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把她带上,开始搜查!
“水琅同志, 快请进。”
水琅踏进宋会长办公室,“宋会长,废话不多说, 各地造反派因一己私心还在搞成分论,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高见。”
“这件事我也已经听说了, 你先坐下。”宋会长倒了一杯水递给水琅, “国家决不允许有任何人破坏……”
“官腔和场面话就不要说了,这也是废话。”
水琅不客气打断, “已经在破坏了,现在该想的是怎么解决, 你们工商局天天找我劝人才, 让我当中间人,现在就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对待这件事, 你们有什么处理办法没有?”
宋会长没有半点生气, 看着水琅真切的着急宋, 反而还露出肯定的笑意, “我就知道, 你是国家最值得相信的人。”
水琅:“……”
“好,你先别着急。”宋会长坐在水琅对面, “全国各地造反派严格算起来, 不比下乡的知青少, 并且,这不止是公社社员, 工农兵都被牵扯到……”
水琅眉头一皱:“说重点。”
“……重点就是, 国家绝不姑息这些造反派的头目!”
宋会长走回办公桌, 拿出几袋子文件, “这些都是重点调查对象,一旦经过调查属实,立即逮捕判刑,少则十年,多则无期,甚至是死刑,只要就煽动集体的头目抓住,底下的人自然就没那么大的胆子了。”
水琅打开文件一一看清楚名字资料,“即便抓住了阎王,小鬼作恶多端,照样难缠,他们缠个几天,耽误的就是考生一辈子。”
“明白,所以这一次,上面下定决心,要将造反派一网打尽。”宋会长坐在水琅面前,“上面有上面的做法,你一向不会做无准备之功,来之前是不是已经有想法了,说出来听听。”
水琅将随身带来的资料递给宋会长,“这是根据詹老接到的电报,筛选出来被卡学生最多的地方,要说资本家人数,沪城江南一带在全国排名前列,河郊农场,隶属于沪城龙辛县,沪城作为江南核心地带,如果将阻拦学生上大学的造反派缉拿归案,并且闹上报纸,杀鸡儆猴,不知道可不可行?”
“这证据不好找,至于闹上报纸……”宋会长看着龙辛县革委会副主任资料,“资本家的帽子都还没有脱掉,你这个举动过于大胆了。”
水琅突然抽走资料。
宋会长一怔,再一看,水琅要走了,顿时急了,“怎么了这是?”
“宋会长,你不会以为我是圣母吧?”水琅将牛皮邮差包斜跨在身上,“如果帮助平安里,帮助詹老等人回城,让你有了我是圣母心……可能你不懂什么圣母,西游记看过吧,观音菩萨知道吧,我可没有什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想法,我一向做事都是凭自己喜好,不会主动去揽什么活,插手工商联会的事,是你主动找我当特派员,我尽心尽力去做了,结果你这个靠山摇摇晃晃,说的再难听点,你就只想坐享其成,最好什么力都不出,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你,你,你误会了……”
宋会长才刚着急开口,又被水琅打断,“当初詹老的工商联会,全名不是复茂区工商联会,而是沪城工商联会,华侨商会也不叫复茂华侨商会,而是全世界华侨商会,我本来想着,没有你,想必也会有别人找上我。”
宋会长一听,脸色微微一变,接着,更着急了,拦在水琅前面,“水琅同志,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坐下,嗐,我们都是为了国家与人民,不能这样针锋相对。”
“没什么可坐的了,反正我现在是党员了,在我的行业里,上面很认可我,我和我母亲的帽子都脱了,我好好过我的日子就行了,别的事我也不想管了,再见。”
“水琅同志!”
水琅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哦,再见不对,是不再见。”
“水琅同志!水琅同志啊!”
比房管局更宽的走廊,宋会长一脸焦心焦虑追着水琅跑,不停低声下气说着好话,来往同事纷纷惊讶侧目。
又是似曾相识的一幕。
宋会长急忙上前把人堵住,“水琅同志,事发突然,这事又在关键时期,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岗位,得听上面的政策,再说,我也没说不行,我就才说了那么一句话,你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呢!”
“你有耐心你慢慢等。”水琅眉头一皱,“起开!”
“呦呦!真生气了?”宋会长推开后面会议室的门,“你越生气,越说明你心系国家,我们都是一条心,只是解决事情方法不同,水琅同志,你先……好!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进来坐着,再听我说两句话行不行?”
水琅斜了他一眼。
“真的!”宋会长举手开始发誓了,“你提什么我都配合,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刚才是我不对,是我绕弯子打官腔,行不?”
“你们这些领导,肠子都得有十八道弯不止。”
水琅走进会议室坐下。
是你不适合官场。
我们官场都这样。
宋会长在心中腹诽,“你看咱们都老关系了,你怎么能说撂挑子不干就不干了呢。”
水琅拉开椅子坐下。
“我知道你是嘴硬心软,我也知道你是真的为那些考生着急,为了我们工商局未来的人才着急,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得从长计议。”
宋会长看到水琅眉头一皱,立马打住,“你说,需要我给你提供什么帮助?”
“龙辛县供销社也是归你们管理吧?”
“供销社归供销总社管理,当然,供销总社也归我们工商局负责管理。”
“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工商局的储备人才在做准备,也是为了国家未来四个现代化建设做准备,不能让坏人耽误了国家未来的发展,是吧?”
“是,当然是。”
“总之,你得给我撑腰。”水琅放松靠在椅背上,“否则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搭上我不好容易挣来的大好前程,说不定会被当成典型,开除我的党员,撤销我的高考成绩,甚至可能会被房管局开除,我做它干什么?”
宋会长顿时打了个激灵,“你又想做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对付小鬼,就要用小鬼对付别人的办法,小鬼才知道害怕,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水琅说完紧接着又道:“算了,你也别说了,我这么大好的前程都摆在这里了,能做出什么大事,你就负责帮我收尾登报,一句话,行不行?”
“……行。”
宋会长再三考虑后,觉得水琅说的有道理,她的处境,她的前程,可比他难多了,应该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但该嘱咐的还得嘱咐:
“目前造反派处在关键时期,上面还没有明确的结果,你一定得记住,千万不能跟上面的想法反着来!”
“当然,我可是良民。”-
凌晨十二点,公安队伍与供销社队伍到达龙辛县革委会后面大路口。
周光赫打开车门,将水琅从吉普车上扶下来,复茂治安大队与龙辛县治安大队的公安,一齐往革委会家属大院走。
“牛主任,这是我们所有的粮食,上个月已经上供给你……”
“怎么说话的!”
“不不,是孝敬……”
“把这个胡言乱语的人给我轰出去!”
“牛主任,牛主任,不是,我说错了!”
拐角偏僻单独的院子里,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水琅与周光赫顿住脚步,站在墙边听。
“牛主任,他小孩子不会讲话,你消消气,这是我特地晒干的金银花,对你身体好,我现在就泡一杯给你尝尝。”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居然还想着上大学,大学是给你们这种黑五类狗崽子上的?不要给我来这套!拿上你们的东西滚出去!”
“牛主任,我知道你是不满意杨爽送你的金银花,但你应该也清楚,我们的东西,这些年陆陆续续都交给你了,手里只有这些晒干的野草药能拿得出手,我们是狗崽子我们认了,但是王焕他们是已经平反的干部子弟,是知识分子,你为什么也拦着他们的资料?”
“狗东西!”
水琅眉头一皱,听到里面传来有人被踹倒的动静,从墙砖缝里找到洞眼往里看。
一个寒冷天气下仅仅穿着补丁灰褂的小姑娘被踹得四仰朝天倒在地上,周围人急忙去扶,站在摇椅旁的敦实中年老头,瞪着眼睛,“我看谁敢扶!”
说着,敦实中年老头又往地上的小姑娘心口踹了一脚,小姑娘顿时被踹得侧身猛咳。
“狗崽子!国家大事轮得到你们这些剥削阶级后代问?一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呸!”
一口浓痰吐在小姑娘痛苦的脸上。
“太过分了,什么年头了,居然现在还在搞这一套!”李华愤怒,但还控制着声音,“嫂子,我看到那边有个大洞,照相机给我,我现在就去拍下证据!”
水琅将怀里的照相机递给李华。
灯光下,站在院子里的同志,看着小姑娘脸色已经忍无可忍,但也有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仿佛知道阻拦了,对着干了,只会更惨,因为没有人会救他们。
面对羔羊的忍让,恶人只会得寸进尺。
牛主任对准小姑娘,解开裤腰带,“就该撒泡尿到你们脸上,你们才能认清自己!”
“人民日报写了,不论出身成分,重在个人表现,择优录取。”手里拿着金银花的男同志,突然跪在地上,阻拦住牛主任,用求饶的口气道:“牛主任,求求你,把我们政审资料收上去吧,王焕是真正的人才,成绩已经下来了,他跟市状元就只差一点点分数啊!求求你,你发发善心,把他资料交上去吧!”
“啪!”
“砰!”
牛主任被男同志吸引走了注意力,不再管地上的小姑娘,先是一巴掌将男同志抡到嘴角出血,又一脚踹在他的心口,将人踹得五官皱在一起,趴在地上动不了。
“杨爽!你没事吧!”
“狗崽子!你好大的胆子,敢教国家干部做事!”牛主任抽出一根柳条鞭,往男同志脸上狠狠抽了一下,指着一群人说,“不要以为有些人摘掉帽子了,你们就以为自己也行了!滚回去老实待着!”
周光赫眉头紧皱,“可以进去了?”
水琅刚想点头,看到一名女同志从口袋里掏出叠起来的手绢,忍痛递给牛主任,“牛主任,前两天你说过,我们要能凑齐一百块钱,就可以有一个名额去上大学。”
牛主任高抬的鼻孔微微低下来一些,一把夺过女同志递过去的手绢包,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发现是两个金戒指,一鞭子顿时抽到女同志脸上,“狗崽子!居然还藏着这些早该销毁的东西!”
“不是,是我父母的结婚戒指,他们去世之前,托人寄给我的。”女同志捂着浮现鞭痕的脸,流着眼泪,“牛主任,你前两天说过,只要能有一百块钱,就可以拿到名额去上大学,现在金价恢复了,一克十七块,这两枚戒指有六七克,值一百多块,你把大学名额给我吧!”
牛主任捏紧手里的手绢,塞进口袋里,“这都是你父母剥削来的东西,该上缴给国家,还给劳苦的人民,你这狗……”
“砰!”
一枚石子突然正中牛主任一张一合的嘴巴,砸得牛主任顿时如同被他踹倒的男同志一样,五官疼得全都皱在一起,嘴巴里瞬间尝到血腥味,却只能大喘着气“呜呜”地,发不出痛呼声与质问声。
更显憋屈。
“赞!”
水琅对周光赫竖起拇指,绕过围墙,看到李华等人已经将门口拿着土枪把守的民兵队制服,踹开门大步走进去。
“骂骂咧咧”的牛主任,一看到是公安同志,登时吓了一跳,费劲抠出嘴里的石子,不顾嘴巴噌噌冒血,“你们是哪里的公安!”
曾经扇过邹贤实的小公安,捋起袖子,直接上去就给牛主任两个大嘴巴子!
“啪!啪!”
牛主任差点被掀翻倒地,扶着梁柱才站稳,嘴里的血被糊了一下巴,“你!你敢对我动手!”
水琅看着周光赫将地上的同志们扶起,走到牛主任面前,轻轻抽过他还紧握着的柳条鞭。
牛主任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鞭就重重抽在他的鼻子上,顿时疼得大脑一片空白,捂着脸连连倒退,撞在门框上。
“好鞭啊,都油光水亮的了,是抽人抽出来的?怎么能抽得这么均匀?”
水琅把玩着手上的鞭子,一鞭子突然又抽了出去,用尽全身力气抽在牛主任的下腹位置!
院子里顿时响起杀猪般的惨叫声!
“柳条鞭就是经打啊,这都不断。”
“你们!” 牛主任捂着下半身,疼得满头大汗蜷缩在地上滚动着,“我们才是一边的,我们都是国家干部!”
“砰!”
周光赫直接将敦实的牛主任踢飞,砸到门上,“打着国家的旗号,做着抹黑国家的行为,枉费国家与党对你的信任,贪污枉法,像只蛀虫一样啃食国家内部梁柱,你也有脸说自己是国家干部!”
水琅愣了一下,轻笑出声。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周光赫这么生气。
“老东西!你胆子真够大的,高考都恢复了,你居然还敢藏在这个地方耍这种手段!”李华走进堂屋,里屋突然跑出来一名妇女,看年纪与牛主任起码相差了十几岁,立马将要逃跑的妇女摁住,“居然还在这里乱搞男女关系!过来铐上!”
牛主任捂着下半身,脸色发白,但还能叫得出声:“你们是哪里的公安,凭什么管我们龙辛县的事!”
“这是市里面的公安同志!”龙辛县公安一脸愤怒走到牛主任面前,“才把你放出来,给你重新改过的机会,你居然还敢在背后耍这种手段!”
“刘,刘所长!”
牛主任疼得趴跪在地上,“不是,不是,你们误会了,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就是在重新改过,帮国家做事!”
“帮国家做事?”水琅转头看着围在一起的人,“先不问你动手的手,你卡住一帮人才的政审资料,不让他们上大学,却又借此贪污他们的东西,这是在为国家做什么事?”
“我是,我是帮国家筛选人才!他们都是黑五类的后代,是臭老九的后代,骨子里都是□□,是剥削阶级,这样的人不配去上大学!”牛主任满头大汗哗哗滴在地上,“我也没有收他们的东西,我收,我收上来都是丢到河里,要不然就是烧了,没有贪图!”
“他没有!他抢了我妈给我的玉镯,现在就藏在他情人身上,就是她!”
“我们每个月都得上供一半的粮食给他,不然他就让农场的人打我们,不让我们好过!”
“他才是剥削阶级,我们身上的东西,家里人寄来的东西,全都被他剥削走了,他之所以吃得这么胖,都是在吸我们的血!”
“公安同志,不能再放过他,牛大旦坏事做尽,手上沾了好几条人命,他是国家蛀虫,不能再让他破坏国家干部的名声!”
“打倒牛大旦!”
“打倒剥削阶级牛大旦!”
院内的人大着胆子高吼着。
门外突然涌进来许多面黄肌瘦的老老少少,但是他们没有叫,只是眼神麻木看着院内的热闹。
“污蔑!”
“啪!”
牛主任才刚张口,水琅就一鞭子抽在他血淋淋的嘴巴上,看着学生们道:“放心。”
平静的两个字,骤然酸涩了院内的人眼睛,心也像是被掐住了,酸酸软软,还没来得及继续感受,就见一群公安排队走进屋。
“把她带上,开始搜查。”周光赫指着李华铐住的“牛主任情人”,一同走进屋内。
“你们凭什么进我家,凭什么搜查我家!”牛主任涌动着大叫,“你们没有搜查令,没给我看搜查令,凭什么搜查我家!”
“搜查令?”
水琅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碗,砸在地上。
碎片飞舞的瞬间,牛主任的叫喊声戛然而止,急忙抱住头,生怕碎片溅到身上,头脑一阵阵发懵,觉得此情此景异常熟悉。
仔细一想,正是他过去十年,制造成百上千次的场景!
只不过这一次,受害者变成他自己了!
“刚才手滑没拿稳。”水琅拍了拍手,“搜查令自然是有的,公安同志们都是合法做事,不像你,你还要再看吗?”
牛大旦大脑还没反应,头已经摇成了拨浪鼓,脸色比之前被抽还要惨白。
他太清楚,如果继续对着干,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这姑娘只是轻轻砸了一个碗,公安还没做其他事,但他已经吓得浑身打颤!
以前曾经不止一次嘲笑过那些人,大学教授,大知识分子,大干部,大资本家,甚至是什么首都大领导到了他们面前,还不是吓得跟筛子一样,没想到有一天他也尝到了这种可怕的恐惧,抖得比那些人还要厉害!
水琅眼神轻蔑,“放心,我们是文明守法公民,不会像你们一样,烧抢打砸。”
“一包首饰,金银玉玛瑙!”
“茶叶罐子里都是钞票!”
“尿罐子里也是钱!”
“这里有字画古董!”
“这里还有玉!”
……
一排排赃物摆在院子里地上,李华拿着水琅的照相机不停拍着照,拍着拍着就忍不住生气,上前踢一脚牛大旦。
“你是……”
手里依然紧紧捧着晒干的金银花,舍不得丢的杨爽,小心翼翼走到水琅面前,“你是不是,是不是上过报纸的水,水干部?”
水琅转过身,对上一群盯着自己的眼睛。
突然觉得门口那边也有点灼人,水琅往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一道道麻木的眼神中,隐隐约约多了一丝期盼的光亮。
“我是。”
哭声顿时响起。
成片成片的哭声紧跟着响起。
水琅沉默,一头雾水。
穿着薄薄的补丁灰褂小姑娘,抹着眼泪,眼里出现闪亮的光彩,“水干部,我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太阳!我告诉大伙,有了太阳,就代表天亮了,我们一定能走出龙辛农场,回到沪城大学!”
第102章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水琅愣住了。
小姑娘的话完完全全超出她的思维范围之外。
从来都没有想到, 登上报纸一事,竟然还能给旁人带来力量。
这个旁人不是别人,是千千万万农场的人。
不止水琅愣住了, 周光赫等人听了全都一愣,而后看着小姑娘的笑脸, 沉默。
“砰!”
刚被公安拎着站起来的牛大旦又被踹到了。
没看清是谁出的脚。
只听见牛大旦躺在地上哀嚎。
“啪!啪!”
小公安胡闯再次走上前, 抡了牛大旦两巴掌,把人给抡老实了, 不敢再叫。
“秦主任,今天请你们过来, 还有一件事, 牛大旦私下强逼他人上供物品粮食,背地里拿着“抢”来的东西, 倒买倒卖, 证据还得请你们帮忙调查。”
水琅说完又道:“另外, 革委会现在处于调查阶段, 我知道现在县里面调了几位供销社干部暂时协助各个公社工作, 希望调查清楚倒买倒卖之后, 将学生们该得的粮食物品都返还回去,如果是已经卖了, 这些搜查出来的赃物, 请秦主任协助调查清楚后, 将钱返还给学生。”
秦主任已经被今晚的阵仗吓得懵了,但仍然能听明白水琅话里的意思, 忙点头, “一定, 一定, 我现在就回去调查清楚回收部门流水明细。”
水琅看向周光赫,周光赫点了点头,“带走调查。”
人群纷纷往两边让开,看着满嘴鲜血,走不动路的牛大旦被公安拖着走出去,他的情人,也被拖着带走。
等牛大旦快被拖上车了,上的是沪城开过来的卡车,人群中顿时有人忍不住了,追过去吐了一口口水。
接着,一个人接一个人,仿佛预感到了希望,看出牛大旦这一次没那么容易被放回来了,全都跑过去吐口水。
“呸!”
“呸!呸!”
“活该!老天爷是长着眼睛的,这一次你完蛋了!”
“作孽多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你了!”
“你还我爹命来!”
“你一定没有好下场,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呸!!”
原本围在一起农场的考生们,也全都跑过去吐着口水,用尽全身力气用力吐着,就像是把这些年憋着的气,全都吐了出去。
凡是吐过的人,下一秒,脸上都会瞬间露出笑容。
解气的笑容。
公安们没有阻拦,一直等到大家把这口气冲着罪魁祸首发泄出去了,才把从头到脚糊了唾沫的牛大旦押上车。
看着舒出恶气的人们,水琅早已跟着露出笑容,“牛大旦带回沪城去调查后,我会尽全力让他的恶行登上报纸,立为恶劣典型,你们如果再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找秦主任,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发电报,考上大学的人,准备好政审资料,报纸一出来,你们就提交给新的干部,然后,就等着收录取通知书吧。”
学生们顿时激动地不能自已。
杨爽手足无措将晒干的金银花递到水琅面前,“同志,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感谢你的东西,这是我亲自采摘晒干攒下来的金银花,你拿回去泡茶喝,可以清热降火,功效很多,很好的。”
看着一团金银花,水琅莫名被戳中笑点,“不用了,谁都别送了,等你上大学的时候,跟同学们一起喝吧。”
补丁灰褂小姑娘,面色同样激动地缓和不下来,眼里充满了希望,“水琅同志,谢谢你,你是我的榜样!”
水琅一笑,递给她一个手帕,让她把脸擦干净。
又有一名女同志哭着握住水琅的手,“水琅同志,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瑶瑶说得对,就是看到你出现在报纸上,我们才坚定了参加高考的决心,你在沪城中心,受到国家与党的认可,你母亲也沉冤得雪,这说明国家实事求是,我们有机会,我们都有机会……”
女同志说到最后泣不成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对!”杨爽用袖子擦掉泪水,“水琅同志,你就是国家竖起的灯塔,我们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拿出有你新闻的报纸,互相打着气,国家没有区别对待我们,只是眼下有小人作祟,我们相信,我们一定能等到光明照在头上的那一天,这一天来了,还是你亲自带来的!”
看着充满激情的一张张脸,看着一双双从麻木到炯炯有神的眼睛,水琅喉咙发涩,“没错,国家不会区别对待任何一个人,不论出身成分,不论年龄婚否,重在个人表现,择优录取,你们一定会走进大学,成为一名大学生,学成后再成为社会栋梁!”
水琅重复的一句话,再次重重敲在每一名考生心上,给予了他们莫大的鼓舞。
现场发出欢呼声,胜利的欢呼声!-
“不下三条足以判处无期徒刑的罪行,人证物证惧在。”
水琅一大清早就来到宋会长的办公室,“怎么样,不算出格,不算让你为难吧?”
宋会长将资料重重拍在桌子上,脸色气得铁青,“真是好大的胆子!上面一再警告各地革委会,竟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
对于宋会长的反应,水琅并不意外,虽然这个人行事作风肠子得有十八道弯,但他都是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心里想的确实都是国家与人民。
水琅坐进沙发里,指着照片,“我特地把照片洗出来,也是特地借过来,把什么都准备齐全了,才来找你,你别再跟我绕弯子,官腔也不要打了,时间不等人,你就说发还是不发。”
“我绕什么弯子,我现在就让沪报……不,我要联系人民日报,全国报,通通加急,把牛大旦事件放在头条,迅速发行到全国各地,给那些自以为被放出来就没事了,还像以前一样横行霸道的恶劣分子,狠狠敲一记警钟!”
宋会长拿着照片,手止不住得抖,真的是气坏了,“真是岂有此理!我们在这里费劲心思做好心理辅导工作,拉拢人才,培养人才,这些人竟然在背后如此肆意妄为,严惩,必须严惩!”
“什么肆意妄为,就是不干人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限实施心中的恶念,纯属畜生行为。”
水琅听到想听的答案,提高的心放下来一半。
高考出成绩,政审,都需要时间,这个时间很短暂,她不可能像是跑到龙辛县一样,跑到全国各地去,真那样去做,黄花菜都凉了还是轻的,估计第一批人已经毕业了,都解决不完。
将牛大旦立为恶劣典型,登上报纸,迅速发行到各地,警告各地与牛大旦一样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是最快的办法,也是发挥出一个人最大效应,最全面的办法。
“你说得对!这就是畜生行为!”
