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
蒋乔微微皱了皱眉, 只问道:“蒋良人派她的宫女来要做什么?”
茗夏摇摇头,回道:“奴婢问她,她也不说, 只要求见主子当面说。”而后茗夏皱了皱眉, 又补充道:“奴婢进来回主子的时候,特意叫她站到阴凉处等着, 她偏不肯, 硬是要站在大太阳底下等着。”
蒋乔就不由冷笑一声:“是不是我不见她,她等会儿就来个中暑晕倒,回头就指责我冷酷无情欺负人呀?”
小华子一边扇着扇子, 一边道:“主子不必担心。她若是非要等在哪儿,逼着主子见她, 奴才就给她送一些冰块去, 这样就不怕她装着中暑了。”
“不送。”蒋乔干脆利落地否决了小华子的建议:“宫中冰块皆有份例, 咱们这儿的冰块份例本来就不多。不论是用我自己的份例,还是你们宫人的份例, 都是给她便宜。”
“既然她非要见我,那就让她进来。”前些日子刚送走个道德绑架的蒋太嫔,今天又迎来试图碰瓷的蒋良人宫女,蒋乔现在的心情不大美妙。
茗夏领命而去,片刻后带着一名长相普通的宫女进来了。
“奴婢是蒋良人身边的宫女,名唤紫儿,见过蒋良媛。”那宫女行了一礼, 先是自我介绍, 而后道:“我家主子因着前些日子在言语上冒犯了蒋良媛, 这些日子心怀愧疚、寝食难安,总想着这么补偿蒋良媛。正好如今到了避暑行宫, 不必请安,闲暇的时间多,我家主子今日就在翡翠湖上的亭子旁设了小宴,特意来邀请蒋良媛,希望赔罪。还望蒋良媛赏光。”
这话说得还算客气有水平,但蒋乔可半点都不信。
随后蒋乔就想起:在原书里,温绣就是听了娴容华的挑拨后,死缠烂打地邀请原主到翡翠湖边的小亭子里去。原主性子良懦,松口前往。结果温绣设计调开锦瑟,自己跌入湖中,一口咬定是原主推她下去。而后永宣帝亲来问询时,原主没有证据证人百口莫辩。温绣那儿却又跳出几个过路的洒扫宫人,说是看到原主推人。
人证俱在,原主立时被永宣帝从正四品容华贬作正九品选侍,送回宫中禁足。
想到这,蒋乔就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呀,自己先前的预感是正确的,温绣被提前踢出选秀,就由和温绣性子相似的蒋良人代替了温绣在剧情中的位置。
但这次,是不是还是娴容华挑唆的呢?
如果仍是,在她和原主相比,远远不算得宠的程度,娴容华却仍是选了自己下手。那是否可以说明娴容华对所谓“挡路石”的判定,不是只看宠爱,而是看永宣帝对别人的几分特殊?
蒋乔懒懒动了动手指:她没有娴容华那样庞大的人脉,自然无从得知这段时日娴容华是否和蒋良人有接触。这个猜测,只能看之后沈容华是否出事来从侧面进行判断了。
就在蒋乔想心思的档口,底下的紫儿迟迟得不到回应,只好咬牙又重复了一次:“还请蒋良媛赏光,不叫我家主子的一腔心意付诸东流。”
茗夏在一旁有些焦急:蒋良人此举,一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主子肯定已经看出来了,只是会想出什么计策呢?
“本嫔身子不适,恐怕要辜负蒋良人的一番美意了。”蒋乔在心中的小本本上为蒋良人又记下一笔,而后对茗夏道:“头晕的很,将紫儿姑娘请出去吧。”
茗夏听完,有些微的惊讶,不过很快就理解了:蒋良人在宫里算哪个?凭主子比她高的位份就能轻易拒绝此事,又何须费心思对着一个算不上对手的人想计策呢?
茗夏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拍拍手,就有两位人高马大的粗使宫女行到屋门前待命。
“辛苦紫儿姑娘跑一趟了,只望蒋良人体谅良媛主子呢。”茗夏虽然笑得和善,但语气中是不容紫儿拒绝的态度。
紫儿无法,只好行礼告退,然后急匆匆前往翡翠湖,告知蒋良人蒋乔拒绝前往的消息。
因着紫儿步履匆匆,刚出玉瓯阁几步,就撞到了一位宫女。
看见对方衣裳上一品宫女的纹饰,紫儿立即弯腰道歉:“抱歉,因为要回主子急事,我就走得急了些,还请这位姐姐谅解。”
所幸这位一品宫女是个爽快性格,对她干脆大方道:“这算什么事,不过撞了一下罢了。既然你家主子有急事,就快去吧,别惹了主子生气。”
紫儿赶忙应了一声,又道了一回谢,才继续向翡翠湖急走而去。
而被紫儿撞到的那位一品宫女,正是薛意如身边的江碧。
“主子。”江碧冷眼看了紫儿的背影半晌,才回到薛意如和常宝林共同住的映月居。
“如何,乔妹妹答应了么?”薛意如见江碧进来,就立刻急急发问。
原来,薛意如所住的映月居就离翡翠湖的亭子几十步的距离,加上薛意如自带的散财大法,早早就知道蒋良人邀请蒋乔一事。
生怕蒋乔中了陷阱,薛意如早早派了江碧守在蒋乔的玉瓯阁外。若是蒋乔答应了蒋良人,江碧就会立刻上去,说薛意如邀请叙话。
薛意如相信,蒋乔一定会抛下蒋良人的邀约,选择先到自己这边来。
江碧摇摇头:“紫儿是一个人出来的,脸上还有懊恼的意味,想来是蒋良媛没有答应。”
“既然乔妹妹没有答应,那我就去见见这蒋良人。”薛意如搁下手中的茶盏,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常宝林皱了皱眉头,温声劝道:“薛姐姐,很不必这样,咱们不理她就是了。”
薛意如起了身,朝常宝林道:“只不过是这一次不理罢了。蒋良人没达到约见乔妹妹的目的,之后必然会狗皮膏药一般粘着乔妹妹。”
“反正我也看她不爽好久了。”薛意如冷冷哼一声,见常宝林颇为不安,就拍了拍对方的肩:“常妹妹,且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常宝林无法,在看着薛意如风风火火离开后,就只得前往蒋乔的玉瓯阁。
于是,蒋乔和常宝林在不到半个时辰后就得知了一个消息——有分寸的薛意如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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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把时间线调到薛意如出映月居的那一刻。
彼时,蒋良人正在颇为焦心地等待紫儿的回来。
看着面前泛着热气的精致糕点,蒋良人就有些心疼:这可是她几乎花光了身上的银子打点来的!
心疼了片刻后,蒋良人就安慰自己:没关系,等过了今天,自己就能一举获得皇上的注意。等她得宠了,这银钱不就会流水一样来了么?
这两个月内,蒋良人都一直深陷在只被皇上翻了一次牌子的恐慌之中。
进宫前听说,宫里的人最会看脸色行事,面对得宠失宠之人的态度截然不同,拜高踩低是司空常见的事情。
蒋良人侍寝前还不觉得,可等侍寝后,眼见自己没有被晋升,赏赐也是寻常的规格,自己的待遇也就肉眼可见地下降了。
蒋良人吃着一日不如一日的饭菜点心,自然不甘心这样过下去。
她想得宠,她想做人上人。
原先蒋良人是想着,自己没有过于出色的外貌,也没有什么才能,这才被永宣帝遗忘。
还是七天前,在御花园遇到娴容华的那几句话点醒了她。
“蒋良人,你且看那个浅紫色的蝴蝶。”娴容华的声音落在正在赏花想蒋良人耳畔:“原本也算是漂亮,可和一旁的蓝紫色闪蝶飞在一起,就不引人注目了。”
娴容华侧头望着蒋良人,含笑的眉目间有几分怜悯:“可见,世间万物都各有各的美丽,若是没有被旁人看到,只是不慎被人拉去做了比较罢了。”
“蒋良人,我看你近日有些苦恼。”娴容华朝着蒋良人轻轻一笑,丢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去了:“不用担心,只要不再被旁人拉着比较,定然也会有机会展现自己的美丽——蒋良人只要细想想,谁会去和你比较呢?”
这话相当于是提示蒋良人:你进宫以来,得罪了哪个可以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妃嫔?
听完娴容华这话的蒋良人,回去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终于想出点东西来。
是那日蒋乔侍寝完来请安,自己出声刺了蒋乔几句。可没想到蒋乔请安回去,就接了圣旨,晋升为良媛。
加上蒋乔和自己出身同族,蒋良人觉得,定然是蒋乔在皇上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才叫皇上不仅晚翻自己的牌子,还被皇上遗忘。
蒋良人原本还拿不准主意,又特意去委婉询问了娴容华。
“有时候,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娴容华微微笑着,端庄的笑容叫人忍不住产生信赖的感觉。
于是蒋良人回去规划良久,才有了今天这一顿针对蒋乔的鸿门宴。
蒋良人想得好好的:先是将蒋乔的宫女借故调走,自己再站在栅栏边上,用言语激怒蒋乔,刺激对方推自己落水。自然,若是蒋乔没有被激怒,自己就跳下去,横竖水也不深。
这亭子先前修建时,为了能达到“独身静赏湖光山色”的效果,绕着四周建了玲珑曲折的假山,用来做些秘密事情是最合适不过的。
她要永宣帝看看蒋乔丑恶的真是面容,怜惜自己的委屈。
正想着,蒋良人就看到了从外头回来的紫儿,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
“人呢?”蒋良人见紫儿身后没人,皱眉问道:“你没见到蒋良媛么?”
紫儿撇嘴:“禀主子,奴婢见是见到蒋良媛了。可人家一口就回绝了主子的邀请,推说身子不好,没有半点犹豫的。”
蒋良人咬牙:“你怎么没有再争取争取?”
紫儿就有些委屈:“奴婢不过是宫人,哪里敢在主子面前多说半句话呢?奴婢要是再争取争取,就该是被丢出玉瓯阁的下场了!”
“没用的东西!”蒋良人骂了紫儿一句,然后吩咐道:“罢了,这里茶都冷了,你先去大膳房再倒杯热茶来。记得顺路喊青儿过来。”
紫儿委屈应下,又生恐再被蒋良人责罚,走得又快又急,眨眼就消失在假山中的小道里了。
“既然这样,我就亲自去一趟玉瓯阁”紫儿离开后,蒋良人思虑片刻,决定道。
蒋良人就不信蒋乔还能将她直接丢出玉瓯阁!
正当蒋良人起身去玉瓯阁的时候,面前就出现了一个浅绿色的身影,语气颇为不善:“蒋良人要去哪儿呀?”
蒋良人先是一惊,看清来人后也一时顾不得旁人,先行了个礼:“嫔妾见过薛美人。”
而后才直起身子,颇为硬气地说道:“我要要去哪里,似乎和薛美人无关吧?还有,这个亭子我今日要用,还烦请薛美人另寻一个佳处赏玩美景吧。”
听见蒋良人的话,薛意如英丽的眉挑了挑:“蒋良人去找谁,的确和我无关——但若是去找蒋良媛,就和我有关了。”
蒋良人被薛意如最后露出的凶狠表情吓得心里一跳,但仍是作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带着点嗤笑道:“我若就是要去找蒋良媛,你又能把我如何呢?”
蒋良人说罢,就要绕过薛意如向外头走。在二人擦身之际,蒋良人被薛意如蓦地抓住手腕。
“疼疼你松手!”蒋良人在那一刹那就戴上了痛苦面具,一边使劲甩手,想甩开薛意如的手,一边被薛意如压着向后走,直到整个人磕在了柱子上。
蒋良人后脑勺一痛,正呲牙裂嘴的,却听见了薛意如有些轻飘的声音。
“我父亲从小教我拉弓射箭,没成想这练出来的手劲儿,正好来对付你。”薛意如轻轻松松地压制着蒋良人,叫对方动弹不得:“只是可惜,我身在后宫,这辈子恐怕都碰不得弓箭骑马了。”
感慨完,薛意如就抬起一只手,毫不怜香惜玉地拍了拍蒋良人的脸:“让我猜猜,你找蒋良媛干什么呀?”
“是不是借着道歉的名义,将蒋良媛骗过来,再找机会调走蒋良媛的贴身宫女,最后制造蒋良媛推你入水的假象呀?”
“你、你怎么知道?”蒋良人瞪大了眸子,惊愕地问薛意如。
薛意如仍是一只手压制着蒋良人,另一只手摸了摸耳垂上实打实的纯金耳坠,豪气一笑:“蒋良人知道买通宫人来做假证,自然也是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
“我怎么知道的?当然是——蒋良人你给的钱,没有我给的多啊。”
看见蒋良人带着一脸受到羞辱的表情,正欲张嘴说话,薛意如就又拍了拍蒋良人的脸,让对方成功闭嘴:“蒋良人,你不觉得如今你的贴身宫女不在这儿,我的宫女反而在这——不是很符合蒋良人你的计划么?”
蒋良人呼吸一窒,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不错,是很符合她原本的计划。只是,她的身份似乎变了。
“不、不不,薛美人,这一切都是误会”蒋良人艰难摇动着自己的头,打算今日放弃这个计划,先让自己脱离险境才是要紧。
还没说完,就被薛意如一声“嘘”给打断了。
“你听见脚步声了么?”薛意如面上露出笑容,朝着蒋良人眨了眨眼睛:“那是被买通,来做假证的宫人。只不过,不是来给你做假证的,是来给我做假证的。”
蒋良人听薛意如说完这番话,已经是震惊地无法言语了,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你这个疯子!”
薛意如低低笑起来:“我可不是疯子。别忘了,如今这件事的起源,不是你么?”
话音刚落,薛意如就松开了钳制住蒋良人的手腕,将对方拉着紧紧靠着自己。再在粗使宫人抓着扫帚露头的那一刹那,薛意如一个转身,使得自己紧挨着栏杆,蒋良人的双手被抓到胸前。
从背后看,妥妥就是蒋良人想要推薛意如下水的样子。
而下一秒,薛意如就从栏杆上落下,“噗通”一声掉入水中。
色若翡翠的湖水,霎时间荡起一圈圈的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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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消息传到玉瓯阁时,蒋乔正在端茶给常宝林,想要安慰对方不要惊慌,薛意如是知晓分寸的人。
这消息一到,蒋乔手上端着茶盏的手就是一抖,茶盏顷刻间落地,碎末飞溅。
蒋乔任凭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也不曾管,而是急忙拉着常宝林前往映月居——因着薛意如所住的映月居离翡翠湖很近,薛意如被救上来后,直接送往了映月居。
而住着靠近映月居的德妃,现在正在映月居主持场面,只等许太后和永宣帝赶到。
蒋乔甫一踏进映月居的门,就听见蒋良人鬼哭狼嚎一般的嗓音:“德妃娘娘,我真的是冤枉的!分明是薛美人发疯,自己跳下去的!”
而后蒋乔看到德妃的贴身宫女雨烟上前给了蒋良人清脆的两巴掌:“蒋良人,您对德妃娘娘失礼了。”
蒋乔压住心头的怒火,向德妃请完安后,就奔向内室看薛意如。
当看到薛意如面色苍白,双目禁闭地躺在床上时,蒋乔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她上前握住薛意如有些冰凉的手,心里是止不住要杀了蒋良人的想法。
蒋良人在蒋乔心里,如今已不是要秋后算账的人了,而是——要立刻打入深渊的人!
蒋乔泪眼朦胧的眼里,藏了几分杀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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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
然而, 被蒋乔握在掌心的薛意如的手,轻轻动了动,冰冰凉凉的触感, 似乎在安抚蒋乔的情绪。
蒋乔有些愣怔, 一旁为薛意如看诊的太医就向蒋乔道:“蒋良媛不必忧心,薛美人并无大碍。只是今日落水, 受到惊吓又有寒气入体, 此时有些发烧。臣就给薛美人开了安神药喝下,薛美人才是如今这样昏睡的状态。”
蒋乔听见这太医的声音,感到颇为耳熟, 转头一瞧,正是天竺葵事件中和善的孙太医。
“多谢孙太医了。”蒋乔抹了抹眼泪, 勉强稳住了情绪, 再扶起和自己一同趴在床边的常宝林, 给对方塞了张手帕。
前头德妃正在颇为头疼地望着嚎哭不止的蒋良人,一向好脾气的德妃觉得耳朵生疼, 就直接对雨烟道:“将她的嘴堵住。”
然后转向正准备陈情的江碧,说道:“你先去服侍你家主子,等会儿等皇上和太后来了,再将事情说清楚。”
江碧应下:“是,奴婢多谢德妃娘娘。”
江碧转身进了内室,看见了眼睛红红的蒋乔和常宝林。
孙太医在太医院做事多年,早就学会察言观色, 看见江碧的神情就知晓要和面前的蒋良媛二人说些事情, 立刻以要抓药为借口出去了。
见孙太医转身离开, 江碧才走到蒋乔和常宝林面前,低声道:“蒋良媛和常宝林不必担心, 等皇上来了,也不用出声说什么,主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蒋乔心中一紧,联想到锦瑟先前来回,说是紫儿进来时,在玉瓯阁附近看到了江碧的身影。
此时听到江碧的话,蒋乔心中就有了几分猜测:映月居离着翡翠湖较近,薛意如应当是发现了蒋良人的打算,才派江碧来自己的玉瓯阁看着。
在自己拒绝蒋良人的邀请后,薛意如就自己前往,打算会会蒋良人。
至于薛意如落水,大概率可能是薛意如自己所为,算是对蒋良人反将一军。
想到这里,蒋乔原本有些慌乱的心就平静了些许,向江碧笑道:“多谢江碧姑娘提醒,我知道了。”
一旁的常宝林也不笨,很快猜出了大概的前因后果,止住了嗓子眼里的哭声,只在一旁默默抹眼泪。
蒋乔和常宝林一块坐在薛意如的床边,一边从山清手中接过湿了水的帕子,为薛意如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冷冷听着外头蒋良人难听的呜咽声。
和冰凉凉的手不用,薛意如的额头是滚烫的。
透过湿凉凉的帕子,蒋乔感受到薛意如额头的温度,不由攥紧了帕子。
帕子瞬间就变得皱皱巴巴,像蒋乔揪起的心。
一直以来,是她的想法错了。
蒋乔敛目,回忆起入宫到现在自己面对几次冲突的想法:她是想在宫中做一个吃瓜看戏、远离纷争的快乐咸鱼,所以面对旁人对自己的算计,总带了那么点回避的意味。
此次蒋良人邀约之事,她分明知道蒋良人的全盘计划,可以利索反击,却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不接受蒋良人的邀请。
蒋乔心中知道,她自己还是有点怕的。毕竟在一些事情上,其发生的轨迹已经偏离了原书中的剧情。
她怕蒋良人的算计和原书中温绣的不同,自己计划反击,反而弄巧成拙,叫前面三个月的种种打算付之东流。
她怕自己仍是逃不开原主最后的结局。
蒋乔已经死过一次了,此次穿书再生,她也愈发珍惜生命。更何况,她拥有了温润如玉的好哥哥和不离不弃的锦瑟,还有薛意如和常宝林这样让人珍惜的好友。
而在蒋乔选择回避蒋良人之计,打算先混过今天时,薛意如为了蒋乔,选择前去见蒋良人。薛意如甚至不惜自己落水,将事情闹大,以求彻底铲除蒋良人这个祸害。
蒋乔温温柔柔地擦拭薛意如的面,心中是止不住地懊悔:她还是有些软弱了。
在宫里,面对旁人的算计,最好的选择并不是躲避和求和,而是自己悍然出手,提前将对方摁死。
没关系,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想法了,以后只要改正就好了。
那就从蒋良人这儿开始改正好了。蒋乔在水盆中拧了拧毛巾,在温热的水波中,看见了自己含着一缕浅笑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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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永宣帝就到了。
“臣妾/嫔妾/奴婢见过皇上。”一屋子的人赶紧站起请安,内室的蒋乔几人也连忙出来。
“唔唔唔”蒋良人看见永宣帝到来,蠕动着向前爬了两步,扬起哭肿的脸,以希冀获得永宣帝的几分怜惜。
“禀皇上,方才蒋良人哭嚎不断,又冒犯了臣妾,臣妾才将她的嘴捂起来。”见永宣帝看着蒋良人皱了皱眉头,德妃就开口解释。
永宣帝在来的路上听了大致的事情经过,此时知道蒋良人涉嫌推薛美人落水,又见对方眼睛哭得又肿又小,自然不耐烦看,只对德妃点头道:“既然冒犯了你,等事情查清后记得按宫规给她惩罚。”
德妃含笑应下,而后道:“臣妾算是匆忙赶来主持场面的,出来时玦儿还在睡着”
德妃未曾说完,永宣帝便关切道:“你不必说了,赶紧回去看玦儿吧,这里有朕了。”
等德妃退下,永宣帝也没管继续在地上挣动的蒋良人,而是看到了站在内室屏风处、眼睛红红的蒋乔,就径直去了内室。
身后的何长喜连忙使眼色,让按住蒋良人的宫人力气更大些。
“薛美人如何?”永宣帝走到蒋乔面前,温声问道:“可有大碍?”
