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齐微明自小受尽宠爱,从未尝过失去什么的滋味。
可如今酒入愁肠,他心中却蓦然生出酸楚与悲凉。
曾经他与温凝两小无猜,金童玉女,所有人都说温凝注定是他的妻,是他的人,他们以后会生儿育女,琴瑟和鸣,做一对最令人艳羡的夫妻。
可一切都变了。
他用温凝换来的,却并不是平步青云,反而是越来越糟糕的仕途和未来。
也许是见齐微明心酸落泪,一副痛苦的模样,一旁的女子缓缓上前,替他斟酒,说一些体己话,抚慰他的心。
齐微明眼眸微醺,面容泛红,摇摇晃晃看着面前的美人儿,已经有些意识不清。
“宁宁……温凝……”
几位女子面面相觑,仿佛像是想起什么,面上都有些尴尬。
面前这位齐微明齐世子,她们怎么会不认识。
从前京城中传遍了他与温将军之女温凝的婚约被和亲之事中断一事,这些姑娘们在京城消息最纷繁复杂之地,这件事早已听说了好几百个版本。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温凝已是当朝尊贵的太子妃,这齐世子酒醉喊太子妃的名字,着实是有些令人遐想。
其中一女子听到“温凝”二字,眼中隐隐有亮光。
“听闻太子妃在顺城亲手杀敌,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不愧是将门血脉,着实令人敬佩。”这女子日日听闻边关传来的消息,对于这位传奇的太子妃十分敬重崇拜,如今听到这名字,忍不住开口道。
齐微明闻言,浑身一颤,仿佛冷静了下来。
他眯眼看向一旁的女子,忽然站起,一把捉住那女子的手腕,将她扯到跟前。
“你说什么?”
那女子一惊,却并不怕他,反而开口道,“太子妃殿下亲手杀敌,杀了那鞑靼的必格勒王子,助太子殿下大胜,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夸赞太子妃殿下天命签神女降世,是天佑北明,才会嫁给太子殿下。”
齐微明听闻此言,原本清秀的面容顿时扭曲了些,他眯眼看着这女子,哑声道,“知道温凝为什么要杀必格勒吗?因为……她被必格勒玩弄过。”
几位女子齐齐变了脸色,面面相觑。
“我都不要的女子,那萧云辞却娶了当成宝,着实可笑至极。”齐微明说完,哈哈哈大笑起来,猛地灌了一口酒,哪里还有从前那副翩然潇洒地模样,只像是一个颓然的废物。
憧憬太子妃的那位姑娘被这口出恶言的齐世子弄得满腹怒意,不由得开口讽刺道,“世子爷是看见太子妃殿下被鞑靼轻薄了吗?若是胡乱造谣,世子爷可要小心太子爷回来……”
她还未说完,一旁的女子便拽她的手,令她收敛一些。
果然,齐微明被激怒,怒意顿起,面色潮红,刚想发作,却是不胜酒力,双脚一软,趴在了一旁呕吐起来。
几位女子面上瞬间流露出嫌弃之色,一个个都不想上前去扶一把。
没想到……齐国公世子不过如此。
那些关于太子妃的话,恐怕也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一场延续了十几日的大雪为北明京城的百姓捎来了年关,年关一过,便要开春了。
开春时,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皇帝病倒了。
皇帝年岁不大,此次却病来如山倒,原本年关过后,皇帝每年都要去皇陵举行祭祀大典,今年却给推了。
百姓们不敢多言,可人人却都下意识的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太子爷还在边关稳固边防未归,若是有人狼子野心,趁此机会谋夺什么,那北明稍见稳固的局势,立刻便会生出乱子。
不久之后,朝中果然开始党争。
蛰伏已久的七皇子一派开始蠢蠢欲动,其中还包括一些从未露出意图的中立派,这些居然是徐京奇留下的势力。
乱象频出后,支持太子的官员却仿佛一个个瞎了眼似的,任七皇子一派利用皇帝不清醒的大脑为所欲为。
一时间京中人人自危,觉得北明就算没有死于外患,也终于内乱。
皇帝躺了三个月,身子却并没有好转,而此时的朝堂,却已经是乌烟瘴气的一片。
七皇子风头正盛,他日日去皇帝身边探视,皇帝甚至感叹,“若是萧云辞回不来,便立你为帝。”
七皇子闻言,甚是惊喜。
皇帝眼眸昏黄,慈爱地看着面前什么情绪都展露在面上的七皇子,缓缓道,“看到你,便想到了朕当年的样子……哥哥们太优秀,过得很苦吧?”
