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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银姑显然不信, 时尘安要走,她纠缠了上来?:“此事另有?实情,姑娘或许可以?先?听老奴分辩几句。”


    时尘安止了步子, 她倒不是当真就被银姑一句话就骗了过去, 她只是想?听听,银姑能厚着怎样的脸皮扯出什么不要脸的话。


    银姑见她愿听,喜上眉梢。


    溪月和袁姑姑被送回?去?时, 银姑就知道了时尘安是个心善的,她们栽赃陷害了时尘安, 时尘安都肯帮她们说话, 又何况是没有直接出手的太后呢。


    她只需要把太后的责任撇得干净些就好。


    银姑未语先?泣, 道?:“溪月与袁姑姑昔年?受过太后的恩泽, 因此不忍看太后年?老还要离宫, 以?为是陛下虐待太后, 慢慢地竟对陛下生了点恨,因此她们知晓了陛下待你有?几分情谊后,就想?杀了你, 让陛下难过心上。那日原是凑巧,太后想?起了亡故的静安王,知道?陛下不肯去?西郊行宫,这才?把陛下骗了去?, 或许也是她们看到?陛下不在宫里, 正是个好时机, 方才?行动, 也就造成了如今姑娘对太后的误会。”


    时尘安没成想?银姑当真能用一句轻飘飘的‘误会’来?解释当日之事, 她默了半晌,还是觉得银姑把她当作了个傻子。


    时尘安问道?:“太后既清清白白, 陛下又为何觉得溪月是受太后指示?”


    银姑道?:“因为陛下恨极了太后,只有?让太后背实了这个罪名,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把太后圈禁起来?,害她的命。”她的声音发着抖,“你知道?那两个人彘日日都用参汤吊着,就放在太后的寝宫里,太后简直夜不能寐,活生生被吓出病来?啊。”


    她掩面哭泣。


    时尘安听得极其不是滋味,道?:“陛下独断专行,他无论想?圈禁太后,还是要太后死,都不必等到?今日。”


    银姑道?:“太后到?底是陛下的生身母亲,他怎能让自己背上弑母的罪名,被天下人斥骂?”


    时尘安听了摇摇头,靳川言能力排重议把贪官剥皮填稻草,就说明他并不是个很在乎名声的人,何况如此折磨自己的生身母亲,这名声也不能比直接害死母亲好到?哪里去?,他却做得不假思索,可见在他心里,也没有?太在乎那个罪名。


    时尘安问道?:“静安王意?图夺宫谋反,罔顾与陛下的血脉亲情,太后若是心里当真有?陛下,又怎会因为想?起静安王,而特意?装病将陛下叫到?西郊行宫?”


    静安王夺宫之事闹得很大,时尘安当时虽远在兖州,但也听行走的客商谈起过,这事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因此这之中很多传闻都当不得真,但其中有?两件事确实是没有?传变样的。


    静安王夺宫失败,被挫骨扬灰,骨灰洒在了护城河。


    太后协助静安王夺宫,迁出皇宫,入住西郊行宫,并皇帝死生不复相见。


    时尘安不知道?一对亲生母子究竟起了怎样的龃龉,才?能闹到?这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荒唐地步,只是想?到?深夜里靳川言那滴眼泪,她就特别不是滋味。


    时尘安看着银姑,这个对太后忠心耿耿的嬷嬷,直到?此时,面对时尘安,仍旧把太后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把所有?的错处都往靳川言身上推,这样的偏心自私何尝不是从太后身上袭承得来?的。


    因此时尘安也不肯对银姑再提起靳川言了,她道?:“溪月行刑时对我说,陛下冷血冷情,不似太后待她有?情有?义,也不知道?现在她被削成了人彘,面对把所有?罪责都推往外人身上推的太后,是否会后悔当初的一派忠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银姑被她说得怔愣。


    时尘安却提了裙边,让寒月搀扶着慢慢走回?了暖阁,她在冰天雪地里待得久了,得回?去?烤烤火。


    未央宫发生的一切很快就如期传到?了靳川言的耳朵里,年?少的帝王伏案闷笑,结辫的长发束进玉冠里,随着他抖动的肩膀也轻轻地颤抖,愉悦地荡在空中打摆。


    “她当真这样说了?”靳川言抬起脸,因为笑得过于畅快,冠玉的脸泛着红,他润黑的眼眸格外得明亮,“刘福全,再跟朕讲一次。”


    于是刘福全只好把当时的情况又一次,一句一句地学给靳川言听,靳川言听得舒心极了,狭长的眼眸满意?地眯了起来?。


    他并没有?记错,这是他长到?二十二岁,头回?被人这样坚定地信任。


    先?皇爱太后,因此在太后与他之间,先?皇永远选择相信太后,无论太后做得事多刁蛮专横,找的理由多离谱荒唐,最?后被训斥不孝的总是靳川言。


    太后爱靳川赫,因此在靳川赫与他之间,太后总是选择靳川赫,便是后宫有?礼制,太后依然能借着先?皇的宠爱,偷偷地让靳川赫僭越,逐渐养大靳川赫的野心。


    靳川言感觉自己好像总是那个多余的人,他插不进任何的两人之间,他只能不断地被迫接收冷落、遗忘与厌恶。


    以?致于时尘安是迄今为止,在他表现得如此糟糕,在外人不断挑拨离间的情况下,还肯相信他的人。


    靳川言一遍遍感受这种被坚定相信的暖意?,若牛反刍般,直到?嚼烂为止,方才?依依不舍地咽了下去?。


    但靳川言不满足于此,他问刘福全:“银姑还在吗?”


    刘福全道?:“回?陛下,还跪在未央宫前,陛下允诺她若跪满五日,就放过太后,银姑不敢不从。”


    “今天已经是第五日了,”靳川言舌尖顶着腮,轻笑,“确实该着急了。”


    他起身,活泛了下筋骨,便让摆驾未央宫。


    未央宫前,银姑惴惴不安,虽然靳川言与她做了承诺,但银姑也知道?依着靳川言与太后的关系,这承诺能不能实现还是个问题,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时尘安身上。


    在她看来?,时尘安不可能不帮太后,这个又蠢又心善的宫女?,都肯为溪月求情,怎么可能不帮太后呢?


    这没道?理。


    可没道?理的事还是发生了,银姑被她一通抢白,希望陡灭,心中的不安迅速增加,可想?到?行宫里太后的惨状,忠心又叫她不能起身。


    就在这样的犹豫彷徨之中,靳川言回?来?了,银姑的眼一亮,几乎是命博般冲向?靳川言的轿辇,哭得凄惨无比:“陛下,求求你救救太后,无论如何,太后都是你的生身母亲,没有?养恩也有?生恩,你如此折磨得她生不如死,日后黄泉之下又将如何面对先?皇?”


    这声音嚎叫得无比大,确保了暖阁里的时尘安也能听到?。


    靳川言冷笑:“母后此时倒记起朕也是她的儿子了,当时帮着靳川赫夺宫时,她怎么偏偏忘了?”


    银姑哭道?:“太后失去?了静安王,也被陛下软禁在行宫,她已经得到?了惩罚,陛下又何必对一个老人赶尽杀绝。”


    靳川言不为所动:“朕的那些手?段当真对她使?出来?,她不一定受得住,朕对她已是网开一面了。”


    银姑察觉到?靳川言今日的语气和气势格外得弱,没有?素日的强势和冷峻,她愣了下,不及细想?,只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因此哭得格外起劲,好像她和太后当真是一对年?迈老媪,被一个不孝子欺负得毫无立足之地。


    靳川言却挑起眉头,疑惑道?:“再说了,朕又没有?说过不放过她,只要银姑遵守诺言,跪满五日,朕必然让人挪走人彘,银姑又何必嚎啕至此?”


    银姑又得他承诺,极害怕是个空头诺言,因此想?催促靳川言立刻下令,她道?:“奴婢自然会跪满五日,只是太后精神衰弱,陛下可否先?派人处置了那两个人彘?”


    靳川言却笑了,不知为何,银姑总是害怕极了靳川言的笑容,明明生得那样俊美的一张脸,每次笑起来?却总有?种阴恻恻的感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道?:“你放心,朕又不是太后,不会言而无信,做不出哪怕自己的儿子在殿前跪满五个时辰,却仍就把猫杀了,不肯还他的事。”


    银姑瞪大了眼,她回?忆了很久,才?从芜杂的记忆里找出了这件琐碎的、并不重要的小事,因为年?岁太久,她对这件事的记忆都朦胧了,却没想?到?靳川言还记得那么清楚,那么深刻。


    直到?此时,银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靳川言对太后的恨并不只有?夺宫一件事,而是数万件小事积累下来?的恨终于杀死了一个孩子对母亲的孺慕之情,所以?在夺宫之变发生之时,靳川言才?能那么冷静,不慌不忙地抽调早就准备好的军队,扑灭了靳川赫所有?的野心。


    银姑颓然倒地。


    靳川言收回?了视线。


    哪怕每日用上好的山参吊着,两个人彘其实也活不了多久了,挪走就挪走,左右太后被吓了一个月了,心里早落下了阴影,这神经衰弱可好不了。


    并且他那句话点下去?,银姑自然能意?会过来?他的恨,再伴着那场把靳川赫挫骨扬灰的戏文?,想?来?西郊行宫上仍旧会日日夜夜覆着沉重的阴影乌云,叫太后寝食难安。


    靳川言就是要太后日日被折磨,日日寝食难安。


    他达成了目的,倒也没觉得多快意?,弄两只早被他捏在掌心里的蚂蚱还不值得他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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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川言只是迅速调整了心情,让自己满身寥落冷清地去?见时尘安了。


    第32章


    靳川言进屋时, 时尘安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前,似乎在专心?致志地练字,只是澄心堂的纸仍旧雪白一片, 滴墨不沾, 打眼一瞧,就是个幌子。


    靳川言权当没有瞧见,并?不拆穿她, 而是心?平气和地问时尘安午膳用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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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之前时尘安跟他发了脾气,要将他们之间的关系退回帝王与?宫女, 靳川言都没有忘记管理她的食谱。


    时尘安一一回答了, 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靳川言的神色, 确认除了眉眼间添了几?分寥落阴郁之外, 他还?算如常。


    靳川言似乎没有打算和她谈一谈他的往事。


    这?是正常的, 原本他就不必向她解释什么?, 他只需要按照他的逻辑,继续做那个独断专横,霸道无比的帝王就可以了。


    但, 时尘安现在的想法?变了,她与?他相处那么?久了,自然也能感受到靳川言温柔的一面,可是不知为何, 他面对其他人时总是凶狠无比, 好像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信任与?戒心?。


    她不知道靳川言为何会?这?样, 因此她想去?触碰靳川言的灵魂。


    但靳川言如此冷若冰霜, 选择三缄其口, 无疑是主动建立起了厚实的屏障,时尘安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迈出这?一步, 她纠结了半晌,最后试探地问道:“你?想不想用些茶点??”


    靳川言眄她:“饿了?”他叫寒月。


    时尘安道:“没有饿,但奴婢前些日子吃到了好吃的茶点?,也想让陛下尝尝。”


    靳川言便笑了,寒月进来后,他没有吩咐寒月什么?,只是饶有趣味地看着时尘安,时尘安镇定地点?了醒狮酥,核桃酪,藕粉桂糖糕,枫露茶。


    甜甜的食物?可以消解些心?里的烦闷。


    因为时尘安要了茶点?,靳川言便没有去?处理政务,两人很罕见地什么?事都没有做,分坐在紫檀木桌子的两端,不算近,却也不能称得上远。


    时尘安原本以为与?皇帝共处一室的紧张与?恐惧却是消了大半,除了些无言的尴尬之外,她心?里没有更多负面的情绪了,她诧异地察觉到了这?点?,又忍不住侧过脸,去?看靳川言在做什么?,却见他很闲适地坐着,察觉到她的目光后,也淡然地瞥了过来,与?她对视。


    时尘安下意识要躲开,但理智回笼让她克制下了这?种冲动,顿了会?儿后,时尘安道:“奴婢家里有只大黄。”


    她说?完一顿,观察靳川言是否会?觉得这?个话题无聊,但靳川言嘴角噙着笑,道:“恩,然后呢?”


    时尘安受了鼓舞,就往下说?了:“大黄是一只老狗了,奴婢生下来之前它就在家里,看家护院,还?要帮忙碌的母亲看一下孩子,是一条忠心?的老狗,奴婢很喜欢大黄。但后来,饥荒开始,它就被杀了吃了。”


    时尘安原本是想抛砖引玉,搏一搏靳川言的同情,但说?到此处她的情绪也不自觉低落了很多,很难过。


    时尘安道:“它眼里含着泪,眼睁睁地看着阿爹举着菜刀向它走?去?,没有跑也没有挣扎,奴婢那时候想不明白它为什么?不跑也不挣扎,后来轮到了奴婢,我就明白了。”


    靳川言什么?都没说?,他纵容时尘安的泪水,只是拿了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了她,就连刘福全送了茶点?进来,他也轻打手势让刘福全轻轻把茶点?放下,再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不要打扰到时尘安。


    小姑娘有自己的尊严,他要好好守着。


    时尘安没有察觉,她落了会?儿泪,才用盈满泪水的眸子看着靳川言:“其实从阿姐那件事开始奴婢便意识到了,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被父母喜欢,只是很不幸,奴婢的阿姐和奴婢恰巧是这?些孩子之一。”


    靳川言方?才回过神来,时尘安这?样拐着弯,还?把自己弄哭了,其实是为了迂回劝慰他。


    靳川言的手指些微蜷曲,半晌,方?道:“你?说?得是,你?是这?样的孩子,我亦何尝不是?”


