吃饱了撑着针对他,今日倒好,一张嘴接着一张嘴,全都是数落他的话。


    眼看就要把这回行宫坍塌一并安在他头上时,殿外倏地传来一声尖锐的声音:“报——”


    一个太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跪在了大殿中央。


    龙椅上的皇帝抖地一个激灵,险些没摁住自己跳了起来。


    说实在话,程峥如今经不起吓,他抓住龙椅的把手,下意识屏住呼吸,轻声问:“又出什么事了?”


    只听那太监欣喜若狂道:“是卫小将军,卫小将军回来了!”


    然而话音落地,却是右列最前方、一早上都在浑水摸鱼的张吉先开了口,“当真?!”


    ……


    卫嶙回京比预计要晚了二十多日,是因为在路上遇到了鄞王的袭击,好在只是小股兵力,尚能应对,只是卫嶙受了伤,未免造成军中恐慌,他是咬牙强撑着回了京,刚过城门人就倒下了。


    程峥在政事堂听过详情,露出关怀的神色,说:“可有大碍?”


    那报事的人说:“伤在腰上,只怕要卧床将养好一阵。”


    程峥叹了一声,说:“此番卫嶙功不可没,叫他好好歇着,待伤养好了朕必有重赏!”


    下首的裴邵闻言掀了掀眼皮,显然是在等程峥再说点什么。何进林死了,虽然没人关心何进林的死活,但他空出来的军职需要有人顶上,程峥对此心知肚明,可他偏偏没提这事,此时对上裴邵没有情绪的目光,程峥紧张地咽了下唾沫,说:“先散了吧,张尚书留下。”


    卫嶙在京中有自己的小宅子,但这回伤势太重,他被直接抬进了裴府。宫里的太医来过一趟,和太医同时抵达的,还有一箱宫里赏赐的黄金。


    不知道是不是心虚,程峥这回出手阔绰,整整一箱的黄金,陆楹送程慕宁回来时恰巧撞见,眼都看直了。


    程慕宁见状笑了下,说:“陆姑娘若与我做朋友,我能给你的,绝不止这些。”


    她现在连弯都不绕了,话说得很直白,陆楹脸上羡慕的表情陡然一收,仿佛听不懂程慕宁的话,说:“公主说笑了,公主乃天潢贵胄,哪里是臣女一届粗人能与之交友的。”


    陆楹说罢,朝程慕宁拱了拱手,“家弟还等着用饭呢,臣女便先告辞了。”


    程慕宁也没有拦她,只轻轻点了下头,侧身让她走了。


    然而陆楹一走,程慕宁唇畔的弧度便淡了下来。这么短的时间,武德侯的金库尚未充入国库,这箱黄金只可能出自程峥手里,她沉默片刻,说:“看来我低估了圣上的私库。”


    裴邵大抵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不算低估,这的确是他最后的家当。”


    禁军戍守整个皇宫,武德侯送进宫多少钱,裴邵心里大概有个数。


    程慕宁拣起两根金条,随意地敲击了一下,只听“噹”地一声清脆悦耳,“这是圣上用来哄你的。”


    没有给卫嶙安排上步军司的职务,转头送来了一箱黄金,显而易见,程峥仍不想把调度禁军的权力再分给裴邵,他早就对裴邵起了防备之心。


    水满则溢,裴邵和许敬卿一样,时日一长,都成了程峥的心头刺。但偏偏程峥又畏惧,不敢真的撕破脸,对许敬卿他假手他人,对裴邵,则是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程慕宁见裴邵不说话,侧目道:“这个,你要收吗?”


    “为什么不要?”裴邵将程慕宁手里的两根金条原样放回去,“公主不知道,殿前司也很缺钱。”


    养兵的确很费钱,且宫里宫外的走动,裴邵也需要上下打点。许敬卿有武德侯这个金库,但裴邵没有,头两年他过得十分艰难,几乎全靠朔东的补贴和程峥时不时的赏赐,毕竟他那点俸禄,也就够养几个近侍,好在后来刘翁把产业置办起来了,裴邵手头才稍稍宽裕了些。


    程慕宁看裴邵这副精打细算的模样,忍不住一笑,感慨道:“看来威风凛凛的殿前司指挥使,日子也很拮据,要不要我帮你?”


    裴邵斜睨她一眼,“怎么帮,公主很有钱吗?”


    程慕宁道:“我跟张吉熟。”


    “那是你替他挣钱的时候他跟你熟。”裴邵扯了扯唇,道:“你跟他要钱试试?”


    这个嘲讽的语气,可见裴邵也没少受张吉搪塞,毕竟管账的么,都有点抠。


    “辛苦了。”程慕宁看向裴邵,伸手抚上他的脸说。


    裴邵微微一顿,程慕宁的神色很认真,没有半分刻意为之的旖旎,这样郑重其事,竟带着几分道谢的意思。裴邵要的不是这个眼神,他面无表情地拉下她的手,“公主不要自作多情,你当年让岑瑞带的话说的不错,就是为了裴家,我也会这么做。”


    程慕宁没有否认当年北郊猎场的事与她有关,许多事她没有明说,但也没有刻意隐瞒裴邵。


    那么多蛛丝马迹,足够他洞察秋毫。


    而程慕宁这些年与京中一些朝臣的联系没有断过,这中间裴邵不动声色地给她行了许多方便,虽然相隔两地,但他们心知肚明,彼此本就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而无论是出于对裴邵的信任还是裴家的约束,她都不必担心他背叛,也不怕他受人诱惑。


    他是她最好的选择,这是程慕宁打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的事。


    理智上来说裴邵认可程慕宁的决定,所以当初在被程慕宁冷情决绝地抛弃后,仍旧接过了她为他打造的青云梯,且如她所愿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如果不是沦为棋子的那个人是他自己的话,他说不定还会为她精彩的计划拍手叫好。


    程慕宁原本以为昨夜之后可以重修于好,但其实并没有,在床榻上的坦诚相待不能交心,她费劲力气好像也不能让裴邵相信,起码在肌肤之亲上,她是真心的。


    没有半分想和他进行情.色.交易的意思。


    但她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有点棘手。


    裴邵眼下很是油盐不进。


    算了,时日还长。


    程慕宁把那点苦恼的情绪压下去,说:“我去看看卫嶙,一起吗?”


    裴邵“嗯”了声,先行迈开腿。


    程慕宁紧跟其后,落下裴邵两三步,裴邵脚下微顿,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动作迟缓,不由放慢了步调,待走出几步之后,他还是问:“很疼吗?”


    他紧接着道:“晚些我去跟荀叔拿药。”


    “不用。”程慕宁没有看他,冷静地说:“真的不用。”


    裴邵没有再说话,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程慕宁仰头去看他,却见他视线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耳根上,那里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潮。


    【📢作者有话说】


    下章也早上见,我先去补个觉


    44  ? 第44章


    ◎裴邵是公主的宣泄口◎


    第四十四章


    看过卫嶙后, 程慕宁回到厢房。暑天炎热,整日下来身上黏腻得难受,她叫了水沐浴, 银竹这才瞧见她裸.露在花瓣上的青痕, 已经比早晨时消退了许多, 但仍让银竹一时错愕。


    尤其是锁骨下面。


    银竹深吸了一口气, “公主……”


    程慕宁有点困,趴在浴桶边沿,眼都没有睁开,“嗯?”


    银竹动了动唇, 却不知说什么好。说实在话,银竹打小侍奉公主,可却不是时时都能揣摩出公主的心思,当年她以为公主对裴邵从头到尾都只有虚情假意的利用, 所以才能头也不回地离开京城, 并且在邓州三年,从未提过裴邵一回。


    她缄口不言, 仿佛根本没有过这个人。


    如果不是那枚扳指的话,银竹真的会这么认为。


    程慕宁是个过于克制冷静的人, 她可以坐在政事堂的长椅上接受言官面对面的口诛笔伐而不为自己辩驳一个字, 直待言官骂累了,再平静地提起下一个议案。


    但再如何理智,公主也是个人。


    何况她还这样年少。


    在先帝身边侍疾的两年她见多了人心险恶,先帝教会了她忍耐, 却没来得及教会她如何消解这种恐惧和痛苦。银竹后知后觉地发现, 裴邵是公主的宣泄口, 是她濒临崩溃下抓住的救命稻草, 也是武器。


    所以面对这满身青紫,银竹既问不出她是不是被强迫的这种话,也无法像那些老言官似的用声誉来规劝公主自爱自重,只小声地说:“奴婢明日去给公主找点药吧,公主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程慕宁闭眼摇了摇头。


    “那——”银竹说话间,湢室的珠帘晃了一下,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他缓步入内,停在不远处看着程慕宁。银竹猛地起身挡在浴桶边,对上裴邵的目光,她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刚张了张嘴,裴邵就已经绕过她,垂眼,捻住两缕程慕宁脸颊上湿哒哒的发,拨到了耳后。


    银竹心中挣扎了一番,只好退下。


    程慕宁右脸压在小臂上,呼吸均匀,仿佛快要睡着了,直到感觉那只握着湿发的手顺着发端轻轻触碰背脊,指腹在那些青痕上摩挲了一下。这粗粝的触感让她当即睁开了眼,正好撞上裴邵被油灯印成琥珀色的眸子。


    她愣了一下,旋即镇定地仰起脖颈。


    片刻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今夜不是要换防吗?”