蒋乔摇摇头,将孙太医的诊断重复了一遍。
永宣帝的目光越过蒋乔和常宝林,看到床上面色不大好的薛意如。
“你们先去洗个面吧。”永宣帝看着蒋乔红玛瑙一般亮晶晶的眼,忍住了想要抚一把对方面颊的冲动:“朕一会儿也有事要问你们。”
蒋乔和常宝林应下,再由山清带着,去沐浴间打水洗脸了。
永宣帝则有些沉吟:薛美人的父亲是自己暗中的钱袋子,在许家、施家和皇帝之间,选择了自己这边。
蒋良人身为太后选进来的人,却突然对着还未侍寝的薛意如下了手。
难道,许太后发现了薛美人的父亲在暗地里资助自己的事情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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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主要是想写阿乔心理上的一个转变:从一个下意识躲避事情的咸鱼,变成一个平日里吃瓜看戏,但一旦碰上事情就谁招惹谁死的不怕事咸鱼,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写出来(对手手)
第四十三章 ·
永宣帝的这点子猜想, 在看到端妃进来的时候,就消散了。
原因无他,若是许太后真的察觉薛美人父亲之事, 再让蒋良人下手, 那许太后绝对会亲自过来处理,而不会让容易露马脚的端妃过来。
“臣妾见过皇上。”端妃端着淡淡的笑容, 进屋向永宣帝请安:“事情传到太后那儿的时候, 太医正在向太后娘娘看诊。臣妾想着也不算什么大事,就自请来了,也好叫太后娘娘好生休息。”
“母后无碍吧?”永宣帝照旧扶端妃起身, 温声询问许太后的身体状况:“朕记得,母后总是耐不住暑热, 往年在避暑行宫也是无精打采的。”
端妃笑答:“太后无碍, 太医也说是老毛病了。多亏了皇上有孝心, 每年为太后娘娘备下大量的冰块,才叫太后娘娘好受些。”
永宣帝轻轻一笑, 对端妃道:“既然爱妃来了,那咱们一起看看这事吧——爱妃可知晓了大概的前因后果?”
端妃和永宣帝一起坐下,点头道:“臣妾听了底下宫人传的话,说是薛美人在翡翠湖凉亭落了水,现场只有蒋良人在。”
说到这,端妃微微顿了一下,看向地下挣扎不动的蒋良人, 继续道:“而蒋良人拒不承认, 说是薛美人自己跳下去的。”
端妃话说出口, 觉得蒋良人的话没有半点信服力,但又转念一想:宫中妃嫔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 或许真的是薛美人自己跳下去呢?
“臣妾为着皇上方便问话,也将蒋良人的宫女紫儿和青儿带来了。”端妃补充道。
“爱妃细心。”永宣帝微微颔首,赞了一句端妃,而后瞧了瞧蒋良人:“将她嘴中的布拿出来,扶起来。”
何长喜连忙上前将蒋良人口中的布拿出来,在让后面的宫人将人架起。
“你先说,事情如何?”永宣帝冷声道。
蒋良人见到永宣帝冷漠的模样,有些委屈地抽噎:“禀、禀皇上,嫔妾今日一时兴起,就想着去翡翠湖观赏风景。不想正看着,薛美人就冲了过来,莫名和嫔妾吵了几句,就自己跳下湖了。”
“皇上、皇上,你要相信嫔妾呀!”看到永宣帝没有半分波动的表情,蒋良人就害怕起来,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两步。
端妃看到蒋良人这幅钗环散乱、不成体统的模样,就觉得烦心,但又念及对方是自己宫里的人,生怕永宣帝觉得自己管教不当,就不由开口说了一句:“蒋良人,皇上面前,要讲究体统。”
而后在心里回忆起许太后对自己的教导:收入自己棋盒中的棋子,并不一定都是有用的。若是弃子,则要及时丢弃,否则又麻烦又占地方。
蒋良人触及端妃的目光,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只会引起永宣帝的厌恶,就连忙自己跪直了,将散下的头发别到耳后,向永宣帝磕了个头:“皇上,嫔妾所言句句都是实话,还请皇上相信。”
永宣帝看到蒋良人能好好说话了,开口道:“朕若记得不错,你和薛美人并无什么交集,她因为什么和你吵起来呢。”
蒋良人思考了一瞬,最终还是决定说在明面上的实话:“回皇上,嫔妾先前是准备邀请蒋良媛到场,一起共赏美景的。但蒋良媛没来,嫔妾就一时气愤,说了两句蒋良媛,被薛美人听见了进来理论,这才吵了起来。”总归不能将自己打算陷害蒋乔,被薛意如发现这种原因讲出来。
从明面上看,这件事自己总要背些责任,才好为脱去更大的罪名。横竖现在薛意如在床上躺着,也不能辩驳自己的话语。唯一麻烦的,就是被薛意如反买通的宫人。蒋良人在心里思量着对策,低垂的目光触及到了端妃逶迤的裙摆。
蒋良人眼神一亮:自己是明明白白投靠了许太后的,每日也很殷勤地向端妃娘娘请安,端妃定然不会置自己于不顾的。到时候自己死不承认,时间拖久一点,让皇上不耐烦,交由端妃娘娘处置就好了。最后再请端妃娘娘帮忙,将他们抓入慎刑司审问就好了,只取部分口供呈上去。
蒋良人在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正好此时蒋乔和常宝林浣了面出来,向永宣帝和端妃行礼问安。
永宣帝仔细瞧了瞧,见蒋乔双眼上的嫣红褪去了不少,这才道:“平身,赐座。”
等蒋乔二人安坐后,永宣帝就问道:“方才你们也听到蒋良人说的话了。朕就问你们,可有补充或是纠正?”
蒋乔坐在雕花木凳上,向永宣帝弯了弯腰,蹙眉道:“回皇上,先前蒋良人是派人来玉瓯阁邀请嫔妾的。只不过不全是为了邀请嫔妾共赏美景,还说要为了两个月前的事情向嫔妾道歉。嫔妾觉得有些奇怪,就推辞了。”
永宣帝闻言挑了挑眉,问道:“此话当真?”
蒋乔点点头:“嫔妾没有说谎。皇上只要问问蒋良人身边的紫儿和嫔妾那儿的宫人就知道了。”
紫儿和锦瑟在永宣帝的目光下连忙应是。
蒋乔和蒋良人、两月前、道歉永宣帝在脑海中搜索着关键词,终于想起:是蒋良人对着侍寝完、但未来得及下圣旨的蒋乔出口刁难的事,自己还因此特意冷了蒋良人快半月。
想起这事,永宣帝就对蒋良人的印象更差劲了些。
端妃则不由皱起眉头:以个两月前做错的事为理由特意去请蒋良媛,怎么看都是蒋良人不怀好意呀。不然这两个月里,蒋良人怎么对蒋良媛没有半点抱歉的想法?
常宝林则咽了咽口水,向永宣帝道:“回皇上,嫔妾下午是和薛美人在一块的。因为映月居离翡翠湖近,所以蒋良人在翡翠湖亭子里张罗茶点的时候,嫔妾和薛美人就知道了蒋良人要在那儿邀请别人赏景。”
“原先还没什么,但看见蒋良人身边的紫儿向玉瓯阁去了,薛美人就派了身边的江碧去跟着。等蒋良媛拒绝了前去翡翠湖,薛美人就和嫔妾说,觉得蒋良人不大对劲,生怕蒋良人打蒋良媛的坏主意,就要亲自去看一看。等薛美人走后,嫔妾就想着去找蒋良媛说说这事,才说完,就听到薛美人落水的消息了。”
永宣帝听到这里,语气还算平常:“朕知道了。”而后转头问何长喜:“叫今日跟着薛美人出去的宫女出来。”
何长喜应了声是,亲自去了内室,将江碧叫了出来。
江碧就将手中的帕子交给山清,平了平心绪,将薛意如交代自己的话在脑海中飞速过了一遍,然后随着何长喜出去了。
“奴婢见过皇上。”江碧平稳大方地给永宣帝行了一礼。
“起吧。”永宣帝点了点下巴,朝江碧吩咐道:“你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细细讲来一遍。”
江碧又行了一礼,然后不疾不徐地讲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前半段和蒋良人所说的话吻合,后半段则完全不同:“等主子到了地方,就让奴婢在远处等着,隐约听见了蒋良人说了主子和蒋良人的坏话。之后,蒋良人和主子就起了争执到最后,奴婢感觉不对,正要到亭子里头去,就瞧见了主子被蒋良人推了下去。”
一旁好容易安静的蒋良人猛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江碧:“胡说!分明是薛美人在那和我胡缠烂打,然后自己摔下去的!”
端妃也道:“皇上,此事颇为复杂,不可只听薛美人宫女的一面之词。”
江碧微微一笑,一副清白凛然的模样:“端妃娘娘说得极是,也应当去询问周围可能目击了现场的证人。”
永宣帝点点头,何长喜就机灵地上前:“回禀皇上,奴才已经吩咐人去将当时在翡翠湖凉亭四周洒扫的宫人带来了。”
随后何长喜拍拍手,由小福子带了两名宫人上来。
“奴婢见过皇上。”两位宫人一齐向永宣帝请安。
蒋良人的面色却越发差了:就在昨日,她清清楚楚记得,这两人如何欢欣鼓舞地收下自己的荷包,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帮自己做假证。可如今一眨眼,就成了来坑自己的人了!当真是见钱眼开!
然蒋良人的面色变化,落在永宣帝眼里,就是即将被揭穿的害怕了。
“将你们在凉亭看到的事情都说一遍。”永宣帝淡淡吩咐。
两位宫人忙不迭地答道:“回皇上,奴婢当时已经将凉亭四周、假山外围打扫干净了,就打算进到假山之中的凉亭打扫。没成想,一进去就看到蒋良人将薛美人压在栏杆上,薛美人挣扎了一会子,就落水了。”
这两位宫人先被蒋良人收买,再被薛意如反收买,说好做一样的假证,只是施害者和受害者的位置变换了一下。原先想到要在皇上面前说谎,这二位一开始还颇有心理负担,但下午从她们看到的场景,的确是蒋良人推了薛美人入水。
因为这个缘故,这两位宫人做起证来就颇有底气,看上去比蒋良人叫人相信得多。
“回皇上,嫔妾给薛姐姐擦身子的时候,在薛姐姐腰的下部发现一道颜色颇深的红痕,想来应当是薛姐姐被压在栏杆上压出的痕迹。”一直在一旁静默不语的蒋乔忽然开了口,眼尾一片嫣红渐深。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永宣帝朝蒋乔颔了颔首,在心里已经为此事定下结局,便冷冷地问蒋良人。
“皇上!是薛美人买通了宫人陷害我!”蒋良人见状不妙,立刻呼号起来:“皇上只需要将他们拉到慎刑司审问一下即可!”
听见蒋良人的话,这两位宫人的身子抖了一下:她们虽然在避暑行宫做事,但也知道慎刑司的威名。一旦进去,恐怕自己收受两次贿赂的事情,就会被知晓了。
见两位宫人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话,蒋乔轻轻呼了一口气,状似好奇地问道:“我几天前连着去过翡翠湖周围赏景,当时也有宫人来洒扫。不过,我看他们都是先从假山围着的凉亭里面开始打扫,怎么你们先从外面开始呢?”
两位宫人心中一动,最机灵地那个已经跪下了:“奴婢有罪,奴婢的确是收受了贿赂!”
蒋良人面上的得意还未摆出,就听见那宫人喊道:“不过奴婢收的,是蒋良人的贿赂,而非薛美人的贿赂!”
“蒋良人特意给了奴婢一人十两银子,叫奴婢明日尽量晚些打扫凉亭。”
“奴婢原先以为蒋良人是怕奴婢们会打扰雅兴,没想到蒋良人却是为了方便推人落水!”
“奴婢有罪,不该因为贪图一时的便宜,从而间接害了薛美人!”机灵的宫人越喊,面上就越露出助纣为虐、悔不当初的表情,甚至当场打开自己的荷包,将里头的十两银子倒出来:“蒋良人,这银子还给你,这亏心的钱,奴婢不能受!”
蒋乔点点头:瞧瞧,一个宫女的演技都这样可圈可点。就蒋良人这差劲的表情管理,还想着做反派的活呢。
一旦做了,就等着自己的下场吧。
端妃用一种颇为惊奇的目光看着蒋良人:若是宫人所言为真,那这蒋良人可真是个自爆的蠢人。
蒋良人则立刻奋起,面容扭曲想要说话,就被永宣帝点了点:“何长喜!将她的嘴重新堵上!”
另一个不大机灵的宫人此时反应过来,不但跟着跪下了,将口袋里的十两银子倒给蒋良人,还磕了好几下响头:“皇上明鉴,奴婢所言都是真的!若皇上不信,可以去问问和奴婢住在三号大通铺的宫人,蒋良人身边的紫儿姑娘,可在昨日傍晚去往那边,点名见了奴婢两个。”
永宣帝抬眼一看,就见紫儿满脸惨白,
在内室躺着的薛意如轻轻翻了个身:只有蠢货,才大张旗鼓地去收买别人。
蒋良人面对众多宫人看到的铁证,是无法辩驳的。而若是蒋良人想拉她下水,说出事情的完整真相,她也不怕。
就凭这自己父亲给永宣帝提供的财力帮助,薛意如是笃定的:蒋良人这种没了也无伤大雅的妃嫔,永宣帝必然会牺牲蒋良人,来保住自己唯一的钱袋子。
而后薛意如轻轻叹了口气,苦恼道:此事虽然是为了顺利解决蒋良人,但到底让乔妹妹和常妹妹担惊受怕了,事后说不定得好一顿教训呢。
该怎么哄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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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
端妃听见宫人的话, 就主动向永宣帝道:“臣妾差人去问一问吧。”
“不必了。”永宣帝的眼冷冷扫过蒋良人和紫儿:“只看她们的脸色,就知道了宫人所言非虚。”
端妃点点头,此事到现在已经明了:摆明是蒋良人想借着道歉的名义, 将蒋良媛推下水。没成想蒋良媛没来, 薛美人倒是来了。蒋良人就想着换人也不打紧,趁此机会将薛美人推下了水, 却不想被旁人看见了。
其实这事仔细想来有许多漏洞, 但不论是永宣帝还是端妃,都不想再细细往下追究——永宣帝是要保证自己的小金库安稳,端妃则急于舍弃无用的棋子。
再次被按住的蒋良人还在用舌头拼命往外顶口中的布, 企图为自己争取两句,最好和自己想得一样, 交由端妃处置此事。
永宣帝却开口断了蒋良人的念想:“蒋良人, 心思恶毒, 降为采女,就留在避暑行宫里, 终生禁足。从此往后,就不必再侍奉朕了。”
“蒋采女的宫女助纣为虐,让她从此在避暑行宫做苦活。”
蒋良人顿时傻在了原地,她不明白,为何永宣帝草草了结此事,连给她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给。
还没想明白,蒋良人就被身后的宫人带着往外拖。拖到一半, 又被永宣帝打断了一次:“朕记得蒋采女一开始以下犯上, 冒犯德妃, 记得先掌嘴五下,再实行禁足。”
底下的宫人诺诺应下, 将扭动起来的蒋良人赶紧拖走,免得触怒龙颜。
“至于这两个宫人。”永宣帝皱了皱眉:“私自收受贿赂,一人打上五板子,以正后宫风气。”
两位宫人就松了一口气:只有五板子,也没有被贬去做苦力。然后就带着一脸惶恐,双双告退,下去领板子了。
“皇上且喝盏茶,消消气吧。”端妃见永宣帝面色不佳,就端了一盏茶向永宣帝奉上。
等永宣帝喝完茶,面色稍微好了一点,端妃就笑语嫣然道:“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完毕了,皇上若是无事,就和臣妾一同去看看太后吧,顺便将结果告诉给太后。”
“爱妃的提议甚好。”永宣帝想着自己的确有事和许太后商量,就答应了端妃的提议。端妃面上的笑容愈发耀眼。
临走前,永宣帝还特意在蒋乔面前停下,嘱咐一句:“这件事算是薛美人受了惊吓,你和薛美人关系颇好,就先照顾着薛美人,等她醒了,朕就将赏赐送过来。”
原本在一边心情颇好的端妃,听见永宣帝的话就有些酸味:今日之事,还是叫皇上记起了未曾侍寝的薛美人。说不准,薛美人就是冲着这点,才主动去找的蒋采女呢。
蒋乔则连忙起身,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嫔妾谨记皇上的吩咐,也代薛姐姐谢过皇上。”
“记得就好,不许再哭了。”永宣帝看出蒋乔笑容的勉强,低声嘱咐了一句,见蒋乔点头应下,才转身离去。
彼时端妃已经步至门口,面带浅笑地等着永宣帝上轿撵,而后二人一齐向许太后的长春馆行进。
蒋乔则是转头对锦瑟耳语了几句,等锦瑟离开后,就和常宝林进了内室,打算继续照顾着薛意如。
这一进去,蒋乔就发现了些许不对:薛意如躺着的姿势变了,从原本的左臂在上变成了右臂在上。发上先前没来得及拆下的珠花,已经躺在了首饰盒里。而再仔细瞧一瞧,薛意如是眼皮正在微微颤动着。
山清在旁边颇为无奈地盯着在床上装睡的自家主子,想着开口提醒一二,就见蒋乔一脸担忧地走到床边,俯身摸了摸自己主子的额头。
感受到薛意如已经恢复常温的额头,蒋乔心中松了一口气。随后蒋乔在薛意如的额头上勾了勾手指,见薛意如分毫未动,心下就有了谱:知道自己此事处理得莽撞了,就在这装睡呢。
蒋乔心中有些好笑,面上却是一派担忧,向山清道:“啊呀,薛姐姐的头还烫着呢,快去打些冰水来——要极冰的那种,我再为薛姐姐擦一擦。”
山清挑了挑眉,刚要开口为薛意如搭台阶下,就被一脸神秘微笑的江碧拉下去打冰水了。
落后蒋乔一步的常宝林不明所以,慌忙凑上来摸了摸薛意如额头的温度。
常宝林先是一脸诧异,之后和蒋乔对视了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顺着蒋乔先前的话往下讲:“是呢,薛姐姐的额头还这么烫,我先叫人去孙太医那儿,让他在药方里多加上黄连等物,将薛姐姐体内的热气逼出来才对。”
蒋乔点头道:“我看薛姐姐估计要晚上才醒,咱们既然要照顾薛姐姐,总得等她醒了才能放心。我已经让锦瑟去大膳房传话了,在晚膳里加了一道软炸里脊,到时候直接送到映月居来。”
“那我就让清平去传话,为薛姐姐加一道蒜香肉丝。”常宝林捂着嘴笑道。
在床上装睡的薛意如只得“幽幽转醒”,向常宝林和蒋乔嗔怪道:“你们分明知道我最讨厌吃蒜香肉丝,最爱吃软炸里脊,还这样安排。”
蒋乔就做惊慌失措状,将想要撑起身子的薛意如重新按回去:“薛姐姐你还发着烧呢,可千万别轻易起来,等我用冰水给你擦了额头再起来。”
常宝林憋着笑,也上来按薛意如,薛意如就抓住常宝林的手,说道:“常妹妹,你怎么也被乔妹妹带坏了?”
