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时尘安醒来, 发现自己处于梦幻般的环境之中,锦被暖香,珍画宝字, 名瓷玉屏, 一一陈列,宛若仙境。
她看得正?呆,忽有?个陌生老头?凑上来, 给她搭脉,时尘安从他的衣服上认出来他是太医, 便乖乖把手给他了, 她礼貌地问他自己的身体状况, 太?医沉声道:“可得好好将养, 仔细落下病根, 英年早逝。”
时尘安心一沉, 她轻轻应了声,怔怔地看着床帐挂落的承尘。
太?医却出去了,她心情低落, 原本是没在?意的,偏偏太医在外头唤了声陛下,惊得时尘安打?了个轻嗝。
此时却有?脚步声有?远及近,时尘安忙捂着嘴, 扯起被子盖过头?, 同?时紧紧闭上眼, 努力?装死。只是因为紧张过了头?, 哪怕她很努力?地捂住嘴, 那嗝声还是从嘴巴缝里漏出来。
时尘安绝望了。
被窝之外,皇帝看着时尘安把被子从头?盖到脚, 密不透风的,无奈地道:“是我。”
这是小川的声音!
时尘安眼眸一亮,掀开被子,仍旧是熟悉的脸,她还未及惊喜,却看到了小川身上的衣裳,朱湛色的长袍,用金线绣着瑞龙祥云,时尘安的笑容一滞,鹿眼瞪得圆溜。
皇帝撩袍,侧身坐下,问她:“身上可还疼不疼?有?没有?饿了?炉上滚着鱼片粥,要不要让人给你端来。”
时尘安仍旧懵懵地看着他,那双眼澄静如山泉,浅浅映出皇帝的影子来。
皇帝抬手,手背放在?时尘安的额头?,他的手很凉,贴了会儿,又去贴自己的额头?,道:“吃了药,终于退了些热。”
他见时尘安始终不说话,便叫刘福全把鱼片粥和熬好的姜片茶端来。刘福全应声就去了,眼神规矩,连一眼都未往皇帝的床榻上扫过。
时尘安颇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脚,这一动才?叫她发现她的脚被厚厚地裹起,上了夹板。
她略有?些吃惊,想起身看看,皇帝按住她的肩膀,告诉她:“慎刑司的鞭子厉害,抽断了你的骨头?,放心,太?医已为你做了处理?,好生养着,日后不会影响你行走。”
时尘安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们还可以这么平静?”
皇帝道:“什?么?”
被子被时尘安老老实实地盖到了她的下巴下,只露出一张苍白小脸,小小的一团,像是被锁在?床帐之下,她垂着眼,依然没有?与皇帝对视的勇气,但声音细而坚定,她略带疑惑道:“你们欺骗了我,不是吗?为什?么你们还可以这么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门开了,刘福全用描金漆盘托着鱼片粥和姜片茶进来,恰好听到了时尘安的疑问,他差点把漆盘扔出去——就算早知道皇帝对时尘安是另眼相看,但时尘安这话说得也忒大胆了些。
他忧心忡忡地望着皇帝,皇帝今日的心情可是被太?后折腾坏了,想来是没什?么心情再哄着时尘安了,毕竟现在?他已经不是‘小川’,而是名副其实、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皇帝陛下。
但,皇帝道:“因为我很担心你的身体状况,想要你吃了饭,喝了药,再听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他向刘福全招手,刘福全立刻弯腰用一个小几子把粥和茶放在?床边。
时尘安闷闷地看着刘福全,她想表现出一些情绪来表达蒙受欺骗的不满,但因为皇帝文质彬彬,关?心满满,又率先表达了些歉意,倒让时尘安发不出任何的小情绪了。
她只好闷闷不乐的:“嗯。”
皇帝笑了:“真乖。”
刘福全却知道这是皇帝一贯的手段,他总是有?办法的,看似给了别人选择,其实仍旧牢牢地将事态走向与最终结果掌控在?他的手里。
刘福全把引枕递给他,他扶着时尘安的肩膀帮她坐起来,时尘安并不习惯他的触碰,此时的他不再是小川,而是皇帝,皇帝是冷血、霸道、无情的,她心里依然存留着对皇帝的恐惧,因此他贴着她的单衣传来的触感,对时尘安来说,带着毒蛇冷血的粘腻。
时尘安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她的手臂努力?给身体支撑力?量,好赶紧结束这对她来说不安的触碰。
皇帝应当是察觉了,因为当他的手指出击到时尘安的那瞬,他便迅速抬起眼皮扫了眼她的神色。
两人都对时尘安的抵触心照不宣。
他把引枕塞在?了时尘安的腰后,端起了鱼片粥。鱼片粥熬得稠,时尘安嗅到了米香,肚子终于后知后觉发出了饥叫声,她眼巴巴地盯着皇帝手里的粥。
皇帝笑了下,并未把瓷碗递给时尘安,而是用勺子舀起了热粥,他的言外之意是极其明确了,时尘安僵了僵。
她并不愿与皇帝有?过多的接触,她根本闹不明白现在?他们究竟算什?么关?系。
皇帝是小川,那她与小川的那些事还做数吗?小川是皇帝,他从最开始就带着谎言接近她,他的情谊是真的吗?她还能相信他吗?
她不知道自己面对皇帝时,应当是君与奴婢的关?系,还是结拜的兄妹的关?系,她这样混乱,难受,无所?适从,她不知道为何皇帝还能平静地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用亲昵的态度对待她。
究竟是他没有?心,还是他以为她没有?心?
时尘安看着那勺对她充满诱惑力?的热粥,仍旧僵持在?原地。
她以最愚蠢的方?式表达她的不满,皇帝大可以撤走饭食,饿她几顿,直到把她饿到老实听话了为止,又或者,直接把她丢出去,让她拖着伤重?的身躯,自身自灭。
时尘安都知道,然而,她抬起眼,用最为倔强的目光看着皇帝。
在?静静的对峙之中,头?一回,皇帝败落了,他明明有?那么多方?法可以对付时尘安,但他仍旧选择向她低头?,把瓷碗递给了时尘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说:“我向你道歉。最开始没有?及时向你说明身份,是出于政事的考量,后来却是想与你继续做朋友。我的身份是假的,但我的那些情谊是真的,你仍可以将我当作你的兄长。”
时尘安没吭声,她低头?吃着粥,但其实她已经尝不出鱼片粥的味道了,她所?有?的思绪都在?皇帝的那些话上。
皇帝道:“等你身体养好了,我会下旨册封你做公主。”
“不——”时尘安有?了反应,她坚决道,“我不做公主。”
皇帝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时尘安的声音不由轻了些,但她依然继续说道:“我想出宫,如果你真的是小川,你可不可以让我出宫?”
皇帝没有?回答。
时尘安有?些不安,这一次,她觉得她好像真的惹到了皇帝。
PanPan 过了会儿,皇帝道:“你先把身体养好,太?医说你这次受得伤重?,需要养好些时日,好好地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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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尘安道:“那我可不可以出宫?”
皇帝看着她怎么也藏不住地期待的目光,笑了一下:“如果你身体不好,我怎么能放心让你出宫?”
时尘安以为这话就是句承诺了,苍白的脸庞终于有?了笑意,她心满意足地大口大口吃着热粥。
皇帝的目光落在?虚空中。
太?后想错了一件事,时尘安不是猫,怎么会乖巧地留在?他的身边?
她原本就不需要做这些事的。
时尘安吃完了粥,喝完了姜片茶,皇帝让人给她换药。他要出去避嫌,时尘安却很紧张,想叫住他,舌尖从‘小川’绕回了‘陛下’之上。
虽然只是个称呼,但皇帝仍旧能感受到时尘安在?心理?上,已经对他树立起厚重?的壁障了。
皇帝道:“知道我的名字吗?”