    裴邵“嗯”了声,“给你拿药。”


    程慕宁一边想着禁军换防的时辰,一边想他果然还是去跟荀白趋拿药了,荀白趋虽说是个大夫,但怎么也算他半个长辈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开的口……


    思及此,程慕宁探出被温水泡得发皱的手,去够他手里的药罐。


    裴邵捏住她湿.漉漉的指节,挡了挡。


    这间厢房里的湢室狭小,他这么人高马大地往这里一站,很有压迫的味道,程慕宁想到昨夜在浴桶里愉快又不愉快的经历,隐隐还觉得膝盖发疼,所幸他很快就松开了手,把药罐放在干燥的架子上,说:


    “晚点回来再上药。”


    ……


    夏日蝉鸣叫得厉害,两个工部小吏举着捕网在捉蝉,程慕宁从院外踏进来,那两人停下动作,让到一旁拱了拱手。程慕宁朝他们点过头,径直走过。已经有官吏等在廊下,抱着刚整理出来的档册,随在程慕宁身后迈进值房。


    那官吏叫梁田,是工部下总掌文书的官吏,这回对工部的排查,便是由他负责整理历年文册记档。


    程慕宁从他手里接过档册,就那么薄薄几本,她拿起来掂了掂,忍不住一笑,“整整两日,梁大人是有什么难处吗?”


    梁田三四十岁的模样,长得内圆外方,说话也很圆滑:“公主不知道,这些年工部记档乱,陈年旧账翻起来没那么容易,何况眼下这人不是……都让殿前司抓去审查了么,卑职品阶不高,也调不齐人手,实在不容易,要不公主再指几个人过来?”


    明知这是搪塞的话,程慕宁也不恼,说了几句体面话,让银竹把人送出去了。


    银竹回来时皱着眉头,程慕宁已经在翻看文册了。


    银竹道:“这梁田一个五品官,架子倒大得很,公主,要不换个人吧?”


    这些日子裴邵负责查南山行宫的案子,程慕宁则顺势查起了工部内里的阴私,可这和上回核对户部账簿不同,户部有张吉愿意配合,各项事宜办起来都得劲,工部里却人人各怀心思,从上到下,没有人把程慕宁放在眼里。


    换谁都没用,除非蒋则鸣拿出态度来。


    程慕宁搁下文册,问:“这会儿下朝了吗?”


    ……


    今日早朝散得比往常早,但里头事可不少。才刚过晌午,蒋则鸣一脸麻木地退出太和殿,


    朝中的势利四分五裂,蒋则鸣平日独善其身,眼下却里外不是人,这几日他接二连三地被弹劾,多是斥他渎职失察之责,程峥知道蒋则鸣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也不想罚他,是以前几日都糊弄过去了,谁知道他越糊弄,底下议论声便越大,今日十几个折子,全是声讨的声音,就连御史台也掺合了进来。


    程峥没有办法,只能松口说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先罚俸两年,待工部案子了结之后再行定夺。


    眼看蒋则鸣寒了心,张吉从后面追来,宽慰道:“唉,你也别太沮丧,圣上心里有数的,这不是也没罢你的官嘛。”


    蒋则鸣动了动唇,显然没有被安慰到。


    同为六部尚书,他和张吉素有往来,又因为两人都对宫里宫外那点阴私心知肚明,保守这种秘密,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蒋则鸣在他面前说话少了弯弯绕绕,道:“圣上心里哪来的数,要有数,工部会出这种事?”


    “诶!”张吉左顾右看,低声说:“罚你两年俸,命都不想要了?”


    蒋则鸣不吭声,他这几日也是烦得很。


    张吉又叹气:“我说你,当了二十年的官,怎么这种事还不明白?行事论心不论迹,在朝为官哪能时时做到明哲保身,今日工部的案子,你办了,定要得罪许党,可你执意不办难道就能哪边都不沾?康博承的下场摆在这儿,除非你立即辞官回乡,否则这个差事,你想片叶不沾地混过去,没门儿!”


    “我——”蒋则鸣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


    想到康博承,蒋则鸣心里就不得劲儿。


    前两年康博承刚提拔上来的时候,眼里揉不得沙子,自以为伸张正义地往圣上跟前上了几次折子,可圣上不仅坐视不理,还在朝上借机将康博承斥了一顿。彼时康博承还不知所以,大有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意思,蒋则鸣实在看不过去,稍稍提点了他几句,康博承当时愣在原地,这才消停下来。


    可这人脾气倔,反反复复的,这些年若不是有蒋则鸣压着,以他的性子,哪日不留意恐怕就要把工部捅破天。蒋则鸣也惜才,不愿这样一个能办事的人被贬谪流放,处处替他周全着,可没想到……


    他会是党争之下,牺牲的第一个。


    蒋则鸣深知康博承的死绝对有内幕,可追究此事没有意义,他们从先帝时期走过来,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死个人而已,不该是大惊小怪的事情,眼下的局势如何变化才是该着眼之处。


    蒋则鸣把心中那点悲悯压了下去,说回方才朝上的事,“一个女娃娃,心思倒是毒,我这被参的折子,恐怕一半都是她的手笔。”


    张吉笑了一下,道:“我看你也别犟了,公主这回奉的是皇命办差,如今不是公主要找许相的麻烦,你得看清圣上的意思。”


    蒋则鸣沉默下去,“往后又有的折腾,没个安生日子过。”


    工部办事处与户部就隔了一道高墙,两人在墙外分道扬镳,蒋则鸣进到院里,没立即进值房,而是站了片刻,转头去向存放文册的档房。眼下在查档,几个官吏埋头翻看档册,只那办差的速度不敢恭维。


    最里头隔开了个单间,统管此事的梁田,这会儿正背着身子给他那株绿萝浇水。


    蒋则鸣走过去,“你倒是好兴致。”


    梁田手一歪,浇水壶里的水洒了出来,𝒸𝓎 他拍了两下打湿的衣袍,忙拱手说:“尚书大人怎的来了?可是要找什么文册?您差人吩咐一声,卑职送过去便是,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蒋则鸣坐在他的座椅上,说:“我哪敢劳动你梁大人,公主的差事都敢糊弄,焉知不敢糊弄我?”


    梁田一顿,忙说:“大人,这不是……按您说的办吗?”


    蒋则鸣蹙眉,凌厉的眼神陡然扫向他,说:“我何时吩咐过你们敷衍公主?”


    “这——”


    梁田无言以对,蒋则鸣是没直说,但他不愿意配合公主的态度摆在那里,底下人自然有样学样,且公主这回一副要将工部整个掀翻的架势,那总归是人心惶惶,生怕受到殃及,自是能避就避……


    诚然也有些想趁机攀附升官的,但人么,还是胆子小的多。


    蒋则鸣懒得与他兜圈子,“给你五日,把该呈给公主的通通呈上去,若有一件疏漏,那就是你渎职有罪!”


    梁田怔了怔,“可是……”


    “你要是办不到,就把这个位置让给别人。”蒋则鸣平日不管事,可这工部尚书的威仪拿起来却是正正好。


    梁田被吓住了,忙躬身应下。


    不到三日,梁田便通宵达旦地办完了差事。


    程慕宁瞧着那堆得跟山似的书案,便知自己的法子奏效了。果不其然,往后几日,办事官吏都勤勉不少,除了蒋则鸣对她态度反而更淡以外,一切都很顺利。


    这日,户部帮着稽核的官吏到了,两司的人坐在一处,核对着历年的工程营造和账目。过了晌午,程慕宁便差人给各位大人准备了饭食,坐了一个上午,众人皆是腰酸背疼,起身就要移步廊下。


    蒋则鸣也要起身,就听程慕宁道:“蒋大人。”


    蒋则鸣被摆了一道,气还没有消,冷声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程慕宁笑了笑,说:“先帝时康博承便因修建沟渠小有功绩,可彼时先帝便未着急提拔他,你可知为何?”


    蒋则鸣顺势说:“为何?”


    “因为工部有蒋大人啊。”程慕宁温声说:“一山不容二虎,康博承是个能臣,蒋大人就不是么?当初城池修浚、屯田、水利,哪一项不是蒋大人一一着手办的,就连地方督查你也从不假手于人,先帝任人唯贤,他的眼光向来独到,如今工部鱼龙混杂,本宫信不过别人,只能用你。时间太紧,偶有不周之处,还请蒋大人谅解。”


    蒋则鸣面色微动,似乎僵住了。


    陆楹接过银竹递过来的饭食,心中忍不住啧啧道,杀人诛心,这还不给蒋则鸣感动坏了。


    【📢作者有话说】


    咱们公主哄人是一流的,不限性别和年龄的那种


    45  ? 第45章


    ◎“不要吗?”◎


    第45章


    程慕宁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刻意恭维, 但却直击人心。


    蒋则鸣年近半百,为官二十六载,单是在工部就已经二十三载, 若是对这个地方没点感情, 以这两年工部的势态, 他不想沾惹是非, 大可请调担个闲差,腾出一个工部尚书的位置,想必许敬卿也十分乐意。


    其实为官资历够久的老臣都知道,先帝时期, 蒋则鸣也曾是御前的红人。彼时他还是个从五品的工部郎中,因为差事办得出挑而被先帝看重,短短三年时间,就从从五品的小官升至四品侍郎, 一时风头无俩。他那时也年轻气盛, 一心为了朝廷为了圣上,与后来的康博承实则很是相像, 于公务上勤勉得可怕,先帝对他是十分看好。


    可以说, 先帝是他的伯乐, 而蒋则鸣势衰时,也正是从先帝领兵出征,败退回京开始。


    打那以后皇权下移,先帝自身难保, 卧床不起, 对朝中乱象他有心无力, 蒋则鸣也就是从那时起渐渐收敛了锋芒, “能臣”这两个字,他现在听起来都恍惚。


    蒋则鸣捧着食盒坐在廊下,碗里的饭食却一口没动。他怔怔仰头,那日光刺得他微眯起眼,而后垂目重重一叹。


    闻嘉煜近来把工部上下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一日傍晚,趁着公主进宫得了闲,他去见了许敬卿


    许敬卿的书房里摆放着许多古玩字画,单看他的书法,也是笔走龙蛇,走势雄健,可窥其孤高与野心。


    这是个表面稳重,但实则极度傲慢的人。


    他站在博古架旁擦拭着那一樽玉麒麟,待闻嘉煜细说了工部详情后,才吹了吹灰,说:“意料之中,蒋则鸣在工部多年,对工部内里情况心知肚明,可他从未插手分毫,既不阻拦也不徇私,你知道这种不偏不倚,就已经摆明了立场,他本就不是个能用的人。不过从前也罢,如今他既已倒向公主,往后你在工部做事要小心。”


    闻嘉煜应是,又问:“当年……许相怎么不寻机将他移出工部?若是换个人,办事岂非更得心应手?”