那头山清和江碧正好端着冰水进来,屋内的温度顷刻就是一凉。
见山清和江碧将水架在床边,蒋乔伸手进去拧帕子,薛意如就趁势起身,告饶道:“乔妹妹,常妹妹,我知错了,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薛意如如今还算是病体,蒋乔自然不可能真叫她接触凉水,就放下帕子,朝薛意如叹气:“你这件事做得太冒险了。”
薛意如仓促的计划能成功,纯粹是因为薛意如代表的是永宣帝的小金库,兼之蒋采女是许太后的人。
常宝林看着山清和江碧将冰水抬出去,才满脸不赞同地看向薛意如:“事前也没有和我们商量一二,得亏皇上今日没有仔细追究这件事情。否则,薛姐姐你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薛意如就带了点面红,向常宝林道:“好啦好啦,我知道自己冲动了,常妹妹就不要再数落我了——我晚上可不想吃葱香肉丝。”
“罢了罢了,让蒋姐姐教训你。”常宝林抿了抿嘴,起身道:“我去大膳房帮你点一些清淡的伙食。”
山清端起冰水准备放到外间,江碧就行礼:“奴婢去九宸堂走一趟,向皇上汇报一声主子醒了的事情。”
就这样,屋内的人因着各个原因离开,为蒋乔和薛意如谈心创造了极好的条件。
“薛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做这件事情的。”蒋乔在薛意如的腰下塞了一个软枕,沉默半晌后才轻轻开口:“薛姐姐,多谢你。”
“但我方才仔细想过了,这件事我也要有错。”蒋乔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后悔:“若我不那么优柔寡断,直接准备收拾蒋良人,就不必你要亲自落一回水了。”
薛意如笑了笑,握住蒋乔因为刚刚浸过冰水而有些凉的手:“我就是不想你卷进来,才不告诉你,自己去的。我答应过你哥哥,要照顾好你的。”
蒋乔反握住薛意如的手,盯着薛意如含笑的眼眸,真诚道:“我知道薛姐姐待我好。但后宫中陷阱重重,我希望你、我,还有常妹妹一块儿,共同渡过难关,一齐反击想害我们的人,而非一个人独自冒险行事。”
薛意如笑着点头:“知道了,我保证,从今往后都不会了。”
“那以后有什么事情咱们一块儿商量,不许再一个人偷偷琢磨了。”蒋乔也笑起来,开口道:“我方才,叫锦瑟回玉瓯阁拿了银子,去找了避暑行宫的总管宦官。”
薛意如听完这话,立刻就紧张起来:“你难道是要对蒋良人乔妹妹,蒋良人被降位禁足,还要一辈子留在避暑行宫里,已经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了。你为我也好,为自己也罢,可不不能对蒋采女下手!”
“在宫里,咱们被旁人算计,反击回去是应该的,最后的后果都由皇上决定,她们自己承担。但咱们不能去主动算计别人,甚至在手上沾上人命!”薛意如一边说,一边有些着急:“乔妹妹,你快去,将锦瑟叫回来!”
蒋乔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话还没说完呢,姐姐就这样着急上火的。”
“放心吧,薛姐姐。我让锦瑟去找避暑行宫的总管宦官,并不是打算趁机要蒋采女的性命。”蒋乔微微握紧了薛意如的手:“我是让总管好好照顾蒋采女,让她好在这避暑行宫里头,顶着采女的名号,活得长长久久。”
既然蒋采女想踩下别人上位,那如今就要好好品尝这终生位份最低的苦果。
薛意如握着蒋乔变暖和的双手,松了一口气:“你这样说,我可就放心了。”
“你可不知道,蒋采女可笨了,买通宫人还让自己的一品宫女亲自去。”薛意如见蒋乔的面色轻松起来,便笑着开口:“我可是转了好几手才去收买的,也不怕旁人查到。”
听到常宝林带着晚膳回来的声音,蒋乔就朝薛意如道:“薛姐姐自然比蒋采女聪明,但此事以后就不必再提了。”
薛意如应下,而后和蒋乔一起含笑看着步入内室的常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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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乔是在映月居用完晚膳后才回玉瓯阁的,
六月还是初夏,白天已经叫人热得不行,晚上的风却带一点微微的凉,让人心情舒爽。
蒋乔由锦瑟扶着,在路上慢慢走着消食,顺便在心里补充完自己的处事底线:人不犯我,我做咸鱼;人若犯我,锱铢必较。
以及,不论如何,不能手沾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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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修) ·
永宣帝和端妃的轿撵一齐进了许太后的长春馆。
“儿臣给母后请安。”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
等永宣帝和端妃请完安, 靠在床上的太后才笑呵呵开口:“都起来坐吧。”
一边的陈嬷嬷赶紧给永宣帝和端妃端上好茶。
“还是母后这儿的茶味道最好。”永宣帝先端起茶盏品了一口,才看向面容有些微苍白的太后,关切道:“母后可还是觉得身子不爽?儿臣已经吩咐过殿中省, 一应的冰块分例都先由着母后挑。”
陈嬷嬷看着许太后面不改色喝着黑苦的药汁, 本就心疼,如今再听永宣帝的话, 就不由在心里咬牙:若非施贵太妃在当初暑热天为难太后, 太后也不至于每逢夏日都身子极为不适。
“皇帝好意,哀家心领了。冰块虽然去暑热快,但用多了对身子也不好。”许太后却是带着浅笑, 向永宣帝问道:“薛美人的落水一事如何了?”
端妃此时放下茶盏,先向永宣帝笑了笑, 然后主动向许太后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永宣帝就趁此观察了几眼许太后, 见对方一边喝药一边听端妃讲话, 还转头和陈嬷嬷耳语了几句,明显对薛美人落水的事情不甚重视。
看来, 薛美人落水之事,大概率只是蒋良人自己所为。
那头端妃讲完事情经过,许太后就笑着道:“皇帝处理得好,这种风气可不能在后宫里滋长。”
“先前一个严美人,如今又来一个蒋良人。这一届的新妃嫔,当初看着乖乖巧巧的,现在真是叫人不省心。”许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了看端妃, 再对永宣帝道:“还是后宫里的老人稳重些。”
永宣帝也就含笑看向端妃:“宫里的老人是母后一个个亲自挑出来的, 自然比新妃嫔好。尤其是端妃,端庄稳重, 只是做事再细心些就好了。”
端妃有些面红:“臣妾多谢皇上夸奖,必然不辜负皇上的期望。”像殿中省对账时有两处错漏和类似诚妃之死的事情,她是不会再犯了。
如今看着新人一个个把自己折腾进去,端妃才终于有点醒悟许太后的意思:既然已经身在高位,就只看着别人自己犯错好了,不必亲自动手,还容易惹得一身腥味。
许太后听了永宣帝和端妃的对话,面上一笑,而后转头对端妃道:“你去往映月居的时候,你身边的冰珠找了过来,说是柔昭仪的宫女送来了生辰宴会要报备的东西,让你回去过目批准。”
永宣帝则道:“既然如此,爱妃先回去处理事情罢,也顺便将柔昭仪办生辰宴的时候要用的东西名录交给朕一份,朕好为柔昭仪置办生辰礼物。”
端妃拿回了凤印,殿中省等诸事也归于端妃所管。柔昭仪七月的生辰,永宣帝特许柔昭仪按着自己喜欢的来办,可用四妃宴席的规格,到时候将所用的物品人手给端妃报备一下,领了牌子即可。
端妃想起柔昭仪一个生辰,能让永宣帝这样关注,就不由有些咬牙:就算柔昭仪能用四妃的宴席规格,也不过是区区九嫔罢了。下一次宫里封四妃,必然会是本宫!
虽然心里咬牙,但端妃看着是一派温和笑意:“是,臣妾遵命。”而后就由玉珠扶着告退了。
等端妃退下后,永宣帝面上的笑意略微浅了几分,带着几分淡漠:“母后,昨日顺王、施贵太妃和施家一齐上了折子。”
许太后喝药的动作一顿,直接将碗放到一边,一双目紧紧盯着永宣帝:“他们说什么?”
“顺王和施贵太妃说,久在封地,思念京城雪景和家人亲族。又日夜追思先帝,希冀能在今年的年节进京拜见,在端圣殿为先帝烧一炷香。”永宣帝说到这,眼底带出了几分嘲讽:“更希望亲自向朕祝贺,有了这河清海晏的天下。”
“儿臣应当将他们的奏疏带过来给母后看看,真是情真意切,字字句句叫人落泪。”永宣帝看向许太后。
果不其然,许太后眼中露出嗤笑和厌恶的表情:“当初听到先帝的留下的遗旨时,他们口中所述,不也是这样情真意切么?”
永宣帝的面色微顿:不可否认,先帝选择他为继承人,很大程度上是后期得宠的许太后给了他很多助力。
“施家又说了什么?”许太后身子向后靠了靠,问道。
“施家上了两份折子。”永宣帝慢慢道:“一份是驻守在自己封地的施大将军,请旨在年节时回京述职,也说了思念亲人等语。”
“另一份是施夫人,以一品诰命身份上书,言及自己身子不好,然而丈夫远在封地,女儿一个即将远嫁到顺王封地,一个久在深宫,只盼着朕和母后能大发慈悲,圆施家阖家团圆的愿望。”
许太后挑了挑眉:“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皇帝和哀家亏待了他们呢。哼,依着哀家看,想阖家团圆是假,藏着狼子野心是真!”
“皇帝,你想怎么做?”见永宣帝面色平静,许太后就不由问道。
“他们既然这么想进京,那就允了他们。”永宣帝面色微微一沉,回答道:“不过,要劳烦母后和许丞相许多了。”
面对施家和顺王的野心勃勃,永宣帝和许家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许太后自然笑着应下:“皇帝放心吧。”
永宣帝转而起了另一个话题:“顺王的迎亲之日,儿臣定在了柔昭仪生辰那日,想着柔昭仪和妹妹一起高兴高兴。既然如此,儿臣打算在柔昭仪生辰那日,叫御膳房做些开面汤果和开面酒。”
开面汤果和开面酒,都是女方出嫁当日所吃所用的。
许太后自然乐得看柔昭仪被戳心,就道:“皇帝想得周到。”
而后二人又各自客套了几句,永宣帝就告退回九宸堂了。
永宣帝回到九宸堂,就正好是翻牌子的时辰。
看着底下恭敬站着的司寝司主管,永宣帝两指一动,翻了怜嫔的牌子。
何长喜伸头看了一眼,就要对永宣帝拱手道:“奴才马上去怜嫔的水芙阁传旨。”
永宣帝正要点头,就听见司寝司主管说道:“禀皇上,奴才刚刚来时,看见怜嫔的轿撵正停在柔昭仪那儿呢。”
不错,永宣帝也特许了怜嫔乘坐轿撵的殊荣,只让苏顺仪恨得牙痒痒。
“何长喜,那你就顺便向柔昭仪细细说说她生辰和年节时,朕准备赐给她的恩典。”永宣帝轻轻笑起来:“记得回来后向朕说说柔昭仪的反应。”
“记得不要讲开面汤果和开面酒的事,等柔昭仪生辰那日,就算作朕给她的惊喜。”永宣帝笑得温柔,好像真心实意想给柔昭仪一个包含惊喜的生辰。
何长喜身子微微一抖,总感觉今晚柔昭仪处的那些个瓷瓶瓷盘要性命不保:“是,奴才遵命。”
退下后,何长喜就朝着柔昭仪的瑶池馆走去。
此时瑶池馆内,柔昭仪正在和怜嫔说着话:“这新人进宫才三四个月呢,就有两个自己作没了。蒋家也真是的,好容易进来两个秀女,一个得过且过不知争宠,一个和同族相斗,结果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怜嫔抿嘴笑道:“蒋国公府八百年前就因为嫡庶争斗分了家呢,哪里像娘娘的母家,全族同心合力,一心为娘娘分忧。”
柔昭仪就捻了一块蜜饯放入嘴中,笑道:“最近皇上很喜欢你,甚至让你去御前伺候笔墨,你也要不辜负王爷和本宫的期望,为施家分忧才是。”
“嫔妾自然知道这点。”怜嫔摇了摇手上的团扇:“昨日嫔妾去侍墨,可不就看到了王爷和将军送上的折子,说是要请旨,年节回京呢。”
“皇上有什么反应?”柔昭仪眨了眨眼,面上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怜嫔浅笑道:“皇上看到后没有什么反应,没有不高兴,也没有赞同之色。嫔妾想着,娘娘多年不见王爷和,必然甚是想念,就抓住机会和皇上说了几句好话——皇上神色就松动了不少。”
听见怜嫔的话,柔昭仪就松了一口气:“做得不错,回头本宫将库房里那几套好看的头面和几匹颜色好的蜀锦给你送过去。”
怜嫔还没来得及道谢,就有人进来通传:“禀娘娘,御前的何公公来了。”
柔昭仪细眉一扬:“请进来吧。”
不多时,何长喜就堆着笑,站在堂前行礼:“奴才见过柔昭仪,见过怜嫔。”
“何公公可是御前侍奉的大忙人,怎么今天到这儿来了?”柔昭仪慢悠悠说着,又用手捻了一块蜜饯吃。
何长喜就点头哈腰道:“奴才奉皇上的旨意,来通知怜嫔小主今晚准备着侍寝。”
“皇上还叫奴才特地来告诉昭仪娘娘,年节时施大将军被允准回京述职。”
柔昭仪顷刻间就变得喜上眉梢,不想何长喜继续往下讲:“您嫡妹和顺王的成婚之日也定下了,就在您生辰那日呢,可算是双喜临门呢。”
“多谢公公告知。”怜嫔见柔昭仪面色一僵,便想着赶紧叫何长喜离开:“昭仪娘娘刚刚感到身子有些不爽,正想歇息呢,公公不如就随我出去吧?”
何长喜感受到屋内陡然变低的气压,自然十分乐意:“也好,皇上今日无甚大事处理,恐怕会去得早一些。”
随即,何长喜转身向柔昭仪行礼告退,和怜嫔一块儿走过瑶池馆长长的回廊,将身后隐约的清脆声响抛之耳后。
————
“这几日可基本都是怜嫔侍寝呢。”蒋乔在屋里吃着大膳房七月限定的冰碗,有些惊奇地感叹:“皇上还真是吃那副楚楚可怜的美人样。”
其他大多数妃嫔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就不如咸鱼躺的蒋乔那样是惊讶了,而是对怜嫔的仇恨日渐加深:好容易宫里经常得宠的妃嫔里,沈容华因为月事暂时摘了牌子,柔昭仪身子不爽也上报摘了牌子。
众妃就想:这好歹空出来好几天呢,总得轮到我一回吧?
结果呢,几乎全被怜嫔占了去!
其中以信心满满以为要复宠的苏顺仪最为不满,但从前就吃了怜嫔枕头风的亏,只得将这不满发泄在了领分例上,次次将怜嫔看好的分例提前挑走。
苏顺仪原以为自己算是扳回一城,不想永宣帝直接赏了怜嫔许多赏赐,包括但不限于苏顺仪从前求而不得的金玉雕花嵌紫水晶的头面。
这一段争宠就以苏顺仪的暂时落败告一段落。
蒋乔本以为,先前蒋良人的事情告一段落,再加上苏顺仪吃瘪,后宫会风平浪静一段时日。
她正感叹没有戏看呢,谁曾想,居然是风头最盛的怜嫔开始频频搞事情。
要么是装病,从别人那把永宣帝扒拉过去;要么是炫耀,比如穿着最新的蜀锦衣裳,在苏顺仪门口晃来晃去;再然后就是抢东西,不同于苏顺仪一样,是耍点小聪明,将别人看好的布匹物件提前拿走的方法,而是让自己的宫人直接将别人的宫人挤下去,再毫不心虚地挑走里头最好的东西。
怜嫔这么做,旁人自然生气恼怒,但怜嫔搞事情的对象挑得颇好,都是近期没面过圣、位份又较低的妃嫔,要诉苦也无处诉去。
蒋乔期间侍两次寝,只在一旁围观,看此次风波该如何落幕,却一个恍然,自己也被卷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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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本嫔没有听清楚,还请这位小公公再重复一遍。”蒋乔看着屋子中央装着冰块的大缸,微微笑着捏了捏手中的帕子。
底下的小宦官生得还算机灵,就是奴才随着主子,看着就和怜嫔一样,过于装腔作势、矫揉造作了。
小宦官又行了一礼:“回蒋良媛,我家主子说,今晚皇上来水芙阁就寝,皇上怕热,偏生我家主子的冰块已经用完了,就奉皇上的意思,来向蒋良媛来借一点冰块。”
蒋乔身边的锦瑟满脸怒容,听见小宦官的话就要上去说理,堪堪被茗夏拦住。
“哦?借冰块?本嫔记得,怜嫔不是直接从小华子手上,强行划拉走一半的冰块么?”蒋乔险些就要被气笑:现场动手抢冰块分例,一个时辰后才派个说不上名号的小太监来“借冰块”,还说是永宣帝的意思。
怜嫔这是要糊弄谁呢?
幸亏小华子沉住了气,没当场闹起来。
底下的小宦官就沉默不语起来,一脸“我是哑巴别问我”的样子。
蒋乔咬了咬唇,最后还是向这位小宦官微笑道:“既然是皇上所要,那么本嫔自然愿意借给怜嫔。只是夏日暑热炎炎,希望怜嫔能早日还回冰块分例呢。”
“自然自然,奴才告退。”小宦官听见蒋乔答应借冰块,立刻欢快起来,连忙告退。
“主子,最近怜嫔最为得宠,主子还是避其锋芒的好。”茗夏在一旁稳稳开口,向蒋乔递上凉好的花茶。
蒋乔喝了一口清凉爽口的花茶,压下了心头的怒火:“我知道。”
等怜嫔不得宠了,就要她好看!
一直到睡前,蒋乔都用这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话来宽慰自己。
十年不晚个der!
半夜被热醒的蒋乔直接起身,披了一头长长的青丝到廊下散散风,心里很有一点想去水芙阁抢回自己冰块的冲动。
蒋乔顺了顺自己的长发:今日早上才洗过,到现在就又是沾上汗了。
“主子怎么出来了?可是热醒了?”今晚值夜班的茗夏听见声响,出来看见在吹夜风的蒋乔,温声问道。
蒋乔点了点头,向茗夏吩咐道:“你记得,明日九宸堂的宫人去拿点心时,你就带着银子,找准机会,向里面加一道翡翠枣泥糕。”
“要那种提前做好,冰镇过的翡翠枣泥糕。”
蒋乔悄悄捏紧了拳头:怜嫔敢抢她的分例,她不但要锱铢必较,还要让怜嫔双倍地还回来!
也是向旁人表明:平日里她自己乐呵地过小日子,但也不是随便别人就能欺负的主儿。
茗夏略想了想,拿出手帕拂去蒋乔额前的汗珠,轻声道:“也好,若是主子这次不还击,就有那等欺软怕硬的宫人了。”
蒋乔略闭了闭眼,忽然想起蒋太嫔这个人,就问道:“蒋太嫔近日可有来,她可不向来了一次就会罢休的人。”
“后来又来过两次,一次是主子正在午睡,一次就是薛美人落水那天。”茗夏回忆了一会儿,答道:“这两次没见成,蒋太嫔就没再来了,只是话语中隐隐约约,有让主子去向皇上和蒋国公开口,让她回蒋国公府安享天年的意思。”
迎面的夜风吹去蒋乔身体里的热意,蒋乔就有些困倦:“她想得倒是美。等她下次再来,就叫她进来一回吧,我让她打消不切实际的念头。”
说完,蒋乔打了个哈欠,又回屋睡着了。
茗夏则细心地将蒋乔脱下的绣鞋摆正,再为蒋乔轻轻扇了一会儿风,直到蒋乔沉沉睡去,才悄声离去。
————
翌日下午,永宣帝照常改完奏章,准备去用下午茶。
装点心的盒子被打开,永宣帝端着冰碗,看着小福子一碟碟往小几上放点心。
等到最后一碟翡翠枣泥糕送上来,永宣帝就微微挑了挑眉:“今天的点心怎么多了一道?”