宋会长骂完看到水琅站起来要走,“你等等,你的成绩也出来了,你不知道?”
水琅眉头一皱,“我都还不知道,你怎么就知道了。”
“沪市文科状元,我怎么会不知道!”
宋会长放下资料,怒容转为笑容,“行啊,好啊,真没看出来,你只有初中毕业啊,居然拿下来文科状元!你这天天改造房子,跟建筑打交道,我还以为你要考,也是考个理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考了个文科状元!”
“状元?”
水琅若有所思,表情没有太意外,“直接确定了?”
“当然。”
宋会长打量着水琅,面色缓缓露出一丝惊讶之色,“你,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水琅看着茶几上的资料,“我这个资本家后代成为高考状元,应该也会上人民报纸吧?这下,可以给那些咬牙坚持的学生送去一剂强心针了,也算是第二座灯塔。”
宋会长面色变得严肃,严肃之下尽是惊叹,“深谋远虑,你真是深谋远虑啊!你说的没错,你成为沪市文科状元,就是在证明,国家确实是不论出身,不论婚否,择优录取,你就是改革开放的活榜样啊!
水琅摆手,“我先走了,各地成绩都出来了,必须得尽快发行报纸,政审材料审核,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放心,我马上就带上这些材料去市委。”
宋会长笑着道:“说了这么多,还得再夸夸你,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能成为活榜样,也是因为你自身争气,你真的是太争气了,我女儿要是你能及你十分之一,我做梦都得笑醒!”
看着宋会长越说,神情就越满意,笑容就跟老母亲似的,水琅忍住笑意,挥手离开-
等到了梧桐里,才发现宋会长的表现纯属小巫见大巫,并且加小号的小巫。
水琅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来,周光赫也拉住手刹,单脚撑地,两人惊讶看着大门。
彩旗插满弄堂大门两旁的围墙道路。
大门正上方拉着一条红色横幅:【祝贺水琅同志,金榜题名,状元及第】。
红地毯从大门口一路铺到里弄。
复茂区委干部,复茂房管局与建设局几位局长干部,房管局内部职工几乎全到齐了,就连食堂大师傅都来了。
复茂派出所蓝所长与两名副所长,治安大队所有公安都到场了,正在维持着居民拥挤的街道。
最拥挤的人当属平安里的人,隔着老远看到他们了,激动地不断往前挤。
“水干部!恭喜啊!”
“水干部回来了?状元回来了!”
“状元回来啦!水干部回来啦!”
“锣鼓敲起来!鞭炮放起来!”
水琅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居委主任与居委书记,一人高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一挂长长的鞭炮垂落下来,火柴一点。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咚锵咚锵咚咚咚锵——”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为状元开道!
水琅捂着耳朵,与周光赫靠在一起往家里走,抬头看了眼鞭炮,现在已经允许放鞭炮了?
允许敲锣打鼓了?
允许这么张扬高调了?
允许了。
全市全区人抢着为她高调庆贺!
全场成千上万人,只有周光赫最懵逼。
早上他送媳妇去工商局了,一直等在外面,水琅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出成绩的人,他又没去单位,一回家就这么大阵仗!
鞭炮灰大呛人,周光赫脱了外套,顶在水琅头上,“真拿了状元?还是市状元?”
鞭炮声停了,敲锣打鼓的声却加大了,但两人离得够近,听到他在说什么,“我不早说了,看我拿个状元回来!”
周光赫难得出现懵逼的表情,上一次还是在房管局局长办公室,知道老婆娶错了。
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懵,因为那次有周局长等着不断问话,他不得不及时给出反应。
现在周围的敲锣打鼓声与欢呼恭贺声,让他活在梦里一样,脚底都有点软绵绵的了。
他娶的老婆,这么厉害?
状元!
沪市文科状元!
放在古代,这就是妥妥地翰林大学士!
内阁大臣!
“你想什么呢?”
都到家了,水琅看他两眼发懵,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傻了?在想什么想傻了?”
“在想……我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周光赫反应过来一些了,两眼发愣盯着水琅看,“能娶到你。”
水琅被他一句话说的勾起嘴角,“是不是觉得很幸运?”
“幸运!”
周光赫用力点头,“我去考,肯定考不到状元。”
“那可不一定,不是说你从小就被当成天才选进学校了,魏局长还说你在军校门门科目第一,这说明你有自己的学习体系,你去过那么多地方,又这么爱国,三观可以说端正到极点了,你去考,肯定也能拿个状元回来。”
水琅拍了拍他的胸膛,“没考也没关系,我不会嫌弃你的。”
周光赫下意识按住她的手,思维回归时,想起后面跟着那么多的人,又若无其事放下。
“快请进!”
周复兴忙坏了,整张脸红得像闷了一瓶茅台酒一样,外套脱了,毛衣背心脱了,穿着一件的确良白衬衫,招呼领导们进来,忙得热火朝天。
“喝茶!都进来喝茶!”
后门又传来动静,笑得比自己得状元还开心的金巧芝,端着大红色托盘,上面还特地用茶壶泡了茶,热情招呼:“进来坐,你们全进来坐呀,弟新妇,你也快坐下,你现在可是我们家的光荣!功臣!大功臣!”
“有你们什么事啊!”
舅妈也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满了油果小点心,“你们都分家了,小姑娘都不乐意搭理你们!”
“快进来坐呀,玲玲,到隔壁借凳子来!”
金巧芝根本不搭理舅妈,端着茶水分到桌子上,再不停地挪凳子,送给进门的人,忙得团团转。
“水琅同志,祝贺你,你这次又为我们复茂区争光了!”
“第一次在玉兰大会见你,就知道你不一般,与你这次写的作文一样,以人民为出发点,见解独特一新,让人眼前大亮!”
“谢谢高书记,谢谢各位领导。”水琅表现得谦虚淡定,“劳烦大家特地跑一趟,请坐下喝茶吧。”
“喝茶就不必了,我们就是代表市里和区里,特地过来向你道喜。”
高书记与领导们又说了一些鼓励的话,等记者拍好照片之后,就按照常规流程先行离开。
“哎呀,哎呀!” 许副局长高兴得一张脸像个熟透得西红柿,“我知道我眼光好,但真的没有想到,居然好成这样!水琅同志,把你介绍到局里,此行此举,简直是我人生一大辉煌之事,你这是要保住我后半生的荣华了呀!”
水琅被逗笑,“许副局长,你在房管局这么多年,辉煌事可太多了,我这,不足一提。”
“你这可太值得一提了!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光荣过!”许副局长凑近悄声道:“奖励红包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现在人太多,主要怕拿出来,让没准备的人没面子,你空下来了,我私底下交给你。”
水琅笑了,给了许副局长一个“就我们俩懂”的眼神,看向满脸高兴走过来的周局长。
“漂亮!考得真是漂亮!只是让你去考个大学进修一下,你居然给复茂,给周家,对了,最重要的是给水家,拿回来一个语文满分状元!”
“满分?!”
惊呼声与倒吸凉气的声音同时响起!
屋里屋外每个人都惊住了,看着水琅的眼神不像是看人。
水琅自己都愣了一秒,“满分?”
“满分!”白局长走过来,发出招牌笑声,笑了好几秒才停下,“怪不得,我们一到你面前,就有一种脑子跟不上的感觉,原来你这脑子,真不是一般人的脑子,是状元脑子!这下我心里可平衡多了,也确定我们不是老了,哈哈哈哈哈——”
平安里的男女老少全部都凑上前来:
“水干部,你真的是太厉害了!”
“水干部,我们一听到你高考得状元了,全都高兴坏了,我奶奶还在床上躺着,一下子就蹦起来了,哈哈哈!”
“可不是,什么活都不做了,赶忙从郊外赶进城恭喜你,连东西都忘了买了!”
“满分啊,水干部你真是跟神一样了,我长这么大连你的零头都没有考到过!”
“真没想到,我们平安里居然是状元设计改造的,水干部,这下我们又要跟你一起出大名了!”
……
来的人都比水琅还要激动,就跟看到自己家里人高中状元似的,你一句,我一句,水琅根本都插不上话。
热闹嘈杂了好一会儿,没有一点停下来的迹象,周光赫把两人单位领导都请到客厅坐下。
周复兴忙端了一杯茶放到周局长面前,“大伯伯,你喝茶。”
周局长不冷不淡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水琅露出笑容,“我也是真没想到,你不但语文满分,高考总成绩也近乎满分,492分啊!也幸好你考了这么高的分数,才能拿下这文科状元。”
水琅懂周局长的意思,龙辛县是农,牛大旦这样的人物,工农兵里都能找得出,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如果不是成绩足以压倒一片,结果难料。
“文综三科题目不少是政治主观题,我也没想到能考出这么高的分数,看来考试前的大半年,天天和各位领导在一起,受益匪浅。”
周局长与白局长同时大笑出声,许副局长与蓝所长等领导也跟着笑出声。
“你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就是跟我们在一起,你才能稳稳地拿下这高考状元!”白局长大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状元还有我的一份功劳。”
“那功劳可大了。”周复兴突然插话,“要放到古代,我们弟新妇这就是天天和朝中重要大臣相处在一起……”
周局长淡淡看了周复兴一眼,只一眼就打断他的话,“水琅是谦虚,白局长是开玩笑惯了,谁都不会真的当真了,以为这状元跟我们有关系。”
金巧芝把周复兴拉到一边去,“是的呀,弟新妇刚到梧桐里,我就晓得她不是一般人,脑瓜子灵得不得了,心肠好,主意正,觉悟也高,还有那什么,三观也特别正,弟新妇去考试,考不出好成绩那才叫奇怪呢,各位领导,吃茶,吃点心。”
蓝所长发出感叹,“这话说的倒没有错,想当初我们陷入困难,正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也是水琅同志第一个想到了帮助我们公安,给予了我们莫大的帮助与鼓舞,这样的好同志,能拿文科状元,合情合理!”
水琅微微一愣,与周光赫对视一眼。
都想到了那一句,重在个人表现。
看来不只是题目答得对,这一年的过往经历,经过严厉的重重调查后,被列入参考,才拿下的状元。
“别想那么多。”周局长喝了茶,“不管过程怎么样,最终,你就是状元。”
“市里区里都敲锣打鼓庆祝成这样了,连鞭炮都拿出来放了。”白局长笑着道:“明后天估计你又得上报纸头条了。”
非要上,还是后天上吧。
明天留给牛大旦。
水琅心想。
“一路走来,各位领导的照顾,我心里真的感激不尽,消息来的突然,家里没有任何准备,领导们还得上班,这样,明天晚上我们家备宴一桌,请各位领导来吃一顿升学宴。”
“吃饭就不吃了。”许副局长先道:“我们就是特地来看看你,市区领导都不能多待,我们也不好在这吃饭,等你回单位上班了,我们在单位食堂庆祝。”
“今天这阵仗已经不小了,该高兴时是要尽情高兴,但是该低调也还是得低调。”周局长笑着道:“你拿了状元是很了不起,但如果你拿了状元,心态还能像以前一样平稳,不骄不躁,这就更了不起了。”
“你看她这样,像是骄傲的样子吗?”白局长揉着酸软的腮帮子,“我嗓子都笑哑了,脸都笑酸了,都没听到她发出一阵大笑声,比我这个老头子稳了不知道多少倍。”
水琅笑出声,随着领导们一起起身,“各位领导,升学宴是在家里吃,又不是去国际饭店吃,如果有空的话,还请赏光。”
领导们对视看了看,没再说反对的话。
“成,那下班我们可就空着肚子过来了。”
“热烈欢迎。”
等把领导送走了,回到客厅,周光赫发现水琅眉头微皱,“怎么了?”
水琅望着热闹的天井,“办宴会这事我不擅长,刚才兴头上说请领导们吃饭,再一看,这么多人呢,请这个就得请那个,弄到最后是不是会变得高调了?”
“水琅,是你太低调了。”
前面人太多,周卉根本没法从房间里走出来,现在人少点了,推着轮椅来到客厅,“全市只有这么一个状元,市里区里已经把场面搞成这样了,别说一桌,就是请几桌,都算低调了。”
“是呀。”老油条终于挤进来了,“这算什么高调,你们都要上班,买菜筹宴的事就交给我来办,保证给你办的妥妥帖帖。”
金巧芝与舅妈想说“你谁啊”,想了想又咽了回去,这老油条成天平时就像是水琅的狗腿子,比起他们,他跟水琅关系好多了,说出来也有可能是自取其辱。
这种场面,还是不要被水琅怼得好,让外人知道他们曾经有嫌隙。
几人暗暗决定,以后他们得把水琅供起来,当以前庙里的菩萨尊敬对待。
全梧桐里的居民都觉得与有荣焉,主动借票借桌子板凳,借锅碗瓢盆,借人借物来帮忙。
老油条成了掌控全场的“元帅”,跑前跑后,就跟打满了鸡血似的,他这辈子都没觉得这么光荣过!
周家本来就是梧桐里最有人气的电视厅,水琅的高考状元一出,三个丫头简直快成了全沪城最受欢迎的小朋友,连隔壁里弄的孩子,都主动跟她们交朋友,排着队想到她们家来玩。
水琅看着东屋房间跟看电影似的,挤满了小孩子,门口还排起了长龙,不少小朋友都在偷偷看着她,谁要是跟她说上一句话,立马就能得到一大堆羡慕,顿时哭笑不得,转身进了房间。
周光赫端着一杯麦乳精进来,“忙了一上午了,先喝点甜的。”
水琅将羊绒大衣挂起来,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周光赫抱着她坐在床边。
水琅喝了半杯,递给他喝,“累死了,我都饿了。”
周光赫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抱着人躺下,“应付人不比干活轻松,你躺着休息一会,我去做饭。”
“做什么?”
“做点补气血的,菠菜猪肝汤,小炒黄牛肉,这两个菜做起来很快怎么样?”
水琅躺在枕头上,嘴角弧度微微上扬,她最喜欢的,就是周光赫身上恰到好处的烟火气,不管是在得意的时候,还是失意的时候,都能轻松抚熨她的心,再大的事都能平静视之。
第二天早上,牛大旦的照片成功登上人民日报头条,压过一众高考消息,足以看出上面的震怒!
拿到了报纸,水琅的心才真正放下来,看向周光赫道:“应该能够震慑一帮只顾一己私欲的人,帮助一些考生走进大学了。”
“不是一些,是很多,报纸一登,政审材料成了当下最大的焦点,政府,教育局,学校,都会密切关注,这会让各地小头目不敢再轻举妄动,更不敢再顶风作案,相反,处于调查期间的他们可能还会积极帮忙递交材料,生怕出现成分不好的人上不了大学,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周光赫拿着报纸,不像平时看了一遍就放下,已经翻来覆去看了三四遍了,突然道:“水琅同志,你功德无量。”
在龙辛县的时候,就看出周光赫不是一般的生气,现在再看到他脸上出现一种罕见的欣慰笑容,水琅忍不住笑出声,握住他的手,“这都多亏了公安同志在给予的支持。”
两人握着手,相视一笑。
门口突然传来居委主任的声音:“水琅同志在家吗?”
水琅转过头,起身道:“主任,你来了就说明有事了。”
“你猜对了,是喜事。”居委主任满面笑容道:“复南路2号洋房违建房拆除干净,居民已经全部搬空,彻底腾出来了。”
第103章 我可以去领房子了?
水琅一怔, “主任,你这意思,是我可以去领房子了?”
“当然, 你不是老早就登记过了吗。”居委主任笑着道:“是不是觉得很快?这都是因为你母亲沉冤昭雪,证实她是一位对人民无私奉献的红色资本家, 而你本人, 也是心中有人民有国家的党员,各层机关审查通过后, 就直接先把复南路2号返还到你手上,淮海中路的商铺还要再等等。”
是挺快的, 本来还以为起码要到明年下半年, 房屋返还补偿政策正式出来后才能够拿到,没想到卡在年关, 就返还回来了。
水琅轻轻呼出一口气, “谢谢主任, 是不是还要去街道登记?”
“对, 登记完, 我帮你开一份证明, 你再去房管局更改房卡,拿到房卡以后去领钥匙, 洋房就正式变成你的了。”居委主任脸上笑容更多了, “双喜临门, 我这是特地过来沾沾你的喜气呢。”
水琅站起来与居委主任握手,“主任, 真的谢谢你, 一大清早消息来的都太突然了, 什么都没有准备, 稍后我把喜糖送到居委会去。”
“状元喜糖,我不但不会客气,还得多要。”
居委主任与水琅握着手,打量着周卉和三个丫头,摇头感叹,“光赫同志,你是真有福气,娶对媳妇,家门万事兴,你们家的日子真不是一般的有奔头。”
周光赫看向水琅,勾勾嘴角,“主任说得对。”
送走了主任,周光赫麻溜骑车去商店买糖果。
回来时,买的水果什锦糖,牛奶糖,巧克力糖,份量比结婚时买的多出了十倍不止,喜糖扛在肩膀上,手上还另外拎着白酒,红酒,啤酒。
水琅:“……”
“你这是把一年的糖票都用完了吧?”
“一年哪里够,我看起码得五年。”老油条乐着,“光赫,你这是打算给全沪城的人送喜糖,告诉你老婆考了状元啊?”
周光赫把肩膀上和手上的东西全放下,笑着道:“我粗略一算,弄堂里,单位里,关系好点的,像是平安里,劳动学习改造班,居委会……一人两颗,最起码都得要十斤,这些都不知道够不够。”
“糖票这么紧俏,就算考了状元,也不能这样撒出去。”水琅走过去,拆了一颗酒心巧克力糖果放进嘴里,“哎,撒不错,弄堂里我们就撒一包,谁抢到算谁的,以前人家办喜事不都这个样子。”
“这样还热闹呢!”老油条很赞同,“自己抢到的喜糖,就是自己抢到的喜气,比你直接给都来的开心!”
说干就干。
正好弄堂里的人都在帮忙准备升学宴,水琅将掉水果什锦糖,牛奶糖,巧克力糖,混合装在一起,拿到天井里。
“状元郎发喜糖啦!”
老油条喊了一声,居民们顿时全都围过来,兴高采烈去抢水琅撒出去的喜糖。
“竟然还有牛奶糖!”
“我看看,这里还有巧克力糖!”
“水状元大方呀!”
“再撒一把!水干部,再撒一把!”
水琅捧起一把喜糖,撒个漫天飞舞。
梧桐里居民们满脸笑容跟着喜糖跑,喜糖落下来时,伸手的,跳起来的,弯腰的,各种姿态去抢。
抢到的人开心尖叫,没抢到的人还在不断乱寻,寻到哪个拐角有一块,立马冲过去抢着捡起来,高兴得活蹦乱跳!
欢声笑语,洋溢着整个弄堂。
这样的热闹笑声,已经有十年没出现过了。
“完美。”
水琅拍了拍手,将周光赫端着的筛子里的喜糖全部撒完,站在门口与大家聊了一会,走进去吃饭-
下午,周光赫就骑车带着水琅,去到居委会,送了喜糖,拿到了证明,又赶去房管局。
“水主任,你真是太厉害了!”
“我们家儿子也去参加高考了,分数下来只够上大专的,平时看着也挺聪明一人,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水干部,你真是个天才!”
“水主任,这喜糖是带来发给我们的吗?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眼疾手快的已经走上来抢喜糖了,水琅一句话都还没说,就被人一窝蜂围住,平时看着都很矜持的人,今天全都不管了,好像是遇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争着抢着要来抢喜糖。
水琅笑着直接道:“给我留一点,二楼的同事都还没有发呢。”
幸好说了这句话,否则真要被抢光了。
说完以后,大家最多只拿两三颗,没小孩的人赶紧剥了塞进自己嘴巴里,有小孩的人全都塞进自己口袋里,把状元的喜糖留着回家给读书时的小孩子吃。
水琅一路走到二楼,分发一批喜糖给同事们,然后抓了一把给林厚彬,又抓了一把给柳德华。
两人的脸顿时笑开了花。
柳德华:“果然,我们在状元心里,就是不一样。”
林厚彬儿子刚出生,还不能吃糖,自己先剥了一颗水果糖放到嘴里,“状元的糖,好像比别的糖都要甜,你来不止是为了发糖吧,是来拿房子的?”
“你消息倒蛮灵通的。”水琅直接走到周局长办公室,正好三位局长及刘秘书都在,直接把喜糖放到桌子上,挨个分了一把,“感谢各位局长的栽培。”
“我说的没错吧,下午就要来。”许副局长将喜糖塞进外套口袋里,“恭喜恭喜啊,那么大一幢洋房,重新又回到你的手上了。”
“证件我已经帮你开好了,正在找局长签字盖章,你来的刚刚好。”邱副局长指着周局长手上的文件,“你去大学报道,也需要单位证明,许副局长帮你一道开好了。”
水琅笑道:“谢谢邱副局长。”
“关于你的事,两位局长很细心,大学录取通知书估计都还没送过来,他们生怕过年放假了,耽误你年后去学校报道,所以什么都提前想好了。”周局长笑着拿起印章,将两个证明全盖好,“你户口与粮本早就迁回来了,比外地学生要省点事,清楚几号报道了吗?”
“总归是过完年了。”
水琅接过证明,本以为心中会有万般感慨,没想到居然很平静,珍惜叠起来放进包里,“钥匙也是在局里领吧。”
“对,去登记部门拿,也都准备好了。”
“有话我们明天晚上升学宴上再说,我先去把房子拿到。”
三位局长看着水琅猴急,全都笑出声。
“看你平时做什么都胸有成竹的样子,原来也有你着急的时候。”
“那么大一栋洋房,是我我也着急。”
“快去忙吧,拿完赶紧去看看。”
水琅拿着证明到登记部门,在一片热烈祝贺中,拿到了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一圈钥匙,统共有十几把,都贴好了备注。
周光赫正站在自行车旁等着水琅,一看到她出来,跨上自行车,扶住手把。
“都拿好了?”
“好了。”水琅站在自行车前,深呼吸吐出一口气,斜坐在自行车后座,抓住他腰间的衣服,“复南路2号,出发!”