    他原本要做戏卖可怜的虚伪被时尘安的眼泪弹得分毫不胜,她好像总有这?样的本事,轻而易举能让人用真心?示以她。


    靳川言道:“我从小就不得太后的喜欢,很小的时候父皇便告诉我,太后将我生下来很不容易,我应当好好孝顺他。我以为太后生我时遇了难产,受了苦头,因此把父皇的话记在了心?上,每每想法?子哄她高兴,却总是热脸贴冷屁股。后来我才知道父皇口中的不容易是指她怀我时故意从楼梯滚下来,又喝了两碗堕胎药,都没有将我打掉,只能把我生下来。”


    时尘安听不明白:“阿爹讨厌奴婢和阿姐,是因为我们是女孩子,难道那时候太医误诊了你?的性别,以为你?也是女孩子?”


    “她若真是重男轻女,等我出生后,也该改了对我的态度才是。”靳川言沉默了会?儿,道,“我即位之前,宫里一直有疯言疯语,道我其实不是父皇的血脉。”


    时尘安陡然睁大了眼,骤然听到此等秘辛,她感觉自己的屁股有点?坐不住。


    靳川言道:“你?放心?,早就经?过滴血验亲证明了我的血统,否则,这?皇位也轮不到我来坐。但因为这?件事我也知道了太后在进宫之前,其实嫁过人,只是后来被父皇看上,于是她不得不和前夫离婚,入了宫,做了皇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尘安喉咙有些难受:“那她对你?的恨岂不是一种牵连。”


    “就是一种牵连,她觉得因为有了我,她才不得不入了宫,所以讨厌我。但等有了靳川赫,她已经?做习惯了皇后,享受惯了优渥的生活,自然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倾注所有的母爱。”靳川言嘴角噙着冷笑, “事情就是这?样荒唐,就连父皇,也觉得我的存在碍眼,一看到我就好像又让他想起那些肮脏的往事,因此他也更偏爱靳川赫。”


    “若不是靳川赫太过无用,若不是父皇不理政事,需得有个人为他卖命,我这?东宫太子早就被他废了。他们有他们的爱恨纠葛,我又算什么??难道我就这?么?情愿被他们生下来吗?我宁可自己真的被那两碗堕胎药打掉了。”


    靳川言说?这?话时,将唇线抿得很直,但仍然克制不住地在轻轻颤抖。


    这?些话他早就想质问先皇,只是他们不是普通的父子,在父子之前,他们首先是君臣,靳川言不能也没有资格这?般犯上,他需要得到皇位,这?不单单因为他的野心?,更多的还?有不甘心?。


    靳川赫,只是一个被宠坏的酒囊饭桶而已,怎么?可以任由这?对任性的父母把江山交到这?种人手里?


    所以他默默地把委屈、不公、恨意都嚼碎,咽进了肚子里去?了。他让自己忘却了和先皇、太后、靳川赫之间的血脉联系,只把先皇和太后当作一对需要好生伺候的顶头上峰。


    他封闭了自己的感情,戴上了虚伪的面具,让自己成为了父亲眼里优秀的臣子,弟弟眼里无线纵容到没有底线的好兄长。


    靳川言这?面具当真戴得扎实,直到先皇驾崩,靳川赫与?太后筹谋宫变后,靳川赫被白缜捆送到靳川言面前时,这?个蠢货竟然还?会?指望靠卖兄弟情谊,就能让往日里的好兄长继续纵容他,连夺宫谋反这?样的大罪都能放他一马。


    蠢啊,当真是蠢。


    但同时,靳川言这?些年做出了多么?巨大的忍耐也是可想而知,他听着这?对母子理直气壮的求饶声,抬头望了眼布满星子的夜空,下了命令。


    “将靳川赫挫骨扬灰。”


    “屠了跟随他造反的近卫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太后骂他是冷血的怪物?,靳川言觉得极为莫名其妙,她好像忘了,最开始是他们三个人将他夹出了血脉亲情中,他不过顺应了他们的意愿,怎么?就冷血成了怪物??


    他不能理解。


    时尘安道:“靳川言。”


    靳川言看向她。


    时尘安轻轻叹气,她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哭过的样子真像一颗挂着雨水、熟了的软桃:“都过去?了。”


    靳川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就是这?只手握着长剑毫不犹豫地捅穿了靳川赫的身体,亲弟弟的鲜血溅到了腕骨上,皮肤是白的,经?脉是青的,血液是红的,特别刺眼。


    过去?的东西没有那么?容易过去?,它们只会?融进骨血里,成为靳川言心?中的野兽。


    靳川言收起手掌,凉薄的神色里有了些笑,他道:“时尘安,你?不该过来抱一抱,安慰我吗?”


    时尘安愣了愣,她拘谨异常地坐着,似乎有些抗拒,但靳川言不催促她,也不强迫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神让她没法?办法?拒绝,她踌躇了瞬,还?是走?了过去?。


    她站在靳川言的面前,并?不懂该如何主动投怀送抱,只能像个木头一样站着,等靳川言主动。


    靳川言叹口气,无奈地张开了怀抱,搂住时尘安的腰,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这?是他们在白日里,在双方?清醒时的第一个拥抱,时尘安拥入他怀时能嗅到清晰的龙涎香,看到他的脖颈上,白皙的透着青筋的肌肤。


    靳川言的手臂是有力的,大腿是结实的,却没有任何的禁锢感,而是温柔地将她的身子托住。


    时尘安有些分辨不了现在究竟是谁在安慰谁。


    靳川言在拥住她的时候,深深地叹气:“怎么?偏偏叫我碰上了你?这?个木头?”


    这?木头根本不会?安慰人,拥抱要靳川言提醒,也要靳川言教,什么?都要靳川言上赶着做好,她才能给出些反应,对于她来说?能想到给靳川言准备甜甜的茶点?,干巴巴说?两句话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靳川言觉得些许的累,可那又能怎么?办?天下多是知冷知热的女子,偏只有一个时尘安能让他觉得舒坦,有几?分喜欢。


    再木头的人都是他挑的,他自作自受,不敢有怨言。


    第33章


    时尘安朱红色的裙边压在了靳川言明紫的袍子?上, 她?的脚尖些微悬空,能感受到她?的腿下,靳川言的大腿肌肉绷得越来越结实。


    她以为是自己过重了, 而靳川言抱她?抱久了, 才会感到累,因此她?想抽离他的怀抱,却不想她?才动了一动, 靳川言结实的胳膊又将她环紧。


    靳川言微抬眼皮:“才这会儿就要走,你的安慰怎么这样敷衍?”


    这是在指责她不够真心。


    时尘安大觉冤枉, 她?体贴他, 为他着想, 却反而要被怪罪敷衍?好没道理。


    时尘安不服气:“陛下难道不是累了?”


    靳川言嗤笑:“你这点斤两, 我怎么可能累?”


    时尘安见他狡辩, 也有点生气:“可陛下的大腿分明绷得那?么紧。”她?怕靳川言再狡辩, 她?探手?去戳他的腿侧的肌肉。


    那?只手?被靳川言眼明手?快地捉住了,他倒吸了口气,道:“你要做什么?”


    “证明陛下的大腿肉现在绷得紧紧的, 陛下就是感到累了。”时尘安白皙的手?被他包在掌心里,眨着无辜单纯的眼睛看?着他。


    “那?不是……”靳川言嘶了声?,默了默,“算了。”他难以和时尘安解释这其中的奥秘, 只好拍拍肩膀, 示意她?下去。


    时尘安快速地落了地, 微翘起下巴, 望过?去的眼神极为得意, 好像她?当真捉住了靳川言小小的不诚实的瞬间。


    靳川言哑然失效,漆黑的眼眸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


    年关?逐渐近了, 宫里为了迎贺新年,都忙了起来。


    这是时尘安头回在宫里过?年,有些新奇,有一日她?趴在窗前?,看?太监换红灯笼都津津有味地看?了半日,正好被靳川言撞了个正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川言道:“这样好看??”


    时尘安点点头:“好看?,毕竟快过?年了,对?于我们这些穷苦孩子?来说,新年可是一个实现各种各样愿望的好时节,所以每一次过?年都好高兴。”


    皇帝闻言,道:“你一般都会许什么愿望?”


    时尘安道:“每年都差不多,想要一件新衣,能吃上一块肉。前?者很难,家?里孩子?多,衣服基本从哥哥姐姐穿起,再一代代传下去,奴婢只能祈祷衣服传到我手?里时没有弄破。后者倒是会实现,家?里过?年要请客,总会买点猪肉,煮一碗红烧肉,这红烧肉是每顿宴请时压桌的菜,因此穷亲戚之?间都很默契,不会去吃,这碗肉就这样端上桌又端下,回锅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等到过?了元宵,肉都要化成?汤水了,我们终于可以尝到肉味了!”


    她?下意识舔了舔唇,眼眸亮晶晶的,回味无穷:“宫里的食物也很好吃,可是在奴婢看?来,最好吃的还是那?碗红烧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垂眸,她?的舌尖迅速灵活地把唇瓣舔得湿润红艳,仿佛檀口噙着红艳艳的梅花。


    靳川言喉结微动,手?不自觉扶上窗棂,冷风刺骨地贴着他的肌肤啮咬,他却过?了好久才意识到了冷。


    他若无其事地关?上窗户,把时尘安从窗边拉开,一本正经?地训斥道:“待在窗边吹冷风,也不怕染风寒。”


    时尘安莫名无比,她?虽站窗边,却戴着暖手?套,并未冻着自己一分,反而是靳川言的手?冰凉刺骨。


    她?拿起放在案几上的手?炉,检查了下里面的炭火还没有燃尽,便递给了靳川言:“究竟是谁手?冷?”


    自她?那?日捉到了靳川言‘撒谎’,她?脾气越来越大,总要和靳川言分辩几句。


    颇像到了叛逆期,不服兄长管教的妹妹。


    靳川言心里有鬼,捧着手?炉,无奈地好言哄着她?:“好,是我的错。”


    时尘安轻哼了声?,坐了下来。


    靳川言在她?旁侧也跟着坐了下来,时尘安抽出了只手?揉暖手?套上绒绒的毛,没有理他。


    靳川言道:“今年过?节,你想要怎么过??”


    时尘安不以为意,道:“奴婢依着宫里惯例便是。”


    靳川言想了想道:“若你要依着往年的规矩,你便过?不上新年。”


    时尘安觉得这话说得奇怪,终于肯坐直身子?,转过?脸来看?着他:“难道陛下从不过?年?”


    靳川言道:“东宫的太子?会过?年,新登基的皇帝也要过?年,但靳川言不会。”


    时尘安揉毛的手?顿住了。


    靳川言道:“按着宫里的规矩,年三十要祭祖,听百官贺春,然后赐筳宴,宴席结束得早,毕竟百官也要回去守岁祭祖,我便没了事,还是太子?时就回东宫温习功课,这两年是在暖阁继续处理政务。”


    时尘安道:“你不和家?人守岁吗?”


    靳川言嗤笑:“我若出现,他们只会觉得扫兴,家?宴上阴阳怪气不断,我又何必触这霉头。”


    时尘安一怔,道:“所以你从来都没有过?过?新年吗?”


    靳川言轻点了头。


    时尘安一时五味陈杂。


    靳川言先前?说他不被父母喜欢,时尘安也只是听了个大概,并没有深刻的领会,直到听了此事,她?才知道原来是这样过?分的不被喜欢。


    毕竟就是连时老爹,过?年的时候都会摸着头笑眯眯地说声?:“过?年要长高高啊。”


    而先皇和太后却是连见都不愿见靳川言,他只能独自一人在东宫,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与烟花爆竹响,如此冷清寂寥地度过?他的年三十。


    靳川言得到的爱,比她?还要少那?么多。


    时尘安眼尾往下压了压,她?道:“那?今年你陪我放鞭炮,陪我守夜,好不好?”