小福子就赶紧道:“这道翡翠枣泥糕是蒋良媛着人送的呢,正好撞上奴才去御膳房领分例,奴才就顺便带过来呈给皇上了。”
永宣帝点点头:“朕也有段日子没吃这个了。”因为夏日干燥,吃枣泥糕点会有些噎着,也不像冰碗、水果糕点这类点心的解暑。
说罢,永宣帝就伸手拿了半块翡翠枣泥糕,打算全蒋乔一个面子,却被触手冰冰凉凉的感觉给惊到了。
小福子察言观色,立刻道:“蒋良媛那儿的茗夏姑娘说了,这个冰镇翡翠枣泥糕,是蒋良媛闲暇时弄得新吃法。蒋良媛觉得甚为美味,就想带给皇上您尝尝。”
“的确美味许多,也适合在夏天吃了。”永宣帝感受着嘴里冰凉软糯的滋味,轻轻笑起来:原来不是像其他妃嫔一样,用送吃的来争宠,而是得了美味要和自己分享。
这样想着,永宣帝侧头看了看已经全部改完的奏章,对何长喜道:“传令下去,摆驾玉瓯阁。”
何长喜抬眼看了看桌上的翡翠枣泥糕,连忙应下去准备轿撵了。
永宣帝到玉瓯阁的时候,正好看见栀子树下围着一圈帐幔,里面有一道樱草色的身影若隐若现。
永宣帝挥了挥手,阻止了一群宫人的请安,自己轻手轻脚掀起了米色的帘帐。
蒋乔正在阖目养神,嫣红的朱唇微微张着吐息,平日里明艳动人的面容,在此时别有一番安静的美丽。
一头鸦发明显是刚刚洗完的状态,带着点潮气,别出心裁地用一段栀子花的树枝挽起来。
香白的栀子花衬得青丝如墨,黏在蒋乔颊边的几缕湿发则显得蒋乔肤白如雪。
长长的美人榻前面,正放着放满了冰块的小缸和一个摆满了冰碗和点心的小几,其中就有和永宣帝同款的冰镇翡翠枣泥糕。
“爱妃可很是闲适。”永宣帝饱览了美人闭目图,才慢慢悠悠地开口,相看蒋乔面露惊讶的模样。
不想蒋乔睁眼,看见和自己脸对脸的永宣帝,直接就是一惊,手忙脚乱地想下来请安,结果却是险些从美人榻上掉下去。
永宣帝不由放声笑出来,伸了龙爪扶住蒋乔,自己还顺势坐到美人榻上,揽住了蒋乔的细腰:“爱妃不必多礼。”
“皇上别靠那么近,嫔妾的头发还没干呢。”蒋乔被永宣帝搂得有些面红耳赤,用手去轻轻推永宣帝的肩膀。
永宣帝却不在意,用手捻了捻蒋乔湿软的头发,只觉得满鼻子都是好闻的气味,就问道:“爱妃怎么想起来下午洗头?”
不想蒋乔却拨开永宣帝的龙爪,扭过身去,嗓音娇软,哼哼道:“皇上还问嫔妾呢,要不是皇上,嫔妾能将昨个才洗过的头发重新洗一遍么!”
“爱妃现在倒是淘气,什么事情都怪到朕的头上来。”永宣帝一边爱不释手地捻着蒋乔的秀发,一边奇道。
蒋乔回过身来,眉眼间是一种恰到好处、让永宣帝心疼的委屈和叫人心软的撒娇:“皇上还不承认呢,不是皇上昨晚贪着用冰块,将怜嫔那儿用完还不算,还来嫔妾这儿借么?”
永宣帝玩着蒋乔墨发的手顿了顿:这事他可真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啦,因为想了想,还是一口气码到六千吧
原本想着多存点稿,有基础了再日六,但看了看今天是九月第一天,那就从今天开始日六吧!
当然,还是不定时更新(捂脸)
第四十六章 ·
永宣帝就细细回想起昨夜歇在水芙阁的情形, 记起那儿的凉气确实格外充足。他当时未曾在意,只当是怜嫔在殿中省那儿预支的 ,不想却是从蒋乔这儿“借”来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永宣帝松开蒋乔的头发, 扶住蒋乔的肩膀, 看着蒋乔含着委屈的脸,低声问道:“爱妃别恼, 朕昨晚真不知道这个事情。”
蒋乔就微微瞪大了一双眼, 眼角凝了一颗欲落不落的晶莹泪珠:“皇上不知道么?可怜嫔派来的小宦官,分明说是皇上的意思呀?”
永宣帝唇边的笑意就是微微一淡:他可以为着朝堂政事,在后宫里格外宠爱、放纵一个女人。但身为帝王, 绝不能容忍旁人打着他的名号狐假虎威。
“早知道是假的,嫔妾就不给怜嫔了。”蒋乔撇了撇嘴, 一副懊恼万分的样子。
“还是爱妃傻。”永宣帝颇为忍俊不禁, 伸手替蒋乔拭去眼角的泪花:“朕要是真的冰块不够用了, 直接去殿中省拿就是了,何必要来爱妃这儿?爱妃仔细想想, 朕是这么小气的人么?”
“圣心如海,嫔妾可说不准。”蒋乔歪了歪头,牵住永宣帝手:“皇上若是不小气,就答应嫔妾一个要求。”
永宣帝的眼底在那一瞬变得深不可测。
“哦?朕答应了,就是不知爱妃想要什么?”永宣帝微微笑着,看向蒋乔。
是位份,还是赏赐?
蒋乔盯着永宣帝望不见底的眼, 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撒娇笑意:“昨日怜嫔可说的是向嫔妾借冰块, 嫔妾想请皇上做个见证人, 帮着嫔妾催怜嫔还冰块呢。”
永宣帝微微愣了一下,内心竟然有几分欣慰之感:只有蒋乔, 从没在他面前求过位份赏赐,也从不和旁的妃嫔争宠,没有旁人逾矩的小心思。
只有这样的妃嫔,才能配得上他的几分照顾。相比之下,就连娴容华也差了几分。
这样想着,永宣帝就温声应下蒋乔的请求:“朕自然会帮爱妃要回来。”而后转头对何长喜吩咐道:“叫殿中省今晚给蒋良媛多加一份冰块分例。”
何长喜赶紧在帐幔外面应下,而后派小寿子去落实此事。
“皇上真是大气。”蒋乔得了心心念您的冰块,就将下巴搁在永宣帝的龙肩上,两汪秋水溢着欢喜,还藏着几分脉脉情意。
永宣帝心下一动,捏了捏蒋乔白软的面颊,故意道:“好了好了,离朕远些,别叫你的头发湿了朕的龙袍。”
蒋乔向后躲去,心知永宣帝是故意逗她,就顺着对方的意思,颇有些气鼓鼓道:“嫔妾收回方才的话,皇上还是有点小气的。”而后用手指扣了扣美人榻,示意锦瑟和茗夏进来。
永宣帝看着蒋乔嘟嘴生小气的模样,不由笑着叹了口气,然后一边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边浅笑着看宫女们为蒋乔细细擦干头发,感觉心里格外恬淡心静。
等蒋乔重新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一直安安静静的永宣帝才开了口:“朕打算今日就在玉瓯阁用膳,特许爱妃点两道自己想吃的菜。”
这话说完,永宣帝就见面前的蒋乔眨了眨眼,等接收完这个消息才满脸欣喜道:“那嫔妾要点蛤蜊米脯羹【1】和凉拌腐竹。”
凉拌腐竹是开胃又下饭的凉菜,蛤蜊米脯羹所用则是从沿海快马运输进来的蛤蜊所制,味道鲜美,也很适合夏日所用。
永宣帝就笑起来:“还是爱妃最会享受——朕记得,昨日御膳房才进来一种名为‘紫唇’的蛤蜊,其贝肉丰腴多汁,最适合煮羹汤了。只是爱妃怎么晚上吃得怎么素淡呢?”
要知道,永宣帝自己午膳和晚膳的饭桌上,都是大鱼大肉摆了一桌子。
蒋乔从身上拂下一朵被吹落的栀子花,笑道:“嫔妾夏日本就胃口不好,到晚上就更不想吃些鱼肉了,只用些粥,鲜鲜甜甜就很好。”
永宣帝湛然笑道:“既然爱妃胃口不好,朕就让他们再做点水晶虾饺和凉拌什锦菜,好给爱妃搭着粥羹吃。”
“那嫔妾就却之不恭啦。”蒋乔真心实意地高兴起来,面上的笑容明媚而动人。
永宣帝也付之一笑,当晚自然就在玉瓯阁留宿。
————
永宣帝第二日起身时,蒋乔还沉睡在梦乡之中,一张芙蓉面绕满了栀子香气。
不欲打扰到蒋乔,永宣帝就格外轻手轻脚,直到回到自己的九宸堂,才放松下来:“何长喜,伺候笔墨,朕要拟旨。”
何长喜看着永宣帝满面春风,心下就知道了:不用说,必然是蒋良媛的晋封圣旨。
“为人明心见性、纯粹良善,又生得明艳动人,明眸善睐”永宣帝回忆起蒋乔昨日格外明丽灿烂的笑容,嘴角含笑写下了这道圣旨。
“蒋良媛可起身了?”待停下笔,永宣帝就向何长喜问道。
“禀皇上,蒋良媛身边的宫人已经向大膳房传膳了,想来已经起身了。”何长喜流利顺畅地回答了永宣帝的问题。
“那就去玉瓯阁宣读这道圣旨吧。”永宣帝微微一笑,顺手将明黄色的圣旨丢进何长喜的怀里:“顺便派人去水芙阁一趟,叫怜嫔记得还冰块。”
何长喜圆圆胖胖的身材向前滚了两步,才保证圣旨没落到地下。等卷起圣旨时,何长喜瞟到了几个字眼,顿时就是一惊,赶忙告退赶去玉瓯阁。
彼时蒋乔正在用早膳,兴致缺缺地戳了戳碗中的水晶卷:“没胃口。”
锦瑟在一旁接话道:“主子昨晚吃了那么多蛤蜊羹和水晶虾饺,早晨可不就没肚子吃早膳了么。”
“这也不能怪我,实在是太好吃了。”蒋乔轻轻叹了一口气:“估计今天怜嫔要不高兴了。”
不过没关系,怜嫔不高兴,蒋乔就高兴。
就在蒋乔好容易停下筷子,将戳了好几个洞的水晶卷送入嘴中时,就见何长喜带着满面笑容走进了玉瓯阁。
“蒋良媛,恭喜——快些接旨吧。”何长喜堆着笑,朝蒋乔弯身道。
蒋乔就立刻放下筷子,走到宫人们面前行礼接旨。
何长喜展开明黄色的圣旨,扬起嗓子,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良媛蒋氏,秉德恭和,素娴仪矩,明慧中节,着封为正五品嫔,赐封号‘明’。”
话音刚落,院中就是一片寂静。
蒋乔最先反应过来,口中道:“嫔妾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长喜上前搀扶蒋乔起身,笑眯眯道:“恭喜明嫔主子了。”
“多谢何公公。”蒋乔接过何长喜手中的圣旨,然后吩咐锦瑟上茶。
何长喜自然推拒,最后收下锦瑟塞过来的荷包,和同样收了赏赐的手下人一起心满意足地离开。
何长喜一走,玉瓯阁的宫人们就接替何长喜,开始向蒋乔贺喜。
能够升职加薪,蒋乔也算高兴,吩咐茗夏和锦瑟给宫人们赏赐之后,就自己转身回屋歇息了。
在蒋乔仔细欣赏了一会永宣帝的字迹后,茗夏和锦瑟就分完赏赐进来了。
锦瑟笑道:“咱们两个还没拿到赏赐呢。”
“现在居然会自己求赏赐了?”蒋乔放下圣旨,对锦瑟无奈笑道:“你和茗夏自己去库房里挑合心意的东西吧,首饰镯子都行,只是别越过宫里的规矩,”
“主子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在一旁的茗夏敏锐地捕捉了蒋乔的情绪,为蒋乔递上一盏温热的茶,询问道。
锦瑟听见茗夏的话,就收了面上欢喜的表情,低声问道:“主子可是嫌晋升一级有点少了?”
蒋乔一惊:“这话从何说起?”
锦瑟就愈发小心低声起来:“奴婢记得,沈容华和怜嫔都是一口气晋升两级的。”
茗夏就抿嘴笑道:“傻锦瑟,主子不高兴的不是晋升了一级,而是皇上还独独赐了封号。你仔细想想,宫里有封号的主子有几个?”
“而且咱们主子,赐的也不是‘柔’、‘怜’这种不够端正的封号,而是寓意颇好的‘明’字,主子这一下不就成为旁人的瞩目焦点了么?”
锦瑟若有所悟,又更加迷糊:“那这么说,到底主子晋升得封号这件事情,是好事还是坏事?”
“有好有坏吧。不过这样一来,我就不怕怜嫔仗着比我位份高,来故意压着我了。”蒋乔叹了一口气道。
原先蒋乔还有些担心这事,但不想永宣帝居然晋了她的位份,还同样赐了封号。
这也算是永宣帝难得为妃嫔着想的一次行为吧。
随后蒋乔又想了想书中原主,想起对方在避暑行宫时已经是从三品婕妤了,就不由安慰自己:没事,自己这晋升速度控制得已经很好了。等过段时日,众妃嫔的目光就会从自己这儿转移了。
“主子,咱们来避暑行宫有好些日子了。”见蒋乔心情有所舒缓,茗夏就正了正脸色:“可是木芝,一直老实本分地待在玉瓯阁里。”
蒋乔略微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说她太老实了?”
“与其说是过分老实,不如说是过分谨慎。”茗夏向蒋乔笑道:“木芝在今年正是二九年华的妙龄,初次来避暑行宫,却不像其他年纪相仿的宫女一样,会在换班的闲暇时,出去略微逛一逛。”
“只这一样也就罢了,能说是木芝生性安静不爱出门。”茗夏顿了顿,然后才继续道:“可奴婢观察到,木芝从避暑行宫到现在,几乎都没有和玉瓯阁之外的宫人讲过话,或者有什么别的行为。好像在展示给旁人看,她木芝对咱们玉瓯阁忠心耿耿。”
“而且,木芝不和玉瓯阁外的宫人讲话,却时常和玉瓯阁里的宫人说话,和旁人说起自己的种种难处,现在已经和底下的粗使宫人打成一片了。”
玉瓯阁的粗使宫人,不是蒋乔带过来的,而是殿中省在避暑行宫原本的宫人中挑出来伺候的。
蒋乔听着茗夏的话,心里又想到一点:在避暑行宫当宫女,自然不如在皇宫里当宫女舒服。就有很多被选取当粗使宫人的人,想趁机和妃嫔从皇宫里带来的宫人打好关系,甚至有求必应,以希冀能被人在妃嫔面前夸两句。然后被主子看中,得以离开避暑行宫。
“茗夏,锦瑟,记得多盯着一点木芝。”蒋乔皱了皱眉,说道。
正说着,殿中省和水芙阁的宫人,就双双送来了冰块。
和昨日不同,今日怜嫔派来的是自己的贴身宫女。
“昨日主子借了明嫔的冰块,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今日就将相应冰块给送回来了。”怜嫔的贴身宫女挂着虚伪的假笑,自动忽略小福子去过水芙阁监督还冰块的事实,朝蒋乔说道。
蒋乔也相应地露出客气的微笑,收下冰块后就礼貌地送人出门了。
与此同时,蒋乔晋为明嫔的消息也是传到了各个妃嫔的耳中。
端妃等高位是不大在意的,只在心里想:啊,新人里打擂台的又出现了一位颇有实力的选手。虽然蒋乔被赐了封号一事让高位们有些关注,但还不至于到把蒋乔放到对手的位置。
但位于中层的妃嫔就不能不特别关注了。
怜嫔在宫里仗着宠爱,兴风作浪那么久,早上听闻蒋乔的消息和小福子的提醒,自觉被蒋乔第一个打了脸,自然想要找回所谓的面子。
沈容华也觉得自己面上无光,想着:分明永宣帝在新人里,对她颇为特别,愿意和她一起花前月下、吟诗作对,却连封号也没有捞着。
拥有一颗多思玻璃心的沈容华就捂着心口想道:这会子,指不定后宫那一群不懂诗词、没有文采的平庸之人就在背后嘲笑自己呢。
于是沈容华就平白伤心起来,望着窗外被晒蔫的树叶花朵,准备到书桌前赋诗一首,再将自己的一腔心事都送给永宣帝。
娴容华听闻这个消息后,只是娴雅地微笑着:“我记得,当初姑母为我求了三品郡君之位,殿中省最后择了两个封号呈上去,交由姑母选择。”
“因着当时皇上在一边,姑母就干脆让皇上取而代之,为我选封号。”
“‘娴安’和‘明雅’两个封号之间,皇上为我择了娴安二字,可见是不大喜欢‘明’这个字的。”
白穗笑着奉上果盘,回答道:“主子说的自然对。再瞧瞧这回皇上给您赐的居所,可叫青云楼呢,可见皇上也盼着主子青云直上呢。”
“明嫔虽然得了晋封,但还是比不过怜嫔这些日子的盛宠——真叫奴婢看得心惊。”
娴容华优雅地叉了一块橙子吃,笑道:“白穗,你要记着一句话,叫‘花无百日红’。”
“开得再美、再艳丽的花朵,都会有凋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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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在避暑行宫没有向许太后请安这一固定活动,蒋乔就在玉瓯阁里好生宅了十来天。
中途值得一提的事情也就一个:后来居上的冯美人被提了两级,变成了冯宝林。
直到七月十六,柔昭仪生辰,同时也是顺王迎娶施小姐的日子。
傍晚酉时四刻,除了许太后外的后宫众人,都前往沉香水榭赴柔昭仪的生辰宴。
“金镶玉嵌宝群仙庆寿的头面一套,一盆迎寿松琉璃盆景。”茗夏在出门前,将准备送给柔昭仪的礼都给蒋乔过了一遍眼。
蒋乔仔细检查完后就点点头:这样的生辰礼物,在嫔位出手算是贵重的了,而且也挑不出什么错漏来。
感谢蒋老夫人的出手大方。蒋乔在心里默念道。
“主子放心去吧,奴婢会好好看着这群宫人的。”锦瑟向蒋乔行了一礼,送蒋乔出门。
蒋乔知道锦瑟言下之意,就安心笑了笑,随后和茗夏一同出门,向沉香水榭走去。
不料,在路过水芙阁的时候,撞上了也准备出门的怜嫔。
二人位份相同,又都有封号,就互相行了个平礼。
半夜被热醒的黏腻感犹印在蒋乔的记忆里,兼之对怜嫔从没一点好感,蒋乔行完平礼就打算离开。
“明妹妹要到那里去?”怜嫔却是笑着走在了蒋乔的身侧:“说起来,姐姐还没恭喜明妹妹晋升呢——咦,这宫里好像没有给明妹妹送礼祝贺的呢?”
在宫里算是有个潜规则:在一个妃嫔晋升主位,也就是到了贵嫔及以上的位份时,宫里的全部妃嫔都会为其送上贺礼。相反,若是主位以下的晋升,一般只有相交好的妃嫔来送礼了。
蒋乔被封为明嫔的当天晚上,薛意如和常宝林就来送过贺礼了。让蒋乔颇为惊讶的是,德妃也送了一份过来。
“德妃娘娘对待旁人就是这样周到呢。”茗夏向惊讶的蒋乔解释:“想来是大皇子体弱多病,德妃娘娘就想着在宫里广结善缘,无论将来谁得宠,都能有一份后路吧。”
蒋乔就了然地点点头,随即想到:若是陈修容有德妃这样的处世之道,估计早就拿到妃位了,哪至于被无子的端妃和柔昭仪压在底下?
“明妹妹怎么不回答我的话?”怜嫔娇娇弱弱开了口,蹙起的眉头好像在控诉蒋乔给了她委屈。
怜嫔这一句叫蒋乔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端出自己愈发熟练的职业假笑:“多谢怜嫔的祝贺,只是旁的事情就不由怜嫔担心了。”
“明妹妹这话说得不对,等会儿我们就要同桌而食了,我自然要多关心关心明妹妹。”怜嫔不愧是怜嫔,连笑起来都莫名有一种娇弱可怜之感。
蒋乔浑身就是一僵:“怜嫔搞错了吧,你应当是和苏顺仪一桌,我是和冯宝林一桌。”
怜嫔就是一笑:“原本是这样的,可是我觉得自己和明妹妹实在投缘,就拜托殿中省的人,换了个位置。”
“妹妹也不用担心被旁人诟病不守等级规矩,姐姐我已经和皇上说过了。”
“怎么,明妹妹难道是嫌弃我,不愿意和我坐在一块儿么?”