阳光穿过梧桐树,树影婆娑。
自行车碾过一棵棵树影,走过一道道马路,来到复南路2号。
沉重的黑色雕花大铁门,水琅拿着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咔”一声,大门被打开。
典雅富丽的白色洋房,等回了真正的主人。
水琅站在大门中央,心里情不自禁泛酸。
寒冷冬天,花园草坪被破坏后,剩下的青草变得枯黄,地上残留着违建房扎根的痕迹,污水污染渗透了翻开的土地里,晾衣架经年插在地里,也留下了洞痕。
索性这些都只是表面伤痕,翻修一下就可以变回如初。
周光赫搂住水琅的肩,拿着手帕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水,“进去吧。”
水琅点了点头,顺着鹅卵石小道,走进洋房一楼正厅大门,打开第二道锁,推开门,便看到宽阔的横厅,地上铺着菱形小花砖,左侧拱形落地窗,原来是书房。
顺着书房走廊走到西面去,是一个更大的厅,足以容纳上百人,宴会,舞厅,都是在那里办,两面落地窗推开,一面是花园,一面是网球草坪,草坪尽头是一条纯天然的小河。
宴会厅往大门这边,是中央厨房,厨房门左边是隔断移门,推开门是西餐厅长桌,这里也是会议室,落地窗门,同样正对着网球场草坪,但这边的草坪靠右有一个露天游泳池。
“泳池重修后,大姐可以在这边自由训练了。”
水琅说完,周光赫一笑,“我这个上门女婿,还拖家带口享受了?”
水琅跟着笑了,转回走廊,西餐厅斜对面是一楼卫生间,卫生间上面是气派地弧形旋转楼梯,用的不是实木,而是灰白色进口大理石。
原先装修风格偏性欧洲文艺复兴奢华风,屋内处处细节考究到了极致,装修材料全都属于上层,因此,整体硬装,即便曾经成为过“大杂院”,搬空以后,仍然华丽精致得震撼人心。
“除了外面的花园草坪,地砖稍微有些磨损,有些屋子顶灯坏了,拉的临时电线,看起来还是很好。”周光赫随着水琅一起走上二楼,“主要就是外面需要费力气翻修,里面保存的还不错。”
“可能是因为里面都是干部住,经济条件稍微好一点,不过走廊阳台卫生间都需要翻修。”水琅指着油污痕迹,“二楼除了套房里带厨房,其他房间都不能烧饭,有的人不想跑一楼的,都直接在阳台和卫生间里临时搭个厨房用,还有。”
水琅推开主卧套房,“这里让邬善平申琇云一家子住了这么久,都得重新翻新。”
周光赫点着头,打量一圈,“那短时间内应该住不进来。”
“怎么?你嫌弃我住在你那,想赶我走了?”
“……你别给我扣帽子。”
水琅轻笑,继续逛着其他房间,“一楼房间不多,都是厅,中餐厅,西餐厅,宴会厅,除了书房,只有三个房间,二楼除了主卧套房以外,还有六个房间,三楼有四室一厅,外加一个露台,十几个房间,大姐她们如果想来住,你别拦着。”
周光赫一顿,“我什么都没说。”
“我这不是担心,你怕被人说吃软饭,拦着她们不让来嘛。”水琅回头挎住他的胳膊,往三楼走,“地下室有两层,最下面很潮湿,只能当仓库用,上面一层原来是活动室,电影厅,台球室,你是不是经常需要训练?住进来就不用天天起早去跑步到单位训练了,直接给你挪出一间当训练室,大姐也可以用。”
周光赫笑道:“怎么听起来,你有点担心我不来住?”
不等水琅说话,就接着道:“吃软饭,也不是谁都有本事吃的,软饭也分档次,我这碗软饭,是个男人都巴求不得想吃上,要是有人说闲话,那完全是发自嫉妒之心,我不但不会受到一丁点负面影响,反而会很享受他们对我的嫉妒。”
水琅笑出声,踮起脚尖,主动亲了一下他的嘴唇,“思想觉悟很高嘛。”
头一回在外面这么亲密,周光赫脸都红了,左右看了看,将水琅搂回怀里,低头亲吻。
唇舌相抵,感觉到彼此身体温度不断攀高。
周光赫分开,埋进她的颈窝,调整着呼吸。
水琅倚在他的怀里,由上至下看着旋转楼梯,想到了穿越前的一天,也是站在这个位置,这个角度,看着她亲手设计,重新装修好的得奖作品。
当时的满足感,与现在的满足感完全不同。
一种是满足之下,有些空虚。
现在这种满足,是沉甸甸地,因为不光有了房子,还有亲密的人陪伴。
“其实,我很没有安全感。”
周光赫将她抱得更紧,抬起头来,“我知道。”
水琅讶异,“你怎么知道?”
“刚结婚的时候,睡觉发现的。”周光赫拉着她的手,走向外面露台,“每天都往我怀里挤。”
“每天?!”
水琅瞪圆了眼睛,“我每天都在占你便宜?”
周光赫闷笑一声,“果然是招上门女婿的同志,想法都跟别人反着来,难道不应该是你被我占便宜?”
水琅拉住他的手,“我怎么你了?”
“没怎么,就随便摸一摸,亲一亲……”
“亲?!”水琅更吃惊了,“那你怎么从来都没提过?”
周光赫低头一笑,“你说呢?”
水琅盯着他看了许久,慢慢笑了,“你就等着被我占便宜,同样很享受是吗?”
周光赫笑意更深,“可惜,后来你把我赶去睡地铺了。”
水琅轻笑出声,“说起这件事,光赫同志,你很值得表扬。”
周光赫拉着她的手,走到三楼弧形大露台,“怎么说?”
“在不知道我们认错人的情况下,结婚了,还能尊重女同志的意愿,绝不越矩,就是通过这一点,让我充分认识到了你的人品。”
水琅抱紧他的窄腰,“你有病啊!这么冷的天,跑来楼顶吹西北风!”
刚被夸得嘴角咧起,不过一秒,就被骂的周光赫,敞开黑色风衣将人紧紧包裹住,“你就是气血不足,还是需要接着补,回去炖红枣枸杞乌鸡汤给你喝。”
水琅埋在他怀里笑,“走不动了。”
下一秒,就被打横抱起。
周光赫抱得轻轻松松,“搂紧了,下楼梯了。”
水琅张开手臂抱紧他的颈脖,“放在派出所房子里的家具,都可以先搬进来了,主要就是前后草坪需要翻修,一时半会还弄不完,不过,那边房间也得保留着,我们两头住。”
“行,听你的。”-
洋房拿到了,升学宴要请的人很多,水琅最终决定,直接把升学宴摆在洋房里,这边有中央厨房有大厅,省得在弄堂里抹不开身。
毕竟要过年了,沪城到了一年到头最冷的时候,寒天腊月,邻居们在露天帮忙,辛苦得很。
“去洋房里吃饭?!”
老油条一听,可惊讶坏了,也兴奋坏了。
不等水琅回话,就把钥匙要走了,吆喝着邻居们拖着板车,把锅碗瓢盆,买来的菜全都拖去复南路。
复茂路与复南路本来就相交,走过去,哪怕走得再慢,也就十分钟。
梧桐里的居民,虽说从小到大看着复南路洋房长大,这十年来,洋房成了大杂院,住进去很多户人家,他们也不是没有去过,但那个样子的洋房,与独属于一个人的洋房,完全是两样的,顿时全都很激动。
原先大家来帮准备状元宴,就很心甘情愿,现在就更上赶着了,争先恐后帮忙拿着东西,喜笑颜开往洋房跑。
小孩子们围在水琅身边,一起往洋房走去。
“二丫,我听三丫说,小舅妈让你们一人住一个房间,这是真的吗?”
二丫看了一眼小霸王,“你猜。”
小霸王:“……”
“当然是真的!”三丫用双手搀住水琅的手,“小舅妈住哪我就住哪,我要永远跟着小舅妈!”
“真羡慕你有小舅妈。”比三丫还要圆滚滚的小姑娘,脸上写满了羡慕,“我长这么大,都没有一个人睡过一张床,你都一个人有一间房间了。”
“我也最羡慕二丫有小舅妈!” 二丫的好朋友林笑笑说道:“小舅妈刚给你们设计了那么好的房间,马上又要带你们住大洋房,我妈妈说,是好漂亮的大洋房,只有你们一家人住!”
好多小朋友还不知道这件事,刚听完这句话,就走到了洋房门口,看着三层大洋房,瞬间:“哇——”
看着一群傻眼的小孩子,水琅轻笑出声,“我们两边都住,这边厅更大,你们全过来看电视都坐得下。”
“哇————”
小孩子们嘴巴张得更大,发出奶声奶气的惊哗声。
“小舅妈,你最好了!你是最好的大人!”
“小舅妈,只有你让我们看电视,我妈妈都说你是好人!”
“我最喜欢小舅妈了,小舅妈,我长大了要秤冰糖给你吃!”
“三丫说小舅妈喜欢喝咖啡,等我能赚钱了,我要买咖啡给小舅妈吃!”
“我也要,我挣的肉票,全买肉给小舅妈吃!”
“一个个小嘴都抹了多少蜜?这么甜。”
即便是童言,水琅听得也止不住高兴,带着一群小孩子进门,“去玩吧,当心爬楼梯,也要当心外面的河。”
一群小孩子见了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大的院子,简直快比他们学校操场还要大了,顿时撒开了欢,跑上跑下。
大人们同样也都跟疯了似的,尤其是看到那么大的中央厨房,直接捋起袖子开始享受干活了。
“哎呀,这太舒服了呀,水干部,以后我来给你家当保姆吧!”
“不知道能不能说,这太阔气了!”
“不是一般的阔气,我不是说有钱,是有腔调,你看看这天花板,这墙,这些花纹多精致啊,真是有底蕴的装修。”
“这小花窗,比公寓里的钢窗要有品味多得多了,听说是进口回来的?”
“当时巧芝还说水干部是乡巴佬……”
“谁说的!你不要在这里造谣!”金巧芝急死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弟新妇是乡巴佬,她这个气质一看就不简单,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像乡巴佬,你们不要乱说,别挑拨我们家里人的关系!”
舅妈撇了撇嘴,冲着水琅讨好一笑,“水琅呀,桌子摆在哪个厅呀?”
“问老油条。”
“哎!菜全准备好了,马上就可以开席了!”
周光赫在梧桐里门口等着,看到有单位同事领导来了,就往复南路2号引。
约好的六点,五点四十左右,请的人都陆陆续续来了。
今天还是工作日,房管局的领导们第一个到。
周局长给的不是信封,直接是一个资料袋,“这是市里和区里给你的奖励。”
水琅接过来,没有拆开看,“先里面坐下再说吧。”
“这是局里给你的奖励。”周局长又递给水琅一个资料袋,然后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水琅笑着接过来,“谢谢大伯伯。”
周局长对这个称呼很满意,率先坐到西餐桌位置上。
许副局长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走过来偷偷道:“上次你急着拿洋房钥匙,都没来得及给你,喏,不止有钞票,还有家具票。”
“谢谢许副局长。”水琅接过信封,“快过年了,我还想着去你们家拜访呢。”
许副局长一怔,接着笑成了一朵花,“欢迎,热烈欢迎,你什么时候来,我让我老婆把菜提前烧好,等着你。”
“你们到的这么早!”
外面响起白局长的声音,他开着一辆拖拉机“轰轰隆隆”地到了。
第104章 你这是弄的什么?
“老白, 你这是弄的什么?”
众人被白局长的拖拉机吸引过去。
水琅走到外面,看着拖拉机车斗里的植物,“谁大冬天的种花啊。”
“这不是花, 这是草,我特地送你的升学礼物, 把你这前后院子草坪给翻整翻整。”白局长走下拖拉机, 掏出一个红包,“好好上大学, 学成继续投身房改事业,为民生福祉做贡献。”
“谢谢白局长。”水琅接过红包, 还在看着拖拉机车斗里的“半成品草坪”, “你确定这些草坪能活?”
“能活,马上就开春了, 铺上就能活, 这方面我绝对比你有经验, 交给我就行, 你不用管了。”
白局长摆着手, 走进洋房, 四处打量,“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因为你母亲当年被冤枉率先入狱, 这处房子提前被国家没收, 曾经被作为首都领导落脚处,才能躲过被破坏, 保存得这么好。”
“说的是啊。”许副局长也在到处看, “隔壁有两幢就被砸的乱七八糟, 现在这样, 稍微翻新一下,就可以住进来了。”
水琅点着头,外面又传来动静,从落地窗看到进来的是詹老,后面还跟着劳动改造学习班的人。
“大丫二丫三丫,铁蛋来了。”
“铁蛋!”
“水干部,恭喜恭喜啊。”
“哎呀我的天,水干部,你家也太好看了呀!”
“这房子我都不敢进了,水干部,原来你是住在这个地方长大的啊。”
“这个比以前我看过的外国人房子还要考究!”
学习班的人瞪大眼睛看着洋房,詹老与詹栩安等人,则是看着水琅站在洋房门口,表情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曾经无数次来这边参加宴会的情景。
“都请进,外面冷。”
水琅与周光赫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水琅同志,你一再强调让我们不要送礼物,来吃饭就行,我们都觉得很不好意思,送贵的怕你生气,我们就凑钱凑票,帮你缝了两床棉被,你可以在新家用,上学要是住宿舍,也可以用上。”
学习班班长蔡珍与铁蛋娘一人捧着一床棉被递给水琅。
看着粉红色与深绿色织锦缎棉被,水琅愣了一会儿,忙道:“真好看,这被面不会是你们织的吧?”
蔡珍露出笑容,“水琅同志,我们还没说,你就猜准了,真不愧是状元!”
周光赫接过两床被子,与水琅一起欣赏着,“针脚细腻,刺绣精致,你们已经出师了吧!”
“被面是我们织的,刺绣是储师傅亲手做的。”铁蛋娘陈梅,回来城里半年多,人已经养得面容饱满,主要是精气神很足,“水琅同志,一直都想着感谢你,但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这两条棉被,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另外我们今天不是来吃饭的,我们是特地过来帮忙的。”
“对对,我们都过来时想着今天吃饭的人很多,怕忙不过来,特地赶过来帮忙。”
“水干部,厨房在哪里,我们袖套都带来了,这就能开始干活。”
“除了今天帮忙干活,水干部,我们已经都商量好了,等到你这边房子开始翻修的时候,我们全都过来帮忙。”
平安里的姑娘们争先恐后抢着说话,才刚说几句,平安里施工队的小伙子们就都走进来了:
“翻修的事当然是交给我们啦,你们懂什么。”
“就是,我们才是专业的,学了这么久的技术,刚好能给水干部派上用场。”
“水干部,你看我们,水电工木工泥瓦工油漆工建筑师,全是现成的,房子你就不用管了,我们来帮你整修!”
“当然,怎么设计,怎么翻修,你还得告诉我们,水干部,我们都等着帮你忙这一天呢,你千万不要客气,尽管支使!”
看着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水琅心里充满了感动,“谢谢大家,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一定不会客气。”
洋房里的大人孩子,早都被门口的动静吸引过来,看着一帮帮人抢着帮水琅干活,全都佩服地说不出话。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忍不住连连咂舌,就没见过人缘比水琅还要好的人!
周复兴与金巧芝对视一眼,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感,同时庆幸早有眼力见,从昨天早上就开始厚着脸皮下来帮忙,否则这会可能都得从复南路排到复茂路去了!
舅舅舅妈已经行动起来了,招呼着大家往里入席。
市里区里局里街道居委,甚至是周光赫的单位,周卉的体育训练中心,都主动送了票子,助力水琅的升学宴。
梧桐里在国营饭店上班的厨师,主动帮忙掌勺,总共摆了十张大圆桌,桂花红枣包糯米,白斩鸡,四喜烤麸,熏鱼,苔条花生米,还有一道硬菜,糟货四宝,这些是冷菜,热菜是扣三丝,酱爆猪肝,油爆虾,笋干烧肉,响油鳝丝,最后也是一道硬菜,全家福。
全家福是一道汤,摆着咸肉、肉圆、鱼圆、蛋饺、香菇,油豆腐、几只大虾、百叶包肉,丰富鲜美。
来客全都惊住了。
“水琅同志,你这宴席太讲究了呀,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在酒桌上看到这么多菜了。”
“起码有十年了,平时吃一道都不舍得,今天全吃上了,我要喝酒!”
“必须喝酒呀!有这么多菜,我这不喝酒的人都忍不住要喝两杯了!”
“水干部,你今天真是破费了,用这么好的菜招待我们,这红包你必须得收下了。”
“是的呀,水干部,我们包都包好了,你拿着我们也沾沾喜气。”
酒席上本来就很热闹,这算是十年来破天荒头一回正儿八经参加宴会了,还是状元宴!
大家全都包了红包,但是水琅只收了几位局长的,没收其他人的,这会一看到这么丰富的菜,大家全都忍不住了,将包好的钱一股脑塞给水琅。
水琅接都接不住,没两分钟怀里就被塞满了红包,看着今天来的都算是熟识,“行,今天都是老相识,你们的红包我就全收了,要是不熟的来了,我是不敢收的,毕竟我在房管局上班,与旧改息息相关,要时刻警惕,防止哪天头上多了一顶敛财受贿的罪名,所以你们要是包的多,我还是要退回去。”
“不多,我包了十块钱!”
“我们都是包了十块钱,早想到了不能影响你的工作。”
“我还特地咨询过局长,是他建议我们最多只包十块钱。”林厚彬笑道:“所以你就放心吧,难得的升学宴,市里区里都给你添彩来了,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来!”
白局长从座位上站起来,捋起袖子,“拿个登记簿来,我来记帐,在场的都是证人,我们这些比你职位高的人就不用记了,干部工资高的,每个人最多十块,职工社员工资低的,甚至没有工资的,一块起步,最多五块,这记好了以后别人家有事,你也知道该还多少礼了。”
“这个办法好。”许副局长也站起来,捋起袖子,“白局长你记帐,我来数钱。”
登记台突然就支起来了。
白局长与许副局长,真就一个拆红包数钱,一个记帐。
来客一桌接着一桌挨个排队过去登记了。
“这老白,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周局长摇头笑道:“不过这样,你确实可以放心了。”
水琅轻笑出声,正想讲话,外面又传来动静,转头一看,微微怔住,走了出去。
周光赫随后跟了上去。
邹律与邹凯站在大门口,一个眼神复杂,一个眼神更复杂,复杂中还带着一丝阴暗看着周光赫。
邹律拿出一个红包,“水琅,恭喜你考上大学。”
水琅看了一眼,没有接,“这钱,还是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邹律笑起来有点苦,没再说什么,将红包重新装回口袋,“我今天来,除了祝贺你考了状元,还想跟你说,晗姨的骨灰盒一直摆放在林郊墓园,早年闹的太厉害,没敢下葬,这是编号,我看这时局越来越好了,接下来说不定就可以帮晗姨风光下葬了。”
水琅接过骨灰堂编码,抬头扫了一眼邹凯,“你这眼神是想干什么?”
邹凯一顿,收回看着周光赫的眼神,看向水琅,想说话,嘴唇蠕动两下,又没说,最终道:“我们两家算是两清了?”
水琅看着眼神各异的两人,“只要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会去找你的麻烦。”
邹凯明显松了一口气,眼神又回到之前的复杂,“你……你是什么时候……是不是当初我没和你去香港,你对我……”
“我对你,就没有过一丁点情意。”
包括原来的水琅,“如果曾经有让你误会的地方,那也不是情意,是知道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赖信任的人,是一种依赖感,在知道你不能依赖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邹凯听完更失神了,“唯一,可以依赖信任的人……”
水琅淡淡看了他们一眼,“行了,回去等着给你爸收尸去吧。”
邹律:“…….”
邹凯:“…….”
两人走了,刚走,简怡就过来了。
“我看到他们了。”简怡眼神也复杂看着邹律,“本来他不签字,我这婚是很难离掉的,只要他不肯离,很有可能拖我们一家人下水,就在我们一家人最担心的时候,他突然被字给签了。”
水琅只知道他们离婚了,还不知道这个内情,“他是他们家,还算有良知的人。”
简怡叹了口气,“邹贤实真不是个人,邹律这些年都是听从他的吩咐做事,结果邹贤实二审期间,为了逃脱死刑,竟然把许多罪名都推到了邹律头上,这样的父亲,简直令人发指!”
“国家公平公正,不可能任由他狡辩。”水琅看着公交站台前的邹律,“他要是做了不干净的事,就得承担后果,如果没做,国家也不会冤枉了他。”
不等简怡回答,水琅看向她,“不过……”
“他最后签了字,没拖累我们家人,我就当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了,我们俩,有缘无分,其实主要是,他也不喜欢我。”简怡摇了摇头,又叹息一声,“不过,像是他被邹贤实乱咬,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会去帮一下,其他的,就什么都不想了。”
水琅一笑,“你也是性情中人,是非分明。”
“当然,还得多谢你。”简怡拿出一个红包,“祝贺你高考拿下状元。”
水琅没有收,往后退了一步,“你的人生才刚走了一小半,也祝你日后万事如意。”
简怡面色一顿,依然第一时间明白了水琅是什么意思,慢慢将红包收回去,微微一笑,“也好,我就彻底放下过去了。”
往回走的时候,周光赫一直在看着水琅。
“看什么?”
“我还以为你们会成为好朋友。”
“她现在想着跟以前一笔勾销,每次看到我都会想到以前,她不好说,我不得有点眼力见,别去招人烦。”
周光赫笑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水琅的脑袋,“没关系,去大学里就能交到好朋友了。”
水琅面色没露出什么兴趣,走进横厅。
“非常感谢各位抽空参加我的升学宴,这一年我们共同参与了很多事情,不知不觉,携手一起走到年关了。”
周卉瞬间很感慨,笑中带泪,搂着三个丫头。
平安里居民与红河村的蔡珍,铁蛋娘等人,笑里的泪光不比周卉少,看着水琅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周局长与白局长等干部,看着水琅的眼神,是充满了欣赏。
而许副局长的眼神里,除了有对水琅的欣赏,还有着对自己的欣赏。
他的眼光实在是太好了!
发现这样一个绝版人才!
水琅举着红酒杯,“幸好,很多事情,不是已经有了好的结果,就是在向好的结果迈进,今天场面话就不多说了,老油条准备的升学宴很丰盛,大家干完第一杯,就敞开肚皮吃起来!”
“好!!”
除了周卉,所有人都站起来举杯,随着周光赫一起齐声道:“祝贺水琅同志,高中状元!”
……
升学宴办完了,紧接着就迎来新年。
这大半年,水琅几乎没有完整的休息过一天,每天精神不是集中在工作上,就是集中在复习上,没有从早晨到晚上,一直放松玩儿的一天。
趁着过年放假,水琅什么都不想了,就带着三个丫头上街买买买。
全家一人做了一套新衣服,三个丫头已经不再执着于大红色,但选择的依然是明艳度比较高,色彩比较鲜艳的布,做了棉袄棉裤。
三个丫头拿出私房钱,买了三条羊绒围巾,作为家里三位长辈的新年礼物。
除了衣服,过年的点心,蟹壳黄,蝴蝶酥,油果,小麻饼,花生核桃葵瓜子西瓜子糖炒板栗,水果糖牛奶糖巧克力糖,汽水牛奶麦乳精,苹果香蕉橘子……全都备在家里。
水琅经常抱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装满了零食,不是坐在天井里晒太阳,听收音机,就是抱着坐在大姐床边看电视,要不然就是爬到上铺,跟大丫二丫挤在一起,趴在床边继续看电视。
躺平了两三天,水琅又开始带着三个丫头买买买,跑跑跑。
买上各式各样的点心,先送到干部大院周局长家,见到了一直没见过的大伯母。
大伯母看着就“高不可攀”,刚开门时,一看到水琅带着三个孩子,即便手上拎着茅台酒和麦乳精等最体面的礼品,脸色也不好看,还以为她们是过来托关系送礼的,口气很冷淡。
直到周局长从书房走出来,看见她们一愣,“怎么这个时间来了,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大伯母也跟着一愣,听过介绍,知道她是水琅后,脸色立即从“高不可攀”变成了“和蔼可亲” ,“原来你就是水琅!哎呀你这个孩子,你怎么不早说呢,快进来快进来!”