    靳川言眼尾勾了点笑:“好。”他又道,“新年那?天你穿那?件红中宝含鸟紫地窠花纹绶锦的罗裙好不好?那?件好看?,很适合新年时穿。”


    他原本就想时尘安穿着那?件衣服,陪他去放炮竹的,红色的裙袂落在迸满红纸的雪地里,她?就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小狐仙,想来一定会美极了。


    时尘安对?过?年穿什么衣服没有自己的想法,靳川言想让她?穿那?条罗裙,她?便没有多想,应了下来。


    很快便到了年三十,靳川言需得忙碌一整天,他出门前?时尘安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他特意嘱咐寒月,千万要叫时尘安穿上那?条红色的罗裙。


    寒月自然应下,并且她?也看?出了皇帝的期待,于是她?伺候时尘安换衣后,别出心裁地给她?抓了两个团揪,用红色绸带束住,两个毛绒圆团挂到了耳边,像极了粉扑扑的年画娃娃。


    时尘安不用去参加宫里那?些繁复的礼仪,她?吃着靳川言给她?准备好的年货,趴在床榻上翻书看?,一天下来,正经?饭菜没动几口,核桃香榧却剥掉了半个装炒货的锦盒。


    宫中礼乐声?不断,但那?好似远在天边,与时尘安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它?没有打?算接纳时尘安,时尘安也没有想过?要去融入它?。


    她?剥着杏仁,沉浸在书本为她?构造的世?界里。


    戌时,靳川言披着一身的酒气回来,话还没说上一句,寒夜般的眼眸里便碎着星辰似的,笑着把时尘安拉起来,捏捏她?的脸颊夸她?:“好姑娘,真好看?。”


    时尘安对?吃酒了的男人总有些怕,她?忙叫寒月拿醒酒药来,靳川言却非要扯着她?下楼,时尘安努力把怀表举到他眼前?:“现在时辰还早,不到放爆竹的时候。”


    靳川言道:“放什么爆竹,先去打?雪仗。”


    他单臂就把时尘安抱了起来,用狐狸毛大裘裹着下了暖阁。


    时尘安疑心他醉得不清,否则怎会突然要玩这样孩子?气的游戏,可是靳川言抱着她?,还能把步子?迈得稳当极了,时尘安又疑心他根本没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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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醉,那?就是在发疯喽。


    他要发疯,要打?雪仗,时尘安可不会同他客气,她?这几日与寒月已经?把捏雪球的本事练得很好了,脚步才刚落地,便蹲身,一手?抓雪捏紧,另一只手?扬起雪沙朝靳川言扑去,下手?可谓又快又准又狠。


    靳川言笑着躲开,那?颗没有成?型的雪团在他的衣服上碎成?了花,他去捞时尘安的腰肢,这个不讲武德的坏东西迅速抓住了时尘安,然后懒洋洋地抱着她?摔倒在了雪地里。


    雪沙细绵,浮尘般扬起又落下。


    时尘安趴在他的怀里,她?的头发上还沾着雪沙,眼睛里蕴含着怒气,也不肯叫他陛下了,而是连名带姓:“靳川言,你发什么疯!”


    可事实是哪怕是连名带姓叫他都不能平下时尘安的怒火。


    靳川言却笑着用手?背拍了拍她?的脸颊,道:“今天是靳川言过?的第一个新年,时尘安,靳川言今天当真很高兴。”


    时尘安的火被这话闹得没了,她?沉默了会儿?,别扭道:“你高兴归高兴,但不该这样胡来,你说说,你有打?雪仗的样子?吗?”


    靳川言躺在雪地里摇了摇头,他的眼眸晶亮地看?着她?,让她?把余下的话都忘了,他却将额头抵到了她?的额前?,气息缠绕,问她?:“你还想说什么?”


    时尘安呼出的气都成?了白色的雾,她?半红着脸摇了摇头。


    靳川言宽容地一笑,他重?新躺回雪地里,黑的发,白的雪,黑的眼眸,白的肌肤,色彩对?比浓烈。


    靳川言道:“时尘安,我不想再一个人守岁了,连放炮竹给我递打?火石的人都没有,真的好没意思。”


    他对?着时尘安并不设防,就这样毫无戒备地把寂寥摊开,让她?看?到了底,这是一种示弱请求吗?时尘安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在一瞬的对?视后,就匆匆转开了眼。


    靳川言叹着气,手?掌压着她?的后脑勺,压进了怀里,他道:“我的小姑娘当真有这世?界上最狠的心,直到现在都不肯原谅我。”


    时尘安窝在他的肩窝里,半垂着眼眸,道:“你连让我一个人睡都不同意,我怎么可能愿意留在宫里?”


    她?已经?不去想隐瞒欺骗的事了,因为后面发生的同榻而卧这件事就已经?足够折磨她?了。


    诚然直到今日为止,靳川言对?她?还算君子?,至多会在睡梦里抱着她?,旁的是一概没有。但那?又如何?她?不想和他睡,但因为他不同意,也只好没了下文。


    这样的不平等只会时刻痛苦地提醒两人之?间的身份差别。


    一个人会对?一条狗有感情吗?会吧,只要这条狗足够忠诚,足够有用,就连时老爹那?种抠搜的人都愿意给大黄喂肉汤拌饭,可那?又怎么样?一条狗的忠心能让它?为主人付出生命,而主人对?狗的喜欢却能让主人吃它?。


    时尘安是见过?那?样的事,所以她?没有办法真正地接受靳川言。


    靳川言眼里的笑淡了很多,他勉强牵了牵唇:“你对?我当真残忍。”


    时尘安有她?固执坚守的底线,靳川言几乎要把自己手?里握着的凄惨牌都要炸光了,博得的那?点惨淡同情却仍旧不足以让时尘安为他破例。


    面对?时尘安,靳川言这个赌徒,似乎只能再次输得一无所有。


    “但是,”时尘安忽然抬头,声?音有如天籁,“如果陛下册封奴婢为公主,奴婢会感到由衷的荣幸。”


    第34章


    靳川言沉默了?会儿?, 戴着玉扳指的手捏着时尘安的脸颊,将她的正脸板过来,严肃地问道:“你这?公?主究竟是出于真心做, 还是只是权宜之计?”


    靳川言可还记得时尘安头回表达想当公?主的愿景是在什么时候, 那种心脏被刀刮来刮去的感觉可不大好受。


    时尘安的脸颊被他捏成雪团,花瓣一样的唇瓣也被迫嘟囔起来,口?齿含糊不清:“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靳川言都被气笑了?, 他用手指狠狠点着时尘安的额头,点的小姑娘的脑袋不停往后戳, 跟不倒翁似的。


    靳川言咬牙切齿:“时尘安, 你哪怕说?假话来哄我一哄呢。”


    时尘安被他戳得脑袋疼, 她艰难地撑着?上半身, 用手揉了?揉被他点得若冬梅落雪的额头, 分外委屈:“可那是假话, 就?是哄住了?你,你难道也会高兴?这?世上哪有人?喜欢听假话的。”


    “我啊。”靳川言说?得理直气壮,“我想听, 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时尘安揉额头的手都顿住了?,她看他的眼神里?充满着?百思不得其解,好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世上居然会有喜欢听假话的人?存在。


    靳川言才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他与她之间, 根本不在乎假话还是真话, 最重要的是, 哪怕靳川言明知时尘安的情意是假的, 他仍然情愿纵容她。


    靳川言一手压在后脑, 一手揽着?时尘安的腰,催促她:“说?啊, 怎么不说?了?。”


    时尘安倒有几?分难为情了?,要说?心知肚明的假话去哄骗对方,于时尘安来说?心里?压力不算小,更何况她吃不准靳川言这?好整以暇的态度,究竟是不是在寻她开心。


    可是她也不能不说?,她的腰还握在他的手里?,被他牢牢把控着?自由,作为阶下囚,她没?有更多的选择。


    于是时尘安细声细语地说?道:“嗯,奴婢想做公?主,是因为奴婢想做陛下的妹妹。”


    她说?完,抬起眼睫,忐忑地看着?靳川言,假设他的脸上胆敢出现一丝的调笑,时尘安就?敢团起雪塞进他的毛绒衣领里?!


    但靳川言的脸上只有不满:“怎么那么敷衍啊时尘安,再说?一次。”


    他又说?她敷衍了?。


    时尘安大觉无辜,她觉得自己?的话清晰明了?,表达的感情准确无比,究竟哪里?敷衍了?,难道非要她夸他?


    他怎么那么自恋?


    时尘安无语,只好挖苦心思给靳川言找赞美之词道:“陛下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肆意潇洒,聪明绝顶,英明神武,温柔体贴,待奴婢极好,奴婢若成为陛下的妹妹,奴婢下半生会无比幸福!”


    靳川言听得受宠若惊,嘴巴都快拢不住笑意:“时尘安,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完美?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


    时尘安沉默,她对听不出好赖话的厚脸皮人?没?话讲。


    “但是,”靳川言收了?点笑,“你还是说?错了?,不是‘陛下’和‘奴婢’,而是‘我’和‘你’,时尘安,我们是平等?的。”


    时尘安怔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川言教她:“来,再说?一次。”


    “时尘安想做大周的公?主,是因为时尘安想做靳川言的妹妹。”


    不是奴婢和陛下。


    而是时尘安与靳川言。


    *


    时尘安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她掸着?身上沾的雪,回头一看,靳川言正叫人?把烟花炮竹搬过来。


    此时离子时尚早,但靳川言不大在乎这?些,他把火折子递给时尘安,道:“去年不如意的事?太多,放了?炮竹,就?是把晦气放了?,往后余生只有好运。”


    时尘安接过,想说?点什么,但又感觉喉咙里?堵得慌,今天?满溢到胸口?的情绪实在太多太复杂了?,让她理不顺,也分析不出个条理来,她只好握着?火折子,抬眼望了?天?空。


    今夜无星无月,寒气蔓延,却因为要守夜,整个皇城都点着?不灭的红灯,于是天?空上也浅映出了?些红色,仿佛黑色锦缎上红色的滚边,就?连寒气都好似被驱散了?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时尘安头回放炮竹,毕竟一年一回难得的玩乐,总是要优先让给家中兄长与幼弟,她又是女孩子,天?然会被认定胆小如鼠,因此根本轮不到她去放鞭炮。


    靳川言却自然而然地把火折子分给了?她,就?连她小心翼翼问:“我可以放炮竹吗?”


    他也只是奇怪地回了?句:“你不敢吗?”


    时尘安马上摇头。


    她燃起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凑近炮竹,刚将火苗过渡给火线,她便折身回跑,结果一转身就?被早有准备的靳川言兜住了?,他揽着?她后退,时尘安趴在他的臂弯上兴奋地看火苗沿着?红纸劈里?啪啦炸开闪耀的火光,红纸若雪般飞了?一地。


    靳川言一看她双眼晶亮的模样,就?知道小姑娘玩疯了?,他便笑:“还想放?”


    时尘安猛点头。


    靳川言揉揉她两个团揪:“去吧。”


    时尘安便兴冲冲地和刘福全商量:“刘公?公?,我可以在未央宫每个角落里?放挂子炮吗?我想要未央宫铺满红纸,盈满喜气。”


    刘福全下意识地看了?眼靳川言,后者颔首,他便满面笑容:“当然可以。”


    未央宫许久都没?有这?样热闹了?。


    皇帝的脸上许久都没?有这?样的笑容了?。


    此时还不知道靳川言偷偷和时尘安达成册封公?主约定的刘福全,双眼含着?热泪,欣慰至极。


    他指挥小太监们搬来好多烟花炮竹,热情洋溢地跟时尘安推荐:“时姑娘想不想放花炮?花炮放到天?上去,会炸开和好看的图画,所谓火树银花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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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啊,好啊。”时尘安玩得不亦乐乎,回头看到靳川言背着?手,微笑地看着?她,她犹豫了?下,问道,“靳川言,你要玩吗?”


    靳川言道:“好。”


    时尘安掖着?毛缎披风,轻盈如雪蝶般跑过去,把多出来的火折子分给他。


    靳川言接着?了?火折子,但也握住了?她的手,这?位杀人?都不眨眼的皇帝面不改色,含笑看着?她:“但我害怕,不敢放烟花,你能和我一起放吗?”


    时尘安道:“靳川言,你听听你说?的话,你在骗鬼啊?”


    靳川言反问:“你是鬼吗?”