七皇子上前一步,跪在皇帝面前,眼眶泛红……
二人仿佛惺惺相惜的知心人。
转眼便到了春日。
和煦的春风吹遍了京城的没一个角落,并传来一个消息。
太子萧云辞归!
这消息几乎突如其来,消息传到京城,传到宫中,传到大街小巷时,大军已经压到了京城城门外。
为首的二人骑着马,一个身穿一身银甲,一个身穿女子骑装,面容都如谪仙降世一般惊艳众人。
二人身后是一巨大的棺木,棺木上刻着繁复的花纹,精致又尊贵。
有人大声喊道——
“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得胜而归!”
“温元徽温大将军,魂归故里!”
“天佑北明!”
一瞬间,所有到场的百姓,尽数哗然。
有人欢呼,有人雀跃,有人眼眶通红,看着那棺木直挺挺的跪下身子,向温将军的棺木行大礼。
“天佑北明!”
“天佑北明!”
喊声震天响,这是所有百姓对于温将军最真心的感激与祭奠。
温凝听着百姓们的喊声,眼眶温热,她看向一旁的萧云辞,却见萧云辞也在看着她。
他深浓的目光缱绻又温柔,给她以最大的温暖和心安。
齐微明自从回了京之后,便不想再去那穷乡僻壤上任,一直称病留在京城,如今听闻温凝回来的消息,立刻出门去看。
他还未走近,便远远看到了温凝看萧云辞的目光。
那目光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浓烈得程度震得齐微明一愣。
周围传来百姓们的讨论声。
“太子与太子妃殿下真是一对璧人,看着便觉得幸福极了,真是龙凤相配,鸾凤和鸣的景象。”
“太子妃本事了得,听闻她深入敌营,周旋于鞑靼王子之间,最后在城楼上,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反杀鞑靼王子,这简直是北明的神女!”
齐微明闻言,心中更是发酸,他宁愿温凝在离开他之后过得不好,也不想她如此的风光,他不由得冷笑道,“她一个女子,深入敌营,还不知遭受了什么,也就是太子,能忍得如此不贞的女子……”
话音刚落,齐微明便发觉周围的气氛不对。
听到这话的百姓,脸上笑意都消失了,一大群人都皱眉怒意看着他,齐微明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半步。
“什么东西,居然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穿得一身人模狗样的,说出来的话怎么比狗屎还难闻!”
“听闻太子妃殿下为了守身不惜服毒,这都堵不住这种人的狗嘴吗?”
“鞑靼人烧杀掳掠,多少北明人死于他们刀下,太子妃殿下一心为北明,驱除鞑靼,为江山社稷立了如此大的功劳,却抵不住这种人满口粪,用‘不贞’之名来恶心人!”
“这种人多一个,便多一双伤害太子妃殿下的嘴,老子打死你!”
“打!”
“打一顿!看看还有什么人敢这么说太子妃!”