周局长的孩子都不在家,就老两口刚吃完午饭。
“要来也赶着饭点来,怎么赶着午饭时间过了才来。”
“就我们四人在家,特地去吃了排骨年糕,大伯伯,大伯母,这是孝敬你们的东西。”
“我早就想去见见你了,可是头些年因为政事,不能走的太近,你也知道,头几年干部的日子不好过,不来往也是保护你们那边。”
大伯母把东西接过去放在一边,不是随意,更像是见惯了这些常人眼里的好东西,变得寻常化,“再加上复兴他们都是拎不清的,头些年都说了禁止鬼神论,禁止丧葬喜宴,小婶去世了,他们还在家里大办,我们不去不好,去了也不好,你大伯伯他没办法,只好去了一趟,回来不到半天,就被发配到农场去了,复兴他们倒反过来记恨我们。”
水琅惊讶看着周局长,只听说过周家奶奶去世,大伯伯来看一眼,没待两分钟就走了,完全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
她进房管局这么久了,周局长一句都没解释过。
“怪不得大伯伯后来不喜欢跟亲戚沾边。”
“是的呀!”大伯母立马亲热握住了水琅的手,“幸好啊,只下放一年多,就被调回来了,这事不提了,水琅,我还得感谢你及时提醒简怡,早点从邹家那个烂摊子里抽身,否则现在我娘家那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知道,这都是看在你大伯伯的份上,你才会提这个醒,我真的谢谢你。”
当时确确实实是知道了这层关系后,水琅才会劝了两句简怡,“大伯母,不用客气,我知道,以我当时的出身,能进房管局,背后都是因为大伯伯点头推动,才能进得去,这都是应该的。”
“你这孩子,怪不得你大伯伯那么喜欢你,天天在家叨叨你,一提起来你,就满脸都是笑,比说起自己孩子还要开心。”
大伯母起身,喊保姆端茶递点心,“你和几个小姑娘先吃着,我马上就出来。”
“话多。”
周局长摇头,面带笑容看向三个丫头,“学习成绩都怎么样?”
水琅:“……”
过年走亲戚的味道,这一下子就浓厚起来了。
三个丫头挨个说了自己的成绩。
一听,两个全班第一,周局长眼睛顿时就亮了,连连点头,“好,很好,跟你们小舅妈好好学习,争取一人拿一个状元!”
“来。”大伯母走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沓小红包,“头一回来家里,没什么准备的,这是外婆给你们的见面礼,拿着过年买好吃的吃。”
不但三个丫头有,水琅也有,并且还要厚一点。
周局长抢先道:“不用推脱。”
三个丫头的小金库余额成功增加,十元。
水琅小金库余额增加,一百元。
聊了一会儿,在老两口的再三挽留下,水琅带着三个丫头跑了。
再不跑,等下就该才艺表演了。
晚上,水琅拎着东西去了许副局长家,这是提前约好的,还是带着三个丫头。
一进门就受到了许副局长全家人集齐的高规格款待。
餐桌上的菜,堪比那天的升学宴。
三个丫头一人又得到了一份红包,还不是拜年,红包已经攒了两个了。
这还没完,水琅又带着三个丫头去了白局长家,白局长老婆同样一人给了三个丫头一个红包,都是十块钱一个。
十块钱,职工三分之一的工资了。
大多数小孩子的压岁钱,五毛钱都算巨款了,一般也就一毛两毛钱。
也就是水琅去的都是局长家,三个丫头才能拿到十块钱大红包,区别于其他小朋友。
当然,她拎的礼也不轻。
水琅又带着三个丫头,拎着礼去看了詹老。
詹老的孩子就剩詹栩安一个了,看到三个丫头很热情,立马就要包红包,被水琅阻止住。
“放心,我们的工资补偿都下来了。”詹鸿栋给三个丫头一人发了一个红包,笑着道:“不但工资补贴下来了,我们家的洋房也返还了。”
水琅顿时不阻拦了,由衷高兴道:“詹老,恭喜恭喜,苦尽甘来,这还只是一个新开始。”
“都是多亏了你。”
詹老父子二人同时道。
詹栩安递给水琅一杯咖啡,“要不是你,我早发高烧死在珠南了,哪可能回到沪城,洗清污名,斗倒邹贤实,还得到国家与党的信任,为国家培养人才。”
“是啊。”詹老赞叹点着头,“真是老天开眼,让你出现了,我们才能重新回到这里。”
“感伤的话,就到这吧,再也不要提了,以后后面都是好日子。”水琅喝了一口咖啡,放到一边,“当然,詹老,你这一生注定不会是平凡人物,想必过完这个年,更大的挑战,就会找上你了。”
詹老笑了笑,什么话都没有说,心里已经有数。
大年三十,周光赫亲自下厨,做了不下十道菜,有一半都是水琅爱吃的菜,糖醋小排,酒香草头,腌笃鲜,梭子蟹年糕,凉拌海蜇头……
水琅请外婆过来一起吃年夜饭,厚脸皮的舅舅舅妈带着小阿毛一道端着菜过来了。
楼上周复兴早上就下来,在后厨房帮着周光赫一起烧菜、
金巧芝特地帮水琅买了一套化妆品,这次不止是帮水琅买了,帮周卉也买了一套,给三个丫头也买了新棉鞋。
水琅躺在天井里的摇椅上晒太阳,本来是想怼两句,但一转头,看着一身新棉袄新皮鞋的周玲,还有脖子缩得像乌龟一样的周敏,又转回去了,什么都没说。
1977年至1978年,是关键的一年。
是十年结束的最后一年。
也是改革开放的第一年。
外面响起了炮声,不止是鞭炮,还有不间断小孩子玩的花炮响炮,摔在地上“啪”地一下,紧接着是小孩子天真无忧的快乐笑声。
年夜饭端上桌了,一家人坐齐了。
不再是心思各异抢着吃笋尖了,相反,桌子的人,全都抢着把最嫩的笋尖往水琅碗里夹,糖醋小排的肋排也仅着她吃。
水琅也有变化,吃起东西不像刚回城那样狼吞虎咽了,学着周光赫,慢条斯理嚼着。
周光赫很奇怪,“今天烧的菜不好吃?”
“好吃啊。”水琅看着电视机里的国际新闻,“商业开放要正式来了。”
第105章 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这个消息了。”
周光赫夹了一块糖醋小排放到水琅碗里, “快吃,你不是喜欢吃热的吗?”
国际新闻结束了,紧接着播放总政文工团表演的《东方红》大型史诗级歌舞会。
除夕夜放这个确实喜庆。
小阿毛和五个小姑娘听到动静, 一个劲往房间电视那边扭,无论看了多少遍, 看到漂亮哥哥姐姐跳舞, 依然有着浓厚的兴趣。
“再怎么变,跟我们拿铁饭碗的都没有关系。”
周复兴笑着道:“我们家里人, 全有铁饭碗,连大姐都有, 这几个孩子都不愁没有工作, 就等着我们老了退休了,传给他们。”
水琅咬着糖醋小排, 看了一眼周复兴, 这大哥要不是在邮政局上班, 高低得尝一尝下岗的苦。
“既然改革开放, 顶替传承制未来就很有可能取消。”周光赫帮水琅盛汤, 看似随意其实一点都不随意道:“否则只会更青黄不接。”
周复兴顿时面露尴尬, 金巧芝脸色同样如此。
两人都懂小弟说这话的意思,他在说“德不配位”。
就是能力不匹配, 白占着一个岗位。
他们就是这群人里的其中两个人。
人家有能力的都是年年考级晋升涨工资, 他们天天担心会不会降级掉工资。
“是的呀, 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公平。”舅妈就喜欢看到两人吃瘪,“现在学校也开学了, 很多老师他们都是德才双馨, 子女接替父母的班以后, 能力不行, 都是在误人子弟,这样下去,以后谁来搞科学,谁又来接着搞四个现代化建设,不行的呀。”
水琅诧异看向舅妈,“舅妈,原来你觉悟这么高。”
冷不丁,破天荒,这么久了头一回,舅妈被水琅夸奖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大半桌子的人都愣住了。
“哎呦!”
舅妈忙将嘴巴里的熏鱼刺吐出来,激动地直拍大腿,“水琅刚才这意思是在夸我呢?哎呦!我被状元夸奖了!我的娘呀,水琅夸我觉悟高呢!”
水琅:“……”
看舅妈这个样子,要是舅舅不拦一下,要满弄堂叫唤去了。
“说得确实很对。”周光赫也笑着道:“国家各个岗位都需要真正的人才,才能帮助国家发展,让人民过上好日子。”
“小赫也夸我!”舅妈顿时更激动了,“这个道理我看水琅就懂了,她就是凭自己的真材实料进去房管局,这真正的人才一上岗,立马就有大动作,平安里那样的地方,原来真是都不愿意从那门口过,刚并入复茂区的时候,啥人不嫌弃,都讲它拖累了复茂的腔调,你看看现在,啥人不羡慕他们,这是因为啥,还不是因为有了水琅这个人才,要是还是他们房管局自己内部人,是不可能有这个样子的大动作,他们想也想不出!”
“别这么激动。”
水琅拉着讲到亢奋的舅妈的衣角,让她坐回椅子上,“都是为人民着想,只是方法不同,别靠贬低别人来抬高我。”
“没有贬低呀,我说的都是事实!”舅妈重新拿起筷子,“给他们十年时间,他们也想不出这样的旧改办法!”
宋阿婆看着笑了,“小姑娘最厉害,可以蒸八宝饭了吧?汤圆也煮上。”
沪城过年必备一道点心,八宝饭,饭是黏黏的糯米,软糯有嚼劲。
三十晚上也不吃饺子,是吃汤圆,商店里卖成品汤圆,但今晚吃的是外婆亲手包的黑芝麻汤圆。
水琅吃了两个汤圆,与几个丫头一起吃着一份八宝饭。
八宝饭和汤圆都是糯米,吃不了多少就甜腻了。
“我吃好了,外婆,你慢慢吃。”
吃完年夜饭,舅舅和周复兴收拾碗筷去洗干净,桌子也擦干净,金巧芝帮忙把点心盘子全都端到桌子上,泡了一壶绿茶。
“弟新妇,你是要喝咖啡伐?”
“小舅妈说喝绿茶。”
大丫将搪瓷茶缸端到房间里。
水琅吃饱了正躺在榻榻米上看电视,大年三十要守夜,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早早就睡了,从来没守到过十二点。
长大后倒是经常熬到十二点,但却不是奔着守夜去的。
今年准备和大家守一守。
老油条吃过年夜饭,第一个溜达过来看电视,盘脚坐在地板上,倚靠着墙,同水琅聊着天。
不一会儿,弄堂里的人都陆陆续续来了。
毕竟周家有唯一一台彩色电视机。
其实电视里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架不住新鲜,又是全弄堂小朋友们最羡慕的房间,挤了半年多都挤习惯了,经常一放学回的不是自己家,而是周家,吃过饭了,一丢饭碗准时往这边跑。
水琅从来不赶人,也没说过电费贵,喜欢看就看,她小时候就体验过这种想看电视,却看不到,躲在人家卖电视的店铺外面看,被赶走了,继续躲在一边,看着玻璃窗反射出来的电视画面,那时候也不懂得别人嫌弃和可怜她的种种眼神,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甚至沉迷到不想走。
小孩子都往这挤,大人找小孩子,也都有事没事跑过来,聊聊家常。
渐渐地,周家都成了梧桐里一个固定打卡点了。
周光赫拿着一个橘子坐在水琅身边,“困了?”
“犯食困。 ”水琅接过他剥好的橘子放进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放烟花。”
“今年没在商店里看到,不过鞭炮都能放了,也快了。”
“你等下是不是还要出去值班?”
“我差不多十二点回来。”
水琅打了个哈欠,“那我可能要去睡觉了。”
三丫从上铺垂下头,看着下铺的水琅,“小舅妈,你不是说守岁不能睡觉吗?”
“我年纪大了,不用守,你们得守。”
“噢~”
水琅忽悠完之后,继续吃橘子,一整颗橘子吃完,周光赫起身走了。
“光赫真辛苦,大年三十还得去巡逻。”
“现在外面越来越乱了,不少人专门趁着过年放假去厂里干坏事。”
“是的呀,你没发现我们里弄也多了人回来嘛,除了考上大学的知青,没考上的也回来了。”
“我们里弄挤一挤么倒还可以,其他面积还要小的房间,稍微多出一两个人就吃不消了。”
“房管局还要改的呀,不改哪能办,我看这个样子,外面的人要越来越多了。”
“水干部,房管局还有啥政策不啦?”
人全回头看向水琅,水琅裹紧三丫的棉被,侧身躺下去,“这不人还没多起来,都回来了政策自然就出来了。”
“小舅妈,你睡啦!”
“我就躺一躺。”
伴随着电视机的声音,与邻居们从时局政策说到隔壁里弄八卦的声音,水琅一觉睡到了鞭炮响起。
一睁眼,屋子里的人已经空了,全赶回家放迎接新年的鞭炮,煮汤圆去了。
“小舅妈,你醒了?”
水琅掀开被子起身,走下榻榻米,仰头朝着上铺一看,三丫躺在被窝里呼哈呼哈,睡得小脸粉扑扑,再转头一看,二丫竟然在写字,“我的孩儿啊!大年三十人家都在玩,你待在这学习!”
“我在默写英文作文。”二丫打了个哈欠,“都是学过的,老师说了,句型多练习,记牢了,就能开口跟人对话,我明天早上再起来默读。”
水琅看着本子上端正的英文字母,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知道只有学习才能改变命运。
她们更相同的是,是真的对学习很感兴趣。
一切都是兴趣带动的自律与勤奋,不是强逼着自己去学。
所以学起来事半功倍,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放寒假了,留出些时间去玩,走,煮汤圆吃去。”
“我已经煮好了。”
周卉推着轮椅进来,“小弟有说几点回来吗?”
水琅走出房间,穿上棉拖,看着大丫端着钢蒸锅子放到桌上,“估计得十二点半,等别人在家里吃过汤圆去换班,大哥大嫂也睡了?”
“他们起得早,撑不住,上去睡了,不知道等下会不会下来。”周卉看着上铺的三丫,没有叫醒,“那我们等等小弟吧。”
“不用,我们先吃,又不是年夜饭,帮他留着。”
水琅拿起小碗,先盛给大姐,再盛给自己,“你们两个吃多少盛多少。”
盛完了水琅没有先吃,走进房间里,拿出两个红包,“来,已经是新年了,这是压岁钱,随便你们怎么花,祝你们新的一年快快乐乐。”
“谢谢小舅妈!”
大丫二丫高高兴兴把红包接过去,二丫拿到手就问:“小舅妈,我可以看吗?”
“看呗。”
水琅坐下,用白瓷调羹吃着黑芝麻汤圆。
“哇——”
二丫瞪大双眼看着手里的钱,“一百块!”
大丫也吃惊拆开,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灿烂的笑。
“给这么多!”周卉劝道:“压岁钱,意思意思就行了,别人家给个五毛钱都算多的了。”
“这么惊讶干什么?”水琅看着两个丫头,“你们不是老早就在红河村拿到过一百块。”
“那不一样。”
二丫将大团结塞回红包里,“现在比那个时候,更知道一百块的分量有多重。”
十块钱,就是全班首富。
一百块,得是全校首富!
一百块能做好多好多事,买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想花就花,想存就存。”水琅舀了一勺汤喝着,“存款是不是都没怎么花过?大姐放心了吧。”
周卉笑道:“好像是没怎么动,她们就像你说的一样,心里有数。”
“三丫没少花。”二丫坐在桌子上吃汤圆,“不过都是花在小人书和零食上,她们班同学找她借钱,她不借,只肯花在自己身上。”
水琅刚想说话,听到外面传来自行车链条的动静。
“小舅舅回来了。”
“我们家也可以把鞭炮放起来了。”
周光赫推着自行车走进天井,“已经煮好了?”
“已经吃好了。”水琅端着碗喝完最后一口汤,“就直接用我的碗帮你盛了?大冬天省得多洗一个碗。”
“行。”周光赫笑着走到洗手池,想直接用冷水洗手,水琅阻拦住,“你放完鞭炮再洗吧。”
周光赫:“……”
“你一开口,我还以为你要说,天冷了不要用冷水洗,用热水洗手。”
水琅轻笑出声,“放完鞭炮,用热水洗手。”
“噼里啪啦噼啪——”
周家门口也响起了鞭炮声。
两个丫头终于等到了这个点,鞭炮放完就去睡了,大姐现在有固定生物钟,已经晚了几个小时,吃完也去睡了。
周光赫对水琅招了招手,走进天井,突然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两根棒,一根深灰色,一根是彩色,献宝似的给她看。
“这什么?”水琅想拿,他还不让。
“小心。”周光赫拿出火柴,“我点燃了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呲啦”一声,火柴点燃后,对准深灰色棒棒,接着又响起“呲啦”声,并且是持续不断的,伴随着声音,火花四溅。
“烟花?”水琅露出诧异笑容,点燃了确实认识了,这就是仙女棒,“你哪里来的?”
“小心小心。”周光赫再三小心将仙女棒递到水琅手上,“你不是想看烟花,我逮着了两个小子,没收的。”
水琅举着蹦着火花的仙女棒,表情更诧异了,简直是不敢置信,“你,你这么光明公正的人,居然会把没收的东西带回来!”
周光赫抓住水琅的手,挥舞一圈,烟花顿时成了火圈,小小火花,一簇一簇,比拿在手上不动的时候更温暖漂亮,“这两小子果然没有忽悠我,就是少了点。”
水琅整个人处于震惊中,都没怎么欣赏到。
周光赫看着手上熄灭了的烟花,再看看水琅呆滞的表情,笑道:“就是吃完年夜饭约着出来玩的小伙子,目前暂时不允许放烟花,他们拿着这个钢丝棉易燃烟花乱跑属于违规了,但他们顶多十三四岁,又是大年三十,教训一顿,就让他们赶紧回家去了,临走之前,他们主动把这个上交给我。”
水琅反应过来了,接过钢丝棉已经烧没了的烟花棒,忍不住勾起嘴角,“很惊喜,很好看。”
“还有一个,刚才你都没看到,这个好好看。”
周光赫将彩色棒棒,上面还有个像是子弹一样的绿色东西,“你拿着,我来点火。”
水琅一脸感兴趣举起烟花棒,看着火柴点燃火线,期待好几秒,没见着烟花,眉头顿时皱起,“坏……啊!”
“叽————啪!”
烟花放完了,依然是一丝火苗都没见着。
水琅被周光赫紧紧抱在怀里,在她叫出来的那一刻,手里烟花就被抽走扔掉了。
“不怕。”周光赫抚着水琅后背。
水琅:“……”
“这是什么烟花?这是小孩子玩的窜天猴吧?吓我一跳!”
周光赫知道不该笑,但看着水琅难得瞪圆了眼睛的样子,实在可爱,还是没忍住闷笑两声,“我不认识,没玩过,刚才它飞出去,我也吓了一跳,第一回 见到这种烟花。”
“不是烟花,是窜天猴!”
水琅刚才真是被冷不丁吓到了,“我们俩可真没见识,拿在手上半天都不知道是什么,我看只冒烟不动,还以为坏了呢。”
“你还知道它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周光赫拉着水琅进屋,提着暖水壶倒热水在洗脸盆里,“洗洗手。”
“这几天小霸王他们老说,去买窜天猴,一放出去我想到了。”
水琅用肥皂洗了手,去卫生间洗漱。
等回到房间,周光赫就递过来一个大红包,水琅一怔,“什么?”
“压岁钱。”
“……”
水琅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爱不释手。
这是第一次收到压岁钱红包。
周光赫解开衬衫纽扣,“这么高兴?”
水琅只笑不说话,拿着红包上床,拆开看了看,是两百块,“还是我的红包大。”
周光赫走过来,低头亲了亲她的笑脸,“新年快乐。”
水琅搂住他的脖颈,“新年快乐,你纽扣解完了衬衫不脱,是想干嘛?男妖精。”
周光赫低笑,“是我脱了一半,被你引诱过来。”
“你干嘛!”
水琅身上的被子突然被掀开,下一秒就被坚硬的胸膛覆住,“你还没洗漱呢!”
“我刚才换班的时候在单位浴室洗澡了。”
“……刚才还说自己清白,到底是谁……嗯……贼心不死。”
“是我,都是我。”
……
过年统共就放不到七天年假。
这几天是全国人民最高兴放松的日子。
忙了一年到头,除了公安医生等特殊岗位,全行业停产,这几天就是走亲戚,吃吃喝喝,快乐的玩。
这个年代,因为缺衣少穿,只有在过年才会什么都舍得买,所以过年气氛尤其浓厚。
水琅很享受,感觉自己几乎已经融入当下时代了,上辈子活了那么多年,都没这几天休息放松得多,是一种受环境影响,完完全全精神无负担的放松。
放松完了,该上班的上班,该开学的开学。
一年之计在于初,又开始忙碌了。
大年初十早上,水琅拿着录取通知书、单位证明、户口证明与粮食关系证明,周光赫载着她前往沪旦大学。
到了报到处报名,一说名字,立马吸引了所有老师同学的注意力。
“状元!”
“水琅同志!”
水琅冲大家笑了笑,没说话。
“你总算来了!”报到处老师赶紧登记,像是生怕写得慢了点就会被人抢了似的,“要不是我们校方领导,三顾茅庐,软硬兼施让报纸上把你的志愿一起登上去,你很有可能已经被其他名牌大学抢走了,你好半天没来,我们真是等的提心吊胆!”
周光赫先笑了,眼里有一抹显而易见的自豪。
水琅拿到学生证了,“我都写好志愿,确定念沪旦大学哲学系,谁还能抢走。”
“写了也没用,很多同学收到的录取通知书,跟自己填的志愿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哥就是,报的是山东大学,最后被分配到了首都大学。”
两位同学解释完,水琅才想起来,这个时候有些领导人,都有着这样的经历,“那是我幸运了,念的是自己想念的系。”
报完道,听到老师说要准备十天军训,水琅顿时就萎靡了。
“能不军训吗?”