    时尘安道:“不是。”


    靳川言肯定道:“那我就?没?有骗。”


    时尘安再一次被靳川言的无耻打败。


    靳川言握着?时尘安的手把火折子擦出了?火,时尘安还想嘟囔几?句,但最后还是作罢了?。


    不是她习惯了?靳川言的无耻,而是毕竟年节下,她大度宽容,不和靳川言斤斤计较。


    靳川言的大掌将她的小手裹了?个严实,五指嵌进她的指缝间,他的手指修长,骨感很?重,与她五指缠绕,分明的骨节像是野兽拱起的遒劲脊背,严严实实地压住了?雌伏的母兽。


    靳川言引她点火,烟火顷刻蹿上了?天?空,展开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时尘安在靳川言的怀里?仰头看得入神,靳川言低头看着?她眼眸里?的烟火,一树树花开,再一树树寂灭,繁华轮转,幸而身侧还有人?相伴。


    他低声道:“时尘安,无论你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我都很?高兴你还是愿意接受我做你的兄长。”


    *


    放完烟花,就?该吃年夜饭。


    显而易见,这?过节顺序反了?,但未央宫没?有人?在乎。


    时尘安玩了?一个多时辰的烟火,早就?冻得手脚冰凉,靳川言便命人?撤了?准备的筵席,另外打了?羊肉锅子来,两人?一口?锅,切一桌羊肉全宴,配上鲜嫩的冬笋、青菜、嫩豆腐、薄片白萝卜、年糕,肥羊粉,涮着?吃。


    时尘安往素吃不惯辣,但靳川言让刘福全给她调了?小米椒爆过香的油碟,时尘安涮一片羊肉,蘸一下佐料,就?能把小米椒的香辣、葱和香菜的香味还有醋的酸爽,统


    统卷进嘴里?,一口?将酸辣肉香爆满,大饱口?福,时尘安便彻彻底底爱上了?这?种吃法。


    哪怕她还不能十分吃辣,辣得她汗水直流,双唇红肿,必须拖出舌头挂在外面,她也不肯让靳川言把油碟拿开。


    靳川言对时尘安这?自虐的吃法感到无奈:“辣得汗水都擦不完,你看你嘴巴红成什么样了?,时尘安,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特别像小狗。”


    时尘安一边斯哈,一边顽强举筷,道:“可是它好好吃,要怪就?怪你非要把这?么好吃的吃法介绍给我。”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靳川言说?不过她,只好认错。


    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和时尘安形容她现在这?副样子,她眼眸含泪光,双颊凝着?红,饱满的唇瓣张着?,舌尖外露,涎水直流的模样却是像极小狗,看得靳川言有些想把手指插进时尘安的双唇之间。


    为了?克制这?个异样的冲动,他若无其事?地端起酒盏,吃了?一口?酒,烧刀子酒烈,一口?酒若火从喉管烧到下腹,是他从前最爱喝的烈酒,现在却不敢喝了?。


    他让刘福全撤掉酒,换冰盏来。


    刘福全关心道:“陛下,现在天?寒地冻的,吃冰盏,不利于养生。”


    靳川言眄他一眼:“外头天?寒地冻,里?面天?寒地冻了?没??火龙烧得那么暖,这?锅子又打得热,让朕火气旺不行啊?”


    刘福全觉得这?句话说?得微妙无比,但他不敢多想,忙应下,刚要退出去,就?被时尘安叫住:“刘公?公?,什么是冰盏?”


    刘福全笑呵呵解释:“就?是用新鲜的水果镇着?冰,再浇上新鲜的□□做成的消暑甜品。”


    时尘安吃得满头大汗,一听能消暑,也馋了?,她看着?靳川言:“我也想吃。”


    靳川言道:“天?寒地冻的,你吃什么冰盏?”


    时尘安大呼不公?:“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靳川言义?正言辞,端的是为妹妹着?想的好兄长姿态:“姑娘家不宜吃冰,刘福全,别给她准备。”


    时尘安眼尾失落地耷了?下来,咬着?筷子,无言地看着?靳川言,控诉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无耻行径。


    靳川言单手抓起茶盏,吃了?口?,半翻的掌心刚好遮挡住时尘安的视线,叫她看不清他此时的神色。


    “时尘安,往后要吃锅子就?和我吃,别到外头去吃,知道了?吗?”


    第35章


    时尘安听到这话只觉莫名其妙, 她如今深陷皇宫,又怎么可能和旁人外出去吃锅子。


    但靳川言对时尘安的生活早有规划。


    他如同每个操心妹妹生活的兄长一样?,不单要关心妹妹的身?体健康, 还要担忧她的社交状况, 唯恐妹妹年岁渐渐大了,却连个能说上几句话的知心朋友都没有。


    他见不得时尘安孤独。


    除此之外还有些隐秘的打算便是,靳川言想着时尘安能在长安多几个朋友, 也算和?长安结缘,往后大约也不会轻易和?沈行舟走了。


    因此靳川言吩咐刘福全:“明日?初一, 百官照例要进宫拜年, 你让那些夫人携家?中年龄相仿的小姐进宫陪时尘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靳川言后宫闲置, 过往两?年官夫人是不必进宫贺春的。


    刘福全没有多想, 应了下来。


    靳川言托着下巴, 美滋滋:“顺便告诉她们, 朕从此之后有妹妹了。”


    刘福全差点?平地摔跤,他震惊地看着靳川言,脸上的痛色似是看到大厦将倾他却无?能为力?:“妹妹?陛下怎会如此执着地想要一个妹妹?”


    他大惊失色, 已经顾不上失态了,只求靳川言能清醒些。


    哪有男人会平白无?故认一个女?人做妹妹的?或许世界之大确有例外,但靳川言和?时尘安同床共枕这么久的时日?了,怎么可能是那个例外?


    刘福全对靳川言的迟钝痛心疾首。


    靳川言审视着这位伺候他长大的老太监, 论理两?人相处如此久, 他一向又熟识人心, 靳川言该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但此时此刻, 靳川言却惨遭失败。


    他看不懂老太监脸上的恨铁不成钢,也不明白那种好似看到自家?辛辛苦苦养出来的猪却不会拱白菜的绝望, 为何会让他突然有点?心慌,靳川言仔细回想片刻,再?三确认这段时间?他把所有的事都处理得?妥当万分?,这心慌实在来得?无?根无?由,好没道理。


    “因她让朕萌生了保护欲,朕只想见?到她的笑颜,不愿让她难过,而只要她到朕的羽翼之下,朕就能护她一生周全,就跟养妹妹一样?。”靳川言道,“有问题吗?”


    刘福全冷静地道:“陛下没有妹妹。”


    靳川言慢慢‘唔’了声。


    刘福全道:“老奴斗胆说一句不敬的话,既然如此,陛下又怎能轻易断言这种感觉‘就跟妹妹一样?’?”


    靳川言愣住了,他沉默了下来,向来伶俐的舌头木讷无?比。


    他想了很?久,迷茫地道:“那不然呢?”


    *


    守了一夜的岁,靳川言都在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无?奈仍不得?解。


    次日?年初一,靳川言需受百官贺春,只好先把这问题放到一边,换上冕服。


    时尘安也要外出见?客,虽说见?的只是些同龄的小姑娘,但原本她与她们之间?隔着天堑,身?份带来的过往经历如此不同,她很?担心找不到话可以聊,再?加上她又对宫廷礼仪一窍不通,难免有些紧张。


    靳川言教她:“怕什么,你是我的妹妹,大周尊贵的公主,便是行错礼仪,也是礼仪规范错了,绝不是你做得?不好,该改的是礼仪,不是你。”


    时尘安没他脸皮厚,不想理他,背过身?嘱咐寒月:“你在旁千万要及时提醒我。”


    也不怪时尘安紧张,那些礼仪是守岁的时候临时学的,她的身?体里?根深蒂固着另一套属于宫女?的礼仪,极尽卑微,让她一时之间?很?难适应如今高高在上的身?份。


    再?则靳川言对官员家?宅的事一无?所知,更不可能就如何融入贵女?之间?给时尘安任何的建议,时尘安简直就是抓得?一眼瞎,这样?的情况下,她已打定主意,说多错多,大不了届时她闷头吃茶点?,熬到时辰结束就走。


    她惴惴不安的同时,殊不知,聚在未央宫等着给她贺春的夫人贵女?们也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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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家?中老爷的指点?,她们已然对这位时尘安有了清晰的认识——虽是宫女?出身?,却得?皇帝喜爱,未来极有可能成为皇宫里?第一位嫔妾,若是运气好,诞下头一个皇子,日?后必然母凭子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此每一位夫人携女?进宫前,都被自家?夫君执起双手,含泪嘱托:“夫人,为夫听说这位时姑娘心肠是极好,胆子也大,陛下要砍的人彘她都敢救,救了后还能全身?而退,实在圣宠深厚。我们陛下那暴虐的性子你也知道,如今他野心勃勃要搞变法?,更为严苛地考核我们官员的政绩,继续反贪反腐……指不定那把龙头铡就落到为夫头上了啊!因此夫人,你进宫后,千万要替为夫拉拢好这位时姑娘,为夫的命就全托付给夫人了。”


    各位莫名被夫君托付了性命的夫人顿时觉得?肩头很?重,这沉甸甸的责任压得?她们坐立不安,趁着时尘安还没来,都拉着自家?女?儿又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嘱咐。


    终于,在太监的通报下,这位传说中的时姑娘终于姗姗来迟。


    她有一张十分?讨人喜爱的小圆脸,鹿眼幼圆,懵懂无?辜至极,唇瓣粉嫩,精致的下巴藏进绒毛衣领里?。她梳着双环髻,系带绒球挂到小巧的耳边,可爱得?仿佛雪娃娃。


    夫人们往日?听多了靳川言的凶狠事迹,看着一团孩子气的时尘安都有些恍惚,恶狼一样?的陛下是究竟是何时把娇滴滴的奶兔子剔出食谱,当作宠物养了?


    她们恍惚着,一时之间?竟连行礼问安都慢了片刻,就在这片刻里?,时尘安抱着手炉口齿清晰地跟她们道了歉,并态度诚恳地解释了迟到的原因。


    等她们从震惊种反应过来,时尘安已说完了话,正一脸真挚地看着她们,于是那种恍惚立刻变得?受宠若惊,夫人们纷纷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站在眼前的那是普普通通的时姑娘吗?那可是未来夫君的救命符,是阖府荣华富贵的仰仗,她们得?有多大脸,也敢让救命符与她们道歉?


    夫人们立刻诚惶诚恐地站起身?,纷纷表示‘时姑娘太客气了,我们也没有等多久’,一顿客气完,也不知道哪个夫人先带头,开始流水一样?送礼。


    这个送两?个拳头大小的南海珍珠,另一个就送两?丈高的珊瑚,再?一个送镶嵌着鸽子蛋大小的宝石的簪子……互相较劲攀比,使出浑身?解数,就看谁能博得?时尘安的喜欢。


    时尘安彻底被热情淹没,她看着在眼前堆满的奇珍异宝,身?子默默后退,缩靠在椅背上,小声问寒月:“我是不是应该要回礼啊?”


    寒月也轻声回她:“姑娘放心,陛下早替姑娘准备好了。”


    她拍了拍手,立刻有用?托盘托着回礼的十数个宫女?鱼贯而入,时尘安轻轻松了口气。


    她吩咐寒月:“既是靳川言准备的回礼,这些送来的东西也收到他的私库里?去。”


    寒月笑道:“姑娘你怎么还和?陛下分?得?这样?清楚?”


    时尘安却道:“要分?的,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岂能无?功受禄。”


    她说得?太过认真,寒月也不好多说什么。


    漫长的送礼环节终于过去了,寒月记得?靳川言的嘱托,因此替时尘安邀请各位夫人小姐在未央宫里?散散心。


    这场贺春的目的是替时尘安找闺中好友,夫人们老是杵在眼前晃,怕年轻姑娘们拘谨,因此才说要散开,各自走走。大家?对此心知肚明。


    很?快便有两?个姑娘携手来与时尘安说话,一个是礼部尚书的千金,名唤柳菁,生得?温婉可人,另一个却是将军的女?儿,名叫林唤春,俊眼修眉,很?是干练。


    三人年纪相仿,都没什么拜高踩低的脾气,且柳菁饱读诗书,林唤春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二人见?识广博,因此与时尘安都很?有话讲。


    一时之间?三人聊得?面酣耳热,惹得?其他人频频嫉妒地望过来,却因插不了足而只能无?奈地在时尘安周围徘徊。


    中途柳菁因事暂离,林唤春却忽然对时尘安道:“从前柳菁是长安城有名的才女?,因此被太后看上,许给了靳川赫。”


    时尘安一怔。


    林唤春却是爽朗一笑:“未进宫前柳菁便知她身?份尴尬,恐姑娘不清楚,因此托我与姑娘道明,免得?等感情深了再?因此生分?,彼此难过。”


    时尘安下意识道:“我们脾性相合,就连陛下都不介意那些过去,肯让她父亲身?居高位,我又怎会因此与她生分?。”


    林唤春摇摇头,笑道:“你道我一个武将的女?儿为何偏与一个文官之女?要好?柳家?阿伯原是禁军首领,靳川赫宫变时就是挟持了柳菁,才得?以让柳家?阿伯大开宫门,让叛军长驱直入。因为这,陛下才把柳家?阿伯扔到礼部去,虽看似仍委以重任,但你也知道让一个武将做了文官,还是在礼部那样?的地方,有多么煎熬,柳家?阿伯现在礼部也不去了,天天在家?写辞呈,却都被陛下压住了。”


    靳川言当真是蔫坏无?比,时尘安想。


    靳川言与她说过,当时宫变,靳川言摆的是‘请君入瓮’之计,柳家?阿伯作为禁军守卫,估计也是他计谋的一环,只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才让靳川言拿不准究竟该将他论作功臣还是叛徒,才如此安排柳家?阿伯。


    但无?论如何,他都还是肯用?柳家?阿伯。


    时尘安想毕,笑道:“你让她回来吧,我当真不介意,你们愿意跟我做朋友,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弃。”


    林唤春听说也高兴起来,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待我去寻她,她见?我久久不去找她,没准以为又遭了嫌弃,躲在哪里?哭呢。”


    时尘安一听这话便知不对劲:“她常常被人欺负吗?”