齐微明见势不妙,狼狈退后,让带出来的蓝田顶上,自己溜之大吉。
……
温凝与萧云辞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进宫,打七皇子一个措手不及。
这些日子,温凝跟着萧云辞慢慢游历,过得无比幸福。
他们走过江南的小镇,纵马奔腾过无人的戈壁,并肩看过海边的日落,渡过百丈的长河。
可京城的消息,从未逃离过萧云辞的掌控。
温凝的叔叔们与萧云辞里外应和,控制着京中的大局,等着那些忍不住的蛀虫浮出水面,好让他们一网打尽。
控制皇后的人也从未出过岔子,皇后自从失了徐京奇之后便失了主心骨,乖巧的听从萧云辞的一切安排,皇上身上的慢性毒,便是她一点点亲手下的。
如今,已到了收割之际。
抵达皇宫之后,温凝轻快下马,萧云辞见此,却是瞳孔微震,“慢点!”
温凝朝他轻轻一笑,“哪有那么弱。”
萧云辞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中,手指落在她的手腕上,替她把脉。
“如何?”温凝含笑问。
“如今才三个月,不可动作过大……”萧云辞语气沉甸甸的,眼眸时不时的落在她的小腹上,当初在定城,落雪那日发疯,终究是让温凝有了身孕。
好在萧云辞一路上精心呵护,如今温凝气色不错,身子骨也比从前更加康健些,胎儿也很是平稳。
“行了晏和,宫中那么多事等着你。”温凝轻轻推他,才将他推走。
萧云辞一抵达宫中,所有鸡飞狗跳与牛鬼蛇神仿佛都被镇住了,七皇子也缩在自己屋子里不敢出来,哪里还敢日日逗留在皇帝的榻前。
由于萧云辞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温凝为了不让萧云辞担心,便直接在东宫住了下来,安心养身子。
晴月、木槿和邓吾都入了宫,跟在温凝身边护着她,木槿和晴月看到温凝,都纷纷落泪,述说这段时日的想念担忧之苦。
惹得温凝怪心疼的,眼眶也有些发热,一旁的邓吾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俩丫头哭哭啼啼,最后实在忍不住,骂道,“两个没出息的,惹得太子妃殿下也伤心,赶紧别哭了!”
“那你眼眶怎么也红啊!”晴月扭头怼他。
邓吾赶紧扭过头去。
有了晴月和木槿在,温凝便再也没有无聊过,她离开这些日子,京城里的小道消息与八卦新鲜事儿,晴月都一一记在脑子里,温凝只要一闷,晴月便立刻滔滔不绝,回回说得都是新鲜的,与之前的绝无重复。
“那周明燕周姑娘真是可怜,周尚书就差与她断绝父女关系了,她还在一心为齐世子着想,日日奔走,实在可怜,结果那齐世子一回到京城,便去喝酒寻欢作乐,弄得周姑娘很是伤心难过。”晴月啧啧两声,“可真是造化弄人。”
温凝闻言,缓缓垂眸,看着并未隆起太多的小腹。
她算幸运的,有身孕之后反应不大,就连反酸都比常人稍稍轻些,只吐过两回,都已经相当不好受,腹中时常翻腾,胃口时好时坏。
更何况这一路上,萧云辞几乎要将命都给她一般的护着她,生怕她在行路途中出了什么纰漏。
在这样的呵护之下,她仍旧日日嗜睡,没事便粘着萧云辞打瞌睡,渴了饿了便是一瞬间的事,严寒冬日想吃冰块也是常有。
被精心照料的自己都是如此,那周明燕呢?
齐微明此前去穷乡僻壤任职,如今回来又是如此作为,周明燕怀着身孕又是什么样的苦楚。
温凝抚了抚小腹,缓缓道,“你说得对,造化弄人……可却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
龙榻前,萧云辞背手而立,面容平静的看着躺在上面形容枯槁的皇帝,不发一言。
倒是皇帝先醒了,他看到萧云辞,早已出离了愤怒,有气无力道,“来人……来人……朕要改立太子……”
实际上,皇帝早就发觉事情脱离了他的控制。
首先是御医来来回回总是那么两个,给他开的药方喝下之后反而加重病情。
其次是七皇子太轻敌,萧云辞在宫中根基这么深,怎么可能一夕之间便被七皇子压过。
最后是皇后的表现……她控制了皇帝身边的所有亲信,皇帝甚至连想喝口水,都得皇后亲自应允。
“全……全都是你……你布置……”
萧云辞看着皇帝眼中的血丝,语气不咸不淡,“少说两句,可以多活几个时辰,父皇。”
他仿佛早已出离了当年那笑着杀人的刽子手身份,成了一个更加平静“温和”的杀人者,却比任何以往的模样,都要令人畏惧。
皇帝几乎有些不敢看他,他心中惊惧之意升腾,仿佛第一日发现,自己的皇儿,居然如此可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萧云辞缓缓在他榻边坐下,“问我为什么?”