时尘安懵着脸,摇摇头?。
“我叫靳川言,山川湖海的川,言不由衷的言,”他弯下腰,俊秀的眼眉里浅映着烛光,那般温柔,“以后叫我靳川言。”
时尘安的喉咙里却像是被堵着,怎样也发不出这三个字的音来,皇帝明明看出了她的窘迫,在?太?医与仆从的众目睽睽下,他却仍旧弯着腰,与时尘安僵持着。
他让过一回步,这回却不再肯了。时尘安一想到那么多人都在?等着她的反应,简直如芒在?背,她快速地极小声地叫了声:“靳川言。”便立刻转过头?去。
那副样子像是迅速把什?么棘手的东西扔开了。
皇帝的喉咙里却闷出了声轻笑,带着些愉悦,他不再为难时尘安,出去了,门被关?上后,时尘安才?缓慢地转过脸来。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发现有?些烫。
大约是因为发热不曾退完全,或者房子里烧了火龙的缘故,时尘安想。
等太?医上完药,时尘安才?想起她还有?些事要问靳川言,可是现在?他没了踪影,也不知道之后还回不回来,她有?些着急,询问太?医能不能帮她找一下靳川言,问他肯不肯来这儿一趟。
太?医睁大了眼看着她,那副样子简直像是在?说‘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时尘安不解地看着他。
太?医道:“我们为人臣子的哪个敢打?探陛下的行踪?”
时尘安反应过来,颇有?些局促。
“但是,”太?医话锋一转,“陛下总要回来吧,毕竟暖阁被你睡了,他今晚可没地儿住了。”
时尘安脸腾地烧红了,她结巴道:“什?,什?么意思?”
太?医道:“你不知道吗?你睡的是陛下的龙榻。”
时尘安终于知道被子上那些熟悉的龙涎香究竟来自何处,只是不知究竟是被子上熏了香后沾到了靳川言身上,还是靳川言身上的香染到了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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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哪一种?,时尘安只要想到昨夜靳川言穿着寝衣,盖着现在?她盖着的被子,睡在?她现在?睡着的床榻上,时尘安就诚惶诚恐。
第24章
睡了靳川言的床, 时?尘安如坐针毡,怎样也不?肯躺回去,眼巴巴地靠着引枕等着靳川言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幸好靳川言并未让她等多久。
“陛……靳川言。”时尘安生涩地叫着靳川言的名字, 很奇怪, 她方才还觉得靳川言威不?可侵,可叫了他的名字后,她便觉得她同他的距离近了。
“怎么了?”靳川言看着时尘安拥着被子, 身子微欠出床帐,似乎在等待他的模样, 他提步过去。
时?尘安小声道:“我是不?是该回豹房去了?”
靳川言恰好走到了床边, 他坐了下来, 与时?尘安平视:“这里住着不?舒服吗?”
舒服, 自然?是舒服的, 时?尘安从?小到大还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间?, 她摇了摇头?:“这儿是你的床,我睡了你的床,你睡哪?”
靳川言轻笑:“宫里那么多的屋舍, 你害怕少?我一张床?”
时?尘安一想,他说的也是事实,可是,此刻在她身下的是他睡惯的床, 她道:“宫里那么多的屋舍, 也不?会少?我一张床, 对吗?”所以她也并非一定要睡在这儿。
时?尘安抬起眼, 期待地看着靳川言。
她总是这般, 当对他人有所求时?,就会睁着可爱幼圆的鹿眼, 饱含期待地专注地看着对方,好似,她所能依仗的便只有对方一人,他是她唯一的神明。
假设靳川言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他就当真要被时?尘安打动了。
他道:“可是你受了伤总要有人照顾,你觉得豹房的那些?宫人能照顾好你吗?”
他的话戳痛了时?尘安,时?尘安脸上有些?落寞。
靳川言道:“我就睡在碧纱橱,离你近,夜里我不?习惯宫人近身伺候,因此你若身体?不?适,只管叫我。”
时?尘安道:“桃月她们怎么样了?”
靳川言一顿,掀起的眼皮下,眼眸微敛着光:“你希望她们如何??”
时?尘安道:“按……按律处置?”
靳川言颔首:“那就按律处置了。”
时?尘安觉得靳川言这话有点怪,但她现在晕头?转向的,一时?之间?也难以判断出究竟哪儿怪。她闷闷地睡下,看到靳川言往碧纱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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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却是离得很近,说句梦话都可以被对方听到。
时?尘安仍然?觉得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真实,她不?知道桃月为何?揭发?她,也不?知道袁姑姑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小川怎么就成了皇帝陛下。
她迷迷糊糊地睡去,快到寅时?时?,因为麻沸散药效过了,时?尘安被活生生痛醒。直到此时?,她才真正?的明白她的身体?究竟被伤成了什么样,那些?藏在绷带下的伤口以这样的方式警告她不?能再任性。
时?尘安疼得流出眼泪来,她叫靳川言,天光暗如沉铁,她怀疑她的声音并不?能穿透这密不?透风的暗色,因为她叫了很多声,靳川言都没响动。
时?尘安想依靠自己爬起来,她的手握住了床栏,一双冰凉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时?尘安抬眼,对上了一具只有脖颈的尸体?,桃月的头?颅滚在她的床上,狰狞地质问她:“时?尘安,你明明可以救我,你为什么不?肯救我?”
桃月朝她扑过来,豁开的嘴里竟然?没有舌头?。
时?尘安惊醒,她的双眼还没有适应刺亮的烛光,就感到身子坠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好似方才的冰凉粘腻都是错觉,她听着靳川言沉稳的心跳声,紧紧地拽着他的寝衣。
“做噩梦了吗?”靳川言替她擦去眼泪,“刚才你一直在叫我,”他一顿,“小川。”
身上的疼痛不?是错觉,又?经历了惊悸,时?尘安的声音虚弱了不?少?,她道:“疼。”
靳川言道:“我让人去准备麻沸散了。”
时?尘安点了点头?。
她没再说话了,靳川言也不?再追问,只是陪着她。
麻沸散很快送来,时?尘安服下,服完之后似乎该睡了,现在还不?到寅时?,靳川言没有早朝,但白日里还有很多公务等着他,若要他点灯陪她熬着就很不?近人情了。
因此时?尘安懂事得什么都没说,依依不?舍地自觉地躺了回去,她把被子拉到下巴下,手在被子下紧紧地抓着羊绒毯。
靳川言起身将茶盏放回桌上,然?后那点豆大的烛火又?重新回到了时?尘安的床边,时?尘安不?由被吸引过去,贪恋地盯着那盏烛火。
靳川言举着灯盏问她:“还可不?可以一个人睡?”
时?尘安犟嘴:“可以。”
靳川言顿了下,便举着那盏灯走了,没过一会儿,唯一的光亮熄灭,暖阁里重新变得暗无天日。时?尘安这时?再闭上眼,出现的就不?仅仅是桃月,还有小要,她害怕得瑟瑟发?抖。
时?间?变得漫长无比,可能只是一小会儿,可能也过去了很久,时?尘安在恐惧中窒息,忽然?碧纱橱那亮起了一豆灯火,时?尘安喘了口气,叫道:“靳川言。”
靳川言答得快:“嗯?”
勇气泄了大半,时?尘安的声音又?轻了:“我不?敢一个人睡。”
碧纱橱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时?尘安的声音略微扬了扬:“你可不?可以……把灯盏给?我?”
摩擦的声音一顿,时?尘安紧张地等着,她知道这会打扰靳川言的休息,因此她其实不?报什么期待,她只是在想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可能靳川言会心软。
然?后她听到了无奈的一声轻笑。
靳川言道:“如果把灯盏给?你,我就没法睡了。”
“可是,可是……”
“我白天还要处理很多公务,都事关民生大计。”
时?尘安‘可是’不?下去了,可怜巴巴地闭了嘴。
靳川言等了会儿,等不?到她的回音,他无奈地扯了扯嘴,道:“如果你实在害怕,我可以陪你睡。”
时?尘安要不?是因为一身伤,她简直要惊得从?床榻上弹坐起。
“不?不?不?……”
“两床被子,中间?再塞个枕头?,这就相当于两张床,我们各睡个的。”
时?尘安安静了。
“我想你能听到我的呼吸声,应当会心安很多。”
沉默。
靳川言静静地等着。
“……好吧。”
靳川言笑了一下。
分睡两床被子,就相当于睡了大通铺,这样的大通铺时?尘安也不?是没睡过,她这么一想,心里就不?紧张了,靳川言还没过来,她就主动卷起小被褥,给?靳川言让了个好大的床位,然?后她郑重其事地将三个引枕竖排隔在两人之间?。
简直比楚河汉界还要泾渭分明。
靳川言抱着被子过来后看到了这场景,轻挑了下眉,他什么都没说,铺好被子,躺下了。
暖阁重新归于黑暗。
但或许正?如靳川言所说的那般,因为耳畔多了一缕呼吸声,时?尘安心安了许多,这回她入睡得很快。
辰时?,靳川言起身,挽了一夜的床帐此时?被放了下去,时?尘安隔着纱帐看到刘福全伺候靳川言更衣。她懊恼地捂了脸,她以为这是两人间?的秘密,却忘了这秘密还会被宫人看到。
时?尘安听着外头?的响动,不?自在得很,只好选择继续闷头?装睡。
刘福全简直震撼无比。
虽然?他表面平静地专心伺候靳川言更衣,虽然?他也知道时?尘安受了重伤,靳川言只是狠辣了点,却绝非禽兽,但……他从?来没有如此刻般动用了他全部的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往床榻上瞟。
他真的好像看看纱帐之后究竟是个什么情景。
怎么,怎么就睡一张床了呢?