    许敬卿闻言,瞥了闻嘉煜一眼。


    闻嘉煜低了低头,忙说:“我只是觉得,以许相之势,安排好蒋则鸣应当不是问题……想来是有更深远的打算,子陵不才,没能揣摩出来。”


    许敬卿把那玉麒麟摆回去,仔细挪了挪位置,让其与其他摆件在一条横纵线上,才说:“蒋则鸣一走,康博承就得顶上去,此人太过刚烈,这些年若非被蒋则鸣压着,都不用等公主回来,早就把工部掀翻了,与其如此,倒不如把蒋则鸣放进去,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为了圣上,他也得知道轻重。”


    的确,一下把工部尚书与侍郎都换掉,动作太大容易叫人拿住把柄,也会令圣上不安。不过不得不说,许敬卿把圣上拉下水这招实在太妙了,武德侯在朝中行贿受贿,可贿赂谁能比贿赂圣上好使?


    圣上自己或许还不觉得是多大点事,稀里糊涂就当了别人的盾,待反应过来时已措手不及。


    闻嘉煜低垂的眼眸划过一瞬间的沉思,又说:“可眼下这么下去,会不会牵连到许相?”


    “此前经手这些事的工部官吏是何进林,他们何家在工部瞎折腾,与我有什么干系?”许敬卿嗤了声,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闻嘉煜眯了眯眼,便知道此次工部的事许敬卿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的。


    意料之中,朝中依附许党之人众多,许敬卿办事向来无需自己动手,就算惹出什么麻烦,他两手一背,自是事不关己。


    但经此一事,工部是许敬卿费心筹划起来的,里面不知道搭进去了他多少钱和心力,经此一事,折损的不仅是许敬卿在朝廷的经营,还断了他借工部与地方联系的渠道。


    这么大的损失,许敬卿定不会这么算了。


    然而许敬卿却并没有要与他在细说的意思,闻嘉煜在他这里,到底还没到能全然托付的地步。


    许敬卿丢下擦拭摆件的帕子,坐下道:“皇后那里,近来可有动作?”


    闻嘉煜思绪回笼,摇了摇头,说:“娘娘只让我在工部多替公主周旋,她盼着这案子能早早办完。”


    许敬卿挑了挑唇,“她盼着许家能早早给姜家腾位置。罢了,你且应付着吧,不过你要知道,皇后不打紧,打紧的是姜家父子,你得博得他们的信任才行,这姜覃望在翰林颇有名望,他一日维护公主,公主就多一分胜算。”


    说到这里,他又斜了眼闻嘉煜,“说来也怪,姜覃望是个爱才之人,杜蔺宜那个愣头青他都能高看一眼,怎么偏偏你不得他的心?”


    闻嘉煜笑了笑,“哪里知道,兴许……杜公子的确有过人之处吧。”


    ……


    工部的记档明面上没有问题,排查需得把采办到施工的各项环节,再与户部拨下的款项一一核对,且这采办里最多门道,光是看白纸黑字绝看不出什么古怪来。


    程慕宁对工部的章程并不了解,若是只她一人来办,这案子兴许真要不了了之了,好在蒋则鸣这十几年的尚书也不是白当的。


    这些日子蒋则鸣一改往日闲散,连带着办事态度也强硬起来,又移交了几桩当年地方报上来,由工部承办的几项有问题的营造,挨个盘查了当年经手的官吏,竟又捉到几条漏网之鱼,且拔出萝卜带出泥,今日殿前司的人来,直接押走了好几个。


    殿前司今夜怕是又不得消停了。


    天边红云卷日,已是黄昏时刻,程慕宁已经两日没见裴邵了。刘翁在旁侍菜,见她只囫囵吃了几口,不由问:“可是今日的菜式不合公主的胃口?”


    “没有,很合胃口。”程慕宁说罢,搁筷道:“刘翁,这饭菜再备一份,还有干净的里衣,我给裴邵送去。”


    刘翁恍然大悟地笑了笑,说:“公主体贴,不过那地方脏,公主要是挂念主子,老奴着人跑一趟便可。”


    “不用。”程慕宁搪塞说:“我有事儿呢。”


    刘翁只好应了。


    两炷香后,程慕宁坐在班房里,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出。


    这里是狱卒的值房,空间逼仄狭小,虽与牢房隔开了距离,但依旧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伴随着铁锈的味道,并不好闻,所幸还算干净整洁,想来是特意为裴邵收拾过的。


    案上摆着一沓卷宗,程慕宁顺手拿起来翻阅。


    裴邵从审讯室回来时天色已暗,推门就见程慕宁撑在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卷宗,一手捂着唇,轻轻打了个哈欠,这些日子太累,她眼睛都熬红了,那纤长卷翘的睫毛因为困顿而沾了点湿。


    裴邵微微一顿,“怎么过来了?”


    程慕宁这才察觉身后有人,侧过身子,揉了下眼睛说:“你回来了。我替刘翁送饭……顺便看看案情进展,这些是刚整理出来的?”


    刘翁向来不会特意给他送饭,他又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哪里的饭菜吃不得。裴邵知道她的话应该反过来听,应该是来看案情进展,顺道给他捎个饭,他也懒得戳穿,褪了外袍,净手坐下,说:“嗯,要呈到御前的,圣上很关心这些卷宗,得一一过目才能放心。吃过了吗?”


    程慕宁道:“吃过了来的。”


    “再吃点。”裴邵把那乌鸡汤从食盒里端出来给她。


    程慕宁也不推拒,握起勺子陪他慢慢用饭,再将这几日工部的情况细说与他听。其实工部与刑讯室的消息每日都有人传达,程慕宁只是想跟他多说几句话。


    这几日忙得头昏脑胀,她也不知道裴邵究竟是什么灵丹妙药,看一眼心情都好了。


    裴邵用饭速度快,尤其今日不得空,他从午时就空着肚子了,这会儿犹如风卷残云,但动作并不粗莽,相反有一种别样的好看,总之很下饭。程慕宁晚膳没吃好,这会儿看着他,竟然真的饿了,待裴邵吃完,她那碗乌鸡汤也见了底。


    只是桌上每道菜都几乎一扫而空,唯独剩了几只虾。


    大抵是怕麻烦,裴邵好像不爱吃这种带壳的东西。程慕宁心下一动,将虾去了壳后,用帕子递到他嘴边。


    对面的人也跟着停住,他抬眼静静看向程慕宁,那眼神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好像没太多情绪。


    程慕宁眨眼问:“不要吗?”


    但她脸上的表情太真挚了,真挚到甚至有点无辜。裴邵缓了缓,败下阵来,拉过她的手把那只大虾送入口中。


    程慕宁冁然一笑,正要去剥第二只,那盘虾就被他整个端进食盒里了。眼看裴邵起身收了碗,动作干净利落,似乎急着走,程慕宁擦了擦手指,问:“这会儿要去接着审吗?”


    裴邵原本是打算夜宿班房,今日押了那么多人,连夜审完才好上报,但他现在只是站在架子旁简单洗漱了一下,看着她说:“回府。天黑不好走,我送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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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  ? 第46章


    ◎做不做她的驸马,她都是我的。◎


    第46章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程慕宁读懂了他这个眼神,当下只扬了扬眉,抱起了剩下还没翻阅过的卷宗。只是没想到还要捎上裴邵, 刘翁备的这辆马车小了点, 程慕宁刚坐稳, 就被人箍住了腰, 铺天盖地的吻压了下来。


    卷宗掉在地上,她刚想伸手去够,舌尖就被重重吮住,那瞬间的酥麻感让程慕宁呼吸一紧, 放弃了一心二用的想法,捧着他的脸颊热情地回应。她能感受到男人身体的变化,但狭小的空间没有给裴邵发挥的余地,他只能捏着程慕宁的手, 挨着她吻出了一身汗。


    马车到了裴府, 两人从小门进。月黑风高,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廊下偷懒的侍女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行礼, 裴邵说:“备水。”


    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了。


    程慕宁被抵在门上, 裴邵的动作有点重,她忍不住抽了抽气,“别拽……”


    她试图把繁杂的丝带从他手里抢回来。


    “再扯又要坏……”


    但下一刻就听见撕裂的声音,裴邵财大气粗地说:“坏了买。”


    紧接着程慕宁被扛了起来, 她倒吸一口气, 虚垂的手只能抓住裴邵衣裳, 颠簸中还不忘问:“用圣上赏你的金子吗?我还没有问你, 这事你想怎么办,要……要不要我替你吹吹风?他现在肯听我说两句……”


    说话间,她整个人陷在被褥里。


    “不用。”裴邵说:“不是时候。”


