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乔正低头细想,忽然闻到一股极好闻的梅花香气。一抬首,已然到了慈安宫。
这次是新人开始侍寝后的第一次请安,必然不会风平浪静。
蒋乔深吸一口气,随着陈修容的步伐踏进慈安宫。
一进去,便听见苏顺仪笑语嫣然:“沈容华不回我的话就罢了,怎的连端妃娘娘的话也不回?莫不是沈容华觉得自己会作诗,就看不起咱们这些在座的不会识字看书么?”
话音未落,一向病怏怏不开口的文充媛倒是说了话:“苏顺仪自个儿不识字就不识字,可别老带着旁人和你一样无知。”
苏顺仪面上的笑就是一僵,刚想笑着反驳,又怕自己回了两句话,素来身子不好的文充媛等会儿就是“身子不适”,闹得要请太医请皇上的地步,所以只好面色讪讪地转向沈容华。
新人头次请安时,苏顺仪坐在沈容华的前头,向下侧侧脸就能看到沈容华。如今不过半月过去,苏顺仪再转向沈容华,却是要向上方侧脸。
这一变化叫苏顺仪有些胸闷气短,再看沈容华那副连斜眼都不愿瞧她的清冷模样,只笑得甜美:“沈容华怎么不说话,难道被我说中了么?”
沈容华终于侧了侧头,面色冷傲:“苏顺仪虽然不识字,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加‘话不投机半句多’么?苏顺仪与其天天歪缠别人,倒不如无事多读读书——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这话一说出口,正殿里原本密密的说话声便安静了些许,大多妃嫔都望向沈容华。
这整个大晋朝的后宫里,能将作诗作赋做为才能、让皇上另眼相看的,唯有文充媛和沈容华,旁的妃嫔也并无多少想法——每个人得宠的法子都不一样,你有才情,我善女红;你靠撒娇撒痴获得皇上的迁就,我便性子柔顺格外体贴圣上。
可沈容华这话一出,便是看不起其他妃嫔的意思了。
于是,不少妃嫔们难得齐心协力,你一言我一语地挤兑沈容华。沈容华明显有些恼了,却愈发显出几分不屑的神色,故作镇定地不搭理。
蒋乔坐在矮凳上,围观着沈容华毫不客气地吸引了大部分火力,感叹道:沈容华的人设就是性子孤傲、自恃才华的冰山美人,只怕满宫里的妃嫔在沈容华眼里都是以色侍君,没有一个是她看得起的。
这样的性子,在永宣帝那里能引起征服欲,在妃嫔里就是十足十地招人恨了。
到最后还是端妃出来,摆出一副端和的样子:“沈妹妹刚刚入宫,又是不爱说话的性子。大家关心沈妹妹是好,但可别吓着沈妹妹了。”
端妃开了口,挤兑沈容华的低位妃嫔们自然闭口不言,只剩苏顺仪甜笑着:“端妃娘娘不愧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处事大方,对咱们姐妹也是体贴,难怪皇上从前只让端妃娘娘执掌凤印、管理六宫。”
今早端妃就从红珠口中得知,许太后已有交还凤印的意思,此时听苏顺仪的奉承,便是五体通畅:“苏妹妹最是嘴甜。”
听到这段对话,蒋乔有些后知后觉:苏顺仪好像格外舔着端妃和许太后。
再看前段怜小仪刚入宫就盛宠的日子,苏顺仪那次侍寝还是在许太后去了一趟建章宫之后……
蒋乔叹气,觉得后宫局势复杂,而在喝茶放盏的间隙,她看到斜前方娴容华端美的鹅蛋面儿上闪过一瞬的嗤笑。
蒋乔想起原书中,娴容华身为格外上进的女主,可是一进宫就看准了皇后的位置,前期是打定主意不出风头、不结交妃嫔的,只是稳稳地韬光养晦。
可偏偏事与愿违,娴容华明面上和端妃走的是一气端庄雍容的准皇后路子,便惹得端妃不爽。但因为个人手段不行的原因和许太后的吩咐警醒,端妃对娴容华的这点子不爽就只能在嘴上发泄发泄。
就比如现在,听完苏顺仪的讨好话,端妃向前倾了倾身子,笑着说道:“娴容华这样文静贤淑就很好,往这一坐就有从前孝安太后的影子了。”
正巧这时候,许太后出来了,众妃嫔纷纷请安,许太后也像往常一样,叫她们平身落座。
就当蒋乔以为方才端妃的话头就要被带过去的时候,许太后却接了端妃的话:“哀家方才出来时听到端妃说的话了,哀家也是这样想的。娴容华头一回来请安的时候,哀家还以为再见到孝安太后了。娴容华再多历练历练,后头指不定就是下一位孝安太后呢。”
下一任孝安太后?那岂非是指娴容华将来会成为皇后?