靳川言不?是都打算册封时?尘安做公主,连封号都想好了吗?
这,这究竟是帝妃还是兄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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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福全的好奇心快绷不?住不?说,他更担心靳川言处理此事过于随意?,而会造成的那一串连锁反应导致的结果。
他一向知道靳川言潇洒随意?惯了,对很多世俗看重的名声伦理都不?在乎,但……
刘福全不?敢往下设想那些?可怕的场景,只是庆幸至今也没什么人知道靳川言册封时?尘安做公主的事。
刘福全走远的神思终于在靳川言的迫视下回笼,他恍然?发?现自己错将清茶当作建连红枣汤递了出去,他伺候了靳川言多年,这是他少?见犯的错误,刘福全忙换了瓷碗。
靳川言盯了他会儿,终于把白瓷碗接了过去,他慢悠悠地用勺子搅淡棕色的红枣汤,道:“暖阁里发?生的一切,都不?许传出去。”
刘福全松了口气,谢天谢地,靳川言终于肯在乎一回伦理名声了。
刘福全忙应下。
靳川言道:“慎刑司那边的事,你不?必和时?尘安说得太详细。”
刘福全抬起脸:“宫里人多眼杂……”
“在她伤好之前,别让她接触到其他人。”靳川言道,“做得到吗?”
刘福全忙应了下来。
靳川言没喝红枣汤就把白瓷碗放下,他转身进了屋。
门没关严实,,门没关严实,刘福全听到他在和时?尘安说话:“再躺会儿就起来吃饭,知道吗?早膳不?可不?吃,仔细长不?高。午膳我也不?回来,你要吃什么尽管和小郑说,不?要不?好意?思,否则他成日没事干,无聊得很。”
刘福全头?回知道原来霸道专横的皇帝,私下竟然?也有这么婆婆妈妈的一面,连小姑娘用个膳都能不?厌其烦地交待那么多。而且,皇帝似乎从?不?对时?尘安自称‘朕’,这样听起来倒还真的像……
刘福全想了想,确定了,靳川言真的像一个关心妹妹的好兄长。
第25章
靳川言走后, 小郑忙让人准备了膳食,由他亲手端着送进了暖阁里。
时尘安已经顶着睡乱的发坐了起来,她的外衣没了, 身上只穿了件寝衣, 她乖乖地用被子围好自己,看着小郑。
小郑将一张雕木小几放在桌上,用来给她放膳点, 时尘安还与他道了谢。
听到了谢声,小郑结结实实地愣住, 过了好会儿?, 他这个也算见多了风雨的大太监才搓着手, 局促地道:“不用谢, 你怎么需要向我道谢呢?”
时尘安道:“你本应该随着靳川言去做事, 现在却叫你大材小用陪着我, 对你实在委屈,所以我要跟你说声谢谢。”
她说话的时候很文气,小郑根本没法从她的身上感?知?到一丝一毫的戾气, 直到此时,小郑才略略明白?了为何靳川言偏偏对时尘安另眼相待。
小郑殷勤地帮时尘安掀开粥盅盖子,热气腾腾地冒了上来,时尘安没有立刻动勺, 而是为难地看着小郑:“能麻烦你给我一件衣服吗?”
小郑思忖了下, 皇帝只是不想时尘安离开暖阁, 她受了伤, 无法独自走路, 因此这件衣服还是可以给的。
小郑点了点头,他转身出去, 很快取来一件狐狸毛的披风,让时尘安披上。
时尘安一眼看出这是靳川言的衣裳,她欲言又止,小郑却当作没看到,时尘安只好接过,吃饭,喝药,换药,潦草过去一个时辰后,时尘安终于寻到间隙,向小郑打听起了慎刑司的事。
小郑没提太后的事,只道:“因桃月是诬告,所以陛下下令按律处置了。”
时尘安迟疑道:“按律该怎么处置?”
小郑道:“处死。”
时尘安沉默了会儿?,方道:“拔舌,然后砍头吗?”
小郑诧异地看着时尘安,靳川言是在时尘安昏迷的时候下的命令,况且这命令下在暖阁之外,他不觉得时尘安能听到,又或者昨日闹出的动静大了些,被她知?晓了?
小郑只是迟疑了瞬间,时尘安便仿佛得了他的肯定:“看来桃月确实被拔舌后,砍了头。”
小郑脱口问道:“昨儿?你不是昏过去了吗?”
“谁说我昏过去了,我听得一清二?楚,”时尘安镇定地说着,继续诓他,“还有袁姑姑——陛下未免过于残暴了。”
“陛下怎么就残暴了?身为陛下臣民,却吃里扒外,勾结太后谋害陛下,只是把她削成人彘,我看都?是轻的。”
小郑不满地说完,才注意到时尘安的脸色渐渐的惨白?了下去,他终于反应过来,愤怒地道:“你诓我!”
时尘安捂着耳朵:“你吼我,耳朵好疼。”
“你——恶人先告状。”小郑却拿时尘安没办法,她是伤员,又得陛下关照,在皇帝心里,小郑的份量在时尘安面?前真的不够看,他忙放软了身段,“姑奶奶,您耳朵怎么疼了?我给您去叫太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尘安扯着他的衣袖:“你把事情都?告诉我,我的耳朵才会好,你要说句‘没门’,我就同?靳川言说我耳朵被你吼疼了。”
小郑感?觉自己的命脉都?被时尘安掐住了,他苦着脸,只能略过太后那节,把事情告诉给了时尘安。
桃月被拔舌后,砍了头,溪月和?袁姑姑则是被削成了人彘,每天用参茶吊着命,扔到西郊行宫去。还有其?他诸如通风报信的人,慎刑司里串通一气的人,也都?杀了,但?这些人不重要,时尘安不知?道,小郑也就没有与她讲。
除此之外,为杀鸡儆猴,靳川言吩咐今日午时对溪月和?袁姑姑行刑,所有宫人都?要去看。
交待完这些,小郑亡羊补牢似的,道:“是她们吃里爬外在先,陛下也是有苦衷。”
时尘安知?道。
她是聪慧的姑娘,早就从三个人,却受到了两种不同?的刑罚里察觉出了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远不止诬告这样简单。
但?是。
时尘安闭上眼,仍能感?受到那么多夜晚里,她被噩梦缠身时那种心悸窒息感?。
“小郑,你能不能阻止下午的行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郑尖叫:“你疯了?你怎么不让我直接去死?”
时尘安紧紧拽着他的手:“他们不认识我,我去了没有用,但?你代表皇上,你可以让他们暂停一下,就一下,我想和?靳川言谈谈。”
小郑不能理解:“她们也害了你,你为什么还要救她们?她们害得你躺在床上,行动不便,难道她们死了,你不高兴吗?”
“她们可以去死,但?痛痛快快砍了她们的头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这样?”时尘安反问。
小郑一副见鬼了的样子:“当然是为了杀鸡儆猴,震慑住其?他人。”
时尘安道:“那震慑住了吗?”
小郑没吭声了。
前几个月砍掉二?十个宫人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前,这还没到半年呢,又冒出两个忠心耿耿的宫人,听说那个溪月还不是太后安插下的探子,她明明是一枚弃子,却心甘情愿地主动为太后效力。
那些震慑手段好像都?失灵了,小郑难以理解,既然要忠诚,溪月为什么不选择对于正?统的皇帝,而选择偏向一个已经失权落败的老人?
