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提前做了万全的准备,可这次的回程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无比顺利,除了梁钰以外,众人都在唏嘘,俱是感叹当初竟会被这小小的树林困顿如此之久。
小树林出来不过行了半日路程,到了傍晚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箬江的码头了。
透过车帘的缝隙,姜姝挽看到梁钰和来接应的当地官员侃侃而谈,那官员像极了姜衍面对上峰时的样子,唯唯诺诺的,最终双手高举,接过了梁钰写了一路的呈文,而后又朝着马车的方向而来。
神色自然,又是一副丰神俊朗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受了水匪夜袭又失踪几日的狼狈样,依然是那个风姿绰约的大理寺少卿梁钰,而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随即收回视线回头。
马车外传来动静,姜姝挽尚还未及反应,光线就从被掀开的帘子外透了进来,接着就看到那双熟悉的手掌从外伸了进来。
之前在山洞里看到手背上的划伤已经愈合了,这会这双手真真算是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瞧不出一丝的不妥。
它主人的意思很是明显,相同之前一样掌着她下车,可姜姝挽却想也未想就回绝,在车里小声提醒:“不必劳烦大人了,我可以自己下来的。”
说完,像是害怕梁钰会有什么动作般,提起裙角出了马车就迫不及待的往下落脚。
梁钰皱眉,心里有那么一丝的异样浮起,铭风那边在催促着上船,梁钰只当她是因为眼下处境的原因才会如此,并未多想,随着一道上了船。
还是和之前一样,分了屋子后就各自安寝,等着上路去江陵。
这一路都是顺水,从箬江到江陵顺利的话只需三四日的时间。
可姜姝挽却像受到魔怔般,又把自己给封闭起来了。
上了船后就把自己闷在屋里,整整两日都不曾出现,别说铭风等人了,就连梁钰也不曾见到。
二人好似又回到了最初离开盛京的时候,姜姝挽每日都不出门,只由铭风他们把每餐的饭食置于屋外,她自取便是。
梁钰虽心中生疑,却只以为是先前对她说的那些话到底一时无所适从,遂想多给她一些时日,想明白就行了,于是也非常默契的呆在他自己的房内,两人如同分明的泾渭一样,明明白白互不侵犯,给足了彼此互相思考的时间。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送来晚饭的铭风敲响了姜姝挽的房门,才打断这表面的平静。
因为明日一早这船就会抵达江陵,铭风怕姜姝挽不知,今晚趁着送饭食的机会特地来知会她一声。
姜姝挽笑着答谢,心里也在为明日终于要回归正轨的关系而感到畅然,正待转身回房时,身后的铭风却接着道:
“今日船上给大家都准备了一份年礼,听说是江陵这边过年的习俗,瞧着很是热闹,小姐都闷在屋里好几日了,今日不若去瞧瞧?”铭风发出邀请。
登船以来,已经在屋内憋了三日的姜姝挽自然也是想去的,可嘴边刚要回答,却无意瞥见铭风有些小心的神色后,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到了嘴边的话一转:“多谢你的好意,只是甲板上人多,而我对上次落水之事还有些心有余悸,就不去了。”
铭风也没有想到她会拒绝,且这理由也不是虚的,这会也有些不知所措,本还想在游说两句的,可姜姝挽却半分不见犹豫的就闭了门。
如铭风所言,今日的船上属实热闹,嬉闹一整个夜晚后,夜深人静之时都还能听见从外面传来的呼呼喝喝的声音,想来是大家高兴,气氛又恰当才会到了接近子时还在大跳大唱。
姜姝挽就是枕着这欢呼的声音上了塌的,刻意忽略外面的欢闹声,她强行让自己静下来,努力进入梦乡,时刻提醒自己一觉醒来就一切都会回到应有的位置,也不用再如此费尽心思的躲着梁钰。
一夜好眠,熹微的天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直接映射到了姜姝挽的塌上,她起身想要推开窗户看看外间的天色,门扉就又被人扣响了。
“姜小姐,是我,铭风。”外面的人隔着一层门扉规矩的说着。
“何事?”她答。
“再过一炷香船就准备靠岸了,怕没人知会小姐误了时辰,这陈大人和陈夫人都已经等在渡口了呢,小姐收拾好就去甲板上等吧。”
上船以来她都没再出去过,一应事宜都是铭风在替她张罗,想到到了江陵二人便也没有机会再见面了,这会快要下船了她不禁说了几句致谢之词。
但外头甲板上好像有人在唤他,来不及回应姜姝挽,铭风拔腿就走了。
姜姝挽独自在屋内收拾,明显赶到船已经在向岸边偏转了后,才估摸着时间推开了房门。
船客昨晚的放肆,去往甲板的一路上还有些狼藉来不及收拾,姜姝挽小心的避开地上的红绸碎纸,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一路上过于安静,直到她走上甲板后才忽觉不对。
船就快要靠岸了,可这会甲板上却一个人都没有,相反熙攘的声音却从楼下的舱内传来,她顿感异样,有种熟悉的感觉从周围袭来,转身就预备往回走。
那熟悉的感觉一点也没错,那人再一次堵住了她的去路。
……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却足够让姜姝挽在上岸前和梁钰说清楚了。
“你知道了?”明明是肯定的话语,可偏偏透出些小心的意味。
加上今天,姜姝挽就把自己闭在屋里整整三日了,要说她是在斟酌自己说的话,梁钰觉得也不尽然。
在加上从小树林出来后她的异样沉默和昨日又拒了铭风的拜帖,梁钰稍微一思就能想明白,定是之前算计的事情被小姑娘发现了,这会正待和他掰扯呢。
“知道什么?”她故作不解的反问。
“自从那日过后你便没有再与我说过一句话,上船过后又把自己锁在屋里,甚至昨日还拒了铭风,你那么冰雪聪明,定是已经猜到了。”
他把话说的明白,也是不想在下船前让二人产生龃龉,是以他主动做出让步,承认了。
姜姝挽听后却是微微侧身,重新面向甲板的方向,轻抿下嘴唇后才道:“大人骗了我。”
那语气酸酸的,闷闷的,听起来像是情人间的埋怨,却又含着些决绝的意味在里头。
梁钰没做声,静静的看着她,想听听她是因何觉得自己骗了她,又是缘何又要躲着自己。
“大人分明就能借着大雁指路提前回江陵,却故作不识路将我强留在客栈,还故意以我之手做了真真假假的记号,害的铭风他们迟迟出不来,我们也不能尽早回江陵!”