蒋乔有些麻木地听着怜嫔的话,勉强一笑:“并没有,怜嫔想多了。”
等到了沉香水榭,果然和怜嫔所言一样,自己被安排和怜嫔一桌。
怜嫔和蒋乔一同呈上生辰礼物,再一同坐下。就在怜嫔拉着蒋乔的衣袖,想再和蒋乔说话的时候,生辰宴的主角柔昭仪就和永宣帝一起携手而来。
众妃嫔看到无不牙酸:谁不想风风光光地和永宣帝一起,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呢。
永宣帝和柔昭仪行至上首处坐下。
刚坐下,永宣帝就举起手中小巧的酒杯,向水榭内众人道:“今日是柔昭仪生辰,也是昭仪嫡妹嫁于顺王的大喜日子。”
“这可算是双喜临门,朕就先向昭仪敬一杯酒。”永宣帝说罢,就将酒杯和柔昭仪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
底下的众人则纷纷跟着永宣帝的动作,也以此为理由,向柔昭仪敬酒。
柔昭仪柔媚的脸上露着浅淡的笑意,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众人扬了一圈,最后对着永宣帝道:“臣妾谢过皇上美意。”
永宣帝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执着柔昭仪的手,语气可谓温柔至极:“朕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呢。”
柔昭仪原先还笑着,等何长喜将开面汤果和开面酒送上来,柔昭仪的笑意就有些挂不住了。
偏生永宣帝还让何长喜为柔昭仪细细讲解了这是何物。
蒋乔在底下看着永宣帝含情温柔的双目,啧啧道:真是杀人诛心呀。
这还是有双重意思的——柔昭仪本就恼于心仪的顺王求取自己的妹妹,如今在妹妹出嫁当日看到此物,又是在人多的生辰宴会上,不论如何被诛心都只能憋在心里。
而对后宫其他妃嫔来说,永宣帝对柔昭仪细想到了这一步,可见柔昭仪不可撼动的地位,内心自然诸多酸楚。
永宣帝这一出惊喜,算是给殿内众人都来了个惊吓。
蒋乔却觉得永宣帝做得不错:瞧,这下怜嫔都不来骚扰她用膳了。
给完惊喜之后,永宣帝就收到了来自小福子的消息,说是九宸堂有紧急奏折等待批改。
永宣帝也借着这个由头,顺利搞完惊吓后退场了,只剩下气氛颇为僵硬的生辰宴会,不论底下的丝竹歌舞如何努力,都没有再热闹起来。
柔昭仪勉强挂着笑容,维持了小半个时辰后就推说喝醉了,要回瑶池馆休息。而随着柔昭仪的离去,一场热闹盛大的生辰宴会就此草草结束。
几个时辰后,没有吃饱的蒋乔思虑再三,还是让锦瑟偷偷去大膳房点了一碗鸡汤馄饨。
就在蒋乔一边绣着刺绣,一边等夜宵的时候,茗夏满脸不可置信和焦急地进了里屋。
“什么事怎么慌张?”蒋乔扬了扬眉,好奇地向茗夏道。
谁想茗夏愣了半天,才从嘴里吐出一个惊人的消息:
“主子,水芙阁传来了消息——怜嫔,殁了。”
作者有话要说:
【1】菜名及相关描述,选自《宋宴》
嘿嘿,大家感觉阿乔的封号还可以吧
怜嫔之死可是大事情!我感觉我会越写越头秃
其实前面有预兆的QAQ
日六的第二天,耶!
第四十七章 ·
蒋乔也愣了片刻, 而后放下刺绣,拉住茗夏问道:“这事可不能乱讲,是不是水芙阁的人误传了?”
茗夏摇摇头:“应当不是误传, 是去了水芙阁的太医身边的药童带出来的消息。”
正说着, 锦瑟就带了蒋乔点的鸡汤馄饨回来了。
相较于在从小就呆在宫里茗夏,锦瑟就面色苍白, 显得有些慌乱了:“主子, 水芙阁那里好像出事了奴婢从大膳房一路回来,看见皇上、太后、还有端妃的轿撵都往水芙阁去了!”
如此看来,水芙阁必然出了事情。
不对, 原书中怜嫔没死啊蒋乔仍有些不可置信,下意识地在内心中怀疑这个消息。
然而蒋乔很快反应过来, 原书的时间线在薛意如落水那日就结束了, 现在的蒋乔, 已经不能提前知道一些事情了。
“罢了,主子先用馄饨吧, 横竖怜嫔出了什么事也不是我们干的。”锦瑟见蒋乔面色不好,就温言说道。
茗夏碰了碰锦瑟的手,对她低声道:“怜嫔不是出事了,是没了。”
锦瑟顿时面色由苍白转为煞白,刚刚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木芝就进来道:“主子,御前的小寿子来了。”
蒋乔抬眼道:“叫他进来吧。”
一脸老实的小寿子走了进来, 向着蒋乔行了一礼:“奴才见过明嫔, 奉皇上的旨意, 宣避暑行宫诸位妃嫔前往水芙阁。”
“多谢公公告知。”蒋乔面色微微凝重:“本嫔即刻就去。”
蒋乔换下为着柔昭仪生辰宴会穿上的喜庆衣裳,穿上一件素色的曳地襦裙, 才匆匆向着水芙阁走去。
在路上时,蒋乔莫名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偏偏在这个时候,在她和怜嫔发生过节的时候,怜嫔就没了。
若是按着和怜嫔有仇程度排查,自己可妥妥地排在前列。
————
水芙阁,是先帝在避暑行宫为自己数不清的宠妃之一所建造的地方。
其中,一个“芙”点出水芙阁种满芙蓉的特点,也代表了多年前那位宠妃和芙蓉花一样娇艳。
而那个“水”字,则代表着水芙阁里的温泉池。
夏日的夜晚,在温热的汤池里沐浴,再配上冰过的水果,足以洗去白天的暑热和疲乏。更何况,水芙阁的温泉,据说还有着能白肤美容的效果,就更加另妃嫔们向往了。
当初知道怜嫔得了水芙阁的时候,不少妃嫔都暗暗妒忌。
但如今,各个到场的妃嫔都再也升不起向往或是嫉妒的情绪了。
因为怜嫔,溺毙在了温泉池里。
————
蒋乔来了之后,就见水芙阁的正殿外跪着一群宫人,皆是面色惨白而惊恐,无声地伏着流泪——主子莫名暴毙,他们一群服侍主子的人,必然难逃责罚。
在这群跪下的宫人背后,是浓黑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黑色夜幕。
一进正屋,蒋乔就感到一股如乌云压顶般的沉闷气氛。
“嫔妾见过皇上,太后娘娘,端妃娘娘和柔昭仪。”蒋乔向坐在上首的几人行礼请安。
许太后淡淡道:“起身吧。”
因着正屋内交椅不够,剩下两把交椅明显是留给德妃和陈修容的,蒋乔就十分识趣地站到薛意如和常宝林的身边。
站稳后,蒋乔和薛意如、常宝林二人交换了眼神,发现彼此都对此事十分惊讶和一无所知,就乖乖站好。
蒋乔趁此机会,将屋内的人扫视了一圈:许太后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喜怒;永宣帝眉头微皱,隐隐可见恼怒之意。
端妃在为许太后细心地摇着团扇,眼角微见一份笑意;柔昭仪紧锁眉头,眼周围有些红肿,明显赶来时大哭了一场——不过是为生辰宴会的事情生气,还是为了怜嫔的死,就不得而知了。
娴容华立在离着交椅最近的地方,面上沉静如水,倒和许太后所呈现给人的感觉相似;沈容华依旧是冷冷地站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苏顺仪则是面上一派悲戚之色,好像自己不是前段时间和怜嫔作对的人,而像是怜嫔的知心好姐妹一样;新晋封的冯宝林走的是温婉美人的路子,此时正满脸担忧地望着永宣帝,好似怕永宣帝气坏了身子。
德妃和陈修容是在最后一起来的。
“臣妾见过皇上和太后娘娘。”德妃和陈修容齐声请安,面上都有几分疲乏之色。
永宣帝向她们点点头,问道:“这么晚让你们过来,玦儿和瑜儿没被吵醒吧?”
德妃带着浅淡的笑容应道:“臣妾多谢皇上关怀,臣妾是看着玦儿睡熟了才出来的。”陈修容也连忙答了相似的话。
等这二人落座以后,从内屋外的大扇屏风后就走出两位太医,其中一位还是蒋乔见过两次的孙太医。
“你们诊得如何?怜嫔是否是溺毙?”永宣帝抬眼冷声问道。
“禀皇上,怜嫔小主的确是溺毙在温泉池中。”开口回话的孙太医,应当是其的官职比另一位太医要高一些的缘故:“而且微臣请怜嫔小主的贴身宫女检查了一番,手臂和颈脖处没有红痕,可见也不是被人强行按压进温泉池的。”
端妃一边为许太后摇着扇子,一边对永宣帝补充道:“禀皇上,臣妾和太后来得早些,已经问过怜嫔的贴身宫女几句话。怜嫔的贴身宫女说了,怜嫔每日的习惯就是自己在温泉池沐浴半个时辰,不用旁人伺候的。而贴身宫女们都好好收着汤池的门,可以保证没有外人在怜嫔沐浴期间进去过。”
“那此事不就是怜嫔不慎溺毙?”陈修容听完端妃和孙太医的话,就带着些疑惑开口。
身后的香茵有些着急:主子那么早开口干什么,若是怜嫔不慎溺毙,那皇上和太后还大张旗鼓地把后宫妃嫔都叫过来干什么呀!
果然,在永宣帝不带感情地看了陈修容一眼之后,孙太医又开口了:“微臣查出,怜嫔小主虽然不是被人为按进温泉池的,但是却是吸入过量的安神香,导致浑身无力以至于昏迷,才会滑进温泉池,以至于溺毙。”
孙太医的话音刚落,蒋乔就听见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估计没想到怜嫔会是因此而死。
安神香恐怕从今以后,就要进入后宫众位妃嫔的日用品黑名单里了。
永宣帝冷冷开口:“依着孙太医所说,这安神香怎么和迷香一样?”
孙太医行了一礼,对永宣帝说道:“回皇上,微臣惭愧,在香料上的研究远不如苏太医,还请皇上准予苏太医回答。”
永宣帝点头后,一直在孙太医身后沉默不语的那位苏太医就开口了:“禀皇上,安神香在怜嫔小主之事里有类似迷香的效果,其实是有两个原因。”
“其一,皇上也泡过温泉池,应当知道温泉池中待久了,会有头晕之感。怜嫔小主是弱女子之身躯,每日泡上半个时辰温泉,头晕之感会比皇上大得多。”
永宣帝示意苏太医暂停讲话,将内屋怜嫔的两个贴身宫女,一个叫白芷,一个叫白药的喊了过来。
“怜嫔每日泡完温泉后可有不适之感?”永宣帝问道。
两位宫女对视了一眼,由白芷回答道:“禀皇上,主子每回泡完温泉,都会有一小会儿的头晕,不过歇一歇,喝一盅甜汤就好了。”
这算是印证了苏太医的话。
永宣帝就向着苏太医挥挥手,让对方继续讲下去。
“其二,是怜嫔小主所点的安神香,并非普通寻常的安神香,而是效果更好的栀意安神香。”
“栀意安神香,是改编于前朝效果强劲的安神香——西斋雅意香【1】,加入了栀子花的香气,使得更适合夏天使用而且效果比之西斋雅意香更为平和一点,但和其他普通的安神香相比,依旧是效果甚好。”
“怜嫔的宫人们在汤池房间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缠花玛瑙的小香炉,里面有三根栀意安神香的香柱,都已经燃烧到根部了——皇上,平日点这香,只需要半根,就能够保证使用者安眠到天亮。”
“三根同时燃香,再加上温泉池会致使怜嫔小主的些许头晕,就足以达到和上等迷香相媲美的效果!”苏太医稳稳地将这个事实阐述出来。
在场的妃嫔无一不是吗,面色难看——这下不用想了,必然是有人用这个法子害了怜嫔!
只是这样的巧,可当真让人害怕。
永宣帝更是在苏太医话音刚落时,脸色就变得和墨汁一样黑了。
许太后扫了底下的众人一圈,见众人面上都没露出什么破绽,就向白芷问道:“怜嫔可有用过这个栀意安神香?”
白芷被许太后和永宣帝两个人盯着,哆嗦了一下才说道:“回太后娘娘,我家主子确实用过这个栀意安神香,还颇为喜爱。但、但是,主子用的时候,都是按着正常的分量用的,从来没有三根一次性点过呀!”
许太后皱了皱眉,刚要开口,白芷身边的白药就磕了个头道:“回皇上、回太后娘娘,白芷姐姐不负责掌管香料这些物什,自然不知道一事——咱们水芙阁的栀意安神香,已经在十五前用完了。偏生去殿中省取的时候,已经都被旁人拿光了,还没有来得及补货。”
“所以奴婢敢保证,这里的栀意安神香,绝对是旁人故意点在这里的!”
永宣帝闻言,目光就是一凛,口中喝道:“小福子,叫殿中省的总管周德福来!”
站在门口的小福子赶紧应下,然后拔腿就往这位周德福公公住的地方跑。
不多时,已经人到中年的周公公,就被年轻体壮的小福子气喘吁吁地拉过来了。
“奴、奴才见过皇上、见过太后娘娘,见过各位娘娘并诸位小主。”周公公一边喘气,一边向屋内的众人请安。
看着永宣帝一张沉下来的俊脸,周公公感到心里一阵发苦:听到怜嫔突然暴毙的消息,他心里是有几分惊讶的,但更多的是快乐:怜嫔的宫人经常仗着怜嫔,来殿中省要这要那、抢别人分例,还狗眼看人低,看不起他们殿中省的宫人。
周公公看在怜嫔的盛宠上,对这些人颇为友好,但其实内心早就烦透了他们。更何况,皇上偏心怜嫔,每次事情闹大了,就必然是殿中省的人挨板子,周公公最喜欢的小徒弟就因为这事,挨了两顿板子。
原本周公公在自己屋子里,翘着脚,等着看这出热闹好戏的结尾呢,结果小福子跑过来,告诉他:殿中省也被牵连其中。
“前些日子,是谁取走了栀意安神香?”永宣帝沉声问道。
周公公虽然心里因为想看热闹结果自己被卷进来而发苦,但永宣帝问了话,自然得好好回答:“回皇上,十五天前原本还有二十柱的栀意安神香,被德妃娘娘领走了十柱,剩下的就全被玉瓯阁的木芝预支走了,说是明嫔小主急着用。”
蒋乔正在一旁感叹下手的人用计巧妙,并在脑中胡猜是谁看热闹呢,结果冷不丁就听见了自己身边宫人的名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苏顺仪敏锐地看到蒋乔这受到惊吓的一哆嗦,当即就捂嘴笑道:“怎么明嫔这么紧张?虽然明嫔近日和怜嫔有些不愉快,但也不至于听见这点小事就害怕吧?”
望见永宣帝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蒋乔只得出列答道:“禀皇上,嫔妾从来没有用过栀意安神香。宫人去殿中省领分例回来,一般都交由嫔妾身边的茗夏记账,所以嫔妾并不知道木芝预支了栀意安神香。”
跟着蒋乔来的茗夏也出列行礼:“回皇上,十五天前,木芝的确领了栀意安神香回来。木芝说是想着主子先前晚上睡不安稳,就特意领了回来。因着主子后面又睡安稳了,所以奴婢也就没向明嫔提及栀意安神香的事情。”
永宣帝点头道:“德妃呢?”
德妃起身:“禀皇上,因为玦儿前段日子总是梦魇,所以臣妾领了栀意安神香回来,已经用了三柱了。”
许太后在一旁淡淡开口:“既然德妃和明嫔说的有道理,那就让她们各自的宫人将剩下的栀意安神香带过来看看就是了——哀家不相信,那三柱栀意安神香,是没经过殿中省记账的!”
许太后刚说完这话,就听见底下一道爽朗的声音:“禀太后娘娘,嫔妾有一点愚见:栀意安神香是后宫正七品以上均可支取的,也就是说,在场的除了嫔妾和怜嫔,谁都有可能曾经有那三柱栀意安神香——所以,太后娘娘和皇上应当让每个人说出剩下未用的栀意安神香数目,才叫人取来亲自验证。”
说这话的正是薛意如。
许太后深深望了一眼薛意如,又看了看站在屋子中央的蒋乔,侧头向永宣帝问道:“皇帝觉得薛美人的建议如何?”
永宣帝点点头:“朕觉得颇有道理——那就从端妃开始吧。”
端妃停下摇着团扇的手,道:“回皇上,臣妾应当还剩下五柱。”
柔昭仪:“臣妾爱用这个香,但最近未用,还剩下两柱吧。”
糊里糊涂的陈修容则由香茵代为回答:“禀皇上,陈修容那儿还剩下三柱。”
娴容华:“嫔妾从前在皇宫时取过一回,用完后觉得不大喜欢,就没再用过了,所以嫔妾的青云楼里是没有的。”
“皇上知道,嫔妾从来不爱用这些香的。”沈容华淡然道。
苏顺仪行了一礼,答道:“回皇上,嫔妾应该是有四柱。”
冯宝林和常宝林双双道:“禀皇上,嫔妾还没有去支取过栀意安神香。”
一旁的周公公连忙回道:“是是,冯宝林和常宝林两位小主还没支取过这种香呢,娴容华小主也是很久之前取过一次,就再也没来过了。”
永宣帝闻言便颔首道:“除了娴容华、常宝林和冯宝林处,其他都派人将剩下的栀意安神香拿过来,朕要亲自看看!”
门外候着的宫人闻见永宣帝一声令下,都急忙分散,向不同地方跑去,好赶快完成这项任务,别叫永宣帝等得不耐烦了。
过了片刻,就陆陆续续有九宸堂的宫人,端着一处处拿到的香料盒子进来,给永宣帝亲自过目。
端妃、德妃、陈修容最后直到苏顺仪,每个人所说的数量都对上了。
却唯独一直没有等到去往玉瓯阁处的宦官。明明,玉瓯阁距离水芙阁是距离最近的
若说蒋乔刚刚听见木芝被周公公点名,是受到惊吓的话,此时见到这般情况,已经说是手脚发冷了。
——有人在算计自己。
陈修容睁大了一双眼睛,看向永宣帝:“咦?是臣妾数错了么,怎么数来数去,都少一个小宦官呀?”
一直和陈修容斗嘴纠缠的苏顺仪,今日却站在了陈修容的同一侧,一脸惊讶的乖甜笑容望着蒋乔:“修容娘娘可没有数错,可不是明嫔的玉瓯阁还没把东西拿来么?”
霎时,屋内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蒋乔的身上。
有许太后的平静无波,也有永宣帝的深不见底。
蒋乔定了定神,毫不心虚地对上永宣帝深沉的目光,见永宣帝眼中没有什么怀疑,才放下心来:看来自己在永宣帝面前拼尽毕生演技的表演,还是为自己树立了一个颇为良好且稳固的现象的。
提出此建议的薛意如就有些焦急,担忧地望着蒋乔:她原本提出这个建议,是笃定了蒋乔不会做下这种恶毒之事。又不想蒋乔因为近期取过栀意安神香,就被别人用怀疑和猜忌的目光看着,才提出这个建议,想着能以此找出凶手——可怎么却偏偏出了问题?
“无妨,许是路上耽搁了,再等一等就是了。”性子宽厚的德妃见屋内气氛颇为诡异,又不忍蒋乔被陈修容和苏顺仪几句话就被人怀疑,就开口缓和气氛。
谁想德妃这边刚刚说完话,那边水芙阁的门口就传来一阵喧闹:“快!快来帮一把手!赶紧将她拖进去!”