小郑因此沉默。
时尘安道:“你只要带我过去,我自己跟靳川言说。”
小郑提醒她:“今天陛下很忙,许多大臣在文渊阁等?着与他议事,他没有时间见你。负责行刑的是白?缜,他只听陛下的话,干爹的面?子都?不好使,甭说我,你去了也白?去。”
时尘安有些无措。
小郑道:“我劝你还是算了,舒舒服服地待在暖阁里,趁着陛下还喜欢你,你想法子笼络住他的心,邀位份,捞金银,怎么都?好,别蠢到总是跟他作对。”
时尘安的瞳孔微微一转,和?小郑对视,小郑语重心长地劝她:“可能你觉得你是为了他好,但?陛下是九五至尊,他根本不缺你的好,你少自作多情。”
小郑的冷漠刺痛了时尘安。
这暖阁过于舒适,昨晚靳川言的怀抱太过及时,也太过宽厚,让时尘安一下子忘了她其?实还身处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深宫之中。
她抿住唇,道:“我做不到,现在我根本分?不清他和?小川,没法不管他。他不见我也没有关系,我去一趟,看到那些场景,就当看清了他这个人,亲手把小川的皮从他身上剥下来。”
她转头看向小郑:“你非带我去不可,否则我有的是办法闹你。”
小郑被时尘安闹得头疼。
他收回之前的想法,干净的人因为不习惯肮脏,因此面?对那些污秽之事时,总会有一种不屑同?流合污的傲慢姿态,因为实在过于不知?变通,往往显得轴得可怕。
小郑会欣赏时尘安的干净,却不能忍受干净带来的犟,因此他开始讨厌时尘安的这种干净了。
他想,连他都?尚且如此,在黑暗里待得更久、走得更深的皇帝又能忍受时尘安多久呢?他原本就可以拥有许许多多听话乖巧的女孩子,根本无需忍耐时尘安。
小郑给时尘安准备了木轮椅,时尘安换上厚实的夹袄子,腿上盖着同?样厚实的绒毯,揣上暖烘烘的手炉,便往行刑之处去了。
——小郑怎样也不同?意带她去文渊阁,时尘安也知?道她这样被那些大臣看到了很不像话,因此无奈作罢。
今天被处决的是溪月,她穿着单薄的囚衣,外露的皮肤被冻得发紫,正?被羽林卫提上刑架。刽子手慢条斯理地往刀刃上吐米酒,刑架下站满了宫人。
她们都?是被迫来观刑的,小郑推着时尘安往前走时,经过她们,时尘安能听到她们牙齿的咯咯声,还有她们沉默着却用目光凝固出来的微妙的氛围。
时尘安感?受过那种氛围,就在贪官被做成稻草人后,豹房的食厅里,哪怕这些宫人一样觉得贪官该死,可是面?对如此暴虐的行为时,她们议论的是靳川言,同?情的是贪官。
时尘安被推到了最前面?,她甚至能看清溪月脸上的每一寸纹理,溪月对着她笑了下:“时尘安,你能得到狗皇帝的庇佑,你还说你跟他不是一样嗜血成性的人?你从前究竟在委屈什么?”
“闭嘴。”刽子手扯过溪月的头发,给她灌下了一盏姜茶,溪月喝得呛声连连。
溪月吐掉参茶浮沫,转过冷笑的脸,对时尘安道:“你又能得意到几时,他这样冷血无情的人……”
胳膊掉了下来,血液滴滴答答顺着台面?,落到了时尘安没有盖严实的鞋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尘安没动,好像没嗅到甜腥的血气,也没有感?受到血滴砸落的沉重。
溪月的声音都?在发抖:“你看过慎刑司的地面?吗?那么多的血迹都?是一夜之间添的,用上多少盆的水都?冲不干净,他为了你,杀了那么多人,好像对你很好,可是你瞧瞧他的手段,你就该知?道他没有心,你早晚要倒大霉,这是我对你的忠告,你最好听进去。”
时尘安闭上了眼,她好像又听到了重物坠落的声音。
俄顷,身后似乎起了些骚动,她仍僵直地坐着,不曾回头,那足音却越来越近了,直到停在了她的身后。
时尘安睁开眼,清楚地看到了溪月眼里的恐惧。
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熟悉的龙涎香漫到了她的鼻尖下,却怎样也盖不住那些血气。
刽子手看到他来,停了刀,与他行礼,靳川言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另一面?,他却弯下了腰,提起了时尘安盖着的羊绒毯,露出了那点肮脏的血迹。
冷风吹来,几滴血溅到了靳川言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他眼眸发黑,恍若恶鬼,对着时尘安的话语却说得温柔万千,仿佛在轻斥家中顽皮过了头的幼妹:“你瞧你,都?把鞋袜弄脏了。”
第26章
溪月痛苦的呻/吟一声声落了下来。
时尘安仍旧想不明白此时此刻, 此情此景,究竟为什么靳川言还可以这般平静。
靳川言弯下腰来:“天越发冷了,我?先抱你回去。”
时尘安下意识要推开距离, 她去推木轮椅, 只?是轮椅过于笨重,她没有推动,手反而打滑下来, 靳川言瞥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将她抱了起来。
时尘安能看到那滴血从他的脸颊滴落的痕迹, 仿佛刺上的鬼纹。时尘安紧紧地攥着衣服:“靳川言, 你可不可以不要放过袁姑姑?”
靳川言大踏步往未央宫走去, 人?群沉默地给他分出道路, 时尘安低垂下目光, 看不清那些低到尘埃去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靳川言道:“没可能。”
时尘安道:“为什么?你明明可以直接杀了她们, 一样也可以杀鸡儆猴,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么残忍的方式?”
靳川言的神色冷酷无比:“掉脑袋只?是瞬间的事,太便宜她们了。”
时尘安满满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她看着靳川言的这?个眼神,她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她与?他所处的地位不同,看到的风景不同,那颗心终归也是不同, 许多对于她来说?无法接受, 能让她噩梦不断的事, 对于靳川言不过是寻常。
他杀了那么多人?, 可是躺在她身边的时候, 依然能得好梦眷顾。溪月说?得对极了,他就是冷血无情, 没有心。
暖阁的地龙仍旧烧得火热,时尘安被置放回那张舒适的暖榻上,她却觉得自己一刻也待不住了:“我?想回豹房。”
“你知道我?不会?抱你回去的。”靳川言解她披风的系带,被时尘安愤怒地打开了手,脆响之后,靳川言没有从时尘安眼里看到任何的歉疚,相反她含怒把?扯松的系带重新扎得紧紧的。
“我?可以坐木轮椅,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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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川言顿了下,突然扬声:“刘福全。”
刘福全颠颠地跑了进来,靳川言看着时尘安的脸,一字一句道:“把?木轮椅烧了,宫里有几把?,就烧几把?。”
“靳川言!”时尘安叫道,“你别欺负人?!”
她用?那双睁圆的的眼睛愤怒地控诉靳川言,靳川言气笑了:“你不听话,偷偷跑出去,还去看了行刑,你做错了那么多事,我?是骂你了还是打你了,怎么就欺负你了?”
“你让所有宫人?都去看行刑,我?记着我?的身份,陛下的命令不敢不从,我?当然要去看,我?什么都没做错。”时尘安道,“倒是你,你若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让我?去看?”
靳川言道:“你觉得我?是不敢让你去看?”
时尘安道:“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你也知道这?事过于残暴,你害怕我?发现你的真?面目,所以你才?让小?郑瞒着我??”
靳川言挑起眼尾,嗤笑了声:“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早在豹房就见过了,我?再在你面前伪装,有什么意义??我?不让你去,不过是因?为你胆子小?,怕你见了后做噩梦。”
时尘安怔住了。
靳川言疑惑道:“你总不会?以为我?会?对我?做的事心虚吧。”
很不幸,时尘安就是这?样理解的,所以她才?天真?地想找靳川言谈一谈,一个还尚且存在良知的人?不会?把?事情做得太过狠绝,只?要靳川言知道他的错处,他会?回头。
她是这?样一厢情愿地以为着,因?此她抱着‘无论如何,靳川言就是小?川,他会?听的’这?样的想法去了刑场,然而事实痛击了她,她终究还是把?靳川言想得过于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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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混蛋!”时尘安又愤怒又悲伤地冲他吼道,“你以后不要再和我?提小?川,你才?不是小?川!”
靳川言的身子僵住了,他道:“时尘安,你要为了两个欺辱过你的人?这?样对我??我?对你不够好吗?你要这?样不知好歹。”
时尘安很难过:“你根本不是小?川,小?川也从未在世上存在过,既然如此,你何必还在我?面前装模做样,继续看我?傻乎乎地被你欺哄住的样是不是让你乐不可支?我?受够你的欺骗了,我?承认最开始想要继续自欺欺人?,把?你当作小?川是我?脑子犯蠢,现在我?醒悟了,所以往后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你接着做你的皇帝,我?往后见了你,三跪九叩,一个都不会?少。”
靳川言的肩膀就垮了下来,他道:“时尘安你在乱说?什么,小?川就是我?啊,他怎么会?没有存在过呢?”