各宫妃嫔面上都是含笑低头,暗地里却是有了对这位新人中位分最高,但行事低调的娴容华有了几分关注和警惕。
娴容华不愧是原书女主,面对这样八方瞩目的情形,仍是姿态端庄,不动如山地开口:“太后娘娘过誉了。太后娘娘身为六宫表率,品行可谓赞德宫闱,和孝安太后一样,都是嫔妾学习的榜样。”
闻言,许太后不置可否地一笑:不论娴容华如何回答,她让娴容华置身于众妃注意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许太后便转而开了另一个话头:“四月中就是行清节【1】,宫里要准备祭祀先祖,你们各宫里也都要准备着,别到时候冲撞了先祖。”
见底下一片软语的应好声,许太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点名德妃和端妃两个位份最高的妃嫔,让她们协助办理此次行清节的祭祀活动。
瞧着坐着交椅的后宫高层们商讨宫中事务,坐在矮凳上的中低位妃嫔们也开始聊起天来。
蒋乔正端起茶盏,和周围大部分妃嫔一样,悄悄围观着苏顺仪对沈容华纠缠不休,却冷不防从后方听到了自个儿的名字。
“说起来,蒋乔堂妹不是才侍完寝么,怎么不见半点赏赐或是圣旨下来?”尖尖细细的女声从后头传来,扎得蒋乔耳朵疼。
转头一看,正是自己准备日后算账的好堂姐蒋良人,带着一脸明显不怀好意的关切盯着自己。
蒋乔心中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却被薛意如抢了先:“蒋良人可别先为旁人担忧。依我说,你可别天天花枝招展地往御花园跑了,干脆住在那儿,看看哪儿天才能遇到皇上,被翻牌子!”
薛意如这话一出,矮凳上坐着的妃嫔们都用帕子捂着嘴,低低笑出声来:后宫里都要讲究面子上好看的,大多数时候斗嘴皮子,都是像苏顺仪一样挑着好话来刺别人,难得有人肯撕破脸皮子,直接怼别人。
这样怼是怼爽了,可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自个儿的形象不就没了?
于是旁的妃嫔带着三分新奇,三分幸灾乐祸和四分事不关己的心情,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笑话着自己跳出来的蒋良人。
蒋乔却是有些急了,朝着薛意如连连使着眼色。
薛意如看到蒋乔显出几分焦急的神色,收了架势,朝蒋乔安抚一笑,表示自己不再冲动了。
蒋良人的脸却被薛意如这番话刺得都要滴下血来。
而这段日子天天和蒋良人组队去御花园的严御女面色也是不佳,甚至于瞪了蒋良人一眼,心想:不会说话还自个儿蹦出来,连带着自己也被看笑话。
蒋乔见薛意如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将脸转向了蒋良人的方向,压住心头的恶心,尽力微笑着说:“多谢蒋良人的关心。只不过咱们虽是堂姐妹,但后宫相处,皆是天家妃嫔,并不以堂姐妹自称。蒋良人从前在家里规矩就不算好,如今进了宫,应当多多学习才对。”
蒋良人这几天的做派很得了些旁人的不喜,此时蒋乔说了这话,便有几位妃嫔附和。
蒋乔懒得理会,就转头向薛意如和常才人说话,笑着问她们可否赏脸去坐坐。
薛意如二人自然答应下来。
上头的高层会议也在这时基本完成,许太后留了端妃和德妃,便对剩下的妃嫔说了解散。
锦瑟见蒋乔交了朋友,欢喜地先跑回去准备茶点果子。
蒋乔便带着薛意如和常才人向咸福宫走去,顺道观赏着一路上错落有致的假山绿植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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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子沿着高高的宫墙下走着,一路小跑回到建章宫,将得来的情况在何长喜耳边密语了一番。
正好永宣帝刚下了早朝,正在里头用御膳房呈上来的桂圆藕粉,便赶紧进去汇报。
“禀皇上,今日请安,太后点了德妃和端妃商量行清节的祭祀事宜……”何长喜才开了头,就见永宣帝放下了青花瓷的瓷碗,俊朗面上隐约闪过一丝冷笑。
“玦儿身子差,德妃为着照顾玦儿,自然抽不出多少时间放在准备祭祀上,到最后这大半的功劳必然会落在端妃身上。”永宣帝想到今早许丞相的进言,平了平有些恼火的心气:“施家和顺王的动作,可算是让太后的目光放到他们身上了。太后在前朝后宫之间分身乏术,看来已经准备将凤印重新交给端妃了。”
说完这话,永宣帝挖了勺晶莹剔透的藕粉,安慰自己:无妨,就凭端妃将后宫管得筛子一样的水平,过不了多久就会犯个错。等过年娴容华的位份提到主位,就立马分了端妃在后宫的权柄。
何长喜窥了窥永宣帝的面色,见还算平和,就继续按着当事人位份高低讲:“请安并无什么大事发生。倒是娴容华被太后难为了一句,苏顺仪和沈容华拌了几句嘴……”
“蒋小仪呢?”永宣帝耐着性子听何长喜说了两句,还是没听到自己挂念的美人,干脆打断了何长喜的话,点名道。
何长喜一哆嗦,腰身愈发弯得低了:“回皇上,蒋小仪今日请安前面都没说什么话,只在那儿坐着。直到后头被蒋良人问了一句怎么没有赏赐,薛美人替蒋小仪回了一句,最后蒋小仪谢了蒋良人的关心,又提醒了对方坏了规矩的地方。”
永宣帝听到前面,点了点头:不愧是蒋博的女儿,这般恬静,不乱掺和斗嘴什么的。
再听到后面,永宣帝便是一皱眉,先问道:“蒋小仪看着如何?”
“蒋小仪面上看不出什么,不过请了常才人和薛美人去说说话。”何长喜回道。
想着今早怀里的带着茉莉香气的温香软玉,永宣帝觉得蒋乔是受了委屈,才约了姐妹去讲话排解,于是道:“你去传旨,晋封蒋小仪为蒋良媛,除了绢花外,其余赏赐就按着正五品的惯例给。”
“另外,你叫人去司寝司一趟,既然这蒋良人还不识规矩,就将她牙牌往后放几日,等她规矩好了再翻。”
“朕今日要点薛美人侍寝,既然薛美人在蒋良媛那处,你过去传旨时便一齐通知了。”
至此,永宣帝才觉得心气通畅:“你去罢,叫小寿子进来,给朕换上茉莉香的‘二苏旧局’香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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