    “欺负谈不上,只能说是排挤,没办法?,陛下太过厌弃靳川赫,她又做过靳川赫的未婚妻,大家?多多少少会有些幸灾乐祸。”林唤春也有些无?奈,“何况今日?你又待她好,说了那么久的话,想来有眼热的人会因此看她不顺眼,又跑去阴阳怪气她。”


    时尘安是遭过不公的,因此最听不得?这种话,她倏然起身?:“我随你去。”她撸起袖子,气冲冲的,“别叫我逮她们现行。”


    第36章


    未央宫虽大, 但?到底是皇帝的住处,允许这些夫人小姐走动的范围十分有限,不一时, 时尘安便寻到了柳菁。


    她并非独处, 而是被?两个满头金钗银簪的小姐堵在宫墙下,时尘安远远望去,能看到她因为羞耻, 不知所措而下垂的睫毛在颤抖,她低下的头颅好似她在被嘲笑后被迫抛弃的自尊。


    时尘安看得难受, 她快步向柳菁走去, 那两个小姐没有注意到时尘安来, 还在阴阳怪气柳菁:“名动长安的才女连点脸都不要了, 你的未婚夫被?陛下挫骨扬灰, 你没?有跳护城河去陪他, 也该自请去西郊行宫伺候太后,你还有什么脸进宫,晃陛下的眼, 惹陛下不痛快?”


    话音刚落,时尘安便到了跟前,她一声不吭,抓住柳菁的手腕, 将她护到身后, 之后才怒目向那两个千金。


    那?两位千金先是被?骤然伸过来的手唬了一跳, 等看清时尘安的脸后, 惊吓变成了惶恐, 两人忙向时尘安请安,不过是想借着请安划开?的那?几秒空挡, 急剧转动大脑,找个由头,为方?才的事遮掩罢了。


    时尘安意会?,自然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她放下脸来,不客气道:“陛下都不曾治柳家?的罪,你们倒是比陛下能干,直接绕过陛下给柳家?定?罪了。”


    她一团稚气,瞧着可爱可亲,但?到底是在靳川言身边养久了,不自觉将皇帝十分的威严学去了三分,却也足够震慑这帮千金大小姐了。


    左边那?位被?她斥得哑口无言,右边那?位用微弱的声音挣扎着:“时姑娘误会?了,我?们并无给柳家?定?罪的意思。”


    时尘安冷笑:“既没?有定?罪,你们为何要逼柳菁去跳护城河?当年陛下既已把靳川赫的党羽清算完毕,柳家?能留下,说明?他们与靳川赫牵连不深,陛下的意思这样清楚明?白,你们却一口一个未婚夫未婚妻,还要柳菁去伺候太后,这不是定?罪?怎么,在你们眼里?,陛下便这般昏庸,不如你们,连个残党都抓不到?”


    末句话实在太重,吓得两位千金变了脸色,急得都要哭出来了。时尘安这帽子扣得太大,一不留神,或许会?祸及阖府,她们焉能不着急?一个个苦苦哀求时尘安的谅解。


    时尘安不接受,她道:“你们该道歉的不是我?。”


    那?两个千金急急看向柳菁,柳菁站在时尘安身后,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她们便着急了,左边那?个想打个感情牌,没?细想便说出了口:“柳菁,从前你我?也算手帕交,知道我?的性子,素来心直口快,其实没?什么坏心眼。”


    柳菁便抬头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叫时尘安有了不大好的预感,果然,柳菁微微叹气,道:“你们走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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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这是旁人的恩怨纠葛,不关时尘安的事,但?时尘安听得也着实皱眉,十分不赞同?柳菁的做法。


    时尘安被?人欺负时,张着没?牙的嘴也要狠狠咬死对方?,咬下一块肉来,柳菁却是放着尖牙利爪不用,硬生?生?把一只猛兽养成看家?犬。


    她总算明?白过来为何柳家?阿伯现如今仍是礼部?尚书,堂堂三品大员,他的掌上明?珠却能被?欺负得这样惨。


    时尘安顾及柳菁脸面,小声道:“你今日?这样轻易放过她们,也不怕日?后她们再欺辱你?”


    柳菁咬了咬唇,面上浮现纠结的神色:“我?虽是生?气,但?如她所说,到底有往日?的情分,何况阿爹与她们的父亲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为了我?这点女儿家?的小事闹得不可开?交,阿爹也难做。”


    时尘安由衷感到什么是怒其不争,她道:“你可否想过令尊若是得知你被?人欺辱,他会?有多心痛?”


    柳菁一愣,她抬头看着时尘安,含着热泪的眼里?有几分茫然。


    时尘安见她还未十分开?窍,但?那?些热泪显然已有几分委屈,实在看不下去,正踌躇是否要越俎代庖,就听熟悉得如金石质地?的声音冷冷响起:“站住。”


    时尘安回头,看到尚且穿着冕服的靳川言长身玉立,向她遥遥望过来,也不知看了多久。


    两个千金如鹌鹑般战战兢兢地?站住。


    靳川言仿佛没?有瞧见她们,目不斜视地?走到时尘安身边,他用冰冷的手背碰了碰时尘安圆鼓鼓的脸颊,像是在顺她的毛,安抚她


    : “我?叫住她们了。”


    时尘安抿了抿唇,转头看向柳菁:“她们就在那?儿,你自己决定?。”


    柳菁的目光终于从靳川言身上移开?,轻轻落到了那?两位千金身上,但?也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瞬,她又落回到了靳川言身上。


    靳川言对她视而不见,尽管如此,柳菁的目光仍旧透着股执拗。


    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滑落脸庞,微微抬起的脸如月牙般素净,她道:“臣女可否问陛下一个问题?”


    靳川言的视线终于舍得从时尘安的脸上移开?,他扫了眼柳菁,从那?古井无波的目光里?,柳菁清楚无比又痛心无比地?明?白了一件事。


    靳川言并不记得她。


    哪怕两年前,他曾救过她,也不耽误他将她忘记。


    靳川言道:“问。”


    当真是惜字如金。


    柳菁轻轻抽了抽鼻子,小声道:“陛下,柳家?是不是靳川赫的残党?”


    靳川言刚要开?口,就感觉他被?踢了一脚,他迅速锁定?捣乱的小鬼,小鬼却理直气壮地?给他使?眼色,让他好好说。


    柳菁因这桩婚事被?无端欺辱了两年,已经痛苦万分,她现在无比需要靳川言的表态来替她解脱,这样重要的可以帮助一个姑娘的机会?,时尘安当真担心被?靳川言搞坏。


    多说几个字不会?死的,我?的好陛下,好兄长。


    靳川言准确接受了时尘安的意思,他顿了顿,道:“太后是经过陛下同?意才赐婚,柳家?没?有选择的余地?,后来夺宫时,柳家?更是坚定?地?选择维护正统,没?有背叛朕,柳家?绝不是靳川赫残党。”


    一字一句,将柳家?的清白还来,陛下金口玉言,足够扑灭那?些谣言。


    柳菁泪如泉涌,她捂着胸口道:“如今是你们欠我?,我?也不怕了,我?告诉你们,我?绝不会?原谅你们。”


    *


    宫中的人终于散尽。


    那?两个千金后来被?她们的母亲找到,两位风韵犹存的夫人被?吓得花容失色,不住地?压着女儿给柳菁道歉,又要跟靳川言求饶,靳川言懒得听这些话,他当着众人的面,一搂时尘安,就将她搂回了暖阁。


    时尘安趴在暖阁的窗子前,能看到那?两个千金被?自己的母亲一路骂出未央宫,寒月告诉她,她们闯了大祸,回去恐怕得被?紧闭一年,抄女德抄到手要断掉为止。


    时尘安听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她从窗前回头,正好看到靳川言换下冕服,解下旒冠出来。


    时尘安微松口气。


    正经上朝装扮的靳川言太过威严,她心里?总有些害怕,因此她更喜欢穿着常服的靳川言,散着乌发,宽袍大袖,腰间松松系一个玉带,束起劲瘦的腰身,赤脚踩在地?龙烧暖的地?上,肆意洒脱,像是山野闲客,而不是人间帝王。


    她抬起脸,看靳川言一步步朝她走来:“那?两位小姐欺负的是柳菁,你该是替柳菁叫住了她们才是,怎么你偏偏说是替我?叫住她们,平白叫我?欠你人情。”


    靳川言道:“在开?口之前,我?听了几句,没?有听出来那?位柳小姐有任何追究之意,只看到一位路见不平的小女侠犹犹豫豫,不知要不要再拔一次刀,对方?会?不会?嫌她多管闲事。”


    “我?怕她无论怎样选择,夜间都要因自责难眠,因此替她做了决定?。”靳川言低头,他的五官精致到锋利,凑近了看他,仿佛被?一把刀割开?了心,“你说,是不是这小女侠欠我?人情?”


    时尘安匆匆撇开?眼,她怀疑今日?地?龙烧得过暖,否则刚才为何这般热,热得她心跳都有些加速。


    时尘安急匆匆回答:“好吧,你说得对。”一顿,这次就有了真心,“若没?有你叫住她们,我?很?可能也会?作罢,自然也不会?知道往后竟是这般好的发展,靳川言,谢谢你。”


    靳川言等了会?儿,也未等到想要听到的话,于是十分不满道:“只是这样一句话,没?有旁的了?”


    时尘安不解:“还要有什么?”


    “时尘安,你是木头不是?这都想不到?当然是那?句话,”靳川言真想撬开?时尘安的脑袋瓜,看看她那?聪明?的小脑袋瓜里?究竟装了点什么,“一般来说,在说完你那?句话后,都会?跟一句话。”


    他没?有立刻点题,想来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时尘安自行领悟,迅速补救,如此,他也勉强可以原谅时尘安的不解风情,迟钝木讷。


    但?时尘安的目光更加茫然了。


    靳川言疲惫地?揉了揉山根:“时尘安,你踹我?的那?股机灵劲哪去了?你生?来就是气我?的是吧?知我?者,靳川言也,这句话有那?么难想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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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尘安更懵了:“你是如何让这句话出现在这个情景之中?”


    “你并未对我?发一言,我?却能懂你的心,提前帮你叫住她们,这难道还不算心有灵犀一点通?”靳川言理直气壮。


    时尘安不能认可靳川言:“可是当时我?已在劝柳……”


    靳川言的目光已在说‘你否认一句试试看’,时尘安聪明?地?闭了嘴。


    罢了罢了,今日?之事能圆满被?解决掉,说来还多亏靳川言,时尘安不想浇靳川言冷水,赶紧道:“知我?者,靳川言也。”


    “哼。”靳川言轻哼,他抱胸偏头,微抬下巴的模样,似乎接受时尘安的说法,让他感到颇为勉为其难。


    第37章


    “不过, ”时尘安仍旧有些好奇,“若柳家确实不是靳川赫残党,你?又为何要将柳家阿伯调到礼部去?”


    靳川言挑起了眉头, 那眉眼中倒有几分?嫌弃, 道:“柳进候此人确实没有异心?,因此得?知靳川赫要夺宫时,他为了与靳川赫划开界限, 日后不被?清算,便来?寻我, 主动提出可以由她女儿作饵, 诱敌深入。”


    时尘安轻轻“啊”了声, 她见柳菁穿金戴银, 养尊处优至极, 却?是不曾想她会有个狠心能将她作饵的父亲, 想到劝她那些话,时尘安不免有些歉疚。


    靳川言看出了她的歉意,轻啧了声, 道:“你?当他真是个狠心的?他主动提出这馊主意,我原本是不许的,但他再三?发?誓,都到了涕泗横流的地步, 只?想我成全他的忠心。我也理解他的担忧之处, 无论如何, 柳家都曾是靳川赫的姻亲, 如此过从亲密, 日后要不被?牵连也是难,因此勉为其难同意了。”


    “我却?万万没料到他在我这儿打足了包票, 实则是个心?软的,他因担心?女儿困在靳川赫手里,叛军迟迟不得?进皇宫,女儿会因此受牵连,于?是他比我们约定的时候还要早一刻钟,打开了宫门,致使我的部下近百人遭受了无谓的牺牲,你?说?我气不气他?”


    “他若不舍得?,当时何必主动献这种计谋,他既然献了计,又为何不心?硬到底?他为女儿早开宫门,却?不知他女儿正因此身陷险境,若不是我,也早死了。”


    靳川言想来?当真?是气到了,时隔两年再谈起此事,语气里仍旧充满了嘲讽,时尘安毫不怀疑,若是此刻柳进候站在靳川言面前,他会毫不犹豫抄起本子砸过去。


    也难怪靳川言要把柳进候扔到礼部去,大抵在他眼里,柳进候这种人是不配为将的。


    时尘安安慰他道:“这两年柳菁也遭受了许多风言风语,想必也是报应了。”


    靳川言轻哼了声,想必并不认可这样的报应。


    时尘安见他实在生气,也有些犹豫,之前她答应得?爽快,却?不想背地里还有这般曲折,无论如何,她都得?顾虑靳川言的心?情,因此她问道:“林唤春邀请我和柳菁上元节去看灯,你?同意我去吗?”