“是……”皇帝咬牙道。
“替天行道。”萧云辞淡淡勾唇,仿佛在跟皇帝说什么笑话。
“……”皇帝若是有力气,恐怕已经起身破口大骂。
可他只能破败的喘着气,仿佛快要被萧云辞气得一命呜呼。
“您做的错事太多了,留在北明,属实有些多余。”萧云辞眼眸有几分黯然,“不过可惜,母妃应当也不想看到您……您最好是去十八地狱,不要打扰母妃安息。”
“温将军应当也不愿意见到您,不,他见到您应当会复仇吧,毕竟当年因您懦弱,温将军才会孤立无援,深入陷阱。”萧云辞淡淡一笑,“不过他一向脾气好,这方面恐怕不会太在意。”
“可您也不要高兴地太早,您还曾让温将军之女去和亲。”萧云辞说到此处,眼眸眯起,泛起点点杀气,“您说,温将军会不会生气?”
“……”皇帝喘着粗气看着他,眼眸中却显现出惊惧。
“还有无数起冤案,无数枉死的百姓,无数本该活着,却因为您耽于享乐不管不顾而死去的灾民。”萧云辞道,“还有……那些战场枉死的万万将士,被您诬陷的清流,被您捧高的污吏,被您弄死的嫔妃,被您送去和亲的可怜公主……”
“你……你……”皇帝被他的话气得脸上冒出青筋,“你要杀我……”
“不。”萧云辞淡淡笑了笑,“我的孩子快要降世,为了宁宁和孩子,我还是要多多积德行善的。”
“我不杀你,却不会让人医治你。”萧云辞淡笑道,“我有的是时间与您慢慢耗,您若是能挺得住,活多久都无妨。”
“床榻很适合您。”萧云辞说,“您这样的废物皇帝,永远躺着便是。”
萧云辞说完,转身便离开,兀自去忙碌了。
皇帝眼眸通红,听到“废物皇帝”四个字,几乎要发疯!
可他哪里还有劲发疯,他快要连喘气都撑不住了。
……
不久后,温凝听到晴月传来消息,周明燕要生了!
可胎儿似乎过大,像是要难产,已经过了半日,稳婆束手无策,周明燕已经苦不堪言。
温凝听到消息,心中一颤,看了一眼小腹,立刻道,“立刻去,去叫最好的太医到齐府。”
晴月一愣,似乎有些意外,她记得这个周明燕不是什么好人,还特别针对太子妃殿下。
“愣着做什么,想扣月例了?”温凝话音刚落,晴月扭头就跑,赶紧去请太医。
而此时,齐国公府,一片悲凉。
“不行,胎儿太大了,若是生出来,夫人便容易……撑不住啊!”这稳婆是京城最好的,如今眉头都快皱成了山川。
齐微明蹙眉,听着厢房中若有似无的惨叫,心中烦躁,“那孩子呢?孩子会如何?”