    至于为什么不是时候,程慕宁心里也明白,她眼下彻查工部就是在打压许敬卿,程峥又向来把许敬卿与裴邵当作制衡的天平,此时再给裴邵添兵力,这种平衡就会被打破。


    接二连三,过于操之过急,程峥是个爱胡思乱想的,一点风吹草动能把他吓死,的确要缓缓再说比较好。


    程慕宁正走神地想着,腿就被握着抬高了些,裴邵完全挤占了她的身体,把她那点游离的思绪蛮横地拽了回来。


    几天过去,程慕宁身上已经没有他的痕迹,裴邵抚摸她的脖颈,露出异样的神情,程慕宁一眼看穿,当即捂住了他的唇,刚说了个“不”字,就被咬住了指背。


    “不要吗?”裴邵挑眼看她,把那句话原封不动还给她。


    程慕宁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便俯身咬住了那片侧颈。


    她轻“嘶”了一声,忍不住躬起了身子。


    幔帐还没有放下,挂钩下坠着的铃铛晃荡个没完。暮夏的风裹着热浪,顷刻间就能把程慕宁淹没,连带着她的眼泪一起吞噬,她在痛苦和欢愉里往下坠,这一刻所有的烦闷和心力交瘁似乎都得到了缓解。


    她抓住裴邵的背,指骨用力得泛起了白。


    ……


    酣畅淋漓后是缠绵的拥吻,吃饱餍足的两个人都格外有兴致,这个时候的裴邵才有从前的影子,温柔,耐心,吻到情动时会用唇去蹭她的脸颊,克制地喘.息。


    程慕宁很轻地哼了声,精疲力尽地闭了眼,汗湿的乌发杂乱地贴在脸上,裴邵拨开它,手探进被褥里,摸到她还在抽动的小.腹,眉头一跳,看了她一眼,随后摊开掌心揉了几下。


    刚停住,程慕宁便挨了过来,扣住他的手腕不让挪走。


    公主眼都没睁开,命令言简意赅,带着点懒懒的尾音,“继续啊。”


    裴邵收手的力道顿了顿,在她耳畔落下一声哼笑,把人揽了过来。


    但裴邵揉了几下后,忽然想起什么,动作慢了下来,说:“上次跟荀叔拿药的时候,跟他要了避子药,他说吃药伤身子,研制了新的香囊,一会儿给你拿。”


    “我用不着这个。”程慕宁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音落地,帐内顿时沉默下去。


    裴邵搭在她腹部的手也停住,压下来的力道无意识地收紧。


    程慕宁陡然睁开眼,撞进裴邵逐渐沉下的眸光,但转瞬他就敛了情绪,变成一副仿佛只是寻常对话的模样,“嗯”了声,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程慕宁的目光在他脸上停滞了半响,一手覆住他的脸颊,凑过去亲了亲男人的唇,“裴邵……”


    她的指腹在他脸上小幅度地摩挲,那是哄人的姿态。


    荀白趋自然也提醒过裴邵,可荀白趋说话留了三分余地,但到程慕宁这里,她如此不假思索如此笃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遭受过什么样的伤害,但她轻飘飘的,这种习以为常又不当回事的样子,裴邵在那瞬间有杀了程峥的念头。


    程慕宁凑过来却让这股戾气调转了方向,扎疼了裴邵自己。


    裴邵喉咙发紧,程慕宁真知道怎么往他身上扎刀子能让他疼,他甚至怀疑她是故意来骗他怜惜的,可那张脸上真的看不出别样的意图,她捧起他的脸时表情那样虔诚。


    裴邵没有动,只是这么盯着她看。


    直到程慕宁哼哼唧唧地没了声音。她这些天太累了,别看她面上气定神闲,但实则每日都要提心吊胆,这种时时紧绷的状态在这一晚得到松懈,她贴着裴邵的唇,呼吸绵长而缓慢。


    裴邵拿开她压在自己耳廓上的手,就见她眉心微微拢起。


    裴邵敛下眸,想到了年前——


    裴邺每年都要入都述职,半年前他进京时,鄞王起兵北上已初见端倪,朝廷已然乱了起来。


    兄弟俩一年只这么一次能面对面坐下交谈,说的却大多是公事。裴邵问:“圣上有让朔东出兵御敌的意思,大哥和父亲是怎么想的?”


    裴公自三年前打了败仗伤了身子,军中事务大多都由世子代持,裴邺说话有分量,他代表的是整个裴氏的立场。他说:“阿邵,功高盖主任何时候都要不得,从前父亲忽略了这个道理,你才会被困在这里,我没有别的弟弟可以送进京了,再像先帝那样来一封诏书,要的就是我们裴家的命。”


    裴邵便明白了,朔东不打算出手。


    无论成败,于裴氏来说都无半点益处,一个不慎,或将牵连满门。


    裴邵思忖道:“大哥想要另立新主吗?”


    裴邺闻言一笑,“啧,别试探你哥。你几次三番让人去邓州打探情况,不是已经打算把公主接回京了吗?”


    裴邵没有说话。


    裴邺的眼神打量着他,脸上露出了点不太稳重的兴味,“不过,我看卫嶙也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你真的还要留在京城吗,那位公主……要的恐怕不是个在榻上嘘寒问暖的驸马,而是一把能替她斩蛇逐鹿的刀,你是么?”


    裴邺的话里也有试探的意思。


    裴邵沉默,说:“大哥年年出入京城,远比旁人更明白,我比卫嶙更适合留在这里。殿前司三万禁军与朔东的兵不一样,他们不是我裴家的军,不会因卫嶙和我一样是裴家的人就轻易认主,我训了他们三年,他们只能是我的兵。”


    裴邺知道,兵是认将的,将帅一换,军心浮动,那就是一盘散沙,这也是为什么圣上无法从裴邵手里拿回殿前司的原因。


    “而且,”裴邵当下眉峰微动,语气平静地说:“我是不是公主的刀,要看她与我是不是一条道,但做不做她的驸马,她都是我的。”


    裴邺扬唇,听懂了裴邵的意思,微微松了口气。


    很好,还有点理智在。


    裴邺笑道:“我们阿邵果然长大了。既然你这么费尽周折,我和父亲就在朔东搭好戏台子,准备着下注了,若是公主赢了,咱们朔东就与她井水不犯河水,过门礼我也就不备了,我把弟弟赔给她,但她要是输了,你就把人带回家成亲,父亲说了,裴氏十五万的兵力,保下一个儿媳绰绰有余。”


    裴邵知道裴邺是在给他留退路,可是他在程慕宁离京后,才对她真正有所了解。


    “她不会走的。”裴邵说:“她只能赢。”


    ……


    裴邵坐在榻上,伸手将程慕宁的眉心揉开,才弯腰捡起散落的衣袍,穿戴好了出去。他站在廊下吹了吹风,眼神已然没了耽溺情爱的迷离,仿佛倒灌了夜色似的,整个沉了下来。


    须臾,他叫来了白日里守在工部大院的禁军小旗,询问了工部的情况。


    那小旗跑来,一一详说,说的比程慕宁那拿来搪塞他的三言两语要仔细多了,最后犹豫道:“殿帅,那个蒋大人……问您什么时候把他儿子放了?”


    裴邵扯了扯唇,漫不经心道:“等他把案子办完吧。捎句话让蒋尚书放心,蒋公子在我这里除了吃不好睡不好,一切都好,劳他多费心公务,不必挂念这里。”


    小旗挠了挠头,为难地应下了。


    殿前司也要跟六部打交道,这么将人得罪了实在不好,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虽说那蒋小公子是自个儿犯了事,可那事也没大到能被殿前司直接扣进牢房里,事情闹大了,殿前司也不占理。


    但显然,裴邵也是吃准了蒋则鸣不会在这个节骨眼闹事,他自己还一身腥呢。


    果不其然,工部大院里,蒋则鸣闻言,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垂桌说:“他什么意思?我这两日可没有为难公主吧?!”


    张吉在旁边拨算盘,一双老眼也熬得乌青,叹气说:“他也没别的意思,不就是让你再快点嘛,这么大的贪赃受贿案,牵扯工部半数官员,朝廷都盯着呢,早结早了,你看我都坐在这儿呢。”


    蒋则鸣重重哼了声,甩下一本档册说:“本来也没说不干!这臭小子,亏得我当年还说裴氏一门皆是仪表堂堂,有浩然之气,呸,他也就看着正气,实则满肚子坏水,骗鬼呢!”


    【📢作者有话说】


    下个早上见


    47  ? 第47章


    ◎他还好吗?◎


    第47章


    孟秋将至, 京城的气候凉快下来,朝廷的也是阵阵低压。


    南山行宫倒塌引出了工部的腐败,随着案情进展, 朝廷每日都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要知道, 朝廷各司都不是单独运转, 工部要办事, 光是走章程就要经由多个部门,如此一来,各司难免受到牵连,一到朝上就互相推诿攻击, 唯恐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程峥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最怕这些朝臣吵架了,一吵能吵两个时辰,他如坐针毡, 劝也不是, 不劝也不是,唯恐哪句话说岔了引火烧身, 他这个皇帝当得很是战战兢兢,只盼着这事能早日了结。好在工部的案子进展顺利, 今日一早殿前司就已将卷宗递呈御案, 洋洋洒洒六十几个涉事官员的名字,这还不包括地方官,地方官另起了一份卷宗。


    这些卷宗之前的供状程峥前几日都一一看过,阿姐果然靠谱, 没有将事情牵扯进宫里来。


    且分寸拿捏得正好, 没有波及太广, 避免了难以收场的结果。


    程峥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但贪污受贿分个轻重, 怎么处置还得具体分析。


    早朝前程峥原是请了程慕宁来一并商议此事,可程慕宁却以公主干政落人口实为由拒绝了他。


    程慕宁是这么说的:“虽说我奉命办了这桩案子,但实则也不过挂名而已。众人皆知此案乃圣上授意,自然不会太刁难我,我不过是在工部闲坐了几日,若非把功劳归功于我,那实在是愧不敢当,且也寒了诸位办事官员的心,届时受损的还不是圣上?”