    靳川言的思绪从过往中抽回,他转脸看向时尘安:“你?要去看灯?”


    他有些不满,“上元节你?要去看灯,为何不与我去?”


    时尘安理所当然地道:“你?又不能出宫。”


    “我也没有准予你?出宫。”在时尘安的小脸垮下来?之前,靳川言迅速补充,“除非和我一起去看灯。”


    靳川言是天?子,他若要出宫,不说?伺候的人,便是护卫的人想必也得?跟一堆,时尘安只?要想到有这样一大帮人要盯着?她,就觉得?头大,她瘪着?嘴和靳川言谈判:“可是我已经答应她们一道去了。”


    靳川言寸步不让:“让刘福全出趟宫,告诉她们你?要在宫里陪我看灯也不麻烦。”


    时尘安已经从林唤春和柳菁口中得?知长?安的上元节,不仅有灯会,还有烟火,游龙灯,打太平鼓,热闹得?很。纵然靳川言也可以在宫里给她摆一个灯会,也请来?这些表演,但这些热闹是虚假的,是僵化的,如一场泡沫里的戏文,绝不及外头那蓬勃的热闹的万分?之一。


    时尘安自然不乐意在宫里屈就,但她拧不过靳川言,只?好妥协:“我写两封信函去与她们道歉。”


    她做事总是这样一丝不苟,既然是她爽了约,自然要端端正正写封致歉信。


    靳川言道:“你?是因我失约,这封信该由我来?写才是。”


    他比素日要像个人了,这是多难得?的事,时尘安唯恐他只?是说?着?玩,忙跑到案桌前,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替你?研好墨,你?就要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川言懒洋洋地点头。


    时尘安研好墨,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靳川言笑着?走过去,拿起笔一挥,龙飞凤舞四个大字“有事不去”,时尘安瞪大了眼,她指责道:“你?这也太敷衍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吗?”靳川言拿起玉玺,在四个大字的正中间盖了个章,“我倒要看看有谁敢说?我敷衍。”


    时尘安嘟起嘴,不满道:“你?怎么可以仗势欺人?”


    她嘟起嘴,脸颊像嫩嫩的薄皮水蜜桃,兜着?满满的汁水,一掐就破,靳川言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他伸手掐住了时尘安的脸颊,捏了捏,又香又软。


    时尘安那双眼就瞪得?更圆了:“靳川言,你?别太过分?……”


    靳川言双掌捧起她的脸颊,像揉粉团一样揉着?她软软的脸颊,时尘安被?他揉得?摇头晃脑,她恼羞成怒:“靳川言!”


    靳川言轻啧声:“谁叫你?生得?如此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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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多坏的人啊,明明是他欺负人,却?还要反过来?怪她?时尘安沉默了会儿,忽然踮起脚,一手扯过靳川言的肩头,她骤然的亲近,让靳川言下意识对她泄力,没有丝毫防备地朝她倾靠过去。


    然后——


    时尘安准确无比地咬住了靳川言的脸颊。


    她的两排贝齿并非猛兽的尖牙,反而常常在与肉骨头的较劲中败下阵来?,因此这一番咬脸与其说?是报复,不如说?是撒娇。


    靳川言垂眸,尚且能看到时尘安眼里的得?意,这个单纯的小姑娘自以为制服了猛兽,威风凛凛地占尽上风,却?不知在靳川言里,这不过是一场纵容。


    像是吃饱魇足的狼王纵容了在他的巢穴门口撒野的小兔子,也像是宽容的兄长?纵容了顽皮的妹妹。


    靳川言想他或许该配合时尘安,满足她耍一下小威风的欲望,可是他只?轻轻一动,时尘安的双唇便贴在了他的脸颊,湿润的,又软又香的两瓣唇,仿佛俏生生盛开的花瓣,凝结的露水缓缓滴落水面,激起水池涟漪。


    就是因为这小小的过界,让一切都变了味,靳川言喉结慢慢滚动两下,他以强硬无比的力道把时尘安撕开,将她重新放回地面上。


    时尘安困惑地看着?靳川言:“你?生气了吗?抱歉,我只?是——”


    “我没有生气,”靳川言用沉稳的声音回答她,“这毕竟不是你?的错。”


    但他脸上确确实实收了笑,五官越发?显得?锋利,他重新变成了时尘安在豹房认识的那个皇帝,高高在上,不容侵犯。


    他不发?一言离开了暖阁。


    *LJ


    靳川言重新想起了刘福全的话,原本在他看来?莫名其话的话被?重新加入注解,进入了他的脑海里。


    而很不幸的是,为刘福全注解的正是他的心?猿意马,这让靳川言煎熬不已。


    一直到用膳的时辰,靳川言才不得?不回去,他一推门,就看到了自责不已的时尘安,她见他进来?后,立即向他奔来?,想为那个冒犯举动做个解释。


    靳川言确确实实听到了她的话,她说?她从小有个毛病,生了气就想咬人脸,这可能与她从小被?大黄带大有关,她小时候不听话时,大黄就会收起牙齿,‘咬’一下她的脸,她就知道当下的事是绝不能再做了。


    靳川言明明听得?一清二楚,但他更多的注意力却?是在时尘安一张一合的唇瓣上,花瓣将花蕊裹藏起来?,这如玫瑰花的两瓣唇也仔细地藏起了那温暖的口腔,灵活的舌尖。


    他说?不清耗费了多少的力气才能继续在时尘安面前佯装无事,继续做个正常人:“我没有怪你?。”


    那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件事需要我立刻去处理。”


    这是个随便乱扯的理由,时尘安应当是听出来?了,但她没有继续较真?,只?是脸上难掩落寞。


    靳川言没办法和时尘安解释,当夜睡觉,他差点让刘福全把他的铺盖搬出去,但理智告诉他若这么做了,时尘安必当羞愧不已,好不容易被?他养得?稍微骄纵点的性子,又会很快缩回龟壳里去,下一次再要哄她探出头来?,也不知又要耗费多少精力。


    于?是靳川言仍旧若无其事地上了床,他自觉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绝不会因为这点小越界而兵荒马乱个不停。


    他是那样的信任他的自制力,倘若他没有做那个梦。


    ——他重新回到了那顿年夜饭上,时尘安依然坐在他的对面,辣得?汗水呼呼直流还要坚强地吃辣碟。


    只?是与现实不同的是,靳川言没有要冰盏,而是起了身。


    他看到自己起身了,那道削薄有力的身影走到了时尘安面前,掏出了一块手帕,时尘安要接,他没允,而是自己捏着?手帕,弯下腰,尽心?尽力地替时尘安擦去唇瓣上的辣椒。


    玫瑰花凄艳无比地开着?。


    下一刻,靳川言看到自己毫不留情地把时尘安拽下了座位,他的手掌把时尘安的脑袋往下压,白皙的肌肤下,勃发?的青筋如一棵粗壮无比的巨树根部。


    玉带落地。


    白色的毛绒团子狼狈地挂在了时尘安的耳朵上,她的肌肤那么薄,简直要红成晚霞,涎水从她的唇角滴了下来?,却?又被?他的指间沾去,抹在上面,重新送回时尘安的身体里。


    温暖的,湿润的。


    他舒服地合上眼,只?有压着?时尘安的手掌的青筋越来?越茂密,像是春雨浇淋后,万物生长?的森林。


    整个暖阁那么静,只?能听到锅子里汤水翻滚的声音,咕噜咕噜间,夹杂着?几声几不可闻的轻/喘。


    靳川言睁开了眼,夜色藏起了他的失态与狼狈,假设没有那股石楠花的气息霸道的弥漫在床帐之中,那么靳川言仍旧可以只?把那肮脏无耻的欲望视作一个荒诞的梦。


    第38章


    时尘安仍旧安稳地睡着, 呼吸浅浅,尚不知这帐中隐秘的欲念几乎要将她吞噬。


    靳川言僵直着身子躺着,他想到了很多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起初, 时尘安是极不愿意与他同?榻共眠的, 她并不信任他,那时他却对他情义中的纯洁坚信无比,因此对?她的不信任不屑一顾, 几乎是半哄半骗的才将她留在这床榻之上。


    他信誓旦旦地说要认她做义妹,册她为公主。


    后来时尘安好不容易信了他的话, 终于肯放下戒备安然入睡, 却不想, 欲念会在?她最无防备的时候织成藤笼, 困住靳川言。


    若是被她察觉, 想来她定然会连夜逃离, 再不肯信任他说得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靳川言悄无声?息地起身,去了净房, 他无意惊动任何人,他脱去寝衣,露出的饱满胸膛上还挂着汗滴,他厌恶无比地看了眼, 然后握住自己, 继续未做到底的纾解。


    很不幸, 哪怕他尽力转移了注意, 但他仍然得不到任何的解脱, 反而?闷堵的感觉越来越重?,他的手指都在?发酸, 无奈之下,他只?好想着时尘安,这一次很轻易,不过几个来回,他便倾泻到底。


    靳川言面无表情地收拾完自己,再回到卧榻前时,时尘安已经一无所知地抱着被子滚到了他那侧的床榻,小?姑娘在?梦中为自己能侵占那么大片领地高兴不已,却不知有头饥饿的狼站在?悬崖边上,沉默地注视着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过了好会儿,靳川言缓慢地移开脚步,自去睡了那冷清无比的碧纱橱。


    次日晨起,时尘安还因此事诧异无比,她问靳川言好端端地怎么跑去睡碧纱橱。


    靳川言观她神色,自然地仿佛在?问他为何没?有吃早饭,没?有半分的不自然扭捏。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怎么会没?有半分的害羞呢?


    靳川言转着茶盏想了会儿,才想起曾经的时尘安对?他还是有些羞意的,那时她还将他视作一个男人,可是在?他经久的不懈努力下,她把他当作了一个没?有任何危害的抱枕。


    靳川言忽然觉得有些泄气。


    时尘安已到他面前,没?有再问一遍他不曾回答的问题,只?是在?观察他的神色,看他是否还在?生气。


    靳川言不得不回答了,他想了会儿,想到了一个不大好的理由:“昨夜你睡得霸道,把我给挤下床了。”


    这话说得漏洞百出,毕竟依着他的性子,就算被挤下了床也该立刻爬起来,揪着时尘安扇她两回屁股,教训她该睡有睡相后,再抱着她躺回床上。


    他又怎么会委屈自己睡到碧纱橱去?


    但时尘安没?有怀疑——或许没?有怀疑,至少靳川言没?有从她的神色中发现任何的端倪,她捧着茶盏,慢慢地喝了口,然后慢吞吞地道:“我的睡相确实不好。”


    她把茶盏放下。


    “往后还是我去睡碧纱橱。”


    靳川言下意识要拒绝,但时尘安的那张脸又出现在?他面前,眼里?含着热泪,目光哀求地看着他,嫣红的唇瓣吃力地张着,所有的求饶声?都被堵在?喉管里?,她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受伤的小?兽的目光祈求他一丝的怜悯。


    夜里?他神智不清,只?觉那是从未体会过的舒爽,等到了白?天,兽性褪去,他又做回了人,那颗被狗舔过无数次的良心缓慢地在?胸膛里?跳动了,靳川言才想起那时的时尘安大抵很难受。


    靳川言哑着嗓子,道:“我去睡。”


    时尘安一顿,又道:“既然已经分床睡,不如做得再彻底些,让我搬出暖阁,毕竟……”


    这毕竟还没?有完,靳川言斩钉截铁地拒绝她:“不行,就算是公主,要独自开府另住,也要等许驸马之时,你还小?。”


    他触及时尘安颇为意外的目光,无意识又重?复了一遍:“你还小?。”


    *


    靳川言是万万料不到有一日,他要沦落到与一个老太监谈他隐秘心事的地步。


    这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靳川言的家庭支离破碎,他在?过往二十二年?里?,甚至攒不起一个对?血亲的正?确认识,在?大多数情况下,他都难以?分辨清楚人与人之间的情感。


    而?偏偏他又是孑然一身,他的身侧并没?有可以?为他解惑的男性长辈。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一个刘福全,有些阅历,又是从小?看着他长大,勉强能说上几句话,更何况,在?靳川言和时尘安这件事上,也是他率先一步意图提醒靳川言。


    尽管靳川言当时未能理解,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是会蒙出一头冷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川言问得慎重?无比:“刘福全,你见过成人后,还会睡在?一块儿的兄妹吗?”