“绝对不行,这是党的方针,每一名学生,除非有医院证明,确定动不了了,否则必须得参加军训。”
周光赫强烈支持这件事。
全家只有水琅和二丫不运动,怎么劝都没用。
“多动动身体好。”
“不动身体也不错。”水琅对上大学的新鲜劲,在听到军训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消失了,“我们赶紧办完走读证明回家吧,不逛了。”
“前面就是图书馆,进去看看?”
周光赫对水琅未来几年要长待的地方很感兴趣,“里面好像已经有很多人在学习了。”
“正常,走在大街上,都能看到很多人捧着书本学习。”
图书馆藏书不多。
应该说,全国图书馆藏书都不多。
毕竟当年全国大小城市,不知道烧了多少书山书海,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恢复。
但即便书籍不多,也让大部分学生如获至宝。
第一年能考上大学的同学,都是刻苦自律的人,刚报完到,就钻进图书馆学习探索,像个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知识。
水琅想珍惜半个月里仅剩的可以想不动就不动的时间,拿完走读协议就回家了。
当水琅军训完,开始哲学第一课:什么是哲学?
接踵而来的是一道道国家新政策。
所有知识分子,全都摘掉了帽子。
所有右思想分子,也全都摘掉了帽子。
补偿政策全部实施。
改革开放,是迎接光明的未来。
但每一个重大政策实施的过程中,除了欣欣向荣的希望,也必将产生混乱。
百万知青大回城的前兆终于还是来了,各地兵团公社每天都在发生动乱与僵持。
沪城的螺丝壳迎来了更令人窒息的拥挤,木箱子,厨台阳台睡不下了,违建房又搭了起来,瞬间被挤爆。
而这,外面还在排着队,等着回城的知青源源不断。
除了住宿环境,所有工作岗位都被一抢而空,街道里的糊纸盒糊火柴盒,甚至连扫厕所,都成了香饽饽。
这是民生问题。
如何解决这些焦急的民生问题,除了恢复高考,恢复商业,国家将眼光正式投向平反回城的资本家。
然而,除了明面上百万知青大回城的动乱,明面下的暗流,正在更疯狂的涌动。
珠三角,再次发生十年前的逃港潮,毗邻香港的海面上,每天都漂浮着淹死的偷渡客尸体,拉尸行应风而生。
“水琅同志!”
宋会长直接找到了大学图书馆,一脸焦急,“快!快跟我走!”
水琅将书本合上,装进布包里,起身后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詹老要带头逃港了!”
【作者有话说】
关键时代更迭过渡章写完了,再次提醒一遍,接下来还是不要提及政治相关的评论哦。
第106章 岂有此理!
水琅顿住, 什么话都没有说,静静看着焦急的宋会长。
“真的!”宋会长还当水琅是被惊呆了,“上个星期我们才刚开完座谈会, 说好的今天上午到国际饭店和工商界一百多位人士再开一场座谈会,但没想到詹老直接去珠南了, 并且提走了账目上所有的钱!”
水琅不说话, 还是盯着宋会长看。
宋会长终于发现不对劲了,水琅根本就不是惊呆了的表情, 而是平静的审视。
她在审视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难道是怀疑我在说假话吗?”
水琅看了看周围安静学习的同学, 拎起书包往外走, “拿走账目上的钱,去了珠南, 就是逃港?”
“不少干部及干部子弟, 都通过珠南那边的关系, 获得“合法”入港证明跑了, 资本家本暗地里都在蠢蠢欲动, 詹老的地位在工商界举足轻重, 他一往珠南走,今天工商界座谈会, 是不可能再开办起来了。”
宋会长脚步匆促跟着水琅往外走, “这些资本家, 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水琅望着学校里的红旗台,在心里叹了口气, 怪不得当年邹贤实轻而易举就能得逞, 步步高升, 干部与资本家之间的不信任, 厚到不可想象的地步。
“你有详细调查过詹老吗?”
宋会长跟着停住脚步,“当然,我知道詹老在香港还有产业,他肯定一心想过去。”
“除了香港,你知道詹老的国际关系吗?”
“他在国际上同样有着很高的知名度,早年曾经辗转多个国家,受到世界很多工商人士的认可,现在国家不利传言很多,他们都想往外跑,也是因为有这一层底气。”
“冥顽不灵。”
“对啊!这些人……”
“我是在说你。”
宋会长:“……”
“我怎么了?”
“宋会长,你是一位爱国爱民的好干部。”水琅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我一直没调查过你,不太清楚你的家庭背景,看在合作这么多次的份上,我就直言了,你们家,或者是跟你关系比较亲近的人,是不是曾经受到过资本家的迫害?”
宋会长脸色微变,就像是被突然提及了最不想回忆的事,站在原地停顿一会,坐到水琅旁边,“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如果没有的话,我都要怀疑你身边是不是有特务间谍了。”
水琅没有继续追着问下去,宋会长第一瞬间的反应已经回答她了,“詹老如果想走,根本不需要再特地绕到珠南出逃,国家现在急需外资,詹老只需要打个申请,公派去港,上面不可能不批,光明正大的就走了,除此之外,当下这种局势,他还能找出一百个光明正大出去的理由。”
宋会长还有些晃神,像是仍然沉浸在上一个问题里。
水琅转头看着他,“你调查詹老国际关系的时候,没查询到詹氏家族?”
宋会长慢慢回神,“你是说,詹氏家族的人还有可能帮助詹老?”
“这么多年,他们没有帮助,是因为国家政策原因,詹氏家族遍布全世界,家族人口两百多人,几乎个个都是精英,钢铁,医疗,器械,粮食,手工业,旅游业……这些詹家的人全都涉及,并且做的很成功,他们很团结。”
水琅平静道:“更关键的是,詹老前半生一直在国际上闯荡,非常了解西方企业的管理模式,我们现在刚刚准备敞开怀拥抱西方经营管理体系,西方也准备敞开怀拥抱我们,但从微观角度来讲,这样的关系,就像是现在的干部与资本家一样,彼此想要共同携手,却又彼此都不信任,这种时候,可靠稳妥的中间人极为重要,这个中间人,当属詹老莫属。”
宋会长皱紧眉头,得到了新的讯息,“詹氏家族……”
“多疑很正常,但多疑到一丝信任都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想给人盖帽子,你们一直担心资本家图谋不轨,但眼下这种完全不信任的做法,不正是一直把局面往你们最担心的那个点大力推动,把局势变成你们最不想看见的样子?”
“……”
“我再直言几句。”水琅继续道:“改革开放,面向国际,在彼此都不信任的情况下,许多国家资本家不可能跟你们敞开心跟你们打交道,但他们一定愿意跟早已在国际上有知名度,还是詹氏家族的人打交道,所以,外资唯一的突破口就在詹老身上。”
“你说得对。”
宋会长沉默良久,终于吭声了,“大公无私这四个字,我一直认为我做的不错,但直到今天你提了,我才知道我的心结一直存在潜意识里,我亲眼经历劳动人民被资本家剥削,被地主压迫的苦,见识过那些剥削阶级有多阴险狡诈,说句心里话,与资本家合作,我一直认为是与虎谋皮,心里也一直很担心,会不会一不小心回到过去的剥削社会,让人民受苦受难。”
“凡事不能一概而全。”水琅笑了笑,“我也是资本家,你却能跟我说这些,说明你对我很信任了,也说明你心里并不是真的就一棒子打一群人。”
“你不一样。”
宋会长叹息一声,“那你的意思是詹老不可能逃港,他会回来?”
“不是说好的国际饭店开工商界座谈会,你先去等着。”水琅想了想,“我跟你一起去,在座谈会开始之前,你先想清楚,对待与资本家之间的合作,究竟要怎么做。”
听到水琅要一起去,宋会长忙点了点头,“车子就在外面,我们现在就过去。”-
上午九点半,水琅到达国际饭店会议室,站在窗口,看着黄浦江上慢慢行驶的船只,对面工厂大烟筒正在冒着黑气。
再过不久,对面就要拔地而起座座世界级地标,每当夜晚来临,就会亮起繁华的灯光夜景。
干部们不停抬起手腕看着手表时间,面露焦急看着大门。
甚至已经有按奈不住的人,跑到大楼底下等人去了。
与众人焦急的情绪完全不同的是宋会长,他穿着整齐的人民装,坐在侧边位置上,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仿佛在悟道似的。
“怎么还没有来!”
“时间还没到,是我们来早了。”
“我最不喜欢跟这些人打交道,看着表面老实了,骨子里一点都没变,油滑得很。”
宋会长突然睁开双眼,看着刚才说话的人,过了两秒,叹了口气。
水琅说的还真没有错。
不少小干部也是看人下碟子,在这种环境下,确实会将局势推向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一面。
“水琅同志,詹鸿栋同志真的还会来?”
“我是觉得不可能来,但水琅同志说会来,那估计还是八九不离十,再等等看。”
干部们不信任资本家,却全都很信任水琅。
水琅转过身,拉开宋会长旁边的椅子坐下,继续等待。
九点四十五分。
九点五十九分。
十点。
约好的十点钟,人还没有到。
一百多名工商界人士,一个都没有到。
“岂有此理!”
一位老干部拍桌而起,“这些人就是不能惯着!我早就说了,就不能让他们翻身,你们非不听,偏信一个资本家后代的话,她就是在和那些资本家里应外合,帮助他们逃跑!”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目光看向水琅。
“石书记,慎言。”
宋会长睁开双眼,看着对面的老干部,“水琅同志对人民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我们能请回来詹鸿栋同志,也是因为水琅同志,别一生气就口不择言。”
“请回来又有什么用!现在不还是跑了!”石书记看着水琅眼神不善,“她终究不是劳动人民出身,是资本家后代,现在这结果已经说明了她心术不正……”
“信你,你有办法?”
水琅突然出声打断老干部的话,“你有经商本事?你有本钱?你有国际关系?你能拉回来外资?你能解决国家现在的困境?”
一连几问,问的石书记火冒三丈,老脸通红。
同时把他问哑巴了。
因为他不能。
“你能……”
“比你能那么一点。”水琅再次打断他的话,“想不出办法就闭嘴,聒噪!”
众人吓得屏住呼吸。
他们上了这么久的班,从来都没见过敢跟石书记大声说话的人,更别说是水琅这种既不耐烦又不客气的口吻了!
宋会长都被吓了一跳,忙站出来打圆场,“石书记,坐,喝杯茶去去火。”
石书记头一回被人劈头盖脸的怼,还是当着这么多干部的面,手指气得发抖,茶杯都握不住,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再次一拍桌子,指着水琅道:
“你行,你能,你就是让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候着,在明知道那些资本家已经携款潜逃的情况下,在这使拖延政策,目的何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全都知道!”
水琅平静道:“群众眼睛是雪亮的,你眼睛是瞎的?”
“你!”
石书记从来没与这样说话不客气的人对过话,“事实摆在这里,他们就是没有来,你再狡辩也没有用!”
“他们来不来关我什么事?”水琅看着对面的老干部,“座谈会是我召开的?名单是我拟定的?是我让他们来的,还是我保证过他们会来?”
石书记再次被堵得说不出话,“詹鸿栋是你保证的绝对没有问题吧?”
“这个绝对保证书在哪,拿出来给我看看。”
“……”
石书记转移视线,看向宋青松,“宋会长,你是不是跟我说过,这个人绝对没有问题,还说是她推荐保证的,是不是你说的!”
宋会长:“我没说过绝对。”
石书记气急:“你!”
“你什么你。”水琅靠在椅背上,“劳动改造学习班,是我推荐的詹老,学习班出过问题吗?”
石书记像是抓到了把柄,忙道:“劳动改造班没出问题,不代表现在没出问题,今天这结果,已经说明了这人很有问题!这些都得是你的责任!”
“哦,既然出问题了,那你赶紧推荐个比詹鸿栋同志更厉害的人过来吧。”
“……”
石书记彻底沉默,不出声。
水琅冷笑两声,“正事不干,批判比谁都快,无能者狂叫,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宋会长,我前面跟你提过的事,你好好查查。”
“你这是什么眼神!”
石书记看着宋会长一脸怀疑,顿时气得鼻子冒火,“现在是她可疑,资本家都跑光了,就该把她抓起来,好好审查!”
“谁跑了?”
大门口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众人转头看过去。
詹鸿栋穿着一身俭朴的蓝褂,风尘仆仆,后面出现拎着行李的詹栩安,许予霄与盛佳芮随后走进来。
紧接着一位位饱经风霜的资本家。
一百多位工商界人士。
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众人眼前。
会场里的人全都震地说不出话。
石书记的火气也被卡在一半,被眼前的场景震地两眼发直。
詹鸿栋真的出现了!
宋会长瞬间站起来,看了一眼水琅,激动地不能自已,赶忙走过去,“詹老,快坐下。”
詹鸿栋笑着与宋会长握了握手,看向水琅,眼里写满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再看向石书记,“刚才在聊谁跑了?”
石书记:“……”
他还在震惊着。
这么多人怎么说出现就出现了?!
“是在说南方最近出现的逃港潮。”
宋会长打着圆场解释着,突然,听到后方响起水琅的声音:“是在说你们提前携款逃港了。”
宋会长:“……”
石书记:“…….”
众人:“……”
沉默震耳欲聋。
水琅:“石书记说的。”
石书记:“……!!!”
全场空气尴尬凝固。
宋会长一嘴的话,但在这种尴尬的氛围下,已经完全组不成句子说出来打圆场。
当事人石书记更是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像从来没见过人似的看着水琅。
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当着人面就直接告状,把他弄得下不来台的人!
“石书记。”
水琅突然再次点名,石书记冷不丁打了个激灵,眼神出现防备,看着她。
“你打算怎么道歉?”水琅靠在椅子上没起身,“最近法律似乎是多了诽谤这一条,不过我也不是法律系,在座的人有没有懂法律的同志?这种中伤诽谤,一般判个什么罪名?”
石书记面部肌肉顿时一哆嗦,这下是实打实的哆嗦,“我,我刚才一时情急……”
“大部分法律条例都是为了一时情急,一时失控,一时想不开而立的。”
石书记头一回有一种“捉襟见肘”的感觉,一种完全不是对方对手的感觉。
因为水琅两句话就让他后背都汗湿了。
“我……”
水琅静静看着他。
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石书记实在是张不开口,与此同时,已经看到自己以往威严的形象,慢慢倾塌了。
知道不说不行,水琅这种睚眦必报,并且下一秒就报的性格,不会放过他的。
僵持在这里,再耽误了座谈会,上面领导问下来,责任可能就全得他负了。
“是我刚才情急,我也是着急改革开放的进展,对你有所误会,有些口不择言,还请见谅。”
水琅看着老脸憋得通红的石书记,讽刺一笑,“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公安做什么。”
石书记刚才说完,头已经要埋到胸口去了,没想到这还没完,抬头拧眉,“我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当你的嘴镶金了?道个歉就这么值钱?”水琅捂着胸口,“同志们,刚才石书记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样子指责我,还想把我抓起来,你们都看到了,我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你们说,要是你们被人这么对待,会怎么办?”
“我肯定得把他臭骂一顿,再让他掏一笔精神损失费!”
“我得扇他两个耳光!把他的嘴抽烂!”
两位男同志瞬间接话。
石书记气得冒烟时,两位男同志与在场的工商局同志,心里突然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诡异的畅快,像是发现了新世界一般,接着:
“我得让他跪着自扇耳光道歉! ”
“我要让他写检讨,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念上一百遍!”
“这必须赔偿啊!骂那么多句,要搁以前,已经顶着大帽子被下放了,国家都赔偿了,伤人的人当然赔偿!”
在场的人每说一句,石书记的脸就黑一分,怒火烧得头发都快焦了!
同事们还在继续说,憋屈这么多年,没想到今天居然能有一个机会,既能抒发心中憋屈,还能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立马将曾经脑子里幻想过的反击,全部都说出来。
说完的人立马“春风拂面”,精神状态好了好几倍!
骂完了,一群干部又道:
“我们只是回答水琅同志的问题,不是冲你啊石书记。”
“是的,肯定不能这样对待我们石书记,水琅同志,你消消气。”
“我们石书记是好人,真的,他都是一心为人民好,为我们好,水琅同志,你大人有大量,别像我们说别人一样折磨我们石书记。”
石书记:“……”
石书记鼻子流血了。
活生生气的。
活生生憋的。
水琅看着宋会长将手帕递给石书记擦,“都这样了,赔偿就算了,道歉我也就接受了。”
石书记捂着鼻血,心下愤怒到极点的同时,刚松一口气,又听水琅道:
“石书记身体不好就歇着吧,流鼻血不能小瞧,不能在容易愤怒的环境下工作,对自己不好,对别人也不好,你看,这不就影响正事进程了,大家都站了半天了。”
石书记:“你!”
明明是她耽误的!
居然想把他从这个项目计划里踢出去!
“你不要倒打一耙!”
“石书记,我觉得水琅同志说得对。”宋会长突然道:“商业开放是国家最重要的一步,急需真正有能力有人脉的人才,必须心无芥蒂,团结一致,这样,你先带着你手底下的人去供销社,聊一聊开放小商小贩的事。”
石书记瞬间瞪大双眼,“宋会长,你不也……”
宋会长伸手按住石书记的肩膀,“觉悟是要不断提升的,时间不早了,我得问清楚詹老为什么去珠南,别忘了,上面领导还在等着。”
石书记感觉到鼻子里又有一股热流流下,盯着宋会长看了一会,又扫向面色平静的水琅,大脑一阵一阵涨痛。
原以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自给水琅道歉,已经够让他憋愤抬不起头来了。
万万没想到,下一秒还有更让他憋愤,几乎已经要气得内脏爆炸的事!
他被赶出局了!
不过短短十分钟时间,局面为什么会颠倒成这样!
石书记不想起身,但詹鸿栋为首的一百多名工商人士,全都站着,不动,也不坐,态度很明显。
终于,石书记撑着桌子起身,“宋会长,我走了,这责任就得你一个人扛起来了。”
“你除了第一时间抢着批判,给别人扣帽子,没看出来你扛什么了。”水琅才不管石书记脸色气得有多青,“再说,改革开放是全国人民共同扛起的使命,不是压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的担子,你出身根正苗红,这点道理都不懂?”
没想到水琅还会再讲话,还是将前面他指责她出身的话,完美无缺的堵回来了!
石书记气得站不稳,差点又坐了回去,咬紧牙根,认输,不再讲话,带着手底下的人离开会议室。
等石书记消失在门口,众人竟然莫名有种想欢呼的冲动,顿时全都哭笑不得。
“你啊你啊。”宋会长笑了,“有水琅在的会议,就是严肃不起来,你看看这一个个的红光满面,哪有半点平时上班时被霜打了茄子萎靡的样,詹老,各位同志,请入座吧。”
国际饭店的会议室摆满了凳子,会议桌两边不一会儿就坐满了人。
詹老坐在水琅身边,笑着道:“连累你遭罪了。”
“不是什么大事。”水琅看着一屋子工商人士,“詹老,你这是去珠南办了什么大动作?”
第107章 这局面打开了呀!
“我去拦下了几位想要去港的人才, 另外与香港的几位老总吃了几顿饭,重新打通了你母亲当初谈好的大福百货商场。”
詹老笑着道:“走得很急,闹出担忧来了吧?”
水琅笑了笑, “毕竟非常时期,他们都很紧张。”
宋会长站在主位说着开场白, 比之前看起来更加激情昂扬, 口吻也客气许多:“在座很多都是曾经读洋书,穿洋装, 说洋语,对于西方贸易与西方企业管理制度较为熟悉, 正是我们国家改革开放, 面向国际所稀缺的人才,现在不利于国家的传闻有很多, 万事开头难, 既然各位今天能够坐在这里, 就说明相信国家, 相信党, 相信人民。”
一百多位商业人士沉默听着, 没有一个人主动发言。
宋会长继续道:“有话我就直说了,商业开放, 必须拥有像你们这样具有商业头脑的人才去推动改革开放的计划方针, 党和国家相信你们, 决定让你们放手去做,重工业, 轻工业, 手工制品, 医疗, 国际贸易……当然,最重要的是吸纳华侨资金与外资,赚取外汇,让人民早点过上好日子。”
话落还是无人回应。
沉默良久。
宋会长看向水琅,水琅看向詹老,詹老道:“具体怎么做?自己拿本钱创立工厂公司,还是……”
“至于合作,我们可以采取公私合营。”宋会长坐在椅子上,“当然,最好是能够拉回外资,目前国家已经在三个城市作为试点,对于外企的优税甚至是免税政策都有可能慢慢推出,据我了解,华侨在国外同样受到压迫,对祖国很是关心,现在我们打开国门,你们可以让想回来的亲戚,带着资金回国发展,国家商业处于刚起步阶段,这里未来大有可为,回来总比待在外面好。”
又是没人说话。
宋会长幸亏是在会议之前与水琅聊开了心结,否则这会就要对这些曾经深恨痛绝的资本家没了耐心,心结打开后,耐心就多了成千上百倍,可以与这些商业人士慢慢地聊下去。
“我这趟去珠南,特地去看了珠市试点,真是一片欣欣向荣,做得很成功。”詹老接话:“目前外面几个国家,都想乘上我们国家改革开放的列车,但是,却也都暂时下不了决心,持观望状态,我一再保证之下,大福百货公司愿意让我们的高档丝织品进入商场,打开国际销路,还有两名港商,愿意到内地来看一看,如果能够协调一致,他们可以出资,帮我们一起开发矿场。”
宋会长一愣,瞬间惊喜看了一眼水琅,接着道:“詹老居然不声不响做了这么大的动作!好啊!我们的商品能够进入香港百货公司,假设这两名港商也真的能与我们达成协作,那么其他观望的华侨与外资,就会源源不断了!”
“外资观望,并不是没人做。”
突然有一位与詹老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开口了,“是看到我们国家资本家的下场,才不敢轻举妄动。”
宋会长脸色微沉,詹老立马道:“倒也不是下场,其实是已经进入改革开放阶段,知识分子,干部,极右思想的同志都平反了,摘掉了帽子,资本家虽说也已经得到平反,回到了城里,但这帽子并没有摘掉,很多人回到城里也是在工厂里干最重的活,甚至是在街道打扫厕所,当然,劳动是光荣的,职位也不分高低贵贱,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人人平等,不过,这帽子确实顶在头上有诸多不便,比如去年发生的牛大旦事件,现在底层这些人也不能说完全清除了,这种特殊待遇,会让一些外资产生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谨慎态度,不敢轻易拿出资金。”
“詹老说得没有错,不止是外资,就是我们自己,顶着这个帽子,每天依然是过的心惊胆战,睡都睡不好,哪里还敢去做事。”
“一个不小心,是不是又要被打上剥削阶级的名号,又会发生什么结果,都未可知。”
“公私合营,具体怎么算,是与以前一样,国家派公方代表,我们拿定息?要是拿定息,不是又会被套上资本家的帽子?”