    也对,从前为了政事堂那一把长椅这些人都能吵得不可开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还是把这案子了结最重要。


    只是程慕宁不要功劳也不要苦劳,连在朝中露面的机会也能舍去,说实在话,程峥心里要没一点动容是不可能的,他郑重谢过程慕宁,又说:“有阿姐在,朕心甚慰。”


    这才匆匆戴冠上朝。


    只是这太和殿上向来是芝麻大点小事都能吵一上午,程峥几次三番插话未果,最后攥着那卷宗泄气地坐在龙椅上静静听。


    不知是谁先提了一句,“工部贪污腐化,难道蒋尚书就没有渎职之责吗?”


    蒋则鸣这些日子被参得够多,早已淡然,且他的确有责任,这点推无可推,他冷静出列,拱手道:“臣有罪,甘愿受罚,但工部官员与地方勾结,是由何进林在中间牵线搭桥,我听闻何进林在地方打的是许相女婿的名号才得了便宜,他在地方督查营造时,连地方知州都得礼让他三分,许相对此难道毫不知情?”


    这几日他受气颇多,又与许党结下了梁子,一改往日鸵鸟之态,竟出言反击了。一旁的张吉都纳罕地看他一眼,心下啧了声,看来这两年是真把他憋坏了。


    然而这边话音落地,许敬卿还没有说话,就有人替他辩驳了:“许相日理万机,怎么管的到地方的事?工部用人不当监察失利,难道竟要把责任甩给旁人?蒋大人这尚书做得倒是轻快啊。”


    此时,另一官员道:“蒋尚书自有他的过错,可许相与武德侯府交情匪浅,知情不报也是罪啊。”


    “话可不是这么说,咱们大周律例,定罪总得讲证据,何时有空口论罪的先例?那要说走得近,武德侯在朝中走得近的有的是,难道各个都有罪?”


    “但也不是谁都是何进林的岳丈——”


    这边正吵得不可开交,沉默了一早上的许敬卿却陡然出列。他这几日身形颓丧,看着疲惫不堪,但嗓音却一如既往浑厚,出声便能震住众人,“禀圣上,臣有本启奏。”


    四下一静。


    程峥忙说:“舅——许相,许相请说。”


    许敬卿双手奉上一沓书信,道:“臣要揭举,上年为接待外事,鸿胪寺大修,臣膝下次子与何进林有私相授受之嫌,此为证据。”


    话音落地,满朝哗然。


    不要说人群末端站着的许沥有点懵,就连程峥都愣住了。他接过郑昌传上来的书信,看了看,犹疑道:“许沥?!”


    许沥供职鸿胪寺,不过是个闲差而已,平日在朝中多是浑水摸鱼,哪能想到还有被点名的这日,他哆哆嗦嗦出列,上前跪下,不可置信道:“父亲……”


    “朝堂之上何来父子!”许敬卿呵斥,却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只面朝上首说:“自工部出事后,臣痛定思痛,反躬自省,不知臣的身份竟成了孽婿作恶的由端,是以自查自纠,这才发觉许沥与何进林私下素有银钱往来,臣不敢偏私包庇,还望圣上秉公处理!子不教父之过,臣也自知有罪,还请圣上——”


    他说着跪了下来,摘了帽冠,说:“一并处置。”


    程峥吓了一跳,惊慌起身:“许相这是何意,何至于此啊……”


    大殿之上交头接耳,唯有为首的那几个老狐狸最为淡定,了然地互相望了眼,再看裴邵,连头都不曾转动一下。


    许沥被罢官在意料之中,至于许敬卿那顶乌纱帽,自然是被程峥苦口婆心地劝了回去。


    其余人见状,也不敢再攀咬他,识时务地闭了嘴。


    散朝后,裴邵走在最前。他腿长,两腿一迈就出了太和殿。


    直到身后传来一道慢悠悠的声音:“殿帅走这么快,看来是家中有人等啊。”


    裴邵顿步,转身看到面含微笑的闻嘉煜。裴邵瞥了眼后面被朝臣绊住脚的许敬卿,说:“许相劫后余生,闻大人不去慰问一下你的贵人?”


    闻嘉煜笑了,道:“贵人身边人太多,哪里有我的位置。倒是方才殿上那一出殿帅似乎并不意外,看来殿帅还是十分了解许相,若是殿帅得空,闻某很想讨教一二。”


    裴邵很淡地笑了笑,“巧了,还真不得空,家中有人等。”


    ……


    堂间茶香四溢,程慕宁正捣鼓着刘翁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好茶,裴邵在府里这么久,竟都没有闻过这味儿。


    他脱去外袍时看了刘翁一眼,刘翁淡定一笑,硬拽着趴在程慕宁膝头的虎斑犬出去了。


    程慕宁闻了闻调茶的木匙,又加了小半勺盐才说:“为何不去?他几次暗地里的动作都不是站在许相那头,今日这番话是有与你交好的意思,听听看他说什么,指不定能交个朋友呢。”


    “我不像公主,四处都能交朋友。”裴邵坐下,品了口茶说:“此人暗地里小动作太多,看着谦和,端的却是拿捏人心的态势,此时应了他的请,谈话间都要落于下风。”


    这话说罢,两人具是一顿。


    裴邵不是有意内涵程慕宁,但对面的公主的确有被内涵到。


    程慕宁眉梢微扬,半响后调开话题,“许相此举以退为进,圣上心中对他定然有愧,你办好了工部的案子,长远来看于你并不是好事。”


    程峥肃清工部是为把自己脚下的浑水撇干净,但他也清楚这何尝不是一种过河拆桥,这件事上许敬卿又相当配合,算是给了程峥极大的面子,朝会上再有人想拉许敬卿下水,已经令程峥心生不悦。


    虽说许敬卿摘冠请罪也就是做做样子,但这招对程峥已然够用了。


    今早裴邵若是穷追猛打的话,那就是真趁了许敬卿的意,幸好他沉得住气。


    两人又谈了谈早朝的事,程慕宁按住了裴邵要斟茶的手,“别喝多了,这茶提神的,晚间睡不着。”


    裴邵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


    程慕宁笑了一下,没有松开他的手,反而捏住他一根食指,说:“对了,方才周泯来过,瞧着走动也利索,说是好全了,想来是怕差事让人顶了,回头在你跟前没脸。我想工部的事也已了结妥当,往后也不好劳烦陆姑娘再走动了,还是让周泯跟着我吧。不过说起来我也该谢过陆姑娘,你替我想想,送什么好?”


    裴邵被她捏住的手没有动,程慕宁向来擅长投其所好,陆楹最喜欢钱,其次是战马。


    她早就把人查得明明白白,哪里用的着裴邵拿主意。


    而眼下京中贪污受贿的风波还未完全平息,银子自然不是首选,思及此,裴邵眉头一跳,转而望向廊下还与虎斑犬对峙不动的刘翁。


    刘翁似有所感,匆匆撇过头。𝒸𝓎


    程慕宁这时缓缓说:“我方才看过马厩,里头有匹赤血宝马,成色不错。”


    裴邵挑眼看她,冷冷地说:“松手。”


    傍晚时,陆家姐弟就着三素两荤用晚膳。


    陆楹近来心事重重,频频走神,陆戎玉与她说话也没个应答,他敲了敲碗筷,唤她:“姐,阿——姐——!”


    陆楹吓了一跳,斥他说:“吃饭就吃饭,敲什么碗,仔细父亲瞧见再骂你!”


    陆戎玉道:“父亲又不在,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回鹭州?前两日父亲就来信问过了,我倒是不想回,这京中好吃好玩,回了家又要被拘着看兵书,你知道我对那些最没兴致了。”


    陆楹叹气,说:“京中有什么好的,你这没心没肺的,把你丢在这里只怕活不了两日。”


    陆戎玉还要反驳,就听有人叩了门。他起身嘟囔道:“怎么还有人敲我们的门……”


    拉开门栓,只听陆戎玉微微抽气,“阿姐!”


    陆楹搁筷,皱眉走过去,“是谁来了——”


    陆楹也微微抽气。


    周泯牵着那匹赤血宝马站在门外,那马儿个头高,通身赤色,两鬓却雪白,就连陆戎玉这样不通兵马之人,也认得出这匹马是上年朔东跑马场里赛出来的头马。


    朔东每年年底军事演练练的不止是兵,还有马,鹭州又紧挨着朔东,陆楹必不会放过每年这个偷师学艺的机会。这匹马她印象深刻,不仅战力了得,就是模样也是百里挑一,往马场里一放,那姿色绝对碾压群芳,习武之人没人能抵挡住它的诱惑。


    她当日掏光私房钱,费劲口舌也没能从裴邺手里得到这匹马,那位世子笑着说要给弟弟,陆楹就知道自己没戏。


    万万没想到……


    但从裴邺,甚至于从裴邵手里得到这匹马,都和从公主手里得到这匹马,性质全然不同。前者顶多欠个人情,后者么,以她这几日对公主的了解,怕不是要替她卖命。


    陆楹面上克制,深吸了一口气,问周泯:“你们主子,真的没有把柄落在公主手里吗?还是公主近水楼台,偷着给他下药了?他还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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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邵:忙着,勿cue


    48  ? 第48章


    ◎“有关系。”◎


    第48章


    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 案几上的膳食一口未动,早就凉透了。裴邵换了身圆领窄袖衣袍坐在案几边,皂角香似有若无地飘着, 男人眼尾还带着点意犹未尽的红, 他垂眸扫了眼刚递到案前的书信, 隐约还能听到里间荡漾的水声。


    片刻, 那水声停了,裴邵合起信说:“知道了,让他等着,再叫个人把菜热一热。”


    家将尽量不去看他领口处的抓痕, 囫囵应了声便退下去。


    不一会儿,珠帘晃动,程慕宁带着一身水汽,绕过博古架坐到桌边。刚坐下来她就倒抽了一口气, 调整了坐姿后, 握起银筷要挑盘子里的菜。


    裴邵挡住了她的筷子,说:“让人热过再吃。”


    “不要。”程慕宁拨开他的手, 就着冷菜吃了两口,饿狠了的模样。


    不是饿狠了, 是累狠了, 仔细看她捏着筷子的手都还打着颤。程慕宁发觉裴邵才是那个绝不吃亏的人,他的便宜没有那么好占。


    程慕宁拣了两片桂花糯米藕,裴府的厨娘也是从朔东带来的,手艺比宫里的还要好, 她在这里总能多用半碗饭。程慕宁咬断藕片, 问出了一个许久的疑问, “你这些花样, 都是从哪里学的?”