时尘安偏过头抹眼泪,不想理他。
靳川言想用?手背碰一下时尘安的脸颊,也被她躲开了,靳川言唇边那点?温和也垮了下去,这?回他停顿了许久。
时尘安没有动,她等着靳川言的回复。
她这?样触犯了靳川言,时尘安并?不认为靳川言还肯继续纵容她。但无论最后会?是怎样的后果?,她都愿意去承担,因?为她想那总比谎言要好。
现实如刀,剐的心疼,但时尘安也不愿在甜蜜的陷阱中溺死。
她从不肖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可是对于‘爱’这?件事,她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心,贪婪了些,因?此今天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
“小?郑几次管不住自己的嘴,自作主张,违背我?的命令,我?身边已经容不得他了。”靳川言压低眉眼,看到一滴泪从时尘安的眼角凝落,掉进密密的狐毛丛里,“他现在唯一的用?处就是在暖阁伺候你,如果?你执意要走,他也就没有用?了。”
时尘安心一沉,道:“你要拿小?郑怎么办?”
靳川言没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时尘安看着靳川言,一个字一个字道:“你怎么能那么卑鄙无耻?”
靳川言拢袖道:“去还是留,你自己选,我?不拦你。”
他总是能装得如此宽宏大量,好像给了别人?选择的权利,实际把?每个选择都剥夺了。
时尘安的眼泪又开始掉起来了,她好讨厌自己,都这?样了,她怎么还会?继续想着小?川,希望小?川能来陪陪她?纵然小?川恰好弥补了父母亲人?不曾给她的爱,但这?份爱是假的啊。
她明明已经知道了,她怎么还可以对虚假的东西留恋不舍呢?
暖阁的门开了又关,小?郑顶着半张红肿的脸,连滚带爬挨到了时尘安的床边。
时尘安低着头抹泪,她心如乱麻,不愿见人?说?话,因?此道:“你放心,是我?害了你,我?不会?不管你的。”
小?郑感激极了,时尘安却已经侧背过身子,显然不愿和他说?话,小?郑只?好咽下那些感激的话,又滚了出去。
皇帝已经离开了暖阁。
方才?暖阁里吵得凶,刘福全听得心惊胆战,又替靳川言着急得很。
他是在文渊阁伺候的,自然见到了白敛命人?送来消息后,靳川言一闪而过的慌乱神色。
刘福全还从未见过靳川言这?般慌乱,便是静安王谋反的消息被证实了,靳川言也只?是很淡然地继续练完大字,方道了句:“是吗?”
刘福全知道靳川言如此,不过是因?为他对静安王谋反之事早有猜测,也有信心掌控住整个事态罢了。
那么,面对时尘安时,他那运筹帷幄的本事和自信又去了哪里?
刘福全弄不明白,只?看到靳川言匆匆地往行刑之处赶去,连氅衣都不要了,阴风吹起猎猎衣袍,他像一只?丢了家的鹰,雄姿不再,只?有失落和寥乱。
时尘安说?得没错,靳川言自始自终都在小?心遮掩‘小?川’的真?实身份,他知道时尘安不喜欢‘皇帝’,因?此他不愿在时尘安面前做‘皇帝’。
她说?得都没错,可偏偏,靳川言不肯承认。
刘福全知道皇帝自小?就是这?个性子,他是骄傲的,自然不愿让人?轻易瞧见他卑弱的一面,同时,他也是孤独的,因?此他远比同岁之人?少了许多正常的与?人?交往的经验。
也因?此,事情才?会?被被他闹得一塌糊涂。
但刘福全又能指责皇帝什么,他是皇帝,天底下什么还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他当然可以任性。
事实就是时尘安再不情愿,还不是被留在了暖阁。
所以刘福全才?不会?傻乎乎到皇帝面前说?三道四,他只?是安静地陪他处理一件又一件的公务,及时往他空了的茶盏里添上热茶,顺便,看到素白的纸张被笔无意识地写下了许多个‘小?川’。
刘福全一顿。
直到亥时,靳川言总算肯将大臣放走了,他靠在椅子上疲惫地捏了捏山根,刘福全问他可要用?晚膳,靳川言没答,反而问:“时尘安现在在做什么?”
这?刘福全哪儿知道,她没离开暖阁,闹出什么事来,自然不会?有人?特意跑到文渊阁来传递消息。
靳川言自然也是知道这?点?,因?此他微微叹气,刘福全道:“陛下可要摆驾回宫?”
靳川言当然是累极了,他也无比想念时尘安,可是只?要一回想起时尘安那双怒且悲的眼眸,他便有些情怯。
“摆驾。”
最后他还是下了决心,暖阁本就是他的住处,他回到那儿去原本就是天经地义?。
暖阁灯火通明,靳川言从轿辇上走下来,小?郑战战兢兢与?他汇报时尘安的动静,她在屋里闷睡了许久,晚膳时只?用?了半碗粳米粥就又睡了,没说?什么话,小?郑主动与?她说?话,她也不理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川言淡淡地应了声,好似只?是随意听听罢了,小?郑却知不是如此,他现在是依附时尘安而活,因?此他无比希望时尘安的宠爱能长?久些,最好是盛宠不衰。
因?此小?郑主动道:“陛下其实今日时姑娘要去看刑,也是为了陛下。”
靳川言脚步停顿,他拢着及地的氅衣,身姿颀长?,看着小?郑。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小?郑却大受鼓舞地将他与?时尘安的对话一一道来,并?颇有心计地添上一句:“时姑娘也是关心陛下,才?要去看刑,否则她那么害怕那种血腥场景,何苦还要去找罪受。”
靳川言牵了牵唇:“是吗?她一个小?白眼狼,也会?知道要对朕好?”
他这?样说?着,却用?更快的脚步往暖阁走去了,刘福全经过小?郑时,小?郑讨好似地冲他一笑:“干爹。”
刘福全伸手打了一下他脑袋:“只?要能帮陛下哄好时尘安,往后你小?子的福气少不了。”
第27章
时?尘安并未就寝, 但她也?从卧榻挪到了碧纱橱。
靳川言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捧着书看,明明困得脑袋如小鸡啄米般点头, 却还硬撑着等他。
那副温婉的样子中带着岁月静好, 让靳川言心头一暖,他单手合门,往碧纱橱走去?, 关门声?惊醒了时?尘安,她抬起惺忪的睡眼, 却很快将眼睫垂了下来。
她道:“奴婢恭迎陛下回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川言的脚步顿住了:“你?说什么?”
时?尘安仍旧低头, 恭顺地道?:“今日太医给奴婢摸了骨头, 道?是再养上几日就好了, 陛下愿意让奴婢在暖阁叨扰, 奴婢不胜感激。”
靳川言放下了手, 他觉得气闷不已?:“时?尘安,你?非要如此吗?”
时?尘安终于肯抬头与他对视,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下午的愤怒和?悲伤, 只有红肿的眼皮和?淡淡的泪痕,她平静地道?:“奴婢以为奴婢应该认清身份,不能逾矩。”
靳川言想说点什么,可面对这样的时?尘安, 他又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
他早就知道?了时?尘安是个非常认死理的犟种, 可这回, 她实在犟得过了头。
靳川言道?:“时?尘安, 无论你?怎样否认小川的存在, 我们那些事都?是真?真?切切存在过的,你?不能单方面宣布它们不存在。”
时?尘安没说话。
靳川言走了, 听动静当是去?洗漱了,时?尘安肩头略垮,抱着书坐在碧纱橱里,双目放得很空。
很快靳川言洗漱完他又进了来,但他没有往卧榻去?,而是到了碧纱橱这儿,时?尘安不用抬眼就感受到他颀长的影子笼罩下的阴影。
靳川言道?:“往里睡睡。”
时?尘安瞪大?了眼,在她表达不肯的意愿之前,靳川言轻笑?,略带讥嘲:“不是认准了你?的身份,选择做一个恭顺的宫女吗?既然如此,陛下说的话,你?敢不从?”