    他始终对?那些欲念难以?启齿。


    刘福全道:“有。”还不等靳川言松气,他又慢悠悠地道,“在?老奴的家乡有很多这样的人家,只?不过他们是因为家贫,买不起更多的床榻和被褥。”


    靳川言听出了言外之意,郁闷地磨牙。


    刘福全没?有理解靳川言的郁闷,好言劝他:“陛下与时姑娘又非真正?的兄妹,陛下不必忧虑。”


    靳川言当然明白?他与时尘安之间毫无血缘关系,若两人当真要成亲,那必然是一片坦途,没?有人会不长眼地来阻止他们。


    只?是当下还远没?有到要考虑成亲这样久远的地步,靳川言甚至连他对?时尘安究竟抱了什么样的情感都不甚清楚。


    他并不怀疑他对?她的喜爱,但是那种?喜爱如今在?蓬勃的欲望之下也被稀释得看不清楚了,靳川言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时尘安生出这样巨大的欲念,以?致于就连那些喜爱也变得污秽不清。


    若是他对?时尘安当真怀着一丝纯洁的爱,他怎会舍得逼她做那么肮脏的事?他又怎会看着她的痛苦而?获得那么痛快得舒爽?


    先皇对?太后也如是,说好听点是一见钟情,说难听点就是见色起意,那些难堪的肮脏的过往便是在?靳川言六七岁,能记忆事了,也因为做得过于惊世骇俗,仍旧在?宫里?流转。


    靳川言头回听到就被恶心得吃不下饭,他以?为他和先皇终究说不同?的,可事实证明他们到底是父子,就连那深沉的欲念都如出一辙。


    靳川言沉沉地叹息。


    *


    无论如何,上元节还是如约而?至。


    靳川言既然允了要带时尘安出宫去玩,他便不会出尔反尔。


    他束高了长发,发尾轻巧地扫落,束发的发带坠着两颗小?铃铛,随他走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重?新找出做太子时的常服,明紫色的窄袖长袍,他咬着绑带给自己扎上皮革护腕,黑金的颜色正?与腰间革带相呼应。


    随行的只?有白?缜,也不出现,只?在?暗中保护他们。


    靳川言特?意将发尾拖到胸前,抓着给时尘安看:“上元节人多,若是不小?心走散了,你循着铃铛声?便能找到我。”


    时尘安便笑:“你牢牢抓着我的手,我也牢牢抓着你的手,我们就不会走散啦。”


    她笑时圆眼若月牙般弯,靳川言也不由随她笑:“嗯。”


    他们便一道出宫。


    这还是时尘安进宫来头回出宫,走得虽然也是当日入宫的那条路,只?是到底目的不同?,她今日是出宫玩乐,而?不是成了浮萍被卖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因此她当下心情极为轻松,撩起车帘子,趴在?车窗上看着上元节的夜景。


    长安的上元节当真是热闹不已,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金勒银鞍,玉轮珠盖,游妓连袖舞,乐人拨弦暗里?调,时尘安看得津津有味。


    靳川言坐在?她身侧,看着她津津有味的侧脸,粉白?的脸颊像是新打的年?糕,软软糯糯,一时之间有些入神。


    自那夜两人分睡后,他很忧心时尘安会起什么误会,然而?一切都是他多虑,时尘安照旧该吃该喝,活得没?心没?肺,不仅对?分睡没?有意义?,而?且好像也不曾察觉到靳川言的一分痛苦。


    靳川言一时之间当真是五味杂陈,他是既希望时尘安能察觉,又希望她永远也不要发现。


    车子停了,时尘安回身来扯靳川言的手,示意他要下车了。


    她的手也是又小?又软,不能完全握住他的手掌,只?能堪堪牵着他几根手指,靳川言稍顿,很快反客为主,将她的手掌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仍旧不能分辨自己对?时尘安,爱与欲间究竟谁占了上风,他只?知道在?逼自己冷静的这几日,他克制着不要去触碰她,原本以?为是相安无事,但当时尘安的肌肤触碰他时,指尖滑嫩的触觉瞬间就撩起了他内心的饥渴。


    他的手先他的意识行动,而?他在?短暂的脑子空白?后,并未阻止手指的恣意妄为。


    毕竟你不能阻止一个干渴的人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冲向山泉,那未免太过残忍了。


    于是靳川言压制住心间翻滚的欲念,仍旧摆出兄长的样子,道貌岸然的,关切地道:“给你买个螃蟹灯好不好?”


    他取下一盏青蟹灯,提到时尘安面前。


    那灯比普通的花灯多了个把手,只?要握住两个把手,用手腕提拉一翻,青蟹的两个钳子就会上下摆动,好像螃蟹走路,也因为此,青蟹灯要比寻常花灯贵了三倍,许多父母舍不得给孩子买,孩子又不舍得走,只?能眼巴巴地围过来,看着靳川言摆弄青蟹灯。


    时尘安也喜欢,她不知道价格,只?点了头,靳川言便把青蟹灯给了她,转头利索地付了银子,时尘安没?有看到,她被周围小?朋友的一声?声?羡慕的哇哇乱叫吸引了注意力。


    等靳川言付完了银子回身,时尘安的脸都在?小?朋友们直白?坦率的注视下红了,她悄悄地和靳川言咬耳朵:“怎么回事,你给我买了青蟹灯,我却好像一下子获得了这条街上所有的孩子的尊敬。”


    靳川言笑:“那么接下来,还请孩子王告诉哥哥,孩子王接下来想吃点什么?”


    第39章


    时尘安想吃炸汤圆。


    摊主笑眯眯地问她要什么馅, 时尘安没吃过炸汤圆,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定, 下意识看向靳川言, 希望能得?他推荐。


    靳川言道:“地瓜馅。”


    摊主‘好嘞’一声,将早早团好的汤圆下到油锅里,油锅翻出金花, 原本白胖的汤圆逐渐金黄,摊主用漏勺捞出, 盛进荷叶包里, 再往上插了两根签子。


    靳川言替时尘安捧着荷叶包, 她凑在他的胸膛前, 低头用签子?小心插进团圆里, 白糯的外皮内陷, 金黄的地瓜溢了出来,她用手虚托着,将头一个插起的炸汤圆递到了靳川言的唇边。


    靳川言有些?意外, 时尘安弯着眼笑?:“快吃,它?闻起来好香。”


    靳川言其实不大喜欢吃这些?甜甜腻腻的小食,但周围那?些?牵着自家?娘子?看花灯的男人,似乎都?在很自然地吃娘子?吃不下的小食, 他便也张嘴咬住了。


    时尘安还怕烫着他, 嘱咐他慢点吃, 靳川言却连炸汤圆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就吞了下去。


    时尘安问他:“好吃吗?”


    靳川言点头。


    时尘安又笑?起来, 她满怀期待地给自己也插了一颗炸汤圆,秀气地放进嘴里, 外焦里嫩,香甜可口?,确实好吃极了。


    一路跟着看她青蟹灯的小朋友嘴巴也馋,拽拽时尘安的袖子?,仰头脆生生的问她:“姐姐,能不能也给我吃一个呀?”


    时尘安大方地分了一个给他,小朋友珍惜地吃完,迎头看到靳川言略带不善的目光,吓得?差点打出惊嗝来。


    但到底吃人嘴短,此事也是他过于逾矩了,小朋友眼珠子?滴溜一转,想着该如何补救,他瞬时想到了一个顶好的法子?,于是大声道:“谢谢姐姐给我吃炸汤圆,阿娘说小孩子?说得?话?最灵了,所以姐姐今年一定能和?哥哥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汤圆!”


    时尘安一愣,等她反应过来,小孩子?早就旋风一样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她连反驳都?没处去,她转头看向靳川言,靳川言单手虚握着放在唇上,早是笑?得?直不起腰了,更是让时尘安郁闷万分。


    “你也不解释一下!”


    靳川言笑?眯眯的:“童言无忌,你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时尘安白眼都?快翻上天:“左右不是你生汤圆,你当然无所谓。”她一顿,又觉着话?没抓着重点,于是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们之间也不可能有孩子?。”


    靳川言的笑?意就淡了。


    他们又走了会儿,时尘安忽然看到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的眼睛骤然一亮,振臂高呼:“柳菁!”


    柳菁正和?兄长柳荣在挑面具,闻声望来,见到时尘安当真是意外之喜,也兴高采烈地与她打招呼,两人之间隔着条行道,时尘安要去寻她,才行了一步就被靳川言扯着领子?拎了回去。


    时尘安道:“你干什么?!”


    靳川言拎着她,不肯松手:“说好了今日陪我看灯,你寻她去了,谁来陪我?”


    说话?间,柳家?兄妹已经穿过人流,来到了他们面前,靳川言用眼神制止了他们行礼,虽他是微服私访,不设架子?,但看得?出来,兄妹俩还是很紧张。


    时尘安能理解这种紧张,因此她拉着柳菁给她看青蟹灯,小小的青蟹灯在她手里变成了憨态可掬的蟹大将,不一会儿就把柳菁逗笑?了。


    不仅如此,靳川言还注意到,柳荣看时尘安的眼神有些?发直。


    靳川言有些?不快,他正要将时尘安拎走,时尘安却拢起青蟹灯,转头对靳川言道:“柳菁说万花楼有表演,邀我们一起去。”


    靳川言不是很想去:“我们还没有猜灯谜。”


    柳菁温柔地说道:“靳公子?,今日宴会,由莺莺小姐舒展歌喉,惜惜小姐款弹琵琶,珍珍小姐抛袖曼舞,是难得?一遇的佳宴,坐席于一月前就被预订一空,家?兄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才求来一桌。”


    靳川言不往烟花柳巷走动?,自然不知?什么?莺莺小姐,对于这样的宴席未有半分的兴趣,可无奈时尘安被‘难得?一遇’四个字勾了魂,非要去开开眼界,靳川言拿她没有办法,只?能看她亲亲热热挽着柳菁走在前头,而他,如此良辰美景,只?能和?一个见着就晦气的男人并排走着。


    柳菁侧脸,就能看到时尘安小巧的耳垂上夹着银累丝耳坠,那?与寻常耳环全?然不同的银夹子?太过惹眼,柳菁就算不想注意也没有办法,她在喧闹的人声中开口?,道:“陛下待你真好,能成为陛下的嫔妾当真是件极幸福的事。”


    柳菁与靳川言的照面寥寥可数,大多数时候他都?矜贵自傲,是决计不会踏足凡尘的谪仙,让她觉得?高不可攀。


    她与他最近的一次,是他从?靳川赫的刀下将她救下,那?一次,她获得?了比过往的每一次还有多的他的注视,她那?时被靳川赫的尖刀抵着喉咙,命悬一刻的,却由衷觉得?自己可以死而无憾。


    她当然没有死。


    马上的靳川言如今日般,一身明紫长袍,束着软甲,腕间一套皮革的护腕,他拉满弓弦,蓄力,上臂肌肉饱满的隆起,羽箭尖啸而来,鲜血从?身后?的靳川赫胸口?喷向了她,她失去了挟制,从?高台上摔落。


    但她没有死,她如愿地落到了靳川言的怀里。


    那?个时候,柳菁觉得?靳川言就是她心目中的战神,比往日还要凛然不可侵。


    可是,当看到时尘安耳垂下这枚小小的耳坠后?,她才知?道原来她心目中冷硬的战神,百官眼里铁石心肠的暴君,也有这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


    她没有办法想象可以独占靳川言这不为人知?一面的时尘安,究竟有多少幸福。


    时尘安没有注意到她渴望又羡慕的眼神,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纠正柳菁错误的认知?上:“我不是靳川言的嫔妾,而且他也不会让我进后?宫。”


    柳菁一怔:“可是他们都?说陛下迟早要纳了你。”


    “谣言罢了。”时尘安轻快地说,她的笑?容明亮,有柳菁不明白的轻松,“他就算要册,也是册我做公主。”


    “我现在可以拍着胸脯同你保证啦。”她摇头晃脑笑?着说,耳坠在满街的游灯照下,流淌着细碎的跳跃的光。


    她好像很高兴。


    柳菁沉默了会儿,道:“挺好。”


    她看不懂时尘安的高兴。


    就像她不知?道时尘安终于可以独自睡进碧纱橱时的如释重负,时尘安不知?道靳川言究竟又在发什么?疯,他不像在为她的冒犯生气,可确实也在躲她,时尘安琢磨了两日,终于决定把靳川言的‘躲’理解为他终于意识到了男女有别,这着实让时尘安舒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的时尘安还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对于从?小在宫里长大,被太监宫女伺候的靳川言来说,性别意识其实比寻常人要寡薄,而当他开始有意识要与时尘安拉开距离,却是说明在他眼里,时尘安已被划入可求偶范围之内。


    但无论如何,上元节的时尘安仍旧是没心没肺,开心无比的。


    柳荣订到的是大堂的桌子?,临着舞台,视野极好。他殷勤地替靳川言移凳倒茶,轮到时尘安时,靳川言却先他一步代劳了。


    柳荣自知?身份之差,懂事地退下,只?是心底难免有些?怅然若失。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可世事难料,谁知?又是罗敷有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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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尘安有些?渴,要吃茶,才要提茶壶,就被靳川言压住了手,时尘安不解地看向他,靳川言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她:“你可知?这万花楼是何处?”


    时尘安自然不知?。


    靳川言道:“就是传说中的妓楼。”


    时尘安眼睛瞪圆,靳川言道:“妓楼那?么?脏,你还敢喝这里的茶水?”