“顶着这顶帽子,永远低人一等,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非要我大胆说,我就说,先把我们这帽子摘了,再想下一步的事。”
詹老一提到帽子这个话题,张口的人就多了,说的话胆子也越来越大,让干部们慢慢沉默。
正当很多工商人士雀雀欲试排队讲话时,水琅突然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瞬间让偌大的会议室陷入安静。
所有人视线投向水琅。
“给你们脸了是吗?”
水琅一张口,就让全场目瞪口呆。
两边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你们是觉得自己很委屈,是吗?”水琅扫视一百多位工商人士,“你们有什么资格谈委屈,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稍微有用得着一点你们的地方,就蹬鼻子上脸,没点自知之明。”
詹老:“?”
宋会长:“?”
干部们:“?”
其他工商人士:“?”
水琅到底是哪边的人?
刚才不还帮着工商人士把石书记怼走了。
怎么转眼又开始骂起工商人士了??
在场的人全都懵逼了,两眼发愣看着水琅。
“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那不是你们活该?说你们爱国爱党爱人民,给你们一顶高帽子,有些人也不看看自己戴着合不合适,拿过来就戴上了,转眼就对国家提要求,提之前就没想过你配不配?”
水琅重点看了几个人,“你以为你们个个都是红色民族资本家?当年无往不利,剥削工人,甚至在医药品上造假作伪,不管人民战士死活,腐蚀干部,破坏国家经济,哪一样是冤枉了你们?到今天还没点觉悟,我看还得再丢农场去关个十年。”
工商人士:“!!!”
工商人士们惊恐看着水琅。
你不是我们自己人吗???
宋会长这边一排干部则是更愣了,完全忘记说话,只知道看着水琅。
“当初,没有劳动工人的血汗,你们哪来的资金买机器,没有机器,哪来的资本扩大工厂,扩大工厂以后,没有劳动人民,你们又怎么能把工厂运营起来,赚得盆满钵满,劳动人民塑造了你们,你们是怎么对待的劳动人民?霸王合同,压榨工资,当年苏州河的棚户区里,累死了多少底层人民,又有多少资本家看过一眼,这个累病了累死了,哪个不是想着,乡下有的是人,只要给中间人一点小钱,就能买一大堆人进厂,像头牛一样,不分日夜帮你们赚钱,劳动人民在你们眼里,连条狗都不如。”
水琅继续道:“你们攒下来万贯家财,有几个人想过为工人谋福祉,工房是公私合营后,国家拿钱盖的,工人保障是国家给的,当初国家做这些的时候,你们又有几个人发自内心的支持?又有多少人在心里痛骂,觉得国家是拿你们的钱去当好人?”
国际饭店大会议室,静地掉根针在地上都听得见。
一百多号工商人士,想要说话,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最重要的是还懵着。
不明白一力保他们,甚至对他们的子女上大学起到巨大关键作用的水琅,怎么会突然调过头来指责他们。
干部中,宋会长第一个慢慢反应过来了,“这个,水琅同志,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那也是部分恶劣资本家做的事,在场很多人都是有良知的,并且经过十年下乡,他们已经从剥削阶级转变为能够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充分体会到劳动人民的艰辛。”
“对,是这样。”詹栩安忙道:“我们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们了。”
“我看未必。”水琅扫视一群人,“还没开始干活,就提前提要求威胁了,一副你不答应我,我就什么都不会去做的样子,哪里能看出半点改过,反正我是没看出来,反而我倒看出来了,你们这一个个对于自己下乡十年受苦受罪,心中有很多愤懑冤屈。”
这话等同平地一声雷,瞬间炸得刚刚平反的工商人士们脸都白了。
煞白煞白!
“水琅同志,你不能乱说!我们没有!”
“我们绝对没有,我们打从心眼里愿意服从国家一切安排!”
“我对国家的政策没有一丁点不满,没有国家,没有人民,就没有我,这一点我早就想清楚了!”
“是,经过十年劳动改造,就像宋会长说的一样,我才明白劳动者的苦与艰辛,思想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如果国家给我机会,我一定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只顾自己享受,我会尽最大努力为人民多着想,做好工资保障,医疗保障,住房保障,退休保障,最好是每个工人都拿分红,少干事,多拿钱,每天都能过上以前资本家那样的好日子!”
一堆工商人士抢着表心意,并且一看就是发自内心的表心意,宋会长等干部先是听得一愣一愣地,接着脸上全都露出了笑容。
这局面打开了呀!
“水琅同志,不能一概而全。”宋会长站在工商人士们的前面,“你说的那种资本家,早就自食恶果了,今天坐在这里的同志,都是心里有人民,有国家的好同志,绝不会发生像你说的那样情况。”
“对!宋会长说得对!”
“有些同志我认识,当年也是主动捐献飞机大炮,在公私合营期间,也主动积极配合国家政,不是所有人都是水琅同志说的那样。”
“资本家也分好坏,再说这里不少人当年都算不上资本家,只是经营一些小加工厂而已。”
“孔副会长说得对,认真说起来,我当年也是被资本家剥削,没比劳动工人强多少!”
工商人士与干部们突然站到了一边,主动互相帮忙说着话。
水琅勾了勾嘴角,很快又回到之前的平静表情,“商人向来都是巧言令色,真悔悟的话,现在就该对国家给你们的机会感恩戴德,拿出你们的本事好好做事,多拉外资,赚取外汇,让全国人民奔向小康社会,事做成了,人民看到你们的心,帽子自然就能摘掉了,有国家支持,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水琅同志说得很对。”宋会长笑得合不拢嘴了,“当然,我们很了解大家的担忧,帽子戴在头上,确实放不开手去做,其实首都领导已经在会上发表建议了,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人人平等,能够诚心诚意为人民做事的资本家,帽子一律拿掉!”
“真的?!”
詹栩安瞪大双眼,呼吸急促,不敢置信这话居然是由国家干部主动提出来。
工商人士们也都一瞬间坐直身体,双眼直勾勾看着宋会长。
戴了十年的帽子,从身体到灵魂,都受到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压迫,就像是日日有着一座泰山压在头顶上,被迫埋头做人,脊椎都快被压弯压断了!
万万没想到居然真的迎来了摘掉帽子的一天!
“真的。”
宋会长拿出红头文件,“只要你们坚定爱国爱党爱人民,真心愿意推动改革开放,就能把资本家的帽子全部摘掉,今天这场座谈会只是一个开始,下个月,国家领导人,国家总理,副总理,沪城领导人会齐聚沪城,再与你们开一场座谈会,详谈改革开放政策方针。”
容纳近百人的会议室,顿时响起吸气声与重重的呼气声,刚才一直沉默的人,都无法再保持缄默与淡定,听得两眼放光。
水琅突然看向一位头发花白的男同志,“我记得姜国枫同志,以前在德国就是做信托公司,你大儿子现在差不多跟我一样大了吧?”
姜国枫原本听完就激动地双眼含泪,再听水琅这么一说,立马拿出手帕去擦眼睛,“是的,最近我接到他的信了,公司办的很好,我会劝孩子回国来发展,不管怎么样,这里才是我们的根。”
宋会长走过去握住姜国枫的手,“国枫同志,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感动,你放心,如果孩子回来办企业,国家一定给予最大的支持与优惠政策。”
“国内现在高楼大厦太少,除了沪城的几家饭店,其他城市,比如国家现在试点的三个城市,就算外资来了,可能连栋办公楼都没有。”水琅看向一名相对年轻,但也在四十岁左右的同志,“应浒同志,你当年在国外的五星级酒店工作过,好像还占一点股权,那家酒店好像还是全世界连锁?”
应浒平复内心的激动,点着头,“是的,但是股权,我当年回国离婚前,暂时转到了我的前妻名下,我已经尝试写信过去了,近期收到了她的回信,她还是很愿意帮助我。”
“这说明国枫前辈人品很好。”水琅笑着道:“国内这些大楼酒店都可以让外资过来投资,建立起来了。”
“我会去尝试说服他们。”姜国枫道:“只要国家放开外企免税政策,我想他们应该会愿意过来投资。”
宋会长与干部们对视一眼,心中有那么一点庆幸。
庆幸今天有水琅对于詹老的绝对信任,以及甘愿在会议上当恶人,才能将局面推到这一步。
“这五星级酒店建立起来了,国门大开了,旅游业也该发展起来。”水琅又看向另一名女同志,“我记得朝华同志,当年家里就是帮学生办理签证留学之类的事,你自己会好几国语言,好像还是旅游协会会员?这方面你懂得多,旅行社可以办起来,不管是接待外国旅游者,还是我们自己国家人民出境游,都可以发展嘛,我们国家几千年历史,名胜古迹,青山绿水,不计其数,旅游业可是最能救活一座城的行业。”
“是的,食、住、行、游、购、娱,旅游业是最能带动一座城市,帮助人民致富的行业。”汪朝华面色激动,没想到还能等到将父辈没做成的事做起来的一天,“国家支持的话,我义不容辞!”
“好啊!”
宋会长看着水琅的眼神,如获至宝,简直比白局长还要热烈!
二十分钟前气氛还僵持着,没想到短短二十分钟,这些工商人士居然一个个张口做出保证不说,一个个态度还积极地不得了!
“改革开放,是国家坚定要走下去的路,你们有激情,大胆的闯,大胆的干,国家一定做你们最坚实的砥柱!”
气氛已经烘托到最热的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和谐到了极点。
水琅突然又道:“其实,心有愤懑也很正常,毕竟都是人。”
会议室骤然又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再次看向水琅。
水琅看着大家,“推陈出新,现在的国家,不是十几二十年前对待你们的国家,现在的你们,也不是十几二十年前对待人民的你们,过去已经是过去,未来国家什么样,由你们占据一半主导权推动改变,这个机会,晚了二十年,重新真正回到了你们的手里,我这个人没什么文化,在座都是前辈,都比我文化造诣高,话就说到这里了。”
在水琅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在场许多人就浑身一震,震地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怨愤瞬间四分五散,神情怔忪,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詹老如此。
宋会长也如此。
偌大的会议室,陷入最长时间的安静。
突然,一阵叹息声响起。
不知道是谁。
再接着,又响起一道压抑的哽咽声。
会议室又重新陷入安静。
过了许久许久,詹老发出长长地叹息,抬头看向水琅,“真不愧是状元!”
一名老干部站起身,绕到水琅这边,紧紧握住水琅的手,“真不愧是当代花木兰,胸怀格局之大,思想觉悟之广,让我发自内心钦佩。”
“怪不得。”头发花白的姜国枫摇头叹息,“怪不得你背负着黑五类的名声,仍然能在77年初那样的局势下脱颖而出,我们这些人,活了这么大岁数,都不如你啊!”
所有人,会议桌两旁的所有人,不管是干部还是工商人士,全都点着头,表示赞同。
今天如果没有水琅,事情绝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能被请到这里的工商人士,身上一定都是有着国家需要的价值,而这些价值,百分之百能够帮助他们打开其他路线。
也就是现在很多人疯狂想走的外出路线。
今天水琅指着资本家们破口大骂,换任何一个人这样做,这个局势百分之百都得崩。
只有水琅,一个恰到好处到极点的中间人。
只有她才能撕开两边都小心翼翼不愿提及但又深刻存在的话题,将这些别扭的点摆到了明面上来。
即便她选择指着资本家鼻子骂的独特方式,资本家们也不会对水琅置气。
因为她在77年恢复高考期间,帮助一群被卡成分的学生上大学,其中不少学生就是在座的人的子女亲戚。
在这件事上,以及水琅自己的出身上,工商人士对她都有着一层天然的信任,因此,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跟她红脸,全部保持缄默。
水琅的挑破嘲讽痛骂,干部们觉得痛快,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干部,同样对她有了一层天然的信任,而被骂的资本家的缄默,又让干部们顺理成章帮着他们说话,两边关系打破互不信任的僵局,逐渐开始融洽。
在水琅进一步加大挑破,任何一个人都根本不可能会去提及的十年下放,推动资本家们主动站出来表达这十年的改变,做出保证。
他们在这种紧张情况下说出的真心话,让旁观的干部都感到很满意,由此主动提及了帮资本家们脱掉帽子的可能性。
这之间的环环关卡,都因为有了水琅这个关键人物。
才能在短短半个小时,就让干部们敞开胸怀信任,资本家主动积极摆出为人民为国家为改革开放做贡献的诚意,解决了可能会再延长一两年的僵持。
最后,水琅一句通俗却深意的话,直达在场所有工商人士的心底,甚至达到了干部们的心底,粉碎了他们积累多年,随时有可能爆发出问题的阴影。
“全市建筑房管业内的传闻真是一点都不虚假,你真是个百年难遇的人才。”宋会长握着水琅的手不放,“调岗吧,你不觉得比起房管局,你更适合在工商局工作吗?我现在觉得,这里最有可能率先在改革开放里做出成绩的人就是你。”
“刚哄好一群人,你这话又把他们给得罪了。”水琅不客气翻了个白眼,“不会说话就闭嘴,聒噪!”
“哈哈哈哈哈哈——”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阵阵大笑声。
率先笑出来的是工商局的干部,都知道水琅这是在重复之前怼石书记的话。
宋会长听了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比谁笑得都很大声。
詹老止住笑声,“水琅同志,你有什么话,继续说,我们都想听。”
“是啊,意简言骇,精准到人心坎里去,再说几句!”
“我就喜欢听水琅同志说话,她说再多我都不嫌烦,反而越听越高兴!”
“再说几句,再开导开导大家,给点建议。”
大家突然兴奋起来,再也不是之前那副谨慎小心,表面还要维持虚假平静的样子。
“硬要我说话,就再说一句。”水琅看着大家道:“心在人民,利归天下。”
离得近的詹老又是一震。
刚才积极张口的人,也再次被水琅震住。
久久之后,詹栩安长叹一声,朝着水琅竖起大拇指。
水琅说的话,都不是什么长篇大道理,反而简短的不能再简短了,却总能给他们的心灵重重一击,之后拨云散雾,看到光明的方向。
这场座谈会,因为有水琅,顺利拉开了序幕。
宋会长与一百多名商业人士,接着仔细详谈了百业待兴的具体方针路线。
在座的资本家们都很积极配合,座谈会进行得非一般顺利。
谈到最后,水琅在国际饭店蹭了一顿西餐,走的时候又被宋会长叫住。
“你真的考虑一下,你这边一点头,我立马安排调岗的事。”
“别闹,你赶紧带着大家伙赚钱去吧。”水琅接过服务员帮忙装在保温杯里的咖啡,喝了一口,“我这边就等着你们赚到钱,实施旧改第二步计划呢。”
“旧改?你怎么成天想着旧改,哎呀,你得了那个玉兰杯金奖,平安里不下一百套设计方案,全市都照着你的模版改动,没什么花头了呀,还要怎么改。”宋会长继续劝道:“你看他们多听你的话,你看我们这边的干部对你多欣赏,就是我们总局局长来,都没你这么有人心,为了改革开放能够尽快成功,到我们工商局来工作吧。”
水琅站在窗口,“全市居民房已经快被挤爆了,你看这一望无际的黄浦江,再看江边的那些旧厂空地,怎么会没有花头?”
第108章 出来了!
“空地?”
宋会长站到窗前, 慢慢皱眉,“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在打国有土地的主意?”
水琅目光一顿,耳边响起了白局长与周局长的强烈警告,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们工商局的人, 不要来打听我们房管局的事, 总之,你们赶紧赚钱解决国家财政危机, 国家有钱,我们才能继续推动旧改, 人民住房也才能得以改善。”
“赚, 正在赚的路上了。”
宋会长看了看周围,“我已经看出来你的心思了, 我告诉你, 你想的事情, 我去首都开了几次会议, 都没听到上面提起过, 一般有什么政策, 提前一两年就会在会议上再三提及,比如高考, 再比如商业开放, 那都是提到嘴皮子都冒火了, 最终才实施下来,国家不打算做的事, 你可别去主动申请。”
“我一个大学生, 申请什么, 我现在的任务就是读书。”
水琅端着保温杯往楼下走, “你赶紧安排赚钱去,最近应该不会再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了吧?”
“我送送你。”宋会长跟在水琅后面,“我出来,就是来郑重地感谢你,不单是我个人,还代表我们整个工商局向你致谢,要是没有你,这么多商业人士,到现在都还人心惶惶,想着离开,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跟我们推心置腹,如此配合。”
“不用客气。”
水琅摆了摆手,“先走了。”
宋会长笑看着水琅的背影,既欣慰又惋惜。
惋惜这么好的人才,心怎么就黏在房管局,而不是他们工商局!
1978冬天来临之前,邹贤实执行枪决。
案子一审二审,最终还是维持死刑原判。
卡车拉走头发全白骨瘦嶙峋的邹贤实,他站在卡车上,脖子上挂着一个木牌,木牌上用红字醒目写着一个“死”字,死字上面又打了一个叉。
车子经过道路两旁,再次被口水淹没,遗臭万年的开始,不过如此。
拉着犯人的车经过复茂与棚北交界处,走到平安里门口,车速缓了下来。
邹贤实似有所觉,慢慢抬起头,看着平安里一座座楼房上方建起了白帆,面朝朝阳,似要迎风启航。
站在卡车上看得远,外墙已经粉刷成暖黄色,里弄中央盖起了一栋小白楼,一楼多了许多商铺,道路已经开始修缮,两旁种起了果树绿植,绿意盎然。
一切都在新生,而他却在走向死亡。
邹贤实两眼流出了泪水,双腿止不住颤抖。
泪眼模糊间,看到了一群熟悉的身影,为首的是水琅,跟在她身后的是平安里的居民,不知道是提到了什么,笑声响亮,一个眼神都没往这边给,就踏进快要修缮完成的平安里。
这些人看都不看他一眼了。
他已经不值得他们看了。
邹贤实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发出一阵阵呜咽声。
他不想死。
他还想活。
改革开放该是他大有作为,晋升到市里,甚至晋升到中央的大好时机。
他不想死!!
“砰——!”
子弹进入脑心,邹贤实感觉不到疼痛,暖阳高照,蓝天白云在旋转,过往一桩桩事件一一在眼前浮现。
他看到了年轻时的孙澄。
还没来得及高兴,曾经害过的人也一一朝他走来。
邹贤实“轰”地一声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瞪到凸起的双眼里充满了恐惧。
死不瞑目。
“邬善平也正式被判刑了吧?”
“他去年就已经被判了,七年。”
“李兰琼无期徒刑,不可能再回城。”
孙澄坐在平安里中心花园,看着蓝天白云,“该伏法的一个都没有逃过。”
水琅“嗯”了一声。
邹贤实这一年半,一直向上面提出诉求,想要单独见孙澄一面,孙澄却一直坚定拒绝。
直到邹贤实死,孙澄都没有与他再单独说过一句话。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国家已经把你上交上去的一批黄金返还给我,改革开放了,有钱怎么都能活。”孙澄看了一圈平安里建设状况,“能够亲眼看到邹贤实死,又能亲眼看到平安里居民的生活恢复正常,我这下半辈子,已经很知足了。”
水琅看着孙澄,“你想住在平安里?”
孙澄摇了摇头,“你忘了吗?我在湖郊有家,现在邹贤实和李兰琼这两个最大威胁消失了,我可以带着父母回家了。”
水琅点了点头,“劳动学习改造班这批学生都已经取得三级工证明,棉纺行业各大工厂都在抢着要他们,工商局也在准备扶持高档丝织布料生产,你如果想继续与她们在一起工作,可以选择留在城里,年龄并不是问题。”
“不了。”孙澄还是摇头,“孙澄的过往仇怨都已经彻底解决干净了,我现在要做回湖郊刘阿兰,好好侍奉给我第二次生命的父母终老,他们除了自己家乡,还是不习惯其他地方,人老了,都希望最后能够落叶归根。”
“看你这状态……”
水琅想了想,“我给你提个建议,听不听在于你自己。”
孙澄转头,好奇问:“什么?”
“钱放在手里,哪怕是黄金,也会贬值,其实钱倒是次要,关键是你这状态,感觉你现在的父母一旦走了,你等不了一天就会跟着走。”水琅看着她,“我应该没有猜错吧?”
孙澄一怔,笑了笑,“你没有猜错,我确实有过这种想法,前半生的执着都已经彻底解决了,余生唯一一件事,就是把父母照顾好,不让他们白养我一场,除此之外,我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念想了,活够了。”
“我建议你把手上这批黄金拿出来,乘上改革开放的东风快车,将肇嘉与茂华合并起来,重新办一座纺织新厂,重振肇嘉当年的风光。”
水琅一说完,孙澄就愣住了,“你是说,办厂?”
“对,就是办厂,现在劳动改造学习班培养出来这么多人才,曾经的茂华印染厂现在持亏损状态,你可以与国家公私合营,将这批人才全部集合到一起,办一个新厂。”
水琅接着道:“劳动改造班的学生,百分之九十都是平安里的居民,她们的父母曾经也都是肇嘉棉纺厂的工人,与其像你刚才想的那样活着等死,不如再行动起来,为平安里的居民,也是为茂华印染厂将要面临下岗的工人提供一个就业机会。”
孙澄依然怔愣着,好半天没说话。
“……我,重办肇嘉棉纺厂?”
水琅听到她的尾音已经开始颤抖哽咽,“国家现在大力支持商业,你手里有钱,会很受到工商局的欢迎,当然,决定权还是在于你自己。”
沉默一会儿。
“我做!”
孙澄突然坚定道,表情与眼神已经与刚才截然不同,就像是秋天枯萎的落叶,一下子转变到春天翠绿的嫩芽,充满了新生的希望,“我做!水琅,我做!”
“好的好的,你别太激动。”
水琅笑着道:“办厂的事,你可以去找储煦,你现在不但有高级技术工人,还有总顾问,他如果知道你要重办肇嘉棉纺厂和茂华印染厂,估计会比你更激动,一定会掏心掏肺帮助你把新厂办起来,其他不懂的地方,还可以去找詹老和工商局的宋会长,他们也会大力支持你,给你最大的帮助。”
孙澄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水琅,真心谢谢你,真的很庆幸认识你,谢谢。”
水琅笑了笑,没再说话。
将孙澄送到平安里对面的公交站台,看着她充满激情活力的走了。
“叮铃~”
周光赫骑着自行车停在路边,笑看着水琅。
水琅小跑过去,“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找到这里来?”
周光赫接过水琅手里沉重的书包,放到车篮子里,“这不是发现好几天没去接你了,今天特地过来表现。”
水琅轻笑,坐在后座上,“案子都办完了?”