“若是强行生产,孩子还是能保住,只是大人就……”稳婆不敢再说下去了。
齐微明捏紧了拳头。
“也就是说,孩子大人,只能保一个。”
厢房内,外头嗡嗡的说话声纷乱,周明燕眼前发黑,腹中疼得她几乎想要撞墙去死,可齐微明的声音,却清晰的传入她的耳边。
她心中一咯噔。
半晌,她听到外头的声音说。
“保孩子吧。”
周明燕脑子“嗡”得一声,手指死死地攥住了被血染红的被子。
清醒仿佛只在一瞬间。
她忽然觉得,人生不过如此。
可爹爹苍老的面容,却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为了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的与爹爹求情争吵,一次次的伤了他的心。
她为了这个男人,亲手毁了自己的前程,成为一个困于深宅,为谋求丈夫欢心而挣扎的笑话。
她为了这个男人,舍命生子,最终却得到了如此的下场。
周明燕的眼前走马灯似的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温凝那清醒的双眸,还有她意味深长的话语。
“我没有什么要与你争的,自齐微明娶你开始,他便是你的夫君,你若心中有怨,应当想想,是谁让你有怨。”
“真的是我吗?”
不,不是她!
周明燕眼角含泪,她怨恨的应该是自己,应该是齐微明!
她终究是选错了人,走错了路!
周明燕惨叫一声,强烈的情绪似乎感染了腹中的胎儿,胎儿剧烈的动了起来,血哗啦啦的流出……
“爹爹……”
周明燕哭着喊,“爹爹我错了……”
她就要死了……
忽然间,有人破门而入。
有人怒声道,“你即便是太医,也不能擅闯夫人产房!”
“齐国公府的名声不可败坏!”
“微臣是太子妃殿下派来的太医,请齐世子让开。”
周明燕浑浊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身影,听到“太子妃”三个字,她手指动了动……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她一定要活着,纵使不能如温凝那般耀眼,她也想重新再活一回。
“大夫……救我……”
……
传闻,齐府兵荒马乱了三日,才将夫人从鬼门关救回来。
传闻,周尚书赶到齐府时,已是老泪纵横,听闻齐微明曾不保大人,并阻拦宫中太医救人,便一拳挥在齐微明的脸上,震惊了所有人。
传闻,周明燕产子,齐世子心生欢喜,可周明燕能下地的第一天,便与齐微明递了和离书,并带着孩子,被周尚书亲自接回了府。
传闻,周尚书对外言说,周明艳永远是他最宝贝的女儿,即便今生不嫁人,也要养她一辈子,养外孙一辈子。
传闻,齐世子与此时已经身子极差的齐岚川一道上门要找周家要孩子,却被人打了出去。
传闻,周明燕出了月子便只身去宫中,跪在东宫谢太子妃救命之恩。
一时间,周家与齐家的恩恩怨怨,被四处流传,成了坊间茶余饭后最新鲜的话题。
终究又到了牡丹花开的时日。
温凝缓缓走在御花园的小道上,看着那些鲜艳的花朵盛放,面上平静又温柔。
皇帝已在苟延残喘,朝中诸事顺利,萧云辞如今地位,已与皇帝无异。
温凝不用晴月扶着,如今腹中孩子四个月,小腹微微隆起,一眼看不出什么端倪。
眼前的牡丹娇艳欲滴,上边的露珠若隐若现。
温凝想起当时自己在御花园采晨露时的心情,一时间心中感叹不已。
忽然,远处侍卫扯着一个人往温凝的方向来。
温凝一愣,看着那许久不见的身影,有些意外。
“太子妃殿下,这厮擅闯御花园,说是与您有约,您看……”
那侍卫着实为难,询问道。
温凝看了一眼狼狈跪地的齐微明,微微蹙眉,“你来做什么?”