其中还隐隐夹杂着宫女抗拒的声音。
蒋乔心中一跳,忽然有了极为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被拖进来的就是刚刚被周公公提到的素芷。
拖人进来的小寿子脸上还多了几道用手抓的红痕,可见遭到了极大的反抗。
“怎么回事?”永宣帝皱着眉头问道。
“禀皇上,奴才刚刚奉命去明嫔所住的玉瓯阁拿栀意安神香过来,谁知这个宫女却执意不许。奴才动手上前拿盒子,这宫女竟然如同疯了一样扑过来,将奴才的脸抓伤。”小寿子面色平稳,看不出什么恼怒之意:“因为这宫女闹得厉害,又行动诡异,所以奴才就直接将人带过来了。”
然后小寿子回身指了指满脸惊吓和不解、跟着过来的锦瑟:“多亏了这位锦瑟姑娘相助。”
苏顺仪又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明嫔这个宫女,的确很奇怪,不会是心虚吧?”
薛意如听见这话,就是一皱眉,刚要开口,蒋乔就用话拦了下来。
“还望苏顺仪慎言。”蒋乔努力压制住自己内心的些许慌乱,向不断拱火的苏顺仪沉声道:“若是我心虚,我的贴身宫女就不会帮着将木芝扭送过来了。”
苏顺仪咯咯一笑,面上是一副“懂得都懂”的表情:“谁晓得呢,指不定是要弃卒保帅呢?”
苏顺仪还没笑完,就被永宣帝的眼刀冷冷扫过:“苏顺仪这般能说话,不如朕就叫苏顺仪来问话如何?”
许太后也扫过苏顺仪:“没有证据的话应当少说,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出谋害怜嫔的真凶!”
“将明嫔的香料盒子打开吧。”许太后抿了一口茶,对小寿子吩咐道。
精致的雕花木盒被缓缓打开,里面是完完整整的七柱栀意安神香。
“明嫔!”永宣帝嗓音生冷,一双眼盯着蒋乔:“你再仔细想想看,到底有没有用过这香料。”
蒋乔的一颗心在瞬间落至深渊,刚准备回答永宣帝的话,就听见被拖进来的木芝爆发出一阵哭喊:
“奴婢对不起主子!没有按照主子的叮嘱,看好这个香料盒子!”
作者有话要说:
【1】是明代睡前的助眠香料,文章中夸张了一点点效果哈哈哈
关于前面怜嫔死亡的预兆等怜嫔之死事件过后会指出来的!因为现在指出就基本猜到了真凶哈哈哈
离咱们阿乔生孩子还有大半年呢,不要急啦
因为怜嫔之死会牵扯比较广,等结束会再总结一下后宫位份哒
么么,爱你们
第四十八章 ·
“木芝!”锦瑟年轻些, 没沉住气,当下就开口道:“主子何时同你说过这句话!”
还是一旁的小寿子赶紧拉着锦瑟退后,示意对方在永宣帝和许太后面前不要随意开口。
木芝却趁此机会, 顺着锦瑟的话往下讲:“主子是宴会回来后吩咐奴婢的, 锦瑟你当时去了大膳房,自然有所不知。主子可是好生嘱咐奴婢的, 不论谁来, 都不许将这个香料盒子给出去。”
那头蒋乔平了平心绪,平静地向木芝问道:“哦?那我是如何对你讲的,当时又有何人在场?可有人证明我确实向你说过这句话?”
木芝没想到蒋乔不是手忙脚乱地为自己辩解, 而是先问自己,顿时愣了一下, 才道:“这话自然是主子私底下独自对我说的, 奴婢”
蒋乔未曾理会木芝, 而是向永宣帝行了一礼,举手起誓:“皇上, 嫔妾以以蒋氏全族的荣誉名声起誓,怜嫔这儿的栀意安神香与嫔妾无关,木芝所言也全是假话。”
蒋乔嗓音清亮,声音掷地有声,叫原本有些窃窃私语的屋内有了片刻的寂静。
后宫女子,最在意的就是三件事——宠爱、子嗣和母族。
而时人最重誓言,对天发誓, 不可更改。
蒋家是世家大族, 蒋乔能以母族的荣誉名声起誓, 此话的分量就值得让人思量一番:蒋乔要么是真的无辜不知情,要么是不惜以母族名声为踏板, 为自己争得几分清白。
永宣帝的眼神微微一变,不似方才那般冰冷:蒋氏全族,自然包括他的恩师蒋博和他新看好的本届探花蒋柯。
蒋乔能以此起誓,可见并不心虚。
茗夏则直接跪下,冲永宣帝磕了一个头:“皇上,奴婢以身家性命保证,今日晚上,明嫔小主自从宴会回来后,就由奴婢在身边伺候着,并没有见过木芝。不光奴婢,在玉瓯阁的其他宫人也能证明这一点!”
冯宝林在一旁开口:“你作证可算不得什么。要知道,明嫔可是玉瓯阁的主子,叫你们一群宫人说个假话还不是小事么?”
苏顺仪方才被永宣帝的眼神吓住了,此刻便是陈修容挑眉:“明嫔,虽然你起了誓,但并不能证明此事与你无关。”
许太后点头道:“明嫔,如今当务之急,是证明你莫名没有的三炷香,并非是在怜嫔这儿找到的这三炷香。”
蒋乔轻轻呼出一口气,垂首看了眼茗夏,才抬眼道:“嫔妾方才忽然想起一事,这三炷香并非是忽然没有的——是嫔妾给了蒋太嫔。”
先帝的妃嫔么?屋内众人面面相觑,不想这事居然和先帝的妃嫔有所关联。
“蒋太嫔?”永宣帝皱眉问道:“为什么说是给了蒋太嫔。”
蒋乔就回忆起半月前和蒋太嫔第二次见面的场景。
半月前,蒋乔晋升明嫔的第二日,蒋太嫔就借着这个祝贺的由头,踏进了玉瓯阁的门。
蒋乔就如常叫蒋太嫔进来,准备今日一次性将话说清楚。
蒋太嫔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上来客套了几句家常,就直奔主题:“你瞧瞧,你如今已经晋升了明嫔,可不能忘了姑母还要在这避暑行宫受苦呢!姑母就求求你,和家里通个信,或者和皇上求求情,叫姑母回蒋家颐养天年吧!”
“姑母,我恐怕做不到。”蒋乔就蹙着眉头,和蒋太嫔道:“我这次晋升,恐怕就是正巧皇上心情好罢了。姑母也看着我来一个月有余了,难道不知道皇上对我的宠爱不多,我又有什么底气去和皇上求情呢,只怕要被皇上驳斥回来,甚至到失宠的地步。”
蒋太嫔虽然脑子不大清楚,但也明白没有为个庶姑母,就把自己宠爱断掉的道理,就颇为善解人意地说道:“这个姑母明白,那不如就往家里送个信吧?”
蒋乔心中轻轻一笑:恐怕过个不久,整个蒋家就要焦头烂额的了,可没空管你——先前他们安享富贵的时候,也没有想起你来。
然而蒋乔面上是一派为难之色:“姑母也在家待过,自然知道老夫人她”
蒋乔将话说了一半,剩下的由蒋太嫔自己脑补。
果然,蒋太嫔回忆起自己那位嫡母为利益至上的作态,就一脸恶心:“你刚刚才晋升过,老夫人也应当会给你几分薄面。”
“姑母,你还不知道呢。”蒋乔将身子扭过去,再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活脱脱就是一副没忍住落泪的模样:“老夫人在我入宫前和我说了,若是爬不到九嫔的位置,就别和家里头联系!”
“我如今虽然得了晋封,但比起同期的几个新人,已经是晋升慢了。就在来避暑行宫前,老夫人还特意传了消息进来,骂我不中用呢!”
让卖惨对象哑口无言的方法,就是要表现得比对方还要惨几分。
果然,蒋太嫔震惊:她入宫时,要求只是贵嫔呢,怎么到了下一代,直接变成九嫔了?
然而转念一想,蒋太嫔就想通了:她是庶女,蒋乔却是嫡系的嫡女,自身条件也不一样,要求不一样也不奇怪了。
“那、那怎么办呢?难道我就要在避暑行宫孤苦一生么!”蒋太嫔看到自己想的两条路都走不通,就不由灰心丧气起来,整个人都显出几分绝望,比起第一次装模作样套近乎的样子要顺眼真实许多。
蒋乔见蒋太嫔基本打消了企图回到蒋家养老的这个念头,就笑起来,颇为真诚道:“姑母也不必这样灰心,我的能力有限,但也会尽力帮助姑母——姑母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讲吧,衣裳首饰姑母可以和我要。”
心里的念想被泼了冷水,蒋太嫔摇头叹气道:“我只是个太嫔,要那么多鲜亮的首饰衣服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你这儿的布匹锦缎都是适合夏季穿的,上回既然已经拿过了,这回就不必再要了。”
许是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断了念想、又要空手而归,蒋太嫔最后思考良久,才道:“那姑母就只要一样东西——有个安神香,叫栀意安神香,安神效果极好。我近日总是睡不着,用了它才能得到一次安睡。”
“如今姑母手上只有三炷这种安神香了。偏巧避暑行宫的库房三月前出了事,没货了,我昨日去殿中省问也没有了。”
“你是新晋升的妃嫔,自然比我有面子,就请你等下一批栀意安神香来的时候,为姑母取一些吧。”
当时茗夏是往薛意如的映月居送东西了,正是锦瑟在一旁伺候,就叫锦瑟记下了。
而之后蒋太嫔告辞,仍是不死心地向蒋乔说了一句:“你还是和姑母想想办法吧,只要你能帮姑母,姑母什么都愿意做。”
如今乍然想起这一件小事,蒋太嫔来拜访的这一日,正应当是木芝去过殿中省,茗夏未将此事上报的时间点之后。
蒋乔回忆了这件事,实际上时间只过去一瞬。
既然蒋太嫔执意想要回蒋家蒋乔在那一刻准备好了接下来的话语和措辞。
蒋乔将蒋太嫔和她哭诉要回蒋家的一段略去:“是半月前,蒋太嫔来拜访嫔妾,说起想要安神香就不够用了。嫔妾想着自己库房里或许有,就让锦瑟带着蒋太嫔去拿了,后面细节也未曾过问。”
锦瑟反应极快,立刻上前道:“奴婢记性差,现在才记起此事。”
茗夏也出声:“回皇上,蒋太嫔来访时,奴婢并不在玉瓯阁,而是奉明嫔的命令,去了映月居送些点心。”
知道木芝拿了安神香的茗夏不在场
永宣帝微微眯了眯眼:蒋乔这番解释,是说的过去的。
“明嫔的解释并无错漏,只是有些太过巧合了。”娴容华轻轻开口。
有的妃嫔点头认同。
蒋乔面色不动:“皇上只需要请蒋太嫔来验证一二即可。”
永宣帝点点头,小福子就又向着蒋太嫔居住的地方狂奔而去。
“见过皇上、见过太后。”蒋太嫔是被突然叫过来的,还被要求带上剩下的栀意安神香,此时面上就带了些疑惑和惶恐。
永宣帝身边的何长喜见永宣帝端起茶盏,就十分乖觉地和蒋太嫔简要叙述了事情经过,而后问道:“蒋太嫔,不知明嫔所言可是真的?”
蒋太嫔抬眼,斜前方转头望着她的蒋乔对了一瞬的视线。
“只要你能帮我,我什么都愿意做”,蒋太嫔从蒋乔的目光里读出了对自己当初说的那句话的回答——“你帮我这一次,我就将你送回蒋国公府养老”。
又看此时蒋乔的状况,明显就是只凭着自己无法脱身,才想到了自己。
蒋太嫔咬咬牙,努力摆出笑容,从身后的宫女手上接过自己有些破旧的香料盒子。一打开,正是两柱栀意安神香。
“明嫔所言为真。”蒋太嫔道:“不过半月来已经用掉一炷香了。”
永宣帝点点头,看向许太后:“如此看来,这宫里记录在账上的栀意安神香,都已经弄明白去处了。”
许太后亦是颔首,而后对着站在屋子里十分别扭的蒋太嫔说道:“辛苦蒋太嫔了,蒋太嫔无事就回去歇息吧。”
蒋太嫔赶忙应下,又和蒋乔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感谢和“答应你”的意思,就放下心来,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众人的眼就又落到木芝的身上。
木芝此时已经有些傻了:那三炷香是自己趁着去大膳房的领膳食的时候,偷偷传递出去的。按理说,应该就是现场发现的这三炷香。最后怎么又成了给蒋太嫔的呢?这和上头的人,所说的不一样啊!
一向腼腆的常宝林难得高声讲话:“皇上,如此看来,就是这奴婢在攀诬明嫔!还请皇上好好惩治这等诬陷主子的宫人,最重要的是,找出唆使木芝做下此事的人!”
众妃嫔俱是点头:虽然新晋升的明嫔洗脱了嫌疑,叫人有些失望,但这样用巧计害人,甚至直接取人性命的人,还是尽快找出来好。
永宣帝此时认定是木芝在说谎,又看了看蒋乔颇为苍白的面色,直接道:“拖去慎刑司好生审问,告诉慎刑司的人,吐不出真话来,就叫他们提头来见!”
等木芝被拖走后,永宣帝就对着蒋乔道:“既然已经证明了清白,就无需害怕了。叫你的宫女们起来,和你一齐退到旁边去吧。”
蒋乔行礼应下:“嫔妾谢过皇上。”而后向自己原本的位置走去。
等站到了位置上,蒋乔就觉得有些手脚发软,还好薛意如紧紧握住了蒋乔的手,才给了蒋乔几分支撑的力量。
其实那三炷栀意安神香,蒋乔确实是不知其踪影。
若非蒋乔想起蒋太嫔曾言及自己有这安神香和蒋太嫔想求自己办事这两个条件在,蒋乔今日恐怕不能轻易脱身。
想到这,蒋乔第二次在心里感到几分恨意和冷意:这次吃大亏的教训,她回去定然会好生总结,下次必然不会再犯;而意图诬陷她杀害怜嫔的真凶,她定然不会放过。
蒋乔在心里咬着牙,暗暗观察着众人的表情,想从中获得几分破绽。
“咳咳。”娴容华忽然咳嗽了一阵,而后满脸通红,好似在憋着喉咙之间的痒意:“禀皇上,嫔妾喉咙不适,还请皇上允准嫔妾的宫女回青云楼拿枇杷药片过来。”
永宣帝瞧了瞧娴容华,允了一声:“叫你的宫女去吧。朕记得,你这可是从小的老毛病了。”
娴容华听见此话,就带了一点笑意回道:“嫔妾多谢皇上。”说完话,娴容华就又咳嗽了一阵,才算堪堪止住。
许太后就对永宣帝道:“既然在怜嫔的汤池房间里,发现这个香炉,就说明有宫女和害怜嫔的人里应外合,在里头点上了这些香。”
“母后说得不错,就先将今日进过汤池房间的宫女都叫上来,仔细问一遍。”永宣帝颔首道。
许太后却是摇头一笑:“不用说,那人、或者是那几个人必然是不会承认的。询问起来,就是相互指责或是相互遮掩的一团乱麻。”
“既然如此,也不用和他们浪费时间,直接一齐交给慎刑司。”许太后拿出几分快刀斩乱麻的果决气势,叫屋里的众人皆是凛然。
陈嬷嬷出声道:“太后放心,奴婢亲自将她们送去慎刑司,保证今晚前就审出来。”
陈嬷嬷走后,一直未曾说话的柔昭仪开了口。
“臣妾有几分愚见。如今从这香入手,并没有查出什么异常,那就从怜嫔今晚的行踪、所用的衣物香料入手,都仔细地检查一遍,兴许能从中获得一点线索。”柔昭仪说着建议,心中是几分对怜嫔之死的恼火。
怜嫔是王爷和爹爹,送进宫来有大用的棋子,是哪个不长眼地偏生要害她!
端妃转一转眼珠,后悔自己没提出这个建议,此时就想着在怜嫔一案中有些功劳:“柔昭仪所说的这话很有道理,不如就由臣妾带人去检查一遍吧?”
永宣帝想了想,还是觉得那三柱栀意安神香是关键,就干脆对端妃道:“这倒是不用爱妃费心。但是爱妃如今又掌管着殿中省,就再去好好查一查这三柱凭空出来的安神香吧?”
端妃不想被委以这个棘手的任务,眉梢间就露出几分惊讶,然而转头对上许太后淡淡的目光,就只好硬着头皮道:“臣妾领命。”
端妃领命下去,后头除了自己的贴身宫女,还跟着御前的小寿子和许太后的宫女红珠。
“何长喜,你带着人去检查一遍怜嫔今日所用的一应物品。”永宣帝对何长喜吩咐道。
何长喜领命下去,又因着可能有安神香的线索,就带了苏太医和孙太医一起下去。
“你们两个再仔细回想一些,怜嫔今日,可去过哪里,有什么不大寻常的地方?”永宣帝想起还跪在地上的白芷和白药,就再次出声问道。
白药先磕了一个头:“禀皇上,奴婢今日一日都待在水芙阁里,看见主子都在廊下看些诗词话本,并未有什么异常。”
“回皇上,奴婢是今日陪着主子出门赴宴的。”白芷紧接着开口:“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异常”
说到这,白芷忽然眼前一亮:“奴婢想起来了,主子在宴会结束后,就要去从前嫌远的鲤鱼池看鱼,还执意要喂鱼,让奴婢去拿了鱼食。在奴婢到殿中省拿到鱼食,再回到鲤鱼池的这小半个时辰里,主子都是独自一人在那儿赏鱼的。”
“但等奴婢拿了鱼食到主子身边后,主子却忽然心情变差了许多,又不要喂鱼了,就和奴婢一起回来了。再之后,主子就去温泉池进行沐浴了”
许太后听到白芷的话,就道:“皇帝,去问问今日巡逻的侍卫,看怜嫔在那段时间做了什么事。为了确保万一,还要去鲤鱼池边看一看。”
永宣帝赞同道:“母后说得对。”随后就派人过去完成此事。
屋内顿时就陷入一片无声的寂静之中,只等着是否能查到新的线索和蛛丝马迹。
看中低位份的妃嫔站久了,许太后就道:“拿些矮凳来,赐座吧。”
站着的众人纷纷谢恩,然后动了动酸麻的脚,弯腰坐下。
娴容华的宫女白穗这时拿了枇杷药片过来。娴容华含了药片,一下面色就好了不少。
过了片刻,最先回来汇报进度的,是何长喜和苏太医那一组,手上还捧着一件樱红色绣花长裙——正是怜嫔今晚所穿的这一件。
“有何发现?”永宣帝淡声问道。
何长喜和苏太医对视一眼,最后由没有捧衣裳、两手空空的苏太医回答:“禀皇上,微臣在这件长裙的衣角、袖口和领口,均发现了栀意安神香的粉末。”
永宣帝即刻问白芷:“今日怜嫔可是穿着这件衣裳进过汤池房间?”
白芷回头看了眼长裙,摇头道:“回皇上,主子在去泡温泉前,都会换上一件专门的轻薄棉质罗裙去,并没有穿着这件衣裳进去。”
“那件棉质罗裙呢?”永宣帝皱眉问道:“去取过来给苏太医看看。”
白芷赶忙答应,转身进了内室将棉质罗裙拿出。
苏太医用手捻了捻棉质罗裙,再将手仔细搓了搓,最后把手放到鼻子底下仔细嗅闻了一番。
“回皇上,这件棉质罗裙是显然有栀意安神香的气味。”苏太医拱手道:“但并不像绣花长裙那样,直接是粉末。”
“微臣怀疑,这些安神香粉末,是被他人洒在怜嫔衣服上的。才让怜嫔闻了这一路,习惯了栀意安神香的味道,才没有在泡温泉时发现不对。”
“周德福!将这件绣花长裙,从布匹开始、经手的每一个人都好好审查一边,再召集今天的去宴会伺候的宫人,看是否有人看见怜嫔被人不小心触碰到!”永宣帝向着周公公冷冰冰地吩咐道。
原以为没啥事的周公公腿一哆嗦,赶忙领了命令,回去殿中省审查。
白药却在此时开口道:“禀皇上,奴婢想起来,做这件绣花长裙的蜀锦,是苏顺仪送给主子的。”
被点名的苏顺仪瞬间就跳起来,刚要叫白药不要胡说,就想起来这蜀锦的确是自己送的。
当初怜嫔穿着永宣帝赏下的蜀锦,在苏顺仪门口晃悠炫耀。
苏顺仪自然气不过:从前都是她向别人炫耀,岂能容忍别人在她面前装起来?