    毕竟在回京之前,程慕宁对裴邵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吻到深处会脸红紧张,担心冒犯她的时候。


    程慕宁曾经与沈文芥说起裴邵时,甚至用纯良两个字形容过他。


    对面挑着鱼刺的人手上动作微微一顿。


    不及裴邵回答,程慕宁伸手夹了枚软香糕,说:“宫里宫外,都给你送过人吧。”


    程慕宁语气平常,毕竟这事也没什么可惊奇的。裴邵的身份摆在这里,无论是程峥还是别的什么人,想拉拢他的比比皆是,这京中拉拢人的手段,无非就是钱权色三种,往高门大户送女人,是最常用的手段。


    裴邵挑眼“嗯”了声,当然也没有否认。


    程慕宁眉梢微扬,吃着软香糕没有抬眼,半响才问:“碰过吗?”


    那半垂的眼睫遮挡了瞳孔,裴邵没法从她眼里分辨出情绪,只是她的语气过于平静,彷佛只是随意一问,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裴邵眯了眯眼,说:“碰过也没关系?”


    程慕宁手里的银筷微顿,她把软香糕咽了下去,抬眼“唔”了声,说:“有关系。”


    她说话时神情依旧带着笑,但却不是敷衍和哄他的语气,那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审视窥探的意味,似乎想从裴邵的脸上直接揣度出答案。


    裴邵脸色缓了缓,把碗里挑完刺的鱼肉递给她,起身说:“没碰过。”


    他说罢便进了里间。


    程慕宁唇畔微翘,那神色里又带着点不出所料的松动。她吃着鱼,见裴邵扣好腰带从里间出来,不由问:“要出去?”


    “嗯。”裴邵整理衣袖,道:“工部事成,武德侯想喝这顿庆功酒。”


    程慕宁心下了然,没有多问,只点了下头。


    裴邵走后,程慕宁又吃了片刻才歇下。侍女前脚收拾了碗筷,后脚银竹挑帘进来,道:“公主,陆姑娘来了。”


    程慕宁并不意外,弯了弯唇说:“请她到偏厅稍候片刻。”


    ……


    陆楹没有等多久,吃过半盏茶,程慕宁便来了。


    不得不说,这位公主的确仪态万千,那不是锦衣华服撑起的门面,即便眼下只着一身单薄的常服,在昏黄的油灯下也难掩高雅之姿,哪怕陆楹已经近身跟了她好一阵,这么打眼一看也还是会被她惊艳。


    陆楹搁下茶碗,正要起身行礼,程慕宁拦住她,道:“我与陆姑娘这几日同吃同行,也算相熟了,私下里不必如此生分,有什么话坐下说就好。”


    陆楹便没有强行客套,落座道:“今夜冒昧前来,一是想谢过公主,那匹马金贵得很呢,只是不知道殿帅可否应允,别明儿一早再跟我要回去吧?”


    程慕宁笑了,“自然不会,本宫给你了,那就是你的。”


    嚯,好大的口气,看来的确是能做裴邵的主。


    “公主这么说,那我就放心收下了。”陆楹笑了笑,抿了口茶,又敛神说:“至于第二件,我也就不与公主兜圈子了。鹭州算得上是个富庶之地,否则朝廷要粮也不会打鹭州的主意,可这么个地方,却常年无法形成大规模的军事屏障,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若是哪日外敌从燕北至朔东长驱直入,鹭州连个御敌能力都没有。”


    程慕宁道:“鹭州虽富庶,且城中军防也十分坚固,但抵不住邻州落后,不仅无法为你们提供支撑,还要反过来求你们庇护。据我所知,你们左右的鹂鹤两州常年受匪患侵害,两地知州为求安稳,上年起不仅没有剿匪的意思,还与土匪勾结,所以不要说有朝一日燕北朔东战败,就是现在,鹭州左右其实就已经是匪帮环绕。”


    “不想公主远在京城,竟对我们鹭州的情形如此了解。”陆楹攥着空了的茶盏说:“的确如公主所言,虽说眼下他们还只是安分地盘踞在自己的地界,但难保有朝一日不会联手夹击鹭州,且如此下去,也不利于发展军事屏障。这回鄞王起兵,我见龚州境况,便愈觉不妙,便想趁此次进京求请圣上,整顿鹂鹤两州。公主当日在酒楼说得不错,此举必得有兵力财力支撑,南边战事未了,朝廷刚渡过穷困潦倒的时候,我知我人微言轻,不足以说动圣上,还请公主开个条件。”


    程慕宁笑,“我还是喜欢与陆姑娘这样的直爽人说话。倒也算不上条件,整顿军事必得有人手,显而易见,这两地知州难堪大任,若无能人相助,便是朝廷拨款调兵也不过是竹篮打水。”


    “公主想安插自己的人手?”陆楹扬了扬眉。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程慕宁没有回答,只说:“陆姑娘可知道前兵部侍郎杨伦。”


    陆楹一愣,道:“你是说先帝时期的兵部侍郎杨伦?听说当年瀛都与乌蒙的那场战事,他是先帝的前锋,虽说瀛都战败,但他当时打的几场战都相当漂亮,且我听说他还在危急关头突破重围救过先帝。”


    程慕宁道:“对,是他。”


    “此人擅兵法,连我父亲都称赞过他,可我记得四年前他便因牵扯兵部一桩倒卖军械的案子而被罢官流放。”陆楹看向程慕宁,道:“后来便再没听说过他的下落。”


    程慕宁道:“他如今是邓州知州府上的幕僚。”


    陆楹眉梢一跳,邓州,这么巧的么?


    “那公主的意思是……”


    程慕宁道:“杨伦已被罢官流放,按理说没有圣上旨意不可再继续为官,但以他之力,当个知州的门下客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希望届时陆姑娘能将他放在鹤州,做个僚属以助知州一臂之力。”


    陆楹一时没有说话。


    看来这杨伦是公主的人,且不论当年他的案子有没有内情,单论他的能力,那鹤州知州哪里是他的对手。公主也真会挑,统共就两个知州,她还特意选了个胆小好说话的,届时杨伦一来,还不将人拿捏得死死的,用不了多久,鹤州军防就要落到他手里了吧?


    如此一来,往后鹭州与鹤州之间打交道,便是她与杨伦打交道。


    陆楹无端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但这几日出入工部,程慕宁行事议事都并未回避她,陆楹多多少少也知晓了一些工部的内情,的确因此对公主的态度有所松动。


    但对这样一个攻于心计的人,陆楹还是本能防备,道:“无论如何,我们陆家绝不做那乱臣贼子,大周在一日,我陆家便忠于朝廷,忠于圣上,但凡有人意图不轨,我绝不姑息。”


    程慕宁闻言一笑,“那我先替圣上谢过陆姑娘大义。”


    陆楹大义凛然的恐吓被程慕宁堵了个彻底,她噎了噎,实在有些不明白,公主发展兵力若不是想图谋不轨,那她大费周章做什么?


    诚然,长公主心思深,有些话陆楹知道得不到答案,便也不去白费这口舌。


    只是,陆楹有些好奇,“敢问公主,倘若我今日不答应,公主计划怎么做?”


    以陆楹在工部的观察,这长公主一向是先礼后兵,不可能没有后手。


    对上她探究的眼神,程慕宁莞尔道:“没有计划,陆姑娘一定会答应。”


    陆楹蹙眉。


    程慕宁的语调平缓,在夜里颇有一种娓娓道来的轻盈,她拂了拂衣袖,说:“陆姑娘是个女子,陆指挥使无意将鹭州军防交由你,眼下不过是拿你做陆公子的磨刀石罢了,可他想必也瞧出你这块石头对陆公子无用,于是早早替你相看好了一门亲事,是那鹭州知州的嫡子,倒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不过你这些年为鹭州军防倾注了这么多的心血,定舍不得将它拱手让人,哪怕是自己的弟弟。所以你想在鹭州做一番功绩,此番进京若不能找到良机——”


    程慕宁顿了顿,尽可能委婉地说:“你将被你的父亲,彻底放弃。”


    陆楹的脸色逐渐淡下,被人这么赤.裸.裸的看在眼里,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她面无表情地与公主对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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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了来了


    (写了一整天,瘫倒


    49  ? 第49章


    ◎还是挑一把趁手的刀为好。◎


    第49章


    夜幕低垂, 城中已宵禁。裴邵示了腰牌出城,一路七拐八绕,到了京郊的宅子。


    刚下马, 家将从巷子口出来, 拱手道:“主子。”


    裴邵拴好缰绳, 看向那座低矮的宅子, 窗内漏出烛光,内外都有人看守,他盯着那窗纱上的人影,问:“怎么样?”