齐微明听到她淡漠的语气,心中一慌,立刻可怜兮兮的抬眸看着她,眼眸贪婪的在她的面上逡巡,“太子妃殿下,微臣有话要跟您说。”
“什么话?”温凝道,“现在便可以说。”
“此事有关于太子妃殿下名节,还请太子妃殿下屏退众人……”
齐微明语气犹疑,努力与温凝示弱。
温凝不想与他单独说什么,可此时,她却看到不远处的假山石附近,露出了某个人衣袍的一角。
那衣袍的主人,今日早晨当着她的面穿了那太子五爪金龙衣袍,吻了她许久,才不舍地去勤政殿处理政务。
她顿时觉得心安,便屏退了身边的人,倒也想听听如今的齐微明想说些什么。
“宁宁……”齐微明面露哀伤,“我如今……已不如从前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温凝见他说出这莫名的话语,不解的看着他,“齐世子何出此言,你我乃是故交,是友人,何来嫌弃一说?不过,还请齐世子莫要唤我小字,此乃僭越。”
“果然不错,太子妃殿下如今倒是将关系撇得清楚。”齐微明眼神幽凉的看着她,“可我已经与周姑娘和离,如今孑然一身……”
温凝颔首,她早已听闻此事,心中暗暗为周明燕感到开心。
“太子妃殿下,忘了当初的承诺吗?”齐微明见她淡然,不由得着急道,“微臣一日也没有忘过……”
温凝沉默看着他。
齐微明见她如此淡然,更加着急。
“太子妃殿下不要觉得微臣危言耸听,太子殿下人中龙凤,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如今你还有些外貌,可多年后,人老珠黄,他还会宠你吗?”
温凝蹙眉看着他,觉得他如今就像那狗急跳墙的狗,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风度与教养,也没有了所谓的君子气度,反而一幅小人面孔,着实丑陋。
“所以呢?”温凝反问道。
“所以微臣认为,太子妃应当早日离开太子,回到微臣身边,毕竟微臣与您一块儿长大,爱您到了骨子里,如今也就只有微臣不会嫌弃您的不贞……”
温凝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看着他,“什么?”
齐微明见她如此,以为自己戳到了温凝表面光鲜之下隐藏的痛处,立刻道,“我不会嫌弃您的,我会爱您,呵护您,让您做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你说我不贞,何出此言。”温凝咬牙看着他,手指紧握成拳,如今他的这些所谓的甜言蜜语,着实令她恶心至极,她早已缓解的孕吐都要重新犯了。
“微臣……不好说。”齐微明面露尴尬。
“说!”温凝上前一步,咬牙道。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当年和亲,必格勒要你伺候陪他,你那时就已经不贞,如今你在顺城,身陷敌营……”
“啪!”温凝一巴掌扇在他的面上,气得脸泛红,“混账!”
她知道齐微明并不是良人,却没想到齐微明居然无耻如斯。
齐微明被打的呆住了,愣愣的看着他,他的面上火辣辣的,温凝这一巴掌可不轻。
她柔柔弱弱的,怎么如今还学会打人了?
“我何时失贞,何时与必格勒……难道你亲眼所见?”温凝喘着气,忽然想到当时齐微明急于娶周明燕的转变,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你不会是以为,当时我已失贞,所以才放弃了我,选了周家吧?”
齐微明一愣,忽然开始心慌。
不可能的,不会的,她怎么可能……当时她身上还有痕迹,没有做过那档子事,怎么可能有痕迹?
正在他焦心之时,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太子妃所言极是。”那声音玉瓷般好听沉稳,却带着几分属于当权者的凌厉与威严。
齐微明一震,不敢抬头,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太子殿下!”
“齐兄怎么会听到如此离谱的消息。”萧云辞居然并未生气,反而面上带着笑意,客客气气,亲手扶齐微明起身,“快快请起。”
齐微明一时间不敢相信萧云辞的态度,再看向温凝,却见温凝看到萧云辞后一言不发,似乎在顾虑什么。
他顿时感觉到了机会。
温凝算什么,只要太子发话,她不想和离也是要和离的,到时候他便能将她娶回去,如今她脾气不好,是得好好教训教训。
“殿下……”齐微明试探的看着他,“微臣有一事。”
“齐兄请说。”萧云辞面上含笑,对他客气至极,温凝听到他这句话,眼角抽了抽,为齐微明默默哀悼一声。
“那个……当初约定,待鞑靼之事平定,国泰民安再无隐患之时,温凝便恢复自由身,与我成婚,如今……”齐微明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的打量萧云辞,生怕自己说错半个字惹恼了他。
他却见萧云辞面容温和,半点怒意也没有,居然在静静地听着他说话。
齐微明胆子便大了起来,“如今已经是时候了,太子殿下,能与温凝和离了吗?”