于是,苏顺仪虽然肉痛,但还是强装大气地送了怜嫔两匹蜀锦,并表示:我又不缺蜀锦,没必要来我这炫耀,我都替你丢人。
见苏顺仪愣住,这下就轮到陈修容捂嘴笑了:“我也记得,一月前苏顺仪和怜嫔也为着蜀锦闹了些矛盾了。”
苏顺仪不是蒋乔,是个容易炸毛的性子,当下就反问:“陈修容,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可没有什么意思,苏顺仪不要误会。”陈修容还要再说话,就被身后的香茵碰了碰肩膀,这才将话咽下去。
许太后这回开了口:“苏顺仪,你送去这蜀锦的时候,可有旁人接手?”
作者有话要说:
有谁知道阿乔第一次心底有恨意是为什么!答对有红包哦
这一章有些战战兢兢地写完了,希望至少能达到“有逻辑”的水平(捂脸)
看了上章小天使的评论,阿乔表示:我大意了,以后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毕竟阿乔是现代穿书的人,没从小经历过宅斗的洗礼,和在宫中妃嫔的宫斗能力比,还是比较稚嫩的
不过大家放心,阿乔会不断成长的!
还有,看了上一章小天使的评论,可能是我没写出来的缘故,在这里和小天使们总结一下阿乔的情况
家世:仅次于娴容华
皇帝的关心程度:在阿乔的运作下比原主要高(上章让苏顺仪闭嘴可以看出来一点吧?)
宠爱:小有宠爱、君恩细水长流的程度
第四十九章 ·
苏顺仪听见许太后的话, 明显镇定了许多,起身道:“回太后,嫔妾是派贴身宫女温儿送过去的。这两匹蜀锦都是直接从库房里拿出来的, 嫔妾绝对没有动过什么手脚!”
“哀家知道了。”许太后看了眼苏顺仪:“你且坐下, 这蜀锦经手人数多,不定就是在你那儿出的问题, 不要如此紧张。”
苏顺仪咬了咬唇, 抬眸看了眼永宣帝,见对方只是淡淡道:“先坐下,等这些事都查明白了再说。”
“是, 嫔妾明白。”苏顺仪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才坐下来。
在等候期间, 底下的妃嫔皆是沉默地坐着, 大气都不敢喘, 生怕惹恼了上头明显心情不好的永宣帝。
许太后倒不怕这点,只是装作关心地问道:“皇帝今日格外疲惫。那边送过来的紧急奏折可处理好了, 若是没有处理好,就先回去处理政事要紧,这边就由哀家来处理吧。”
永宣帝捏了捏眉头,对许太后道:“母后费心了,那边的紧急奏折已经处理好了,不过是洪县又下了暴雨,要发洪水, 朕已经将钱款拨下去了。”
言及此事, 薛意如侧过头去, 在蒋乔耳畔轻声说了一句:“洪县好像不止暴雨洪水这事,回去再和你详细讲。”
蒋乔点点头, 攥紧了还留着冷汗的手,看了一眼在不断绞着手中绣帕的苏顺仪,总感觉接下来的还会有别人被牵扯出来。
做下这件事的人,不仅下手狠辣,直取他人性命,还有一颗拉多人下水的野心。
被牵扯进这样的人命事件里,虽然证明了清白,但若是日后被有心人翻找出来,再嚼说一顿,自然也是叫人不痛快的。
蒋乔微微眯了眼,将在场的妃嫔依次扫过,最后落在了神色平和的娴容华身上。
————
莫约将近一个时辰后,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黑怖人,一片夜半寂静之中,唯有蝉鸣永不止歇,但在此刻听来,就有些瘆人。
站在门口的一位小宫女熬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
正巧这时从门口进来一个人,将小宫女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吓了回去。
“奴才杨盛海,见过皇上、太后、诸位娘娘并诸位小主。”来人正是慎刑司的主管杨盛海,是每个宫人见了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蒋乔先前听过这位杨公公的大名,脑海中勾勒出的是个气质狠厉、目露凶光的形象。
然而此时看这位杨公公,却是沉默寡言、存在感极低的形象。一双眼寡淡无神,只是不时有几分冷冷的光闪过,昭示着杨公公的不好惹。
“禀皇上,奴才已经将送来的人都仔细审问过了。”杨公公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向永宣帝愉悦道:“他们都已经乖乖招认了。”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都是精神一振,不由将身子坐正,耳朵竖直。
永宣帝抬了抬眼:“你挑有用的细细讲来,不可有所遗漏。”
杨公公就按照被送去慎刑司的顺序一一讲来。
首先是最先被送过去的木芝。
“那位名叫木芝的宫女承认诬陷明嫔。”杨公公语气平淡:“据木芝所说,她不满自己没有被明嫔重用,就一时鬼迷心窍,被他人收买。”
“收买的人是通过大膳房一位专门负责打宫人饭食的宫女,名字叫晶儿的,在木芝去大膳房拿膳食时传递消息,那三柱栀意安神香就是这样被传递出去的。”
“但奴才派人立刻去将晶儿带回时,晶儿已经在房间里悬梁自尽了。”说到这,杨公公的语气才有了一点些微的变化,带了点惋惜,却好似在惋惜少了一个人进慎刑司,叫周围的宫人都打了一个寒战。
就在永宣帝听完这话,皱眉的档口,杨公公又不急不慢地呈上几张小小的字条:“不过,奴才在晶儿房间的床板之下,找到了这些字条,每张上面都仔仔细细地写了如何收买木芝和利用木芝去取栀意安神香、嫁祸明嫔的方法。”说完,就将字条亲自送到永宣帝手中。
永宣帝接过字条,仔仔细细看了几眼,半晌不发一言。
坐在永宣帝一旁的许太后也伸头去看了一眼字条,淡淡道:“真是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看来这写字条的人,于书法上很有些研究。”
杨公公见许太后和永宣帝讲完话,才接着道:“奴才也去仔细审问了怜嫔的宫女,总共四位进过温泉池房间的二品宫女,有两位无论如何审问都是哭喊冤屈不知。剩下两位宫女,一个叫宿儿的直接将舌头咬断,又因为其本身不识字,写不出来话,奴才在她没有性命之忧后,就关在牢房里了。还有一位叫俊儿的,没受过拷打,承认了她和宿儿是在温泉池里点上栀意安神香的人。”
“不过俊儿只说自己一概不知道这栀意安神香的作用,被宿儿蒙骗,只当是怜嫔自己的吩咐。”杨公公顿了顿了,用了一种颇为惊奇的语气:“奴才就着重去查了宿儿的人际关系,发现宿儿这几个月,都和上吊自尽的那位晶儿,走的颇近。”
说来说去,居然又将事情扯回了已经死去的晶儿身上。
陈修容越听越皱眉头,看了眼永宣帝手中的字条,干脆直接问道:“既然晶儿已经死了,那依着臣妾的看法,这字条就是一个突破口了——皇上天纵英明,可有从这字条上看出来一些东西?”
底下的苏顺仪听见字条上是漂亮的簪花小楷的字迹时,已经完全不慌了——她自己只认得几个常用字,书法向来写得歪歪扭扭,曾是陈修容猛烈讥嘲的对象,而她周围认识的人又没有写簪花小楷的。哦,除了没跟来的苏嫔。苏嫔那一手簪花小楷,还是她那个短命的嫡母亲自教的呢。
既然不慌了,苏顺仪就想着开口:“若是皇上一时没想到,就叫整个宫里会写字的人都写上几个字,再来对比对比字迹就可以了。”
听见陈修容和苏顺仪的花,永宣帝的眉头越皱越紧,眉心直接出现一道竖沟:“沈容华,你来仔细瞧瞧这几张字条。”
沈容华此时分外淡定,甚至带着点冷傲的自得——在场的人,只有她通习书法,皇上必然要让她帮忙对比字迹了。
然而,众人俱是看到,在沈容华将那几张纸放到眼睛底下看的时候,整个人都震颤起来,面色是明显的不敢置信。
“沈容华。”永宣帝叹出一口气,而后望着沈容华僵直在原地的模样,轻声问道:“这上头的簪花小楷,你可是眼熟?”
沈容华的唇颤动不止,原先傲于众人的表情和气质在一瞬间崩塌:“皇上”
蒋乔的心在那一瞬微微一动:如她所料,向永宣帝动了真心,还大张旗鼓用诗句说出来的沈容华,出事情了。
许太后在一瞬就明白了永宣帝的意思,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发问:“皇帝,你可确定?”
永宣帝看了沈容华两眼,觉得又有点不对,就向许太后说道:“儿臣不敢擅自确定,还请母后再看一眼。”而后转头对檀香说道:“将九宸堂里放着沈容华的那首诗拿过来。”
沈容华顿时有些脱力,手中的字条洒落于脚边,不知是该疑惑惊恐于这字条上和她一模一样的字迹,还是惊喜于永宣帝好好保存了她的诗稿。
片刻后,檀香就带着一张薄薄的烫金桂花纸笺走了进来,递交给永宣帝:“禀皇上,奴婢将东西拿过来了。”
永宣帝淡淡点头,又吩咐檀香将沈容华脚边的字条捡起来交给自己。
在永宣帝仔细比对过后,将一张字条和那张烫金桂花纸笺一齐递给许太后。
许太后看了一眼,面上露出几分惊讶,又一行行仔细看过去,才皱着眉头道:“依着哀家看,这字条上面的自己,和沈容华几乎是一模一样。”但又觉得沈容华这幅样子可绝对不像是真凶的模样,就扫了屋内众人一圈:“你们也一起看看吧,看哀家和皇帝是否是同时认错了。”
字条和纸笺从德妃开始传递,最后到薛意如结束。每个看到的人面上都有相同的表情变化:从没看之前的将信将疑,到看到后的震惊不已。
德妃身为妃嫔之长,就起身答道:“还望皇上、太后恕臣妾眼拙这么一看,的确是和沈容华的字迹颇为相像。”旁的妃嫔纷纷符合。
唯有冯宝林站了出来:“禀太后娘娘,禀皇上,嫔妾可以肯定,这张字条和纸笺上的数字俱是出自于沈容华之手!”
在原地呆立不动的沈容华回过神来,冷冷看了眼冯宝林,重新戴上自己高傲的冷艳外表:“冯宝林从未断文识字的,还是不要胡说的好——攀诬别的妃嫔,冯宝林你可知道罪当几何?”
“更何况,你又有何证据证明这字条上头就是我的字迹,而非他人故意仿照了我的字迹!”
冯宝林温婉的面上是一派大义凛然:“沈容华虽然这样意图威胁嫔妾,但嫔妾知道,天理正义不容他人威胁。死去的怜嫔很应该得到自己的那份公道!”
薛意如瞧了瞧站出来的冯宝林,小声嘀咕道:“怎么方才没看到她这样重公理讲公平呢?”
方才大家鉴定字迹,都只是说“颇为”“相似”这样的字眼,不敢直接一口咬定,就连许太后和永宣帝也是让大家看看,迟迟不下定论。
沈容华原先悬起的心就缓缓放下了:只要没有被认定,尤其是永宣帝本人没有相信字条上的字迹也是字迹写的,就总有一丝翻盘的可能。
不料,半路跳出来一个冯宝林,直接咬定字条上的文字也是出于自己的手,沈容华就不由愤怒起来,出声质问,却被冯宝林说成威胁。
在沈容华气得心肝疼的时候,冯宝林就向永宣帝笑道:“皇上上次来嫔妾这儿,不是正巧看到嫔妾在描摹字帖么?”
永宣帝略微回忆了一下,而后点头道:“的确如此。”
“嫔妾虽然不是满腹诗书,但也不像沈容华所说连断文识字都不会。”冯宝林不仅长相温婉,说起话来也是温婉动人的嗓音:“臣妾极喜欢描摹字迹,所以在自己方面很有所研究。”
“正如沈容华先前自己所说,有的仿照字迹可以和原字迹几乎一样,但在细枝末节处,是能够仔细分辨出来的。正如皇上上次看到我描摹的字迹,说是已经有九成九的相似度,看久了却仍旧可以看出来。”冯宝林似乎觉得干说不大过瘾,直接将还在薛意如手中的字条和纸笺拿了过来,放在一块儿给大家比较:“为什么呢?原因是我所描摹的大家,在最后勾笔时那一笔,有着写成似断非断的模样,而这种习惯和飘逸的细节,是嫔妾不论如何也描摹不出来的。”
“而皇上和大家仔细看看这张纸笺的字迹,每个横笔的收笔处,都可见较深的墨痕,一看就知主人习惯在横笔的收笔时加重力气——而这张字条上的横笔,也俱是如此。还有一条,纸笺结尾的走后一笔,有着勾卷的趋势,字条的最后一笔上也是如此。这些细节是极难被旁人模仿得一模一样的,嫔妾也由此认定这张字条的自己也属于沈容华。”冯宝林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沈容华深吸一口气,向着永宣帝行了一礼:“嫔妾承认,方才冯宝林所说的那些细节全是嫔妾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所以,嫔妾在看到字条时才会那样震惊。”
说到这,沈容华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仰着脸望着永宣帝,充满清傲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对心上人的痴心和恳求:“嫔妾请皇上,一定要相信臣妾!”
苏顺仪解了嫌疑,此时就嗤笑一声:“你说得好听,是一时震惊才会流露出那样惊讶的表情——皇上和咱们又怎么知道,不是你惊讶于这字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或者惊讶于那个晶儿没有按照你的要求销毁这些字条?”
沈容华顿时就有些气息不稳,刚要反驳,端妃就重新回到了水芙阁,后面还跟着殿中省主管周公公。
见到端妃回来,许太后就向屋子中央站着的冯宝林和一直在固执行礼的沈容华道:“罢了,你们先站回去吧,等端妃他们将事情汇报完再说。”
走在最前面的端妃听到这话,就用颇为惊奇的目光看了一样明显在僵持的冯宝林和沈容华,心里啧啧称奇:怎么这时间才过去两个时辰不到,这站着的人怎么就从明嫔换成了这两位?看样子,方才好像在互掐?
心底颇为后悔错过精彩之处的端妃向前走了两步,行礼道:“禀皇上、禀太后,臣妾查明白那三柱没记到账上的栀意安神香是从何而来的了。”
蒋乔浑身一震:那三炷香原来是要安排在她头上的,她如今平安脱险,正想看看背后的人该如何为着三炷香找到去处呢。
永宣帝朝着端妃颔首道:“爱妃辛苦,先起身坐下,然后喝一盏茶润润嗓子,再仔细说说吧。”
端妃就朝着永宣帝笑了笑:“嫔妾多谢皇上。”
随后,等坐到位子上喝完茶后,端妃才向永宣帝缓缓道来自己查清的事。
原来,端妃去殿中省查栀意安神香的数目,将众人的情况都对了一遍,发现并无异常。正急得团团转呢,跟着她过来的红珠和何长喜就一同想了个主意:既然殿中省从皇宫带回来的安神香数目都对,那要不要看一看先前避暑行宫库房里存放的安神香支取情况?虽然避暑行宫的安神香早就被支取完了,但那些老太妃老太嫔,都是抠抠搜搜的主儿,指不定有的留了几个月还没舍得用,结果正好被害死怜嫔的人收走了呢?
端妃对何长喜和红珠提供的新思维颇为满意,于是自动变成自己想出来的东西,然后去翻看避暑行宫的账本。
端妃决定从后往前看,看看最后一批栀意安神香是被哪几个人支取掉到的。
结果,端妃刚翻到有关栀意安神香的最后一页,就看到一行小字“四月初二,库房栀意安神香全部失窃,后追回部分”。
端妃说到这,许太后就动了动眉头:“皇帝,当时避暑行宫的总领太监徐公公,特意汇报过此事给哀家。不过只是说是库房被看守的小宦官监守自盗,偷窃了部分不值钱的东西想要倒卖。不过据徐公公所说,失物是全部被追回的,只是询问哀家该如何处置此事。”
端妃发现这事,自然也是带了记账本的徐公公本人,不过是因为其身材矮小,又一直躲在最后,众人就下意识地忽略了他。
直到此刻,徐公公自己腿脚发软,一屁股敦子跌坐在地上,才将自己暴露出来。
感受到来自最上首的两双平静的目光,徐公公感觉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自己的身上,赶忙从最后面爬到端妃的后头,向永宣帝和许太后连连磕头求饶:“禀皇上、禀太后,当时失窃的大部分东西都奴才都追回来了,惟有三柱栀意安神香找不见踪影,奴才就想着不过一点子小东西,就没敢向太后娘娘汇报,生怕气着了太后娘娘。奴才知罪,还望太后娘娘和皇上恕罪!”
站在许太后身后的陈嬷嬷出声道:“依着你的意思,你犯下欺君之罪,倒是为了太后娘娘着想才犯的?当真是不知死活!”想自己逃脱职责疏忽的罪名就直讲,何须在这种情况下仍说出这种借口!
徐公公浑身抖得和筛子一样,只晓得不断开口求饶,最后还是沉默不语的慎刑司主管杨公公开口,才打断了徐公公:“禀皇上和太后娘娘,奴才想起来,在搜查晶儿房间的时候,奴才在晶儿的衣柜里找到一个团起来的布包,打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点粉末。奴才闻了闻,是极为安神的香气,或许就是栀意安神香——奴才卑贱,未曾见过此香,因此无法确认,还望皇上谅解。”
不过说完这话,杨公公就派人去将那个布包快速取来,交给专业人士苏太医来鉴定。
苏太医仔细嗅闻了一番道:“皇上,这里头正是栀意安神香的粉末!”
众人都有些恍然大悟:如此一来,这三炷香的来源,就都说得通了。
蒋乔忽然一抖,感觉浑身发冷:看来真凶做了两手准备,这第二手准备直接就将整个事件的关键凶器——栀意安神香的来源给圆上了,还将时间线往前拖了几个月,可见对避暑行宫的事情了如指掌。
但蒋乔总觉得自己有一处想得不大对,只得将心中的想法先按捺下来,先看着事情的走向。
永宣帝听完苏太医的鉴定结果,就向着还在磕头的徐公公问道:“你可还记得,这个晶儿,和四月初的失窃事件有何关联?”
徐公公听见问话,停下了磕头,冒着冷汗想了许久,才说道:“奴才只记得,晶儿和监守自盗小宦官关系甚好,但奴才当时仔细查过了晶儿了,没发现半点异常啊!”
看见永宣帝用看废物一样的眼神看自己,徐公公恨不得回到四个月前,将晶儿的房间翻个底朝天,找回那三炷香,也就没有如今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情了。
这新冒出的证据居然又牵扯回不能再说话的晶儿身上,沈容华想着那几张诡异的字条,愈加额头冒汗。
正此时,最后被派出去的周公公也回来了,一边大喘气一边道:“回皇上和太后娘娘,奴才已经全部问过侍卫队和殿中省的人了。”
“侍卫队说,当时怜嫔的确是在鲤鱼池旁边看鲤鱼,但旁边还有站着一个人影,身穿月白色衣裳,看着也是个妃嫔主子。侍卫队不敢上前打扰,就只远远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而殿中省有两位宫女想起,怜嫔在宴会上并未被旁人刻意触碰,只是在宴会散场时,被前来接沈容华的宫女知琴撞了个满怀。”
听着周公公的话,蒋乔将目光落在了身着月白色绣桂花长裙的沈容华身上,终于意识到自己感觉不对的那一点在哪儿了:
真凶不是做了两手准备,而是早就将重点嫁祸对象,落在了沈容华身上。
先前的陷害自己,恐怕只是顺带的,即使自己脱身,也不会扰乱真凶的整个计划。
当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巧妙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事件结束!
那个问题很简单,可能时间太久,小天使们忘记了,就是在开头,阿乔因为被自己疼爱的继妹害死而穿书那里(捂脸)
今晚九点半到家狂码字,终于赶上了哈哈哈
我明天争取早点更新!