轻轻巧巧就把时?尘安未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让她颇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错觉。
时?尘安过了会儿才找到反驳的理由:“陛下与奴婢睡在同一张榻上不合适。”
昨晚还可以说是兄长关爱妹妹,现在他们已?经没了这层关系,两个毫无瓜葛的男女躺在一张床上,像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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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合适了?”靳川言微耷着眼皮,牵了牵唇,“男女授受不亲?满宫十二殿,包括你?们这些宫女,都?是我的,我想怎样对待你?都?好,别说睡在一起什么都?不干,就是我强睡了你?,记在起居注上的也?只会是‘帝临幸’,又哪来的不合适?”
时?尘安眼里有了惊恐。
她从前是觉得皇帝不可能看上卑贱的奴婢,因此没往这方向去?想,现在却被靳川言戳破残酷的现实,她才有种冷汗淋漓的感觉。
是啊,皇帝连她们的命都?可以随时?拿走,何况只是共卧一榻呢。
时?尘安哆哆嗦嗦地给皇帝腾位置,她现在是彻头彻尾地后悔了,她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觉得做个公主挺好的,至少有伦理在,靳川言总不至于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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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她的谱已?经摆出去?了,再反悔好像已?经迟了。时?尘安不敢转头,只能偷偷用眼风观察靳川言的神色,却不幸被靳川言逮了个正着,时?尘安立马缩回去?了。
灯烛被熄灭了,时?尘安听到布料摩挲的声?音,身侧的床榻向下微微凹陷,熟悉的热源靠近,时?尘安后知后觉发现另一件更要命的事,他们之间忘了塞枕头了!
两人?就这样毫无保障地躺在一起,越界实在是太轻而易举的事了,时?尘安怎么也?躺不住了,她叫了声?:“陛下,枕头忘记拿了。”
“忘记拿枕头了你?就自己拿去?,叫我做什么?”靳川言不客气道?,“难道?还要我替你?去?拿么?我跟你?,究竟谁才是宫女?”
时?尘安就不说话了。
她的腿受了伤,白日里挪动都?全靠小郑抱她,她根本没办法?下床去?取枕头。
她只能这样毫无保障地和?靳川言躺在一起,努力让已?经困倦的精神再振作一些,千万不要睡去?。
但白日的事已?经消耗掉了时?尘安大?部分精力,她实在撑不住了,好在靳川言处理了一天?的公务,想来也?累,入睡得极快,时?尘安听着他绵长均匀的呼吸声?,终于卸去?所有警惕,入了梦。
她没了动静,靳川言却慢慢地在黑暗里睁开眼,他侧头探了下时?尘安的动静,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她抱到了自己的怀里,还特?别注意不要压到她的腿。
靳川言自觉待时?尘安的心思干净,想与她共睡一榻不过是照顾她脆弱敏感的心灵,以及实在看不惯她得知真?相后,就主动与他建立起隔阂的行为。
靳川言养过猫,知道?要和?猫猫破冰最?好的做法?就是抱着它,拼命地揉它,吸它,让它拿你?没了办法?,于是就接受了和?你?的亲密关系。
因此,他也?就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时?尘安了,肢体上都?不清白了,他不信时?尘安还能冷清冷性?地把他们之间划得一干二净。
他是这样想的,但当真?把时?尘安抱在怀里,他才发现哪怕猫也?浑身软软的,但女孩子和?猫还是很不一样。
女孩子也?软,但这种软是一种绵软,轻盈得像捧了一朵云入怀,淡淡地散着皂角和?龙涎香的味道?——她睡了他的床,穿过他的衣服,因此身上也?留下了他的味道?,好像他是一只猛兽,在属于他的雌兽身上标记了主权。
这种意外的区别让靳川言有些局促,甚至于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他的手脚。自可以独立行走后,靳川言还从来没有与另一个人?这样过从亲密,何况,这还是个女孩子。
他侧着身,不知是否该贴合女孩子柔软的线条,也?不知道?放在她腰上的手的力道?是否适中,会不会给时?尘安带来不适。
幸好,夜色密沉,时?尘安也?仍在梦乡之中,没有人?瞧见皇帝这小小的无所适从。
次日,时?尘安是被头发丝给扯痛醒的,她睡觉其实算不上老实,偶尔压到自己的头发也?是有的,只是没有一次比得上这一次令她惊悚无比。
她不知何时?到了靳川言的怀里,那被扯痛的黑发正压在他的脸下。
他睡得正香,白玉一样的脸恬静无比,睫毛乖巧地覆盖着平日里冷情的双眸,褪去?了他的威严霸道?,让他看上去?与寻常的五陵年少没有任何区别。
这本该是宁静祥和?的一个清晨,时?尘安却无心欣赏,她欲哭无泪想法?子把头发扯出来,但靳川言压得实在紧,她忙得满头大?汗,发丝却仍旧纹丝不动。
不用说都?是靳川言搞的鬼,她受伤腿限制,哪怕只是在床上做小小的挪动,都?要劳累双臂,又怎么可能在睡梦里不知不觉翻滚进靳川言的怀里。
他就是在欺负她。
时?尘安当真?是又气又急,她趴上去?用手指掐住了靳川言的脸颊,靳川言霍然睁眼,看到的就是一双泛红的圆溜溜大?眼,愤怒地看着他。
靳川言昨晚睡得舒服极了,脑子还朦朦胧胧的没转过来,看到时?尘安发了脾气,下意识抬手就摸她头:“乖,别哭了,哥哥抱抱。”
时?尘安想咬靳川言的脸!
靳川言摸她头的手已?经顺着她的后脑勺揽到了脖颈,稍微用了点力气,就重新把她摁回了怀里:“再睡会儿,我今天?有早朝,可累了。”
动作如此娴熟,想想也?知昨晚没少抱她,时?尘安睡在靳川言的怀里,顿觉得这日子当真?是没法?过了。
她顶着晨困,终于熬到靳川言起身之时?,时?尘安也?顾不上刘福全还在帐外站着,她握着靳川言的手,不让他这般快迅速抽身。
靳川言低眸看自己被时?尘安抓着的手,道?:“你?作为宫女这样逾矩,不合适吧。”
时?尘安的头发还是靳川言揉乱的,他们之间哪里有什么真?的逾矩之说,时?尘安道?:“陛下,奴婢以为奴婢觉得能被你?册封为公主实在是奴婢的荣幸,你?,你?还肯不肯认我?”
她底气不太足,靳川言给过她脸,是她选择把脸撕下来往地上踩了又踩,这样反悔,其实挺不好的。而且她说那些话时?不大?计较后果,因此说得特?别狠特?别绝情,靳川言那么骄傲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易原谅她。
但她确实被吓到了,她不怕死,却怕和?不喜欢的男人?做那种事。而且面对比她更有权力也?更魁梧的男子,除了上伦理枷锁外,时?尘安想不出其他更好的保护自己的方式了,所以哪怕丢脸,时?尘安还是小心翼翼地提出了祈求。
靳川言的寝衣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松松垮垮的,露出修长精致的锁骨,白皙的锁骨上还有一点黑痣,格外性?感。
靳川言漫不经心道?:“时?尘安,泼出去?的水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收回的吗?”
时?尘安心往下沉。
靳川言道?:“你?话都?说得那么满了,既然小川从未存在过,我又何必认你?呢。”
他微微俯身,将手抽出来——时?尘安被他拒了后,那力气就松了,挺难过也?觉得自己挺丢脸的,她不好意思再开口请求靳川言了——伸手掐了掐时?尘安的脸颊。
他养了她这些日子,这小脸蛋上终于肯挂点肉,不再似从前那样悲苦,而是让她出了些少女该有的天?真?不更事。
靳川言道?:“我觉得你?做我的宫女挺好的。等腿好了,也?不必再回豹房去?了,就在未央宫伺候,在我跟前贴身伺候。”
他拍了拍时?尘安的脸颊,时?尘安的神色黯淡了下去?。
靳川言挑开床帐出去?了,时?尘安松力将自己砸进了被褥之间,床榻上还残留着靳川言的体温,她卷起被子闷住头,又嗅到了龙涎香,时?尘安不得不再一次把被子拉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困住了,被困在了未央宫,被困在了靳川言的身边。
第28章
处决溪月与袁姑姑那件事闹得可谓不大不小。
纵然?靳川言把人彘扔回了西郊行宫, 立刻把太后吓得高烧不断,但好歹他还是留了太后一条命不是?