    家将顺着他的目光, 挠了挠头,叹气说:“这侯爷也忒挑剔,吃穿用度都要用最好的,光是每日三顿饭, 就能累死跑腿的兄弟, 不过其余倒是安分得紧,这些日子从未闹着要出过门, 所以今日晚膳后他说要见主子,我等不敢不报, 唯恐耽误了主子正事。”


    裴邵“嗯”了声, 从马背上拎起一坛酒,说:“你们与他说过朝廷的事?”


    家将忙说:“没,兄弟们不敢与他多说话。”


    裴邵边朝宅子走去边说:“他与外面联系过?”


    家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盯梢的日夜轮替, 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是吗?”裴邵倏然顿步, 侧目而视, 语气微凉道:“那他是怎么知道工部案情进展的?”


    家将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裴邵就把那坛酒扔进他怀里,说:“侯爷要的庆功酒,拿好了。”


    而后阔步上前,推门进了屋里。


    这座宅子不大,一进一出,一眼就能观望全局。武德侯坐在堂前,一只眼睛戴着眼罩,正拿糕点喂手背上的麻雀,见裴邵跨进门来,眼也不抬地说:“我如今也是这笼中雀,拘在殿帅眼皮子底下,是哪里都去不了。”


    家将紧随其后,把酒放下便退了出去。


    “我的人只是为保侯爷安全,侯爷若不怕被人察觉,自然想去哪去哪。”裴邵说话间拔了酒塞,从桌上翻过一只碗,倒酒时不动声色地四下一扫,“悦来楼的糕点远近闻名,侯爷也喜欢?”


    那糕点整整齐齐叠在盘子里,一口也没有被动过,角落里还堆着几个悦来楼的纸袋。


    武德侯稍稍一顿,“啊”了声说:“还成,它家枣泥酥不错。”


    裴邵笑了一下,把酒推给他,坐下说:“侯爷今夜寻我,有什么要紧事要谈?”


    武德侯将那麻雀关进笼子里,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裴邵,“我给了殿帅我的诚意,便是想往后能跟着殿帅混,求一份庇护,眼下工部的事办得顺利,许敬卿那里栽了个大跟斗,我与殿帅,算不算有了交情?”


    “当然。”裴邵说:“我今夜来,就是要谢过侯爷,侯爷有话可以直说。”


    武德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搁下时“噹”地一声,引得门外盯梢的人一个激灵,扶了扶刀。


    那是个随时准备拔刀的姿势。


    武德侯也不慌,咽了酒才说:“进林也死了。”


    裴邵垂了垂眼。


    武德侯嗤地一声苦笑,说:“我如今是个孤家寡人,连唯一的指望也没有,只有殿帅这一个倚仗——”


    “未必吧。”裴邵盯着门框下的一滩月色,转眸看向武德侯,说:“侯爷要是真觉得孤单乏闷,要不要我将姚州的小夫人与小公子接过来,陪侯爷叙旧?”


    武德侯脸色当即一变。


    武德侯好色人尽皆知,后宅里光是纳进门的妾室就有十几房,但他子嗣却单薄,统共没几个儿子,因此格外注意给自己留后。他在京中是刀尖舔血,跟在许敬卿这样的人身后,就要有随时被卸磨杀驴的准备,是以武德侯早早将自己的爱妾及幼子送回了姚州。


    也算他看得长远,此举的确保住了他们何家的根。有了根,便是还留有青山,是以眼下他虽颓靡伤心,但却也不至于真像他说的是个孤家寡人,一副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裴邵这边刚一说完,果然见他变了脸色,噌地起身道:“你……你做了什么?你最好不要胡来,本侯与殿帅,如今不是敌人!”


    “我们当然不是敌人。”裴邵面上不动,语气平和,道:“侯爷把那样重要的消息递给我,是想与我化敌为友,那我这个朋友,自然也要费心保全侯爷的家人,都是应该的,客气什么。”


    武德侯捏紧拳头,盯了裴邵片刻,还是坐下说:“只要殿帅愿意与我联手,凭我知道的内情与殿帅在朝中的地位,足以把许敬卿往下踩!而裴氏兵权在手,往后有的是机会往上走,能走到哪里,那全看殿帅的意思。”


    裴邵与他对视,长久静默后,眼里逐渐浮出笑意,“侯爷接二连三,是在替谁试探我?不若让他出来,躲着藏着可不是交朋友的姿态。”


    “你,你这是说什么——”


    裴邵却忽然起身,道:“那就等那位愿意露面了我们再谈。”


    ……


    帘子一掀,裴邵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武德侯本想追他,却被盯梢的拦在门外。裴邵站定,朝家将道:“往后送进来的吃食需得留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这种大话,别再说第二次。”


    家将一怔,当即明白过来,难为情地垂首说:“是!”


    “还有。”裴邵转了转扳指,在夜色中说:“明日一早,找个理由查封悦来楼。”


    京郊路途远,裴邵回府时已是夜半。


    屋里还点着灯,他被夜风吹得僵麻的脸色骤然一缓,虽然知道里头的人定然不是有意等他。推门一看,程慕宁果然是倚在软椅上翻案牍,虎斑犬安静趴在她脚边,被她光着脚踩在背上,那染着朱红蔻丹的脚趾一下一下轻点着,虎斑犬也不恼,竟然舒服地打起了呼噜。


    听到动静,虎斑犬也只是轻轻动了下眼皮,程慕宁随之仰头,说:“回来了,顺利么?”


    她心情很好,看来陆楹今夜来过了。


    裴邵“嗯”了声,褪去外袍,松了松袖口,走近看她手里翻的是这两年吏部的官吏变更情况,不知道她又从哪里拿到的吏部文书。三年不在京城,门路倒是一点没少。


    裴邵踢了踢虎斑犬的前爪,平日他根本不许它进屋,程慕宁一来,倒是又把它养坏了,瞳孔一抬,竟敢装作没听懂。


    裴邵“嗬”了声,绕到另一侧净手,隔着山水屏风将适才宅子里的事说了。


    程慕宁阖上文书,抬眸从屏风上那层月影纱里看裴邵的身形,“你怎么确定武德侯背后有人?”


    “以许敬卿对侯府下的死手来看,他根本不打算留活口,派去的都是死士,武德侯一个手无缚鸡之人,若无人相助,想要轻易逃脱,除非他真是运气好。”裴邵拿起桌上已经被喝了一半的杯盏,看着杯沿上的唇印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抿了口,润过嗓子说:“他放火做局利用许婉来转移众人视线,连许敬卿都骗过去了,以武德侯的脑子,只怕想不出这样的招数。”


    程慕宁偏头听他说话,脚上的动作一时停住了。


    虎斑犬不高兴地拿爪子扒拉了一下她的裙摆,程慕宁才继续踩着它,想了想说:“是闻嘉煜?”


    能事先打探出许敬卿要对侯府动手,闻嘉煜的确可以近水楼台。


    裴邵饮尽杯中水,喉结微动,说:“不确定。”


    不确定只是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他既然这么说,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程慕宁把视线从他的喉结移开,道:“看来他的确与许敬卿不是一条心,姜覃望不喜欢他,他挑中了你做他似锦前程的青云梯。”


    他甚至看不上程峥,才会找上兵权在手且谣言不止的裴氏,从而再三试探,或者说是挑唆。


    “但是,”程慕宁垂目睨着虎斑犬,道:“竟然有人敢在朝中乱局中挑挑拣拣选边站,这闻嘉煜究竟什么来头。”


    程慕宁并非是在问裴邵,显然她也动用人手查过这位新科状元郎,自然没有查出什么异常,她只是对朝中出现这么个人物生出了一点兴致。此人胆大聪明,能在许敬卿手底下游刃有余,又能趁着工部的乱子接近皇后。那日程慕宁在工部见到张吉,趁着空隙闲聊了两句,就连张吉字里行间都对他颇为赞叹。


    能来事,也会办事。


    姜覃望不用他是因为他心狠手黑,眼下种种迹象来看他也的确如此,但凡事都有两面性,朝廷不是皇宫的后花园,风云诡谲搅动的,也从来不是清水。


    程慕宁脸上那点兴致愈发浓郁,她眼珠子一转,裴邵便知她在打什么算盘。


    男人蹲下拎起虎斑犬脖颈上的细链,虎斑犬被迫起身,程慕宁一只玉足跟着滑落,被裴邵稳稳抓在手里,“想要他?”


    程慕宁思忖着没有注意,只是顺势把脚踩在裴邵肩头,这样的姿势没有任何作践他的意思,她做得无比自然,往后靠了靠,沉吟道:“这样的人做心腹的确太危险,但做一把刀却正正好。”


    “是吗?”她脚腕那一圈的淤青未消,裴邵把那她截裤腿往下拉了拉,才将其从肩上拿开,说:“刀要趁手才算好刀,我劝公主,还是挑一把趁手的刀为好。”


    【📢作者有话说】


    小裴:懂?


    50  ? 第50章


    ◎男欢女爱,玩儿呢。◎


    第50章


    话是这样说, 但裴邵也是打算见一见闻嘉煜,否则不会在明知武德侯与闻嘉煜通过悦来楼传递消息后,还大费周章查封悦来楼。


    只是他本可以在那日早朝后直接应闻嘉煜的邀, 可裴邵偏不, 他就是要转个弯逼得闻嘉煜不得不求见他, 以此调转局势, 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翌日一早,悦来楼门上就被贴了封条。


    闻嘉煜这日休沐,那掌柜的匆匆找上门时他正坐在书房里练字,闻言笔端一顿, 很淡地笑了。


    掌柜的急道:“公子怎么不着急?”