太困了,总结什么的明天事件结束再放吧
大家晚安,么么
第五十章 ·
沈容华原先见端妃和周公公回来, 还希冀能带回来不一样的线索,发现真凶,从而证明那几张字条并非是她所写。
然而, 不想这带回来的消息, 居然皆是指向与她。
“沈容华,你在宴会后单独见过怜嫔?”永宣帝转动着玉扳指, 垂眼看向沈容华。
沈容华上前行礼, 咬牙道:“是,嫔妾几个时辰前是在鲤鱼池边见过怜嫔,但”
“沈容华怎么在怜嫔的宫女提及鲤鱼池的时候不说, 反而在皇上派人问了侍卫队之后才承认呢?”做回位置的端妃向沈容华发问,一脸不解的模样。
“因为嫔妾想着, 自己虽然和怜嫔不久前见过一面, 但是却和怜嫔之死无关, 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才主动说出。”沈容华咬了咬唇, 只是泪光盈盈地看向永宣帝,还是没有将另外一个理由说出来:她和怜嫔不但见了面,还发生了不大愉快的口角。
永宣帝偏头避开沈容华的目光,起方才周公公说的那句“和宫女知琴撞了个满怀”,只对杨公公吩咐道:“你亲自去木犀轩,好好将那名叫知琴的宫女带过来。”
听到永宣帝这句话,沈容华面上就是一派伤心失望之色, 但也就蓦然想起来一事:“禀皇上, 嫔妾想起来, 嫔妾当时去往鲤鱼池,就是在知琴的建议之下!”
说到这, 沈容华神色中就多了一份坚信不疑:“知琴必然是和木芝一样,被他人收买,然后陷害嫔妾!”
许太后就笑了笑,觉得今晚这场戏马上就要结束了:“沈容华不必这般激动,且等杨公公问完知琴回来就是。”
那边杨公公领了命令,露出几缕令宫人们胆寒的微笑,就直直往木犀轩而去。
沈容华不敢顶撞许太后,只能双手攥紧,焦急地等待杨公公将知琴带过来。
不过片刻,杨公公就带着知琴过来,和木芝来的场景相似,都是被小宦官绑着来的。
“回皇上,奴才已经将知琴带过来了。”杨公公行礼道:“只不过知琴姑娘不大配合,奴才就动用了一些武力。”
永宣帝微微颔首,在众人的注目下冷声道:“你当时在宴会散场时,和怜嫔撞了一下,是否是故意的,好趁此机会将栀意安神香的粉末撒于怜嫔身上?”
知琴并没有像木芝一样,一开始就哭喊着揭发自己的主子,叫别人容易起疑。面对永宣帝的问话,知琴先是眼神躲闪,而后用一种颇为心虚的样子回答道:“禀皇上,奴婢那会只是急着接容华主子,一时心急才冲撞了怜嫔,可、可不是趁机撒什么粉末呀,还望皇上明鉴!”
可瞧着知琴那副样子,屋内众人都知晓她是在撒谎,沈容华更是难得露出气急的表情。
何长喜感受到永宣帝的周身的气压陡然低了下来,许太后面上也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立刻出列,厉喝一声:“当真是放肆!皇上和太后面前,你也敢撒谎,当真是不要脑袋了!”
知琴明显被吓住了,但回过神来后,仍是哭哭啼啼地重复了自己方才的话语:“奴婢方才所说的都是真话!还望皇上和太后明鉴。”
蒋乔在一旁冷眼看着知琴,看到对方每次说完话都要去窥视一番沈容华的面色,就不由更加认定自己先前的想法:知琴这样嘴巴倔强却故意露出破绽的表现,比木芝直接的大哭大喊,更叫人觉得沈容华的嫌疑直线上升,可见背后真凶是将目标对准的沈容华。
永宣帝在这皱着眉头处理了一晚上的事情,此时早已有些不耐,再看到知琴这样的表现,当即就用手狠狠拍了一下椅子把手:“杨盛海!拖出去打板子,什么时候说了真话,再什么时候停下!”
玉扳指磕在上好的梨花木交椅的把手上,发出一声极为清脆的响声,在沈容华听来,就是自己心碎的声音。
闻及此言,沈容华是满脸地不可置信,上前扑到永宣帝的膝前,眼泪簌簌流下:“皇上,您不相信嫔妾么!嫔妾对您一片痴心,怎么会做出残害他人性命这样恶毒的事情来!”
沈容华被眼泪沾湿的花容和永宣帝面无表情的俊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知琴被捂起嘴,拖到了水芙阁的院子里。
蒋乔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她知道沈容华是因为被付出真心的永宣帝怀疑而伤心,甚至于失态上前。但在永宣帝这个帝王眼里,沈容华这一举动就是无可辩解、只能来打感情牌的表现了。
背后之人是也算准了沈容华的性格,猜到沈容华会因为真心错付而做出更让永宣帝怀疑的行为么?蒋乔这般想着,忽然感到一阵胆寒。
永宣帝看着自己膝上的沈容华,一张冷艳的面容已经失去往日的清高,哭得叫人可怜。
“朕当然相信爱妃。”永宣帝语气平淡,动作却颇为温柔地抚了一下沈容华的头发,但是眼中并没有半分的怜惜:“但是爱妃现在好像并不能反驳这些指向你的证据——尤其是那几张字条。”
沈容华仰起脸,看着永宣帝没有半分情绪的眼眸,满脸是心碎无比的表情。
杨公公的动作很快,知琴刚被拖出去,就传来打板子的声音。
或许是为给在外面跪着的宫人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杨公公特意没把知琴的嘴巴堵上。
厚重的板子拍在衣服上的摩擦声、打在人体上的闷重声和知琴痛苦的惨叫声,在寂静的半夜令人胆战心惊。
沈容华听着外面的声音,感觉这些板子是狠狠打在了自己的心上。
她忽然想起,半个月前,她也曾像现在这样,伏在永宣帝的膝头,仰着脸看让自己心动的清俊面容。
那时永宣帝也抚了她的头发一下,笑着吟出一句诗:“‘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1】’,如今来描述爱妃这样难得的小女儿情态,当真是合适。”
到如今再看,真是物是人非、痴心错付之感。
沈容华痛心于永宣帝并不信任自己,哑口无言于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字条,此时就狼狈地跪坐在地上,口中呜咽声不绝。
而一盏茶的时间后,屋内众人都听到知琴嗓音嘶哑的大喊声:“皇上!皇上!奴婢都说、奴婢都说!”
杨公公的打板子声音也应声停下,将已经被打得脱力的知琴重新拖了进来。
知琴如今身上可算是骇人,背部和臀部的衣料已经有鲜血渗出,面容早已因痛楚而被汗水浸湿,口中呼吸急促,不时发出痛呼。
德妃和端妃同时扭过头去,苏顺仪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和冯宝林一样,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薛意如则往常宝林和蒋乔的身前坐了坐,回首低声道:“你们闭着些眼睛,不要看。”
陈修容用帕子捂了捂嘴,惊奇道:“这宫女倒真是对沈容华十分真心呢,被打成这样才松口。”
许太后看了眼永宣帝微微握起来的手,开口问知琴:“快些说吧,还能给你个痛快。”
知琴在地上缓了缓一口气,才断断续续交代道:“奴、奴婢撞上怜嫔的时候,是根据主子的吩咐,将、将安神香的粉末洒在怜嫔身上的。不、不仅如此,主子还让我趁此机会,将一张字条塞给了怜嫔。”
永宣帝的手扣了扣桌子:“可是,约见怜嫔去往鲤鱼池见面的字条?”
知琴在地上微微颤了颤身子,答道:“回、回皇上,是的。”
“字条呢?”永宣帝漠然开口问道。
“原先被怜嫔和主子争执的时候,掉在了鲤鱼池边的草丛里。奴、奴婢听闻皇上派人去了侍卫队那儿,知道事情不大妙,就抢先过去,将字条先拿了回来,还没来得及从袖子中拿出销毁,就被杨公公找上了门。”知琴强忍着痛意,一口气说完这几句话。
立刻就有机灵的宫人上前,从知琴的袖子中找到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条,呈交给了永宣帝。
永宣帝看了一眼,露出几分冷笑,这回是直接不客气地将纸条扔在沈容华的面前:“沈容华且好好看看,这可是你写的字条了?”
沈容华拿起那张字条,面色惨白:“嫔妾的确是想和怜嫔聊一聊,又不愿意被旁人发现,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但皇上要相信嫔妾,知琴撒的栀意安神香的粉末以及晶儿房间里的字条,都和嫔妾无关呀!”
“沈容华因为何事和怜嫔起了争执?”永宣帝未曾理会沈容华,只是继续向知琴问话。
知琴仰了仰头,看了看沈容华痛彻心扉的模样,仍是继续说道:“怜嫔一月前,曾经仗着皇上的宠爱,在皇上去往木犀轩的路上,拦了皇上两次从那以后,主子就恨极了怜嫔,不时写两句诗去讽刺怜嫔,也利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想出了这个害死怜嫔的计谋。”
永宣帝略略回想了一下,发现确有此事。
许太后在一旁看了半日,在此时开口道:“性子温顺、以皇上圣意为先是妃嫔必须遵守的妃德,你居然因为两次宠爱,就不顾妃德,下手乆丗洸狠毒,直害他人性命?”
沈容华无力瘫坐在地上,一边抹泪一边否认:“皇上、太后,嫔妾真的没有做出谋害怜嫔性命的事情!”她的确是因为怜嫔在自己这儿抢走皇上而愤愤不平,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想着去害怜嫔性命呀!
“那明嫔和苏顺仪,又和沈容华起过什么矛盾?”
“回、回皇上,主子和奴婢说过,明嫔比明明处处比不上自己,却先有了封号,所以对明嫔颇有不满。”知琴压住嗓子眼里的痛呼,一字一句道:“至于苏顺仪,先前主子刚刚承宠时,苏顺仪曾在请安时不断纠缠主子主子也看苏顺仪不顺眼许久了。”
苏顺仪听到听琴的话,顿时就气得桃面通红:“沈容华,你当真是恶毒,就为着这点子理由,你就不顾后宫法度,害人性命,诬陷无辜!”
“皇帝。”许太后用眼神示意苏顺仪坐下,然后对永宣帝说道:“事到如今,也算是水落石出了。怜嫔虽然只是施家的义女,但总要给足了面子。”
柔昭仪也起身行礼道:“怜嫔惨死,臣妾恳求皇上和太后,准予追封。”
永宣帝亲自起来扶起柔昭仪:“这是自然。就将怜嫔追封为正三品贵嫔,仍是保留‘怜’作为谥号,特许以妃位之礼葬于妃陵。”
柔昭仪对永宣帝给怜嫔这样大的抬举颇为意外,顿了片刻后就谢恩道:“臣妾替怜贵嫔和施家谢过皇上。”
见柔昭仪面色不好,永宣帝就道:“今日是你生辰,倒出了这样不好的事情等年节,朕再好好补偿你。”
闻此言,屋内众妃,尤其以端妃为代表,就是面色一变:皇上的意思是要在年节为柔昭仪晋升妃为么?
许太后那边刚按住气上心头的苏顺仪,这头就要用眼神示意端妃注意表情管理,还要对永宣帝道:“皇帝快些处理完这件事,哀家看今日大家都累了。”
永宣帝就点点头,对着仍是跪坐在地上、可谓是心如死灰的沈容华说道:“沈容华,犯有害死妃嫔、诬陷他人和嫉妒妃嫔之罪,念在其父文昌伯对大晋忠心耿耿,只贬为选侍,即刻遣回皇宫,禁足于千雪居,无诏不得出!”
“知琴、木芝和其他一干帮助沈选侍做下此事的宫人,每人各掌嘴十五下,打板子三十下,其后留在避暑行宫,终身戴着镣铐,做最下等的活!”
“水芙阁剩下的宫人,伺候主子不力,各往下贬一级,终身不得晋级!”
永宣帝宣布了对此事的处理办法,立刻就有一群宫人上来,将沈容华和知琴等人带走。
永宣帝扫了一眼屋内:“夜已深,诸位爱妃也累了,就先回去歇息吧。”
众妃起身行礼告退,面上都是止不住的困倦。
蒋乔最后看了一眼永宣帝脚前的那块地毯,印着颜色较深的水渍,是方才沈容华落下的眼泪。
当真是君王无情。
在后宫里,绝对不能对永宣帝动了真心。
出了门,蒋乔正看到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天空,身边几颗闪着的星辰,好似不断闪烁的泪花。
————
等所有妃嫔都踏出水芙阁,永宣帝才回身对许太后说道:“今日劳累母后了,儿臣这就奉母后回去休息。”
许太后略微闭了闭眼,缓解眼睛的酸胀,随后才对永宣帝说道:“哀家不劳累,倒是皇帝幸苦。但是怜嫔一死,之后的计划倒是有一些不大好进行了。”
永宣帝捻了捻指腹,眼中仍是方才看沈容华时的冷漠无情:“无妨,不是还有柔昭仪么?将人换成柔昭仪,就更能让疼爱女儿的施大将军犹豫了。”
“皇帝说得不错。”许太后想了想,果然用柔昭仪来效果更好,就点头道:“既然皇帝有主意,哀家就放心了。”
见陈嬷嬷扶起许太后,永宣帝假装没看见许太后眼眸最深处的忧虑,拱手道:“多谢母后夸赞,儿臣恭送母后。”
许太后露出虚假客气的微笑:“皇帝记得早些休息。”
永宣帝含笑应下,然后再含笑看着许太后坐上轿辇远去。
在这之后,永宣帝才露出一缕嗤笑。
怜嫔之死传出去,不论旁人怎么想,在施家这里,定然会觉得是许太后或者端妃下的手。
作为反击,施家必然会在朝堂上频频弹劾许家了。这下许太后可真是有的愁了。
而他也不会告诉许太后,今日那份洪县急需资金的紧急奏折里,还夹了一张蒋柯和江州刺史徐氏的联名奏折,上头详详细细地阐述了,从前做洪县县令的人,是如何贪了修建洪县水利工程、粮草运道的银钱的。
以洪县县令为踏板,一路高升的人,有不少世家弟子,自然也包括许家和施家的人。
鹬蚌相争,就该渔翁得利了。
永宣帝带着一点子愉悦,回到了九宸堂。
————
“乔妹妹,我看你今日是被吓得狠了,现在都是面色苍白的。”常宝林看着蒋乔的脸,颇为愤愤道:“那木芝实在可恶!”
薛意如在一旁附和了两声,然后对蒋乔道:“乔妹妹,我今晚去玉瓯阁陪你吧?”
蒋乔心知薛意如有话要和自己讲,就先回头问了问常宝林:“常妹妹,你可介意薛姐姐过去陪着我?”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被吓着的是你,应当有人陪一陪。”常宝林赶紧摆手:“我又向来不会说话,还是薛姐姐嘴巴利落,去了也可以逗逗你开心。”
薛意如一听这话,就故意作出不高兴的模样:“原来在常妹妹眼里,我就是逗人开心的。”
蒋乔笑着对常宝林道:“那常妹妹记得明日来我这儿用早膳。”又对薛意如道:“看薛姐姐这样,我可要先把你哄高兴了,才能叫薛姐姐好好陪我呢。”
三人就这样同时青霄起来,见彼此面上有了几分轻松的意味,才就此道别。
薛意如和蒋乔回了玉瓯阁。
“这栀子花真是好看,在晚上也是又白又香的。”薛意如进门后,仰头看了看那颗标志性的栀子树,过了好一会儿才进屋。
一进屋,就看见先进屋的蒋乔在吩咐锦瑟和茗夏为自己准备沐浴所用的巾帕和皂角,还准备再去大膳房拿两碗鸡汤馄饨回来。
薛意如就正色道:“不必这样,我可是来和你说正事的。”
话音刚落,薛意如的肚子就很不给面子地“咕咕”响了一声。
蒋乔憋笑道:“还是用一点吧,别饿着了。”
到最后,蒋乔和薛意如轮流沐了浴,一起坐在床上,中间摆放着矮脚的小几。
蒋乔隔着鸡汤馄饨升起的热气,看着薛意如朦胧的眉眼,笑道:“姐姐还是先和我讲一讲洪县的事情吧。”
薛意如点点头,舀了一勺馄饨,边吹边说道:“消息是我父亲递进来的,他正好在江州那边做生意,以前又通过我哥哥认识蒋柯,知道的情况也多一些。”
“咱们避暑行宫虽然这几日都是晴艳艳的天,但江州,尤其是洪县,天和塌了一样地下暴雨。”薛意如停下吹馄饨的动作,面色颇为凝重:“我父亲说,河湖里的水暴涨,而前面几届县官所不断修建的水利堤坝,有几个已经被水顶得有裂缝了。如今蒋柯、江州刺史和其他几位县官,都在现场和百姓们共同抗洪呢。”
蒋乔面上出现了一点忧色:“只盼着他们能平安呢。”
薛意如将那口馄饨吃进嘴里,对蒋乔安慰道:“定然会没事的。若是蒋柯顺顺利利地完成了这次抗洪任务,将来官途必然十分顺畅。”
蒋乔也就笑一笑:“那就借姐姐吉言啦。”
而后二人就沉默了一小段时间,各自吃着碗里的馄饨,直到再次对视之后,薛意如才严肃道:“乔妹妹,木芝她”
蒋乔放下白瓷小勺子,面色颇为懊恼地捏了捏眉心:“我早先发现她不对了,但只让茗夏和锦瑟看着,没有多为关心。”
原以为掀不起多大的风浪,结果差点把自己赔进去。
听到蒋乔说的话,站在卧室门口的茗夏和锦瑟就双双进来跪了:“是奴婢看守不力,还望主子降罪。”
蒋乔摇头道:“时兰、素云和梧桐都留在了皇宫,只你们两个人,又要照顾我又要注意后宫动向,事情繁忙,一时疏忽也不能全怪你们。”
“是我来避暑行宫后就过于安逸了,只是缩在这玉瓯阁里,没有拿银子在避暑行宫做自己的眼线。”
见茗夏和锦瑟仍是跪着不肯起身,蒋乔最后道:“罢了,你们二人没人罚去两个月月例。”
二人这才起身,慎重道:“奴婢谢主子宽仁,必当不在犯第二次错。”
蒋乔点点头,让二人告退:“我和薛姐姐要睡了,你们就早些歇息吧。”
等茗夏和锦瑟出去后,蒋乔才对薛意如道:“这次教训实在惨痛,我要赶紧建立起自己的眼线网,不至于发生什么事都处于被动的状态。”
还有她自己的目标与对待妃嫔这个身份的态度,也都需要转变。
蒋乔知道自己智商有限,没办法成为宫斗强者,更兼之自己死过一次,就想着做一条安稳的咸鱼。
但她现在明白了,在后宫里要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是要有条件支撑的——较高的位份和完善的情报系统,并不是只靠着自己咸鱼的态度和退缩的心态就可以的。
还有此次害死怜嫔、嫁祸沈容华的真凶,娴容华。
蒋乔的脑海中浮现娴容华完美端庄的微笑,转头向薛意如笑道:“薛姐姐,你从前不在京城,想来不知道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娴容华,在小时候就拜了一位大家——慕容娘子为师。”
慕容娘子,是女子中的佼佼者,善诗书高品格。
可多年前,让慕容娘子名声大噪的,是慕容娘子一口气临摹了十几位书法大家的作品。
其中细枝末节、书法习惯,都模仿得一模一样,叫当时所有的文人都无法辨别出哪副是真,哪副是临摹。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乐府《子夜歌》
预兆有两处
一、40章,娴容华决定帮许家在后宫向施家下手
二、46章,娴容华在提到怜嫔时说“花会凋谢”
不知道小天使们有没有点感觉(捂脸)
今天早了20分钟(溜走)
【后宫第二次总结大会】
德妃 育有大皇子
端妃 拿回权柄
柔昭仪
陈修容 育有二皇子
文充媛 潇湘殿(未来避暑行宫)
苏顺仪
娴容华
沈嫔>沈容华>沈选侍 遣回皇宫,禁足千雪居
苏嫔 永安宫东侧殿(未来避暑行宫)
蒋乔>蒋小仪>蒋良媛>明嫔
怜美人>怜小仪>怜嫔>怜贵嫔 已死,追封
常才人>常宝林
薛意如>薛美人(未侍寝)
冯选侍>冯御女>冯美人>冯宝林
蒋良人>蒋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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