大臣们着实松了口气后,便有闲心开始关照那个小宫女?了。
靳川言早已弱冠, 可身?边莫说皇后了, 就是个?妃子也没?有?,皇帝不喜女?色,江山社稷就要后继无人, 大臣们自然?着急,好容易铁树肯开一次花, 他们当然?要迫不及待地暗示靳川言了。
靳川言却是万万没?想到, 他起了个?大早来上?朝, 一点?正事都没?有?听见, 诸位大臣纷纷化身?三姑六婆, 变着法子劝他绵延子嗣, 言语中对他都二十二岁了,却连个?孩子都没?有?这件事颇有?微词。
靳川言听得烦人:“朕是活到二十二岁就不活了吗?要生孩子,哪年不能生, 要你们催?是不是嫌事少了?”他点?了三个?大臣的名,“昨日和你们讨论的变革的事,你们议出章程了没?有??”
大臣回道:“变革的事臣等还在议,陛下不着急要孩子, 却可以先给母亲一个?位份, 将来也好子凭母贵。”
靳川言一脸莫名其妙:“谁同你们说朕与她?是那种关系了?她?只?是朕的……”
“陛下, 陛下。”刘福全惊得一身?汗, 头一回破了宫规, 竟然?在早朝时出了声,立刻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靳川言道:“你又?有?什?么话?”
刘福全头疼。
靳川言没?有?经历过什?么情窦, 因此对男女?之情总是不大了解的。刘福全虽然?很?早就进了宫,却是有?过一段青梅竹马,是以他很?清楚年少懵懂的时候人总是认不大清楚自己的心,往往错把爱情当友情。
他不是靳川言,不敢断言靳川言对时尘安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但为人奴婢,总要替迟钝的主子留好余地。
若真让靳川言当堂认了时尘安做妹妹,那可就完了。
刘福全陪笑?道:“总要问过时姑娘的意思,陛下才好回答诸位大人。”
靳川言因这话冷笑?了声,道:“不必问她?,问她?还能有?什?么回答?她?只?是朕的宫女?罢了,所以你们这些催着朕要孩子的,赶紧都散了,有?这时间不如?多写?几份折子。”
那些大臣听了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个?都没?信靳川言的话。
素来恪守宫规的刘福全竟然?破了宫规,皇帝却没?指责他,说来的话又?满是纠葛,怎么看这主仆二人的表现都在证实这段感?情不清白。
恐怕,这皇城终于要迎来第一个?女?人了。
*
未央宫,暖阁。
时尘安在喝药,小郑殷勤地伺候她?。
小郑对她?如?此恭敬,时尘安知道是因为他的前途都系在了她?的身?上?,但她?本来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实在保不了小郑什?么。
时尘安打算和小郑说实话,道:“陛下答应我,只?要我不主动离开未央宫,他就不追究你的责任,只?是若你想要更远大的前程,还是求求你干爹比较好。”
小郑却知不是如?此,如?今他除了依附时尘安是哪哪都去不了了,时尘安愁眉苦脸:“可我也只?是个?宫女?,我能给你什?么前程?”
小郑笑?道:“陛下如?此看重姑娘你,你难道还缺前程吗?”
时尘安摇头:“你若说的是册封我为公?主那事,陛下已是不认了。”
小郑傻了下:“陛下册封你为公?主?陛下怎么会想到册封你为公?主?”
又?不是六七岁的奶娃娃,这世上?哪里会有?哥哥妹妹大了后还睡在一张榻上??更何况,时尘安与靳川言根本不是兄妹。
时尘安却误解了小郑的意思,她?怔愣了会儿,声音更是低落:“原来就连这件事也是骗我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郑看她?心情不佳,忙道:“我并非是陛下骗你的意思,不过是觉得陛下就要册封你,也该册你为妃嫔,而不是公?主。”
时尘安瞪大了眼睛:“我是宫女?,怎么做陛下的妃嫔?”
小郑笑?道:“怎么就做不了了?若你能好好笼络住陛下的心,就是皇贵妃也做得,大周自立朝来也是有?这样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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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还真有?皇帝会看上?出身?卑微的宫女?,时尘安却不安了:“若我不情愿呢?陛下也会胁迫我吗?”
小郑不解道:“你怎么会有?不情愿?好容易得到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你需得牢牢抓住才是。趁着陛下后宫空虚,对你也还有?心,你赶紧养好身?子,给陛下诞下个?皇子,如?此任他往后进来什?么女?人,你的位置都稳了,前程少不了。”
小郑告诉了时尘安好些邀宠争宠的手段,着实让时尘安大开眼界。
小郑教她?:“你呢,最吸引皇上?的就是你干净,因此那些妖妖娆娆的手段咱不用做,你只?要继续单纯着,但不能只?是单纯,还要不经意地勾着陛下,露出欲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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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里果然?只?有?邀宠、争宠两件事,小郑是个?太监,却对女?人那点?勾引人的手段了如?指掌。
时尘安听了,微微叹气:“好像狗哦。”
小郑道:“什?么?”
“费尽心机,也不过是为讨皇帝的一点?喜欢,不正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吗?”时尘安有?点?难以接受,“不喜欢一个?人,当真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吗?”
小郑笑?了下:“你也别太犯倔,别说后宫了,算上?前朝,真论起来,只?有?陛下是人,那些一品大员也是狗。可狗也分三六九等,也能做别的狗的主人,你作为一个?宫女?能有?这样的机会,知足吧。”
小郑说着,想找盒胭脂给时尘安抹一抹,她?昨天哭得厉害,红肿的眼皮直到今天都没?有?消下去,小郑只?要想到她?用这糟糕的面容见了皇帝,就有?些头皮发麻。
但是他被时尘安坚决地拒绝了。
小郑还要再劝,靳川言回来了,时尘安仍旧是养病之人该有?的邋遢模样,小郑叹叹气退了出去。
时尘安不期然?靳川言竟然?那么早就回来了,她?原本以为他和昨晚一样会忙到接近子时呢。
她?不安地看着靳川言走近,他已经换下了上?朝穿的冕服,只?穿一件月白的长袍,上?面用银线低调地绣着团云祥龙纹。
时尘安等着靳川言和她?说些什?么。
她?起初觉得小川那些话很?莫名,想不明白为何要说给她?听,但看到靳川言后她?便明白了,这是在点?她?呢。靳川言和她?不清不楚睡在一起,连小郑都以为他要临幸她?,所以才巴巴地跑来劝她?抓住机会。
可见,只?有?她?一个?人以为他们之间还能保持清白的关系,她?当真是天真的可笑?了。
现在靳川言一下朝就来见她?,是要和她?说什?么呢?让她?不要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
靳川言开了口:“好几天没?练字了,今天能把落下的进度补上?吗?”
“什?,什?么?”已经做好要激烈抗争到底的时尘安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靳川言,“练字?”
“不然??”靳川言的目光从被她?放在枕边的那本书掠过,“难道你还想逃学?”
当然?不是!
时尘安是极喜欢学习的,学习能让她?眼界开阔,看到不一样的世界,让她?的人生变得有?意义起来,因此她?昨天伤心成那样,还不忘拜托小郑找本书来给她?看。
她?只?是不曾想到靳川言竟然?还愿意教她?。
靳川言没?有?与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更没?有?什?么胁迫,她?干干净净地坐在案桌前,认真地研墨,不远之处,还放着另一张案桌,靳川言伏案批改折子。
屋子静悄悄,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墨香漫动。
好像这些日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们仍旧在豹房的小屋里,她?提笔练字,小川看书陪她?。
几日的不安、愤怒、悲伤,就这样被这段宁静的时光治愈,时尘安的眼眶有?些湿润,她?低头,偷偷抹了把眼泪。
时尘安练着字,刘福全进了来回话:“陛下,西郊行宫传来了消息,太后高热不退,银姑请陛下去看一看。”
时尘安没?见过这位太后,却知道自己因为太后倒过霉,也知道溪月是为了太后而背叛了靳川言,因此她?不由支起了耳朵。
靳川言把批完的折子放到右手边,语气波澜不惊:“朕又?不是太医,治不了病。”
刘福全为难地看了眼时尘安,有?些话当着时尘安的面,他实在不好说得太过详细。
靳川言却明白了他的意思,太后是被那两个?人彘吓病的,治病要治根源,银姑这是想求他把人彘给撤走呢。
靳川言于是轻笑?:“她?死了更好。”
刘福全便退了下去,靳川言转头看到时尘安瞪得滴溜圆的鹿眼,左右早就被她?识破真面目了,靳川言也就不慌不忙了:“怎么,第一回 认识我?”