    闻嘉煜撂下笔说:“殿帅点我呢,再不顺着台阶下,就不礼貌了。李伯,替我给裴府下一张拜贴。”


    那被称为李伯的掌柜应下, 匆匆就下去办了。


    这张拜贴裴府收得利索, 并没有刁难闻嘉煜,开门将人迎进来, 刘翁客气道:“工部的案子正收尾,殿帅这会儿还在刑部, 还请闻大人先在厅堂稍坐片刻, 我这便遣人去通传。”


    闻嘉煜端得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和煦道:“有劳管家。”


    刘翁将人引进偏厅,命人奉了茶,这才退下去。


    人一走, 闻嘉煜脸上的表情便淡了些。他下意识地环视四周, 住处能反应出一个人的性子, 若观察得细致, 还能捕捉到更深的东西,可方才一路走来,前院一应陈设都中规中矩,除了这府里家将多了点,看不出什么特点。


    可见此人没有特别的喜好,没有喜好的人最是难办,也怪不得武德侯那样财大气粗的人两年都拿不下裴邵。


    闻嘉煜抿了口茶,静坐须臾。


    香炉上的线香折了一半,院子里不见半个人影,茶盏也见了底,这是把人晾在这儿了,闻嘉煜也不催,就这么干坐着,直到那支香燃尽,他脸上也没露出半点不耐。


    半个时辰后,裴邵才姗姗来迟,迈进门来说:“闻大人久等,工部的案子圣上盯着,拖不得,我跟刑部的几位大人正谈着结案事宜,这会儿也不过得了个午膳的闲暇。”


    闻嘉煜连忙起身,裴邵身上哪里有牢狱里的腥臭味,那一身闲闲的步调,身上还沾着淡香味儿。闻嘉煜朝他拱手,笑说:“我知殿帅事忙,工部的案子若还有下官能帮得上忙的,殿帅尽管说。”


    这“还有”就耐人寻味了,裴邵挑了下唇,意味深长地说:“闻大人已经帮了许多了,若不是闻大人,这案子也不能办得这样大。”


    裴邵指的是康博承死在南山行宫的事。


    正是有这件事,才把行宫倒塌的案子一下推到万丈高,众目睽睽之下,圣上想敷衍都没法敷衍。


    诚然一条人命,谈不上什么光彩的事,但闻嘉煜没有否认,只说:“既然圣上不得空,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多年前我便听过裴公横枪跃马的功绩,都说裴氏儿郎多骁勇,我对殿帅也是钦慕已久,自赴京赶考以来,就盼着来日能做殿帅门下客。”


    他半边身子都侧向了裴邵,脸上的笑意隐去,变作一派诚挚之色:“我也知道裴府的门不好进,此前种种,不过是给殿帅的见面礼。”


    话音落地,裴邵微不可查地眯了下眼。


    他把之前背地里那些小动作说成是给裴邵的见面礼,倒让人一时很难计较他的密谋暗算,且他目光那样恳切,裴邵眼神犀利地与他对视,也难辨真假。


    不知为何,裴邵在这瞬间想起了程慕宁。


    闻嘉煜与程慕宁倒是莫名相像,都生了双温情脉脉的眼,脸上时时挂着笑,一副春风和气的样子,漂亮的话张口就来,但十句里不一定有两句是真的。


    思及此,裴邵倏然一笑,流露出了别样的情绪。


    闻嘉煜游刃有余的神情被他这一笑打断,他稍稍一顿,还没来得及揣摩,裴邵就已经敛了神色,说:“闻大人这样的人,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何必来趟党争这滩浑水,何况许相待你不薄,许相可是圣上的亲舅父,跟着许相不比跟着我强?”


    “许相固然很好。”闻嘉煜说:“可我也不想步何进林的后尘,沾亲带故的尚且可以被迅速抛弃,我一个区区僚属又算得上什么?再说想在这朝堂立足,不沾党争,可能吗?与其到时候像蒋大人那样被推着走,倒不如我主动些,殿帅说呢?”


    裴邵挑了下眉,捧起茶盏说:“闻大人看得长远。”


    闻嘉煜微微一笑,“殿帅背靠裴氏,就算,将来被一脚踩下去,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无论来日裴氏是偏安一隅还是乱世逐鹿,跟着殿帅都让人安心。”


    裴邵侧目看他,那一眼有点长,直把闻嘉煜的从容不迫看得失了三分底气时,裴邵才玩笑似的说:“但是闻大人,好像更希望是后者?怎么,闻大人与圣上有仇啊?”


    “怎么可能?殿帅可不要害我。”闻嘉煜笑了笑,撇开眼说:“闻某只是觉得天下当以能者居之,我志在青云直上,但也盼山河永定,我与裴氏保疆卫土的初衷,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好大的口气。


    裴邵认真打量了眼闻嘉煜,说:“看来,是我低估了闻大人的胸襟。”


    闻嘉煜道了声不敢当。


    厅堂骤然静下来,闻嘉煜安静等裴邵的回答。


    半响,裴邵搁下茶盏,还没开口,卫嶙就从门外踏进来,道:“殿帅,刑部的大人来催了,您看……”


    他为难地看了看闻嘉煜。


    闻嘉煜当即就明白了这对主仆的意思。


    此时,裴邵撑膝起身,道:“闻大人的话我听明白了,只是今日实在不赶巧,刑部那里催得紧。”


    闻嘉煜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这与他设想的不一样。他抿了下唇,勉强一笑,说:“那下官便先告辞,待殿帅得空,我们再详谈。”


    裴邵微笑,“卫嶙,送一送闻大人。”


    卫嶙应是,挑开了帘子,说:“大人请。”


    闻嘉煜面上冷静,体面地说:“卫将军伤势重,圣上特意嘱咐多修养,哪里敢劳烦将军送我,还请留步。”


    卫嶙只道了句“有劳记挂”,要送他的姿势不曾改变。


    闻嘉煜也没多言,接过撑起的帘子,然而一直脚迈过门槛时,又倏地顿住,“今日不见周侍卫。”


    卫嶙扬眉,说:“周泯如今在公主跟前当差,今日随公主进宫去了,怎么,闻大人有事找他?”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闻嘉煜说:“前阵子在工部与周侍卫打过几日交道,也算是相识了,便想着提醒一两句,这身边人再亲近,也还是不要轻信为好,仔细让人有机可乘。”


    卫嶙脸上露出迟疑的神情,然而没等细问,闻嘉煜已经迈了出去。


    能说的都说了,闻嘉煜背对着身后两道视线缓舒出一口气。


    李掌柜等在大门外,见他面色郁郁,迎上前问:“怎么,姓裴的没有答应?”


    “他没明说。”闻嘉煜上了马车,道:“这人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我先前动的那几次手脚只怕碍着他的眼了。”


    “可……”李掌柜拧起眉头,“那不是也是形势所迫,况且也帮上他了,这人,怎么不分轻重?!”


    闻嘉煜叹了声,坐稳了说:“先回去吧,他今天既然肯见我一次,就一定还有下一次,只是这回,咱们得安生等了。”


    “那武德侯那里如何是好?”


    “他连圣上都敢胁迫,也不怪落了个满门被屠的下场,眼下出门让人瞧见就是个死,在裴邵那里藏着挺好的。”闻嘉煜扯了扯唇,说:“若非留他还有用,这种蠢才,死一千次也不足惜。”


    李掌柜驾了马车,点了点头,又说:“但裴邵万一把事情捅出去,届时许相得知,公子两边都没讨着好,往后岂非危险?我看……咱们挑错人了!一开始倒不如直接找公主,依公主今时今日在圣上跟前的地位,得了她的青睐,做什么不是事半功倍?也不必在这儿与裴邵周旋。”


    “公主无兵无权,一个不慎连命都难以保全,眼下风光不过是过眼云烟。”闻嘉煜说:“再说,你以为那位公主是有多好说话。”


    闻嘉煜想到在工部与程慕宁打交道的几次,忍不住眯了眯眼。


    李掌柜自然不知,只说:“可公主与裴邵……不是那种关系?”


    “嗤。”闻嘉煜笑了,“男欢女爱,玩儿呢。当年以裴邵头上这个裴字,他想留下公主那不是一张嘴的事,裴氏要迎娶公主,圣上敢不答应?可裴邵他当时要真尚了公主,还有今天什么事。那时便如此,真到了逐鹿天下的时候,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闻嘉煜说到这里,脑中晃过一个人影。李掌柜又说了什么,他也不答了,只闭眼小憩起来。


    ……


    堂间,卫嶙把人送走才回来复话。


    裴邵面上不显情绪,只坐在上首尝着茶水,片刻后才说:“你去查查周泯身边那个女子,把人查仔细了。”


    卫嶙下意识地应了是,脚下一转,回首惊讶道:“周泯……有人了?”


    裴邵掀眸看了他一眼,“同吃同住,你不知道?”


    卫嶙自知失察,轻咳了一声说:“这就去。”


    然他这边刚一转身,就撞上𝒸𝓎 了前来递消息的家将,那家将块头大走得急,卫嶙肩上才刚愈合的伤口倏地崩开。他脑仁一跳,说:“什么事?”


    家将呈上信封,说:“宫里递的消息。”


    殿前司的人在宫里也不是当摆设,平日圣上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记录在册,小到他今日吃了几口菜,大到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会被逐字逐句递到裴邵眼前。


    卫嶙忍痛接过密信,按照往常的规矩,看过再择重点报给裴邵。


    只是今日这个……


    裴邵看他吞吞吐吐,眉心不由拢起,略微不耐道,“拿过来。”


    卫嶙双手呈上,边揣摩裴邵的表情,边说:“公主……想必也只是哄圣上,说的未必是真。”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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