“办不完。”周光赫蹬着自行车往家里走,“自从高考恢复后,一年的案件要比之前十年都要多出成百上千倍,外面还有排着队往城里来的知青,不少还拖家带口。”
水琅没再说话,随着自行车行驶,看着一栋栋居民楼,似乎已经在眼前摇晃,不堪承受超载的家庭人口。
百万知青只是改革开放回城的开始。
接下来几年之内,还有百万退伍军人等着回城。
市井案件只会再多出成百上千倍。
“不用担心,已经在解决的路上了。”-
第一届全国残疾人锦标赛在沪城举行,训练一年多的周卉,在去年加入了国家体工队残疾人联会,正式成为一名残疾人运动员。
进入体工队之后,立马就进行了封闭训练,备战锦标赛。
平时既不能住在家里,也不能住在学校,饮食训练都得在体工大队进行。
锦标赛比赛当天,水琅与周光赫,带着三个丫头吃完早饭,提前两个小时出门,往国家体育馆游泳馆赛场赶。
梧桐里很多居民听说了周卉要参加运动会,全都聚在家里,守在电视机前面,看看有没有转播。
水琅拿着残疾联合会给的家属票,找到他们的位置,一一坐在看台边,等着比赛开始。
“我都很久没见过妈妈了。”三丫靠在水琅怀里,伸长脖子往出口处寻找母亲,“妈妈什么时候出来啊?”
“出来了!”
二丫指着运动员入口处,看到戴着泳帽的周卉,披着一条白色的大毛巾,自己推动着轮椅走出来,身旁跟着何教练及体工大队其他工作人员。
后面陆陆续续走出来一名接一名身有残疾的运动员。
有缺失小臂的,有眼睛看不见的,也有缺失半条腿的,还有脊椎出问题的……
还没开始,就震撼住了一群健全的人。
水琅也是第一次直面看到正式参加比赛的残疾人运动员,更是第一次直面看到大姐残缺的身体。
看着周卉把披着的大毛巾拿下来,撑着轮椅扶手轻盈而灵动跳到入水台子上,再调转身体,面朝泳池,连体泳装下面大腿部位残缺,唯有两团面团一样的肉撑在台子上,面团不是经过揉捻变得光滑的面团,更像是添了水刚刚将面粉搅拌成团,随意揉了两下,表面凹凸不平的半成品面团。
水琅眼睛一瞬间就红了,除了第一直观看到大姐残缺的身体,还因为她此时此刻自信专注的状态。
即便他们再给予一些生活上的帮助,但这条路是怎么挺过来的,只有大姐自己知道。
比赛开始之前,运动员们都在做着准备工作,手臂残缺的人,可以有工作人员帮忙脱衣服,协助准备。
这种协助准备,包括运动员们提前下到水里,因为失去双臂,只能双腿蹬在泳池边缘,依靠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皮筋,咬住,支撑全身力量。
发令员举起长哨,哨声响起——
周卉瞬间就从跳台上一跃而下,“窜”到水里,水花还在飞舞,就已经迅速挥动双臂朝前冲。
其他运动员们也都在一瞬间松开嘴里的绳子,双脚一蹬,调转身体,双腿快速在水里摆动,冲向终点。
每条赛道里水花四溅,就像是船桨溅起的浪花,运动员们摆动四肢,在浪花中疾速前进。
现场顿时响起阵阵欢呼声。
水琅紧张抱着三丫,与三个丫头一样,完全不敢呼吸,目光全都专注在3号赛道,看着被浪花淹没,全场最“短”的身体。
渐渐地,水琅眉头拧起,“不对啊!”
“很正常。”周光赫面部肌肉也在紧绷着,仍能维持平静解释:“双腿是身体的主要驱动力,失去双腿不但会失去主要驱动力,还会容易横向摆动,失去方向,大姐能走到这一步,我们应该知足。”
水琅大气都不敢喘,也不回应了,紧紧盯住游泳池。
除了大姐,同时也被其他残疾运动员的拼搏所感染。
看着他们身体残缺,却仍全力冲刺,他们是真正在用生命游泳。
任何人来这看到这样的场面都会被深深震撼,诞生一种我们健全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懒惰不努力,不该不珍惜现有的生活,不该因为一点小不开心就寻死觅活。
周卉在水里奋力划动手臂,开始几秒落后于人,但在一分钟二十秒左右,展示出惊人的耐力与爆发力,不但没有再落后,反而还超出排在前面的两名赛道选手,外行人都能看出她的手臂很有力量,
水花虽然很小,却一直不断地往前冲,没有丝毫疲惫的状况出现。
最重要的是,被周卉赶超甩在后面的人,全都追不上她!
水琅直接抱着三丫站了起来,面色是少有的激动,忍住嗓子眼里的欢呼声,紧张看着运动员们即将触壁。
最后关头,周卉再次展现出更大的爆发力。
她就像是一条轻盈的鱼儿一样,浮于水面,以一种惊人的“滑行”速度,冲向终点。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无臂运动员,就在被周卉快要赶超的最后一秒,拼劲全力摆动双腿,“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撞向池壁,顿时让全场响起担忧的惊呼声。
水琅差点叫出声,亲眼看到那名运动员脖子都软了,那一幢就像是疾速行驶的轮船,丝毫不减速,坚定果决地撞向岸边,冲撞力与回弹力可想而知有多严重。
正当全场被震住的同时,周卉触摸池壁,第二到达终点。
现场响起激烈的掌声!
真的是每一位残疾运动员都在发光!
水琅用力鼓着掌,看着裁判公布成绩,S6级女子100米自由泳。运动员根据残疾等级综合评判定分。
第一名李雪花速度4.26.21,第二名周卉,4.28.19。
这是预赛,下午还有决赛,决赛后才出最终成绩。
“我们去后台。”
比赛间隙是吃饭午休时间,他们可以进入后台。
“周卉同志,虽然我暂列第一,但你比我厉害多了。”
刚被教练带着进门,就听到李雪花站在大姐面前,一脸认可。
“你头没事吧?”周卉担心看着李雪花,“我都吓了一跳,你的拼搏精神真是让我们自愧不如。”
“你才训练不到两年就能拿下这么好的成绩,超出我们所有人,别人不知道,我们彼此都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
“没有超出,刚才是你拿了第一的呀。”
李雪花摇头,“腿部力量是手臂力量的好几倍,你都只比我差两秒,我还比你早训练了好几年,我已经不如你了。”
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互相尊敬佩服的场面,水琅脸上露出笑容。
“哎,我刚才怎么没看到你们。”周卉披着浴巾推着轮椅走过来,“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吃饭。”
三个丫头朝着妈妈奔过去,但知道现在不能粘乎,因为还在比赛期间。
“大姐,你太棒了!”水琅毫不吝啬夸奖,“你封闭训练这么长时间,再一现身简直是让我们刮目相看,你刚才一下水的瞬间,就已经把我们给惊艳坏了,简直就是一条鱼!”
周卉被夸得笑出声,“没有那么厉害,还差一点点第一。”
水琅没说第二也不错,明白运动员眼里只有金牌,只有第一,“刚才第一已经夸你了,我这个外行人也能看出来你有天赋,再训练一段时间,就可以去更大的赛场,今年的亚运会和后年的残奥会,金牌都等着你去奋斗呢。”
周卉看到家里人心情本来就很好,再听水琅这么实打实的一夸,刚才差了一点的小遗憾,瞬间就消失了,聊了几句家里的事,就跟教练去重点商讨下午相关。
周光赫与水琅也及时离开,没有继续打扰。
带着三个丫头到附近饮食店,一人吃了一碗热汤面当做午饭。
体育馆离家里太远,外面又有点冷,怕孩子冻感冒,就坐在有着烧饼烤炉的饮食店里等着。
下午决赛开始,选手们依然如上午一样做着准备工作,或是站在跳台上,或是提前进入到水里,咬着工作人员手里的皮筋。
长哨响起,水花四溅。
现场再次呈现浪花滚滚的场面。
周卉的进步,到了恐怖的地步,双臂划动速度比早上快了一倍,开始没有再被人赶超,反而一直遥遥领先!
教练直呼这是大赛型天赋选手!
更惊人的是,周卉提前预判到了李雪花会爆发撞向池壁的拼命劲,卡点爆发比早上还要精准,在李雪花摆动双腿爆发撞向池壁的过程间,同样爆发冲过去触壁,没有再发生上午赶超不及时的事,以4.23.2的成绩,打破全国残疾人历史记录,拿下第一名金牌!
看台欢呼声响起!
水琅与周光赫愣了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站起来狂呼:
“大姐!”
“冠军!”
“你是金牌冠军!”
国歌响起,领奖台上,周卉坐在轮椅里,头顶花环,脖子里戴着职业生涯大型赛事第一枚金牌,唱着国歌,对着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敬礼。
水琅拿着手帕擦眼泪。
“怎么感动成这样。”周光赫掏出身上干净的手帕递过去,“大姐都没哭,三个丫头还在笑。”
水琅听到后面一句,再低头一看三张笑脸,跟着笑出声,“不知道,就是忍不住想流眼泪,可能是因为大姐,也可能从大姐,从这么多位残疾人身上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找对路,都能走向美好,应该是为了这种美好的韧劲而哭。”
“是我小弟媳妇。”
突然,周卉的声音传来,水琅往那边一看,发现是有一群记者在采访大姐。
“如果按照正常来说,肯定是要感谢父母给了我生命,将我抚养长大,还要感谢我的外婆与小弟,在我曾经绝望的关键时刻没有放弃我,当然,更该感谢的人是我的教练何波涛同志,以及残联的其他工作人员,不辞辛苦帮我拟定修改一遍遍训练内容。”
周卉面对镜头,“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拿下第一枚残运会金牌,其实我自己都不敢想,是我小弟媳妇水琅,她曾经告诉我世界很广阔,她主动帮助我上大学,安排我进入残联,一步步指引我走向更广阔的道路,所以拿到金牌后,我最想感谢的人就是水琅,没有她,就绝对没有今天的冠军周卉。”
第109章 水干部说得很有道理!
周光赫一听这话, 就把大丫兜里的手绢拿过来,递给水琅,果然看到她鼻尖都哭红了。
水琅接过手绢, 擦着眼角,“妈呀, 我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哭过了, 看个比赛给我哭成这样。”
周光赫轻笑出声,“不能再掉眼泪了, 外面天气冷,出去一吹风容易冻伤脸。”
水琅吸了吸鼻子, 点了点头, 迎上周卉,“大姐, 你突然给我来这么一出, 我眼睛都哭肿了。”
周卉一张脸光彩明艳,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平时不好说, 难得遇到这么一个机会, 你又正好在场,就忍不住说出来了。”
“我还没听够。”水琅将手帕全都塞进包里, “年底拿了亚运会金牌, 后年拿了奥运会金牌, 我要接着哭。”
周卉与周光赫同时笑出声,“好, 不管拿没拿到金牌, 一定都说。”
水琅没再继续说下去, 不想无形给大姐压力, “是要回训练中心,还是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家了?”
“你们先回去,我得回去开个会,然后就能收拾东西回家住几天了。”
“住几天?”三丫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没想到妈妈是我们家里最忙的人了。”
大人们全都被她的小模样逗笑。
周卉不在家,三个丫头虽然很想念,但却不孤单,因为每天都有无数个小朋友跑来她们屋里看电视玩。
这是因为小舅妈拿了状元,现在妈妈又拿了运动会冠军,估计以后来的人会更多。
报纸还没登,但沪城台电视转播了,大家伙都在电视上看到了周卉比赛。
水琅等人才刚踏进梧桐里,鞭炮声就响起来了。
“欢迎冠军……咦?”
老油条激动僵在脸上,捂着耳朵从正在“噼里啪啦”炸的鞭炮旁边跑过来,“周卉没回来啊?”
“回训练中心了,你怎么还放起鞭炮了。”水琅捂着鼻子,看着一张张笑脸,“现在提前放了,大姐回来不就没的放了?”
“我们再买!”
“对,我们现在就再去买一挂!哎呀,真是看得我太激动了!”
“没想到啊,居然能在电视上看到周卉,还是这么厉害的周卉!”
“这谁能想到,水干部,你真行啊,周卉都那样了,你居然还能把她培养成这样!”
“怎么是我培养,那是大姐自己能吃苦,教练费心督促,跟我有什么关系。”
水琅往家里走,一群邻居跟在后面。
“怎么跟你没有关系,要不是你送周卉去上大学,要不是你给她安排去残联工作,她也没机会成为运动员啊!”
“就是,周卉自己采访都说了,你可是大伯乐!”
“必须有关系!”金巧芝手里也拿着手帕,似乎之前是在擦眼泪,“没有弟新妇,大阿姐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复兴都说了,现在的大阿姐,比小时候看着还要耀眼。”
“没有水琅,小卉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这话是不假。”舅妈冒出来,“可为什么不知道会怎么样,还不是因为你们两口子刻薄,不做人!”
“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金巧芝一甩手帕,“当时你成天蹿腾阿舅,对外婆摆脸色,今天演一出,明天演一出,不就想把大阿姐送回那个鬼地方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两人又吵起来了。
水琅看了一眼,没兴趣听下去,等周光赫把大门锁打开,推门进去,走到天井里的洗手池,对三个丫头道:“过来洗手。”
周家天井再次挤满了人,大家在电视上没有看够,还想听去过现场的人继续说一说更详细的情况。
水琅是没兴趣说。
周光赫更不可能说。
大丫二丫进房间了,众人抓着三丫问东问西。
正问得热闹的时候,周卉身上背着头两年与水琅一起到商场买的皮包,推着轮椅回来了。
“哎呀!周卉回来了!”
“冠军!我们冠军回来了!瞧瞧这精神面貌,真是彻底跟以前完全两样了!”
“比我们都精神一百倍呢!”
“小卉,你真是太厉害了,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你居然还能这么有出息!”
“我们在电视里看到你比赛,看完全都掉眼泪了,真是不容易!”
“我看了你们比赛,就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以后我再也不赖床,再也不想不去上班了!”
“里弄里的小毛头和小姑娘,看完电视,立马就去写作业了,催都不要催,周卉,你真是厉害,把电视机前的我们全都感染了!”
周卉在门口,表情一阵恍惚,何止是她完全两样了,现在里弄里邻居们看她的眼神,对待她的态度,也是发自内心的完全两样了。
以前刚回来时,大家眼光是同情、不赞同、指责、可怜。
现在的眼光是像看到宝一样,刮目相看、惊赞、感动、敬佩!
周卉曾经最想让大家像看普通人一样看待她,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忘记在乎周围人的眼光,忘记去管周围人的态度,此时此刻再想起来看的时候,大家已经变成这样了,心里顿时有点酸,更多的是畅快,充满了成就感。
“好哦。”
宋阿婆眼眶湿润,握住外孙女的手,“能看到你这样,我真是死也瞑目了。”
周卉站在冠军台上没哭,一看到外婆,再听这话,眼睛忍不住就跟着湿润了,“外婆,我拿了奖金,我帮你买衣裳,带你去饭店吃生煎包。”
宋阿婆眼泪落下来,笑着连连点头,紧紧握着周卉的手,“好,我一定不会客气,但你最应该帮小姑娘买衣裳,买好吃的把小姑娘吃,要不是小姑娘,你哪能会有今天。”
“是的,我都晓得的。”周卉看向屋里的水琅,一看到她正瘫在摇椅里躺着吃方块面包,顿时破涕而笑,“都饿了吧,今天我请大家吃饭。”
“你不要请了。”金巧芝从后厨房跑出来,“复兴已经在烧了,早晨就跑到菜市场买了好多小菜,清蒸大黄鱼,红烧排骨,买了蹄髈咸肉炖腌笃鲜,凉拌海蜇头,全买齐了,就等你回来吃饭。”
“周卉,我今天烧了荠菜馄饨,特地多包了,送给你们吃。”
“我也烧了小菜,哎呀,看得激动死了,送点小菜把你,表达我的心意。”
“我蒸了包子,肉包,已经送到桌子上了。”
“周卉,你一定要尝尝我今天烧的南瓜粥,一锅子放了快半袋白砂糖,又香又甜。”
老邻居们表达心意的方式就是送吃的,也是送点吃的,周家才会收,因为之前水琅的多次高光时刻,他们已经知道了,除了吃的,给什么都不会要。
周卉一再笑着感谢,她一回来,就没人追着三丫问了,全追着冠军本人问具体情况。
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庆功宴,晚饭过后,家里更热闹了,小孩子跑过来,下班的邻居们全都跑过来。
这份热闹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早上,人民日报与沪报头条就是周卉头顶花环,坐着轮椅,戴着冠军金牌在冠军领奖台上的照片。
她出众的面容与人生经历,失去双腿获得残疾人运动会冠军,激励了广大读者,“周卉”瞬间成了全国人民当下热议的话题。
毫不夸张地说,报纸出来当天,各行各业的工人工作效率积极性,比之前至少翻了三倍。
学生们听完老师读报,当天上课也都专注认真了至少三倍。
刚回城没有地方住没有工作,人生看不到未来,垂头丧气,精神萎靡的知青们也全都振奋起来。
失去双腿的残疾人都能等到机会发光发亮,何况是他们健全的人,只要好好活着,不失去对生活的希望,日子就一定会越来越好,未来大有可为!
报社发现了周卉事迹带来的全国效应,连续采访了周卉三次,登了三天报纸头条,报纸一上市立马抢售一空。
与全国人民不同的沪城人民,看了后面两天报纸,关注重点稍微有点跑偏。
跑偏到周卉最感谢的人——水琅!
又是水琅!
水琅怎么这么能!
怎么哪里都有她!
这天天尽忙着为人民服务了吧!
沪城人民咧着嘴,呲着大牙将报纸看了好几遍。
当下热意话题,又转到了水琅身上,人人走到哪都在聊水琅,话里话外全是钦佩以及一种莫名其妙,但确实与有荣焉的感觉。
这是因为水琅上报纸上多了,大家看到水琅,就跟看到自己认识很久的老朋友似的。
“这才是好干部啊!”
白局长拿着报纸爱不释手,“水琅同志,你要是出身背景受到一定的影响,你真的该去市委工作。”
“说什么呢!”
周局长刚把茶杯端到嘴边,一听这话,还没喝就放下了,“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把她调走?你以为市委没来问过?我这成天提心吊胆怕她走,你还在这火上浇油。”
“我也是其中一个。”白局长大笑出声,“我成天都梦想着她能来我们局上班。”
水琅喝着普洱,“白局长,平安里是不是快竣工了?”
“进展比我们计划中还要顺利,你选的这个工程队真是不错,修缮自己的家,就是比普通工人认真积极,当然,我们普通工人也很积极认真。”
白局长将计划书分发到水琅手里,“原计划1979年四月完工,现在提前了小半年,距离过年还有两个月时间,已经可以安排居民住进去了,但问题是,玉兰杯接下来的比赛要到开春三月,这住进去了,难免显得乱,再实地考察,怕到时候会影响我们得金奖。”
计划书里是目前完工照片,与之前水琅的设计图纸做对比。
“这倒是个事。”周局长点着头,“现在拍完照片不算,要等到第三环比赛开始后,评选会去拍照片才算,但今年比往年要冷,居民住在郊外的临时草棚,实在受罪。”
“搬进去。”
水琅最近去过平安里好几趟了,知道完工情况,没有再继续看照片,“玉兰杯是旧改大赛,不是建筑大赛,我个人认为,有了居民生活气息的屋子,不但不会减分,反倒会加分,房子是给人住的,不是给评委会看的。”
白局长与周局长同时一怔。
“我觉得水干部说得很有道理!”许副局长将计划书合上,“当时设计大赛,水干部就是设身处地改善人民住房生活,方方面面很接地气,才赢下来的比赛,其他设计师的作品同样很出色,但没怎么考虑到人民,完全不符合旧改核心方针政策,所以都跑题了,我非常赞同水干部说的增加居民生活气息。”
“我也没说不同意。”白局长思考着,“按照我对他们的了解,不可能让居民提前住进去,说不定我们的生活气息,又是一道杀手锏!”
“其实白局长能把水琅设计的图纸,高达百分九十实施落地,就已经可以稳拿金奖了。”周局长喝了一口茶,“因此,后面的金奖我不担心,但既然水琅都说了生活气息能加分,基本上就八九不离十了,她这方面还是比较敏锐,玉兰杯我们暂且放在一边不提,现在复茂区与全沪城一样,可以说是人满为患,平安里这边一结束,这批施工队已经成型,马上就能接着扩展旧改其他里弄,具体什么改造方案,水琅,课业之外,你得多上上心了。”
水琅提起平时装书的书袋,拿出一沓设计图纸,“区里几个一定得抓紧改造的里弄,我已经构思过很多方案,但是现在国家急切需要社会资金,上面能把修缮资金批下来吗?接下来可没有类似拿下玉兰杯金奖,能额外获得一大笔钱的奖项了。”
周局长立马叹了口气,“说得对,正是因为国家现在困难,才会眼睁睁看着各区人满为患,却难以拿出解决方案,改革开放才刚刚开始,想要解决目前财政困难,起码还得等个五年,现在只能指望国门彻底打开,吸纳华侨外资进来。”
“那我就先准备着,能批复下来再说。”水琅想了想,“小人书的销售量一直在不断增加,我们也算有一部分启动资金。”
“杯水车薪啊,再说,这么多的人,再怎么改动也解决不了根本,倒是你曾经提起的动迁计划,是最能解决根本的事,但是,难啊。”
周局长摇了摇头,“改革开放,最担心的就是一个不小心回到过去社会,过去是什么社会?就是土地都在地主和资本家手里,剥削人民的社会,国家现在正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短时间内不可能打开这个口子,再说,一旦动起来,我粗略算了一下,起码得是平安里的十倍,甚至是几十上百倍价格,才能拆除一片里弄区域,修缮的钱都没有,又上哪去弄这么多的钱。”
“是啊,这不是简单造一栋楼这么简单,除了造楼的钱,居民楼,工厂,商铺搬迁,都得拿出动迁补偿的钱,随便一算价格就能吓死人。”白局长摇头,“而且,上面已经给好几个区房管局不是出了一道新政策,暂时允许居民在合理范围里申请加盖,也就是说,暂时只能在原地解决。”
“商业开放,企业与商铺只会越来越多,动迁资金也会逐步增加。”水琅顿了顿,“不过,按照周局长刚才的意思,是不是在说,就算有钱,暂时也不可能实施动迁计划?”
周局长一怔,随即坐直身体,话音都变了,“怎么?你现在能有把握弄到那么多的钱?这可不是小数目,不,这是一笔天价!你准备找谁?”
“还没头绪。”水琅往后靠在椅子上,看着几位局长,“我就是说,即便弄到了,是不是也没办法动迁?动迁的意思是,打个比喻,像天安三村那样的地方,楼虽然比原来的平安里看起来像一栋楼,但是里面住的都是极度困难户,一家几代挤在不足二十个平方内,一家三口四口挤在十二个平方左右的房子里也是属于特别正常的例子,把天安三村人员全部动迁到其他地方去,按照……”
几位局长正听得聚精会神,水琅说到一半停顿了,停顿很久也不继续说下去了。
许副局长顿时急道:“按照什么?”
水琅看了看几位局长,想了想,还是直接道:“按照市价。”
“市价?”