萧云辞闻言,却是轻轻一笑,“齐兄说得是,当初万般危机,确实事急从权。”
齐微明闻言,几乎不可置信一般,手指激动地发抖。
“可是……”萧云辞含笑看着他,“孤一百二十八抬聘礼明媒正娶,如今与太子妃琴瑟和鸣,好端端的,和什么离?”
齐微明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惊愕的看着萧云辞。
萧云辞仍旧在笑,可那笑容在齐微明的眼中却缓缓变了样子,那不是寻常的笑,而像是狩猎的狼缓缓露出了獠牙。
“齐世子。”萧云辞接着说,“宁宁曾给过你机会。”
齐微明呆呆地看着他。
“她确实为你守贞许久,当时她还当你是未婚夫。”萧云辞缓缓捉住温凝的手,语气并无愤怒,只有仿佛幸灾乐祸般的笑意,“只可惜,你不仅瞎,还蠢,一腔真心被你践踏。”
“余下的时光,你便在懊悔中度过吧。”萧云辞说完,便一摆手,周围的侍卫立刻涌出,将他拖了下去。
齐微明万念俱灰,被拖远之前,听到萧云辞温柔的声音,“如何?莫要让着脏东西惊着了孩子。”
齐微明眼眸一震,看向温凝的小腹——那儿已经有些微微隆起,她淡淡朝着萧云辞笑了笑,笑容比从前对自己笑得更加温柔耀眼。
一个月后,老皇帝驾崩。
北明新皇登基,万民沸腾欢呼,一时间整个北明喜气洋洋,半点哀伤也没有。
温将军之女温凝,太子妃殿下,毫无悬念的被册封为皇后。
皇太后与太皇太后居于深宫礼佛,再也不管宫中其他事务,齐国公府因世子齐微明僭越皇后,口出侮辱之语,被褫夺封号,齐微明也因在职期间犯下数重渎职之罪,被夺去官位,贬为庶人。
而在此次对付鞑靼,在宫中支持太子爷整肃朝纲的那些清流老臣,各个都得到了封赏,职务也得以晋升。
整个北明,都是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一个晴日。
温凝与萧云辞二人独自走在京郊小镇的后山上。
萧云辞捉着温凝的手,蹙眉道,“能走吗?我抱你上去。”
“不必,我想多动动。”温凝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掌,“你不要担心。”
萧云辞却不可能不担心,自从温凝有身孕,他这颗心就从未放下过。
温凝浅浅一笑,安抚道,“爹爹和娘亲都在呢,不会让我有事的。”
萧云辞将温将军的尸骨和温夫人的坟冢安置在此处,在山顶的风水宝地,立下了碑。
温凝走上山顶,看着两座并肩而立的坟,轻轻摸了摸坟边的石碑。
“爹爹,娘亲,喜欢这儿吗?”温凝轻声问。
温凝手中抓着无忧剑,在爹爹的坟冢前挖了一个坑,将无忧剑放了进去,埋在坟前。
“此后,这无名之山,便叫无忧山。”温凝道,“爹爹,无忧剑还给您。若日后再逢乱世,便让英雄儿女手持无忧剑杀敌,守护百姓安宁。”
萧云辞静静看着她,眼眸深情如火。
风吹过山顶,温柔如父亲的手掌心拂过头顶。
温凝与萧云辞并肩而立,衣袂飘飞——
眼前是一大片土地,是北明的京城,是祥和安乐的北明。
萧云辞捉着她的手,与她共看这江山盛世。
“晏和。”温凝忽然问他,“你那日在定城放灯,许得什么愿?”
“我许愿……”萧云辞将她搂入怀中,声音温润而泽,缱绻情深,“我许愿与你白首同归。”
“看海晏河清,万世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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