    时尘安猛然摇头,她结结巴巴道:“你方才为何不提醒我?”


    “我要怎么?提醒你?”靳川言慢悠悠道,“柳家?兄妹如此期待,我若直言拆穿,不是在讥讽他们家?风不正吗?”


    这话?却有道理,时尘安无法反驳靳川言。


    靳川言道:“况且我对你是极放心的,你这样干净的女孩子?,又怎么?会看得?上这种出入烟花柳巷,对万花楼名妓如数家?珍的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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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荣这一路,眼神其实特别小心谨慎,没有太逾矩的地方,无奈靳川言虽对男女之事迟钝得?像根木头桩子?,但对有关时尘安的事却极为敏锐,他几乎立刻察觉到了柳荣的小心思,顿时心生不快。


    但是,靳川言拿柳荣没有办法。


    若他当真是时尘安的哥哥,他当然可以立刻拉下脸来,把柳荣扯进小巷子?里,警告他不要再?觊觎自己的妹妹。若他是时尘安的夫君,他会毫不犹豫当街踹他命根子?,叫他从?思想到身体一废到底。


    可惜,他哪个都?不是,他做不了时尘安的夫君,也不情愿只?做她的兄长,于是他只?能是她世界里的过客,最没有资格管教她的事。


    不过幸好,他可是蔫坏的靳川言。


    时尘安为了不叫柳荣发觉,只?急匆匆地扫他一眼,柳荣面相生得?斯文,仿佛一个饱读圣贤书的翩翩君子?,单是看面相确实瞧不出是个逛惯花楼的。


    果然,这就是传说中的人不可貌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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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尘安有些?失落,为这浊世少了个佳公子?。


    靳川言温和?道:“是不是渴了?我叫人买份石榴汁给你。”他叫堂小二,取出买果饮的银子?,又另外给了跑腿的银子?。


    柳荣道:“时姑娘可是渴了?万花楼有上等的花茶,我已点了,大约今日人多,店家?上茶不及时,我催催。”


    靳川言微笑?道:“柳公子?当真是花楼常客,对花楼的花茶也如数家?珍。”


    柳荣心思单纯,没有多想,道:“我素日会与诗社社友聚在万花楼谈诗论词。”


    靳川言道:“PanPan想来还会点一两个乐妓相伴附庸风雅。”


    万花楼的乐妓和?舞女都?是出了名的清倌人,遇到琵琶名手惜惜小姐坐堂,他还会带自小学琵琶的柳菁来听曲,于是根本料不到他的名声已被皇帝抹黑的柳荣也不曾多想,笑?呵呵道:“对啊。”


    他还不知?道在时尘安眼里,他早成了放荡形骸,离成为精气尽散的骷髅人只?差一个风月宝鉴了。


    第40章


    惜惜小姐缓拨琵琶, 珍珍小姐踩着鼙鼓声旋舞入场,她?露着一截纤细的蛮腰,挂落的流苏随着她腰肢的摆动溢彩流光。


    时尘安看得目不转睛。


    此时她?早忘却了珍珍小姐的身份, 只沉浸在这曼妙的舞姿之中, 一舞毕,她?意犹未尽,脚尖随着鼙鼓的节拍晃着, 转头却?见靳川言无聊地快睡着了。


    时尘安拍拍他:“不好看吗?”


    靳川言反问:“好看吗?就是扭几下腰而已,大街上随便寻个人都扭得比她?好看。”


    他这话?引得珍珍小姐的拥趸十分不满, 那壮汉拉开椅子, 摆着壮硕的肌肉, 将?靳川言围拢起来:“你小子再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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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荣紧张地起身:“诸位勿动气。”


    被壮汉包围的靳川言却?照旧气定神闲, 对?亮在眼前的威胁视而不见, 他挑起眉头, 道:“我说,她?跳得不好,你聋了?”


    左边那光头是珍珍小姐最忠诚的爱慕者, 羁留长安两年,就是为了能多看一场珍珍小姐的舞蹈。今见靳川言竟敢这般诋毁他心爱的珍珍小姐,自然气不过,一把将?坐在一旁的时尘安推搡开, 然后捏拳砸在靳川言的眼前。


    靳川言变了脸色:“道歉。”


    光头见靳川言生得又白又俊, 将?他当?作了玉面书生, 不将?他放在眼里:“你凭什么让我……”


    话?音未落, 一拳头攒着狠劲砸在他的脸颊上, 面部梆硬的肌肉也在骨节下凹陷,一颗大白牙从他的嘴巴里蹦了出来。


    靳川言冷淡收手, 捏捏腕骨,道:“凭我的拳头。”


    谁都料不得这俊俏小生不仅敢率先出手,出手还这般狠辣,那光头与他的同伴久久没?有回神,毕竟哪怕想要再耍个横,也得掂量自己究竟几斤几两。


    靳川言面色仍旧是淡的,但在皇权浸淫下养出的威严不容人忽视:“道歉。”


    光头捂着红紫的脸,手里握着还带血的牙齿,深刻无?比地认识到什么是‘人在拳头下总得低头’。


    他转过身去,向时尘安委委屈屈地道歉,原本时尘安确实被推搡得不轻,若不是柳荣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她?可能当?真就要摔倒在地。


    可是现在看着一个光头大汉被靳川言一拳头打得哭哭啼啼的模样,她?也不好意思?再追究下去了。


    光头大汉千恩万谢地去寻大夫了,经?此一闹,他们四人也无?心在看表演,也出了万花楼。


    靳川言语重?心长地劝导柳荣:“你是做兄长的,也该给妹妹做个表率,怎好随便带她?进入此等鱼龙混杂之地?”


    靳川言那一拳虽没?有打在柳荣身上,却?长久地震慑在他心尖,以致于现在他看靳川言更?为得敬畏,哪里想到方才还凶神恶煞的靳川言转脸就能言辞和?善地与他讨论‘育妹经?’,柳荣精神恍惚,久久没?有回神,他下意识道:“公子训的是。”


    靳川言又道:“方才还要多谢你扶了尘安,明日我会叫刘福全将?谢礼送到柳府。”


    柳荣忙道:“公子客气,那不过是顺手而为,我怎好收谢礼。”


    “不,要收到的。”靳川言背对?着时尘安,言辞依然温柔得让柳荣精神恍惚,只是眼底冰冷一片,“否则尘安总记挂着这事,不好。”


    他将?‘不好’二字咬得更?为清晰,仿佛刽子手卷起铡刀时那令人惊心动魄的声响,而要不要令下,砍断草绳,落下铡刀,似乎全看柳荣的答案里。


    柳荣不由地脊背冒着冷汗,道:“即是如此,就先谢过公子了。”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倏然散去,靳川言转身,拉起时尘安的手:“方才可有伤到?”


    时尘安摇头,又道:“可惜那石榴汁,我还没?喝几口就被打翻了。”


    “没?有关系,我再给你买。”靳川言宽容地说道,他检查时尘安是否受伤时,发现倾倒的石榴汁从桌沿滴落,湿了时尘安的鞋袜。


    他一顿,若无?其?事地替时尘安掖好裙摆,道:“我背你回车上。”


    时尘安的鞋袜都湿了,走起路来,黏糊糊的汁水就往外冒,特别不舒服,她?先前不吭声是因为没?有办法换洗,却?没?有想到靳川言要背她?。


    还没?等她?回答要还是不要,靳川言已在她?面前半蹲下,肩线挺直,脊背宽阔,腰身劲瘦,他仿佛侍卫在向他舍命都要保护的小姐尽忠。


    时尘安微咬了下唇瓣,还是弯腰俯趴了下去,靳川言稳当?地托住她?的臀部,站了起来。


    时尘安这辈子,没?有趴过父亲的肩头,也没?有趴过兄长的肩头,却?如今在一个与她?毫无?血缘瓜葛的男子肩上,感受到了些许的珍视。


    她?双手搂着靳川言的脖子,那个他买来送给她?的青蟹灯挂在她?的手腕上,垂在靳川言的身前,他像是一个尽责的兄长,背着玩累了的妹妹一步一步往家里走去。


    他们走在人流中,走在上元节的灯影中,走在欢声笑?语之中,似乎与这无?数的人家没?有任何的区别。


    白缜在车前替靳川言打起帘子,时尘安想下来,靳川言没?有同意,仍旧背着她?上了马车,将?她?轻放在座位上了还不肯作罢,他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脱去了她?脏了的鞋袜。


    时尘安的莹润的小脚踩在靳川言的膝盖上,精致的脚腕被握在时尘安的手掌中,晃荡的车厢内,连灯烛的光亮都开始飘忽起来,一会儿落在厢壁上,一会儿落在靳川言的眼睛里。


    “你的脚怎么这么冷?”他说,被剑柄和?毛笔磨出的粗粝茧子蹭过时尘安光滑的脚背,一股微麻的战栗从他的触碰之中传了过来,时尘安下意识要将?脚收回,靳川言却?先她?一步,拉开了外袍,将?冰冰凉凉的足部藏进怀里。


    靳川言是习武之人,血气旺,便是还未立春,他穿得也不多。时尘安的脚掌心贴着他的里衣,能感受到软硬适中的肌肉的饱满弧度。


    时尘安与靳川言同榻共卧多日,却?一直处于战战兢兢之中,便是睡在他怀里,也是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就怕一不小心会惊动这头沉睡的猛兽。


    因此,这样久的时日过去了,时尘安对?男子身体的认知仍旧停留在空白之中。


    就好比现在她?踩着靳川言的胸肌,却?仍旧对?‘男子竟然与女子般,一样有胸?’这件事困惑不已。


    只是这究竟不是她?的身体,不能让她?自如爽利地扒开衣服一探究竟,因此她?为了克制好奇,只能佯装无?事地转过头,毫无?意义地盯着烛火看。


    却?不知此时靳川言亦在心猿意马。


    万花楼里久负盛名的舞姬袒/胸露乳,腰肢摆得又软又妖,靳川言看得直打瞌睡,但时尘安只是小小露了一节脚踝,那飘荡的裙摆仍旧忠诚地垂坠着,阻挡了靳川言的视线,却?不耽误他感到口干舌燥。


    或许是受那春/梦所累。


    靳川言急切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回了暖阁,两人各自洗漱,靳川言因为某些原因从净房里出来得迟了,等他回屋时,就见时尘安哼着琵琶曲,随着记忆晃动身子。


    她?的腰肢青涩,做起来也漫不经?心,不过是预备就寝前的随心而动,处处可见散漫随意,绝不如那舞姬般有着精心调/教,摄人心魄的妩媚。


    事实上,若非因为在靳川言眼里,时尘安无?论做什么都是可爱的,换个人来瞧,可能都瞧不出时尘安在哼什么,跳什么。


    但饶是这样上不了台面的随意晃动仍旧让靳川言驻足,在门缝间看了许久,等他确信时尘安确实玩够之后,才若无?其?事地推门而入。


    两人照旧分睡两榻,灯烛熄灭。


    靳川言又回到了万花楼,满堂黑暗,只余莲花舞台上打下一束光。


    台上的舞姬青纱委地,缀着珠宝的小衣束饱了胸,流苏垂在圆润的肚脐上,腰肢不盈一握,挂在胯间的长裙松松垮垮,似乎一扯就能落,却?偏偏被饱满的臀瓣绷住,修长的一双腿在纱间若影若现,足腕的铃铛随着舞步发出脆响。


    他缓步拾级而上,舞姬回过头来,露出的是时尘安那张纯净无?比的素白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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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靳川言并不意外地轻笑?了声。


    他抬手,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好妹妹,过来。”


    时尘安偏着头看他,缓慢地眨了下眼,似有意会,她?走过来,腕骨处的铃铛叮叮铃铃作响,她?蹲了下来,却?到一半时,被靳川言扶住了。


    时尘安不解地看着靳川言,下一瞬,她?被翻过身,推倒在地。


    青纱与黑发一道遮住了她?的眼,脸际轻蹭地面,她?亦温顺至极,宽容地接受了所有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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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青纱从她?眼前摘去时,她?依然被塞得满当?当?的,让靳川言抱进了怀里。


    靳川言捧起脸,吻她?的唇角,这是超乎于简单的‘欲’之外的爱,足以让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复杂难解起来。


    时尘安诧异地挣扎了下,但很快,她?的双月退被摁住,然后被掰得更?开,几乎是被强硬地要求着,盘绕在靳川言的月要上。


    他是掌控风云雨水的王,却?在吻她?的眼角时,卑微至极:“时尘安,你有没?有一点点心悦我吗?”


    时尘安猫一样讨好似地蹭了蹭他,是想让他快些,还是慢些,都不重?要,靳川言没?有心情仔细地去分辨她?的神色。


    时尘安笑?得没?心没?肺:“这样不好吗?我们彼此都很快乐。”


    靳川言松开捏她?下巴的手,用手背拍了拍她?的脸颊,道:“不好。”


    他无?比清楚这是一个梦境,可是在梦境里,他不再追求低廉的快感,仍旧不由自主地去向一个幻影索要关于心悦的答案时,靳川言便知道他已经?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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