许副局长一愣,“房屋哪有市价,全城房屋都属于国家,不允许私人交易。”
“所以啊,刚才没法说下去了。”
“别,你继续按你想的说。”周局长道:“你说出来,我们再看哪方面能去解决。”
“提到房屋市价,其实也和土地拍卖是一回事了,国家目前没有开放房屋土地交易,但能让居民们甘愿搬迁的最佳补偿方案,就是评估房屋市价,按照市价一平,计算实际建筑面积补贴给居民,再实施套面积补贴,套型面积主要针对缺少煤卫,15平以下房屋,按照沪城平均单人面积,补贴实际人口,就近建设安置房源。”
水琅继续说了,但看到几位局长的眼神慢慢变得呆滞,又停了下来,“这只是初步计划,我的个人想法,具体什么方案,当然是要看国家。”
“你刚才的意思是……”周局长犹豫问:“不但给房,还要给居民们很多钱?”
“哪有这好事!”许副局长先叫了出来,“全国都闻所未闻啊!国家哪有那么多钱,能拿出修缮的钱来就很好了!”
“国家哪有钱,当然不是国家给了。”水琅一句话又勾住几位局长的目光,“再打个比方,天安三村临近淮海中路,也就是你们部分人追求的上只角,地段很有价值,就算再就近建设安置房源,这个就近,起码也得到类似龙辛县前面这个位置……”
“哦!”
白局长出声了,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提到居民甘不甘愿了,你这个计划是要把他们动迁到乡下田里去啊!”
“这怎么能是乡下。”
“都到龙辛县了,不是乡下是什么?”
“你们把这个地方并入复茂区,就不是乡下了。”
几位局长瞬间同时瞪大双眼,脑子顿时感觉被榔头敲了一下,明亮起来了!
“哎呦!我说你这个脑袋瓜子,怎么能这么灵!”白局长惊赞道:“把其他县吃进我们区,这样的事情都想得出哦!我真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这种想法!”
“打开新世界了。”周局长跟着笑道:“确实,想要彻底解决住房困难,不能只在原地打转,得外往动,水琅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她看重的不是旧式里弄,简屋旧楼,是看中这些房屋所占的地段,想要把这些基地拍卖给外资华侨,让他们新建立可以出售的高档房屋,只有能销售,创造价值,他们才愿意出那么多的钱,帮居民动迁,是这个道理吧?”
水琅点头,“没错。”
“这计划怎么可行,谁会买房子?”许副局长疑惑,“我们都是国家分配房子,没人会掏钱去买房子的呀,脑子瓦特的人也不会去买的呀!”
“难题很多啊。”白局长叹息,“华侨外资也不是傻子,把巨款投资到我们国家这样的市场,你这个计划与你的旧改计划一样,想法很超前,也确实是为人民谋福祉了,但实施起来比旧改难度高了千倍万倍,方方面面希望都很渺茫。”
“渺茫也要做。”水琅望着桌子上的设计图纸,“今年夏天,已经有人拿着席子睡到苏州河边与大街上,暂时冬天能挤一挤,未来十年内,人数还要翻倍,到时候不解决也得解决,既然都要解决,为什么还要居民受十几二十年的罪,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可以跟上面提一提了。”
“可以提,但不可能会同意。”
“害怕回到过去社会,就把城市与农村的房屋分开,不要混为一谈,再说,改革开放了,农村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保持公社生产队制度,说不定比城市变得更快,走在城市前面。”
“这是什么意思?”
“随便说说。”
几位局长:“……”
话不要老说一半喂!
“就算去提,也得有底气。”周局长再次长叹一声,“钱从哪里来。”
水琅也安静下来,“今天只是谈一谈进一步旧改计划,如果你们都觉得可行,我再去找詹老他们聊一聊,问一问我母亲以前的人脉关系,看看能不能拉来投资。”
白局长眼睛一亮,“詹老可以,你母亲也可以,工商联会更可以!”
三个可以,逗笑会议室里的人。
水琅笑问:“白局长这话,你们是已经同意了?”
“当然同意,不但能解决居民目前困境,让人民既拿钱又拿房子,不用国家出钱,还能带动改革开放发展,多好的事啊!”白局长越说越心动,一拍桌子,“这事,我再当一回先锋,老周,我们俩去和上面磨,水琅,你去找工商联会的人聊,他们在国际上都是有很多关系人脉,如果真的能打开这个突破口,我们就能真的能帮助人民迈向小康社会了!”
水琅一笑,“好。”
复茂房管局再次激情满满,干劲十足。
一个月后,平安里居民开始搬新居了。
第110章 神仙日子啊!
平安里的修缮过程一直备受关注, 很多人经常拿着小人书过去对比建设好的建筑。
每当看到一个项目落地,虽然不是自己的家,但依然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妙爽感。
住在附近的里弄邻居更是隔三差五就过去“检查”。
因此, 当平安里开始搬新居的时候,这些人的积极性比起平安里居民, 分毫不差。
复茂房管局与街道居委, 特地安排了乔迁仪式,大门口就像是小人书里画的一样, 用红布拉起了横幅,写着:【庆祝平安里圆满完工, 欢迎平安里居民搬新家】
小区里花园里的小花虽然没开, 但是道路两旁种的梅花却开得正好,风景观赏树也是绿意盎然。
知道要搬新居了, 三天前平安里的居民就过来布置, 不但自己出钱将每栋楼顶与大门口一样挂起了横幅, 底楼商铺, 小区活动中心, 就连公共厕所与树杈子上都栓上了喜庆的红绳。
最长的鞭炮挂在了围墙上, 喜糖苹果花生摆满了筛子,鞭炮一响喜糖喜果就撒了出去, 现场顿时陷入欢天喜地的热闹海洋。
除了乔迁仪式, 今天也是平安里正式竣工仪式。
鞭炮一放完, 剪彩仪式就开始了。
仪式司仪由白局长主动申请担任:“同志们,大家好, 我是复茂建设局局长白国峡, 也是平安里修缮工程施工队总负责人, 现在的心情真是很激动, 激动地都快说不出话了,两年前,哪怕是身经百战的我,都想不到原来跟棚户区差不多的平安里,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同志们看一看,这里变化大不大?”
“大!!!”
水琅:“……”
林厚彬:“白局长这是要说个没完了。”
柳德华:“这个风头该水主任上去说呀,怎么被建设局给抢了。”
许副局长:“都是一家,都是一家。”
白局长站在台子上,指着水琅道:“平安里变化能够这么大,都是因为有我们的总设计师水琅同志,水琅同志大家都认识了,她简直可以说是我们复茂区的镇区之宝啊!”
被群众热烈眼神瞬间包围的水琅:“……别扯我。”
白局长压根听不见,处于喜悦氛围里,正疯狂感慨,“没有水琅同志,就没有我们旧改的开始,这位同志你别看她年纪小,脑子那是非一般的灵光,区里没有钱,上面拨款也没有下来,她就想方设法去搞钱,以一己之力率先拿下了玉兰杯金奖,为平安里挣到了第一笔启动资金!”
“更了不起的是,她为了拿金奖原创的小人书,对,就是你们手里拿着的小人书,销量不是一般的高啊,销量高就代表分成不少,但我们的水琅同志,竟然一分钱都不要,全部捐献出来用作平安里的修缮,以及未来全区旧改修缮!”
“哇————”
现场哗然声顿时震天动地!
所有人都吃惊看着水琅。
“水干部,你人真是太好了!”
“我早就说过了,水干部才是好干部!”
“水干部心里有人民,有国家,跟她母亲一样,都是个大好人!”
“水干部,我们里弄旧改一定要交给你来做!”
“我们复茂区有水干部,真是天大的福气!”
水琅站在原地扯着嘴角,眼神已经杀向白局长了。
“水琅同志为我们平安里打下了头阵,我们施工队的鲁师傅带头,与各位师傅带出了一帮好徒弟,个个都是能吃苦耐劳的好小伙子,现在个个都成了人才,再也不是以前大家眼里的街混子了。”白局长转移话题,“我看现场来了很多小姑娘,平安里这些小伙子都是未婚,你看看,个个都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才,还没结婚的女同志……大家都明白我的意思,对了,平安里没结婚的小姑娘也不少,现场没结婚的男同志,也可以多上上心!”
许副局长傻眼,“这,这怎么突然又开始现场相亲了?”
拿着剪刀等半天的周局长都沉默了。
水琅:“这得说到什么时候。”
“话扯远了,今天最重要的还是我们平安里乔迁新居。”白局长拿着话筒,“大家应该都和平安里的居民一样,已经迫不及待想进去看一看房屋内部的改造装置,现在,平安里竣工与平安里乔迁剪彩仪式正式开始,欢迎区委高书记,刘书记,复茂房管局周局长,邱副局长,许副局长,水主任水琅同志……”
水琅拿着剪刀站在边上,等着白局长走过来后,在新的鞭炮声中剪下红绸。
现场掌声顿时排山倒海般响起,伴随平安里居民再也忍耐不了的欢呼声:
“搬新家喽!”
“住新房子了!”
“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水琅同志说两句!”
“对对,我们想听水干部说话!”
正要往里冲的时候,一名妇女喊出声,接着全场都要让水琅讲话。
白局长立马将话筒递给了水琅。
水琅接过之后,举到嘴边,突然万千感慨涌在心头,竟然喉咙一哽,没能说出话。
没拿话筒之前,心里一直很平静,很淡定,原以为不过就是职业生涯中一个寻常项目,完全没想到心里居然压着这么多感触。
“水干部,谢谢你!”
王老帽突然大喊一句,平安里居民顿时齐声呐喊:“水干部,谢谢你!”
水琅眼睛顿时湿润了,眼看热闹气氛马上要转向煽情气氛了,连忙将喉间越来越多的酸意咽下去,再次举起话筒道:“其实我没做什么,之所以进展能够这么顺利,其实都是周局长和白局长,复茂区房管局与建设局的干部,以及区里的领导,在看不到的地方冲锋陷阵,我做的大家能看到,他们做的大家一般看不到,所以要论功劳,他们当属第一!”
掌声顿时响起。
区委领导,房管局干部与建设局干部,眼神欣慰而感动,看着水琅。
水琅接着道:“但不论是领导干部们,还是我,我们之所以能进展这么顺利,都是因为国家的大力支持与帮助,我们最该感谢的是国家,是国家想着人民,为人民排忧解难,平安里才能修缮完成,我知道,当下大家都生活在拥挤的房子里,你们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就想一想平安里,国家早晚会帮助人民同志们解决困难,一定要相信,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人民干部正在行动,正在努力让大家都住上宽敞的房子,过上小康生活!”
“好!!!”
水琅这番话,说到了很多人焦愁的心坎里,顿时让现场沸腾到极点!
区委领导看着水琅,不断点头,眼里充满了欣赏。
白局长接过话筒,大声道::“平安里正式开始搬新居!”
气氛再次烘托上了一个层次。
平安里居民满脸笑容,搀着父母,牵着孩子,举着小红旗,热热闹闹走进崭新的平安里大门。
后面房管局安排的装着行李的几辆大卡车,跟在人群后面。
小区道路是崭新的水泥路,光滑平整,再也不会一踩一脚污水一脚泥了。
道路两旁修建了弧圆形的花坛,种的都是大众认识的蝴蝶兰、杜鹃花,菊花,一片花坛一棵树,广玉兰,银杏树、枫树、梨树、桃树、杏树、柚子树、桑葚树、樱桃树……既美观又能开花结果。
一直走到小区中心,这里多了一栋小白楼,是社区服务中心,小白楼楼底建设了一圈商铺,代销商店,理发店,裁缝铺,修鞋铺,应有尽有,另外还有几间空铺子,水干部说了,改革开放了,想要经营个体店的人,例如开个早餐铺,快餐店,果蔬水果店,可以去跟街道居委申请租赁商铺。
“这里真好啊,小区里什么都有了,下雨天也不用再出大门。”
“可不是,下个楼什么都能买着了,这个设计跟住在工厂里一样方便了。”
“我们去小白楼看看里面是不是跟水干部设计图上的一样。”
一进到小白楼,大家顿时惊得说不出话。
因为就跟进到少年宫似的,图书室里修了满墙书架,书架上放着儿童课文本,儿童绘画本,除了儿童,初中,高中,大学,什么年龄段看的书都有。
书架下面还设计了一排座椅,可以直接坐在书架边上看书,另外摆放了长长的书桌,每张桌子都足以容纳十个人,现场很多小孩子立马想到了放学写作业,要是能和同学们一起坐在这里学习写作业,不但不会贪玩,还能事半功倍!
图书室外的大厅,摆了积木桌,台球桌,落地窗外,摆着乒乓球桌,单杠,双杠,益智健体,一应俱全。
除了小孩年轻人的益智健体,还特地安排了一大间老人活动室,下棋打牌聊天织毛衣缝衣服,桌子凳子椅子全部都靠墙摆放整齐。
前面院子的微农场,除去规划好的菜地,暖水瓶壳子,旧箱子,破坛子,破锅破碗旧物利用改造的菜坛已经埋上了土,去年就开始种植,现在已经翠绿一片,就等着春天再次播种发芽。
“这!这也太舒服了吧!”
“神仙日子啊!做的比公园还要好!”
“平安里的人以后可是享大福了呀!”
“这生活档次一下把我们都甩在后面了呀,我们拍马都追不上!”
外面左右里弄的邻居们,甚至是其他区跑过来的居民,走进社区服务中心,完全就不想离开了。
一双双眼睛全都放着光,一句句羡慕至极的话,听得平安里居民们合不拢嘴。
树根奶奶指着后门口的房间,“那里还有卫生服务站呢,我们头疼脑热直接去那里挂水拿药就行,小病完全不用再往医院跑,水干部把我们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居然还有卫生服务站!”
“水干部想得太好了!我们上个星期小孩子发烧,大晚上下着雨还蹬车子往医院赶,里弄里有了卫生站,风刮得再大,雨下得再大,都不会不方便了!”
“这个真好,这个社区服务中心弄得真好,房子设计得漂亮不说,什么都齐全了,我真是喜欢得不得了,哎呦,我不想走了,真想立马住到这里面来!”
“谁说不是呢,我们里弄要是有这样的地方,我恨不得天天睡到这里!”
一个社区服务中心,就把大家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很多人真心流露出来的表情,是真的想立马躺到地上,连被褥都不要,就在这过日子了!
平安里的居民们心里无比畅快,以前都是他们羡慕别人的房子,终于有一天,体会到别人羡慕他们的房子了!
并且这种羡慕完全不成对比,他们以前顶多只是羡慕别人家地方大,有厨房卫生间,可从来没有过想躺在地上不走的冲动!
这完全是1:100的比例!
社区服务中心有三个门,从前门院子走出去就是居民楼,就是小人书主人公小毛毛家的所在楼栋。
小毛毛领着大家上楼,楼道已经全部粉刷干净,楼梯也已经铲修重新刷上了防滑水泥,阳台拓宽了,缓冲楼廊不再有任何堆积杂物,阳光照进来,像书上画的一样明亮干净。
“欢迎大家来参观我家。”
小毛毛一推开房门,木头制造的学习收纳一体高低床,顿时抓住所有人的视线,情不自禁往里挤,落后的人抢着跑到窗边,趴在窗子上往里看。
“我的天啊!这真的跟水干部在小人书上设计的一模一样!”
“感觉这个房子从书上跑下来了,太神奇了!”
“呜呜呜,好好看,妈妈,我也想要这样的床~~”
“呜呜呜呜呜,我也想住在小人书里!”
现场小孩子们已经羡慕哭了,开始闹起来了。
难得,孩子们哭闹没有引起父母的责骂,也没有挨打,因为眼前一幕对于大人们来说,同样充满了冲击感。
这学习桌,这小柜子,这小床,就连柜子上的星星月亮把手,这可以灵活收拉的隔断,都跟书上一模一样,完完全全还原了他们看了数不清多少遍的画,人生头一回身处梦里场景的感觉,让他们产生一种浓烈的渴望,渴望把这间房子变成自己所有,让自己永永远远待在这里住个够!
大人都这样了,何况是小孩子。
所以他们非常理解孩子的哭闹。
小毛毛家与楼上的瘸腿叔叔家,基本上都跟书上一比一还原。
大家还想去看书上提到过,但是没有画出来的老夫妻原生态房子。
水琅与众人一起来到一号楼。
陈先柱与杨兰花已经先进入家里了,比起第一次见面,老两口就像是年轻了十岁不止,满面红光,走起路来两脚生风,说话声如洪钟:“请进,大家快进来,水干部帮我们设计得老好了!”
首先是天井,一进天井,大家就走不动路了。
这个天井很小,比梧桐里的天井小了一半,原来遮挡起来堆放杂物,现在遮挡的盖子被掀开了,外墙被重新粉刷成与小区其他楼栋一样,但是内墙被水琅单独改动过,用鹅卵石上墙做了原生态装饰,细腻光滑,充满了大自然的氛围。
挨着墙边砌了一个水泥洗手池,顺着洗手池往下特地修了一个渠沟,渠沟下水口修建了盆景鱼池,金黄色,黑色,红色小金鱼正在鱼池里游动。
盆景的荷叶上一只蜗牛正在慢慢爬着。
盆景斜上方的窗台,喜鹊搭了窝,两只小喜鹊在窝里张着嘴巴等食物。
一只橘小猫咪翘着小尾巴,穿过人群,一点都不怕生的“喵喵”叫着……
小天井充满了原生态生命力,吸引了所有小朋友的注意,也将大人们全都震在原地。
过了良久,突然有人道:
“再也不可能找到比水干部更用心的人了。”
“儿女都不可能实现得这么周到!”
“我要是这对老夫妻,我老了能有人帮我过上这样的日子,我真是要含笑九泉了!”
“说得一点都没有错,真的,我们儿女都不及水干部十分之一,这个天井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水干部一遍一遍询问我们意见后设计出来的。”杨兰花一脸感慨又骄傲,说着还泪花闪烁,“最重要的是里面,你们去我们房间窗户看看。”
水琅刚往前走,就被一窝蜂往房间涌的人挤到旁边去,幸好被人及时扶住,熟悉的大手,立马知道扶住自己的人是谁,回头一看,笑道:“你怎么才来。”
周光赫把人护到后面,“她们三个要来,等公交车多等了一会。”
水琅看着挤在水池边看金鱼的三个丫头,“其他地方你看了吗?”
“看了,我经常过来看。”周光赫脸上露出笑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水琅轻笑出声,“这么多夸的人,属你夸得最夸张。”
“大姐也很想来,不过亚运会开始集训,她来不了。”
周光赫扶着水琅肩膀,将三个丫头喊过来,挤进里面的屋子。
陈大伯和杨阿姨的房间布局,被水琅重新分配,从天井进来就是睡觉的房间,摆着一张木床,床板也是特地设计过,下面是床箱,掀开会有四个收纳空间,可以收纳一切老人们不想扔掉的旧物,北墙设计了与图纸一样的衣柜,收纳柜,餐桌和一个隐形床。
一体柜的设计,让二十平的房间多了很多收纳空间的同时,显得整齐干净,一丁点都不乱。
餐桌的窗户,有别于当下流行的钢窗,而是一整块大玻璃窗,除了让整间房间的采光变得通透明亮,最关键的是,可以时时刻刻欣赏到窗外的鸟林。
水琅单独为这一楼栋的居民设计的长形鸟林,刚开始动工就种下的常绿阔叶树与枫树,已经成形,地上落满了枫叶,三两只野鸟正在地上啄食,枝头上也栖枝着一排小鸟,阳光从树梢缝隙洒下来,树与树之间,摆放了长椅,居民可以坐在这里休憩读书,也可以聊天玩耍。
“珠颈斑鸠!”二丫凭借瘦小的身体挤到了窗口,瞪圆了眼睛看:“还有红嘴玉!这是国家保护动物,它自己飞来的吗?”
“对!”李大脑袋自豪道:“除了野麻雀,这些叫不出名字的野鸟类,都是植被养起来后,自己飞来的!”
惊呼与哗然接连响起:
“水干部真有想法,这比去逛公园还舒服!”
“在自己家里逛,看自己小区里的风景,都是自己的,当然比公园还要舒服了。”
“书上写的,水干部真是饱和式的满足了,我到现在都跟做梦一样,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都跟做梦一样,这辈子都想不到,老了还能住进这样的房子里!”陈先柱抹着眼泪,“我们都只是随口一说,水干部就记在心上,全部都给我们满足了,天底下上哪去找这样的好干部。”
“再也找不到了!”
“幸好水干部够年轻。”
水琅:?
“没错,水干部才二十多,我们总能等得到!”
水琅哭笑不得,“因为是修缮改造,所以力所能及的地方都顺手帮大家满足了,陈大伯和杨阿姨因为是年纪大了,子女不在身边,没办法自己动手,其实平安里很多房子内部,真正动手的人都是他们自己,我们只是提供一些辅助。”
“我们懂,水干部,就算你随便设计两下,都比我们强。”
“是啊,我们现在就等着房管局旧改了,已经住不下了。”
“你们小区都还好,有些房子就跟平安里以前一样,污水都要流到屋里去了,本来就不下,勉强在地上睡,现在更惨,真是要挂在墙上睡去了。”
“都想回城,挂墙上住都不想住在乡下,唉。”
提到家家户户当下面临的困境,对于平安里的渴望与羡慕,顿时又翻了好几倍,待着更不想走了,仿佛在这里,才能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水干部,除了谢谢你,一直也没跟你说,你辛苦了。”
李大脑袋当上弄堂干部后,又跟八级工学了技术,现在整个人走哪都洋溢着自信,“你设计的秀珍厨房,东西都搬进去了,吴秀珍说要请你和周队长吃饭。”
水琅笑道:“不用特地再感谢,你们不是天天去帮我翻修洋房,我们都得相抵了,再说,我是拿国家工资,为人民办事,你们不用特地放在心上,我倒是有别的事,要跟你说。”
李大脑袋立马正色,“你说。”
水琅往外走到苏州河边上特地修建的凉亭,“平安里工程结束了,你们这么多人,房管局不可能每个人都拨给你们正式编制,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李大脑袋摇头,“水干部,你交代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师傅都说了,听你的准没错。”
“改革开放,国家工商局鼓励有能力的人多办企业,带动国家发展。”水琅看着李大脑袋,“你有没有想过办一个公司?”
“啊?!”
李大脑袋傻眼,“我?办公司?”
“我建议你带着现在的施工队,去申请创立一家建筑装饰公司,改造,装修,这方面都可以做。”水琅笑着道:“房管局的旧改可以帮你们维持生存,除此之外,还可以接其他的活,多挣点钱,让生活越来越好,说不定还可以直接发家致富。”
李大脑袋眼睛亮了。
李大脑袋很心动。
李大脑袋掏掏口袋,失望了,“办公司,既要本事又要钱,本事可以学,这钱,水干部,我们有多少钱,你都清楚,三四百块本钱应该不够吧?”
“一家三四百,十家就是三四千,一百家就是三四万,你可以找施工队的每家投资,分给他们股权,挣钱了一起拿分红。”
水琅看着李大脑袋,“要不然我先给你投一笔启动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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