“大人说,是也不是?”
那日她不慎受伤,梁钰只好将她负于身后一同赶路,做记号的事情自然也只能她来代劳,梁钰怎么说她便怎么做,却没想到那是他故意而为的手段,带着自己在树林里到处乱窜,胡乱标记,要不是那日铭风说出关键,她还被蒙在鼓里。
他们真正能寻到她和梁钰的原因根本不是靠着她那乱七八糟的记号,而是跟着那群能引路的大雁。
当是她还在想,缘何铭风他们就如此幸运能遇上大雁,而他们却没有,生生走了一日才走出去。
可脑子里一瞬便想到,那日他们第一次返程的时候,她也听到过密林里传来飞禽的声音,只当时不甚在意,又被梁钰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才就此作罢,这会想起,才觉得那是梁钰可以在忽略大雁的举动,故意在山林兜兜转转,好让她主动提出要回客栈的想法。
她向来软软的语调难得的含了些凌厉,可这愠色表现出来未必就见得有多唬人,却能看出她确实因此生了闷气。
梁钰没想过这小心思能瞒住她,却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了出来,这会看到她有些生气的样子,嘴角含笑:“算来算去,还是那几只家伙坏了事,铭风竟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等到了江陵该领罚了。”
他没有回答,却又回答了。
昨日铭风说完那话一副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的模样,一猜就是梁钰派他来当说客的。
她上船闭客本意要避的就是梁钰,要是真去了,保不齐这人又说些什么让人面红耳赤的话,更让她今日不知如何面对他。
这会二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凝滞,周遭只听见从下面船舱传来的声音,船只离岸边越来越近了,两边的人群都俱是兴奋。
姜姝挽探头看了看岸上,一众人里一眼就看到温湄和陈言廷在最前方张望。
多日来悬在心口的一颗心在这会像是看到了一个依靠,迫不及待的就想赶紧回到温湄的身边,依偎在她怀里。
可离开前,还是要和梁钰把话说清楚,这会船就快靠岸,她默了默时间后回头仰面看着梁钰:
“大人既已想到我知晓了这件事,那也应该能猜到我昨夜为何不来。”她这次不再闪躲,直面于他。
“是觉得我骗了你,心里恼我了?”他如是的想到就说。
她摇了摇头,不再拘泥于之前的理由,却是发自肺腑的说出自己内心组织了良久的说辞:
“我这个人,很闷,不识趣,还爱使小性子,曾经喜欢的人也是觉得和我在一起没有趣味,太爱端着,所以才会转而喜欢上了我妹妹。”
“大人之前曾说让我不要因为梁骋的原因而故意疏远你,可我觉得那是对大人的不公平,大人那么好的人,值得配更好的姑娘,而不是我这种被人抛弃,又曾经喜欢了别人十年的女子。”
她顿在这,似是在想接下来要说的话。
晶亮的眼眸里闪着细碎的情绪,美得不可方物,可脱口的话却是如此的戳人心窝。
梁钰皱眉,正待反驳,就听她又言:
“我始终无法把大人当成普通男子来相处,因为你毕竟是梁骋的哥哥,大人先前对我说的那些话,下船后我就会忘了,日后大人是治下一方的巡抚,姝挽只是在江陵长住的普通女子,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我又谈何会生气。”
这会船身已经靠上岸边,“咚”得一声重物落水让人分辨是抛锚的声音,楼下的声音更加鼎沸了,熙熙攘攘的都在准备下船了。
姜姝挽不动声色的竖耳听着,在最后舷梯搭上岸边时,终于把最后的话说了出来:“遥祝大人将来宦海沉浮,平步青云,更能寻一贴心,满心满眼都是大人的女子。”
如释重负的脸上笑意盈盈,她说完后就及时侧身,压根没留给梁钰说话的机会,趁着他还没回过神来,就先行越过他往下走了。
她走的很快,心跳的也很快,脑中划过的是在水里被人救起来的画面,是伏在宽厚的背上惬意四处张望的场景,然这些画面就像翻动的书页,一转眼又浮现出了梁钰于船上安抚百姓,遣调众人,于箬江边上受到官员敬重,娓娓道来的一幕幕。
她说的不错,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而是不该走到一起的异路人,此番都说清楚了,两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梁钰站在甲板上,看着那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走上舷梯,下了浮桥,投入岸上两个等待已久的怀抱。
那抹月白偶尔偏头,口含朱丹的双唇在重重人影中若隐若现,高高扬起,周遭分明吹的是温暖的南风,而梁钰却觉得心下是一片冷寂,只余一颗沉沉的石头堵在心口,上不来,又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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