时尘安被他噎住了,她?低下头继续练字。
靳川言等了会儿,没?等她?下句言语,再一看,见她?专心致志地练着字呢,顿时被气笑?了。
得,当真是铁了心要与他划定界限,都不肯主动关心他的事了。
靳川言道:“你是不是忘了作为宫女?,当以主子为重,关心主子?”
时尘安老老实实放下笔,老老实实道:“奴婢不知该关心陛下什?么。”
靳川言只?要听到她?自称‘奴婢’就觉得头疼,他拉长了语调‘哦’了声,阴阳怪气的:“那就是你失责,罚你抄写?宫规一遍,好好反省你自己。”
时尘安道:“可是奴婢正在学习……”
靳川言斜眼睨她?:“你连宫女?都做不好,还学什?么学?”顿了顿,又?补充,“抄宫规也是练字了。”
时尘安要抄《论语》,不肯抄宫规,何况宫规又?不能真的教她?怎么伺候好阴晴不定的靳川言,她?抄了也白抄,因此忙道:“陛下误会了,奴婢是极关心陛下的。”
靳川言抱手等她?来关照他那凄风苦雨的童年,预备卖个?惨,再迂回解释下他非要那样对待溪月和袁姑姑的原因,想开时尘安也能稍微理?解些他,而不是将他继续视为洪水猛兽。
时尘安却没?了下文。
靳川言皱眉:“你的关心呢?”
时尘安不解:“奴婢说了奴婢关心陛下,还要怎样呢?陛下是有?主意的,奴婢也难置喙,陛下哪里还需要奴婢的关心。”
她?的疑惑过于赤诚,因此又?一次悄无声息、轻而易举地把皇帝堵到胸闷。
第29章
“好, 很好。”靳川言看着时尘安,阴阳怪气?的。
时尘安却觉得无辜极了,本来就是, 太后那事上, 她也不是没关?心?过,但靳川言一个字都没听,既然如?此, 她又何必浪费口舌。
靳川言毕竟不是小川,不是能和她平等议事的关系, 时尘安看清了这点, 自然也不会再?不知好歹地自己给自己碰壁。
但靳川言的阴阳怪气?实在让她莫名又难受, 她提起笔, 规规矩矩地练字, 注意不发出多余的响动, 再引得靳川言来找她的茬。
靳川言的舌尖顶了顶腮,凉凉地看着?时尘安。
到了晚间,时尘安受了小郑的敲打是再?也不肯和靳川言同床而眠了, 靳川言还等着?晚上做场大戏,引一引时尘安的愧疚,冷不防遭她反抗,皱眉道:“又怎么了?”
时尘安看他:“奴婢不合适与陛下同枕共眠。”
靳川言道:“昨夜不是同你说过了?既是宫女, 哪里有资格挑挑拣拣地选卧榻, 更何况, 我的床榻难道还不够好?”
他是真的不知道时尘安在拒绝什么, 她受了伤正是要?养伤的时候, 而他的卧榻绵软,暖和, 一等一的舒适,怎么看,都是一个养伤的好去处,时尘安却推三阻四的,好像他床上有洪水猛兽要?吃了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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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时尘安误会了靳川言的意思?,有小郑话语在前,靳川言这话落到她耳朵里自然而然就成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爬上朕的龙榻却爬不成的?你给我知点好歹。’
时尘安缩了缩头?:“奴婢虽是陛下的宫人,但奴婢以为自己应当还有些自由,可以选择日后究竟要?不要?留在宫里。”
靳川言是早知道时尘安是不愿留在宫里的,也知道揭穿了小川的身?份后,她恐怕是更不愿留下了,于是他有些不大高兴地‘嗯’了声。
时尘安到底面皮薄,把话说得极委婉:“无论作为宫人还是嫔妾,奴婢都不想留在宫里。”
靳川言的眼皮抬起,诧异流过他的眼眸,他定定地看着?时尘安,忽然暴喝:“小郑!”
时尘安不知道他突然发怒叫小郑做什么,不安地直身?,就看到小郑连滚带爬地进来。
靳川言随手?拣起一份要?被发回的折子砸在小郑的脑袋上:“你给朕说说,你这狗嘴里又瞎吐了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靳川言当真是气?到了,时尘安现在怕他怕得要?命,他焦头?烂额,还没想好究竟该怎么才能让时尘安对他放下戒心?,小郑这奴才不想着?好好帮他便罢了,还尽给他添乱。
时尘安连叫一声哥哥都不愿,又怎么可能会情愿做妃嫔?这分明是在替他把时尘安往外赶。
小郑有勇气?劝时尘安争宠献媚,却也知道靳川言平生最厌恶这点,因此‘奴’了老?半天,也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偷偷地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时尘安。
时尘安看着?靳川言的反应,心?里也渐渐回过神来,一声没吭。
靳川言嗤笑:“有胆子说没胆子认,很好,你说说因你这点私心?,你违背了几回朕的命令?刘福全,把你干儿子带走,别再?叫朕看到他。”
小郑眼睁睁看着?大好前程在眼前化为烟烬,他拼命叫着?时尘安的名字想讨饶,刘福全忙堵上他的嘴,把他带走了。
时尘安有些郁闷:“你罚了他们,他们却冲我来讨饶,就是他们刚害过我,也敢腆着?脸来冲我讨饶,好像我很好说话似的。”
她想到豹房那些被处死太监,还有桃月的那个梦,有些闷闷不解。
靳川言却对她竟然会因此不解这件事感到由衷的不解:“你还不好说话?除了我之外,你对谁都好说话,哪怕是害过你的人,你都能为她们求情。”
时尘安以为他说的是溪月和袁姑姑的事,她就不说话了,她不想吵,靳川言有他的大道理?,不肯听她讲话,她说了没有意义。
靳川言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指的是桃月。你放过她一回又一回,她就认准你好欺负,连向慎刑司诬告这种蠢事都做得有恃无恐,是不是你给的底气??”
时尘安没法反驳靳川言的话,她只能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闷头?听训。
靳川言又道:“你这种菩萨心?肠,没有我这个金刚在旁怒目,出了宫,简直能被人生吞活剥。”
他竟然绕回去了,时尘安还以为靳川言根本不介意她的去留,没成想,他兜来兜去,还是隐晦地把他的意思?传达给了时尘安,时尘安唯有沉默。
靳川言也不要?时尘安的回答,他看透时尘安的心?狠之处,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出言请求时尘安。
因此他又轻轻松松把时尘安才打上的郁结解开了:“趁着?还有时间,你不如?多向我学习,究竟该怎么做好一个怒目金刚。”
时尘安的眼睛就亮了:“陛下愿意教奴婢吗?”
“哼。”靳川言冷笑,“你又不了解我,怎么跟我学?”
这话说得奇怪,时尘安想了很久,直到靳川言都沐浴完毕了,她才突然想起啦靳川言从前与她说过的‘与人争辩没有意义’的论断,他那时就直言很多人的行事都受过往的经?历影响,因此各有各的利益要?谋,各有各的偏见要?守。
这种话套到现在的场景,靳川言说的那话的意思?就是‘你不了解我的过去,怎么知道我必须铁石心?肠的理?由’。换言之,要?跟着?靳川言学,就需要?先了解他的过去。
时尘安曾经?对小川的过去充满好奇,那是出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后来知道小川就是皇帝后,那种好奇就减了,在她看来,生来就是天皇贵胄的靳川言自然什么都有,他的人生由蜂蜜浇灌,不会有一丝一毫的苦。
她一直这样认为,若没有太后的事的话。
时尘安尽管仍旧不认同靳川言激进的处事方式,却不妨碍她因此对他的过往起了些好奇,坐拥江山权力的母子吃喝不愁,一生优渥,又能有什么起龃龉的必要?。又不是她们这些农户,一年只靠那三瓜两枣的收成活命,因此一条细水渠的变道都能轻易挑起两村之间的械斗。
她本以为富足的王亲贵族的人生,应当平滑柔顺如?丝绸,一点褶子都不会起的。
时尘安起了好奇,却不知道该从何得知靳川言的过往,总不能直接开口问靳川言,她倒还没有蠢到这地步。
就在时尘安纠结不已的时候,靳川言上了床,他坐在床边看她,寝衣着?身?,面容清癯俊秀,肩线宽阔挺直。
“你可以独自睡碧纱橱。”
还不等时尘安惊喜,他又面无表情地捏碎时尘安的希望:“但明天碧纱橱就要?拿出去丢了,你今天睡了,明天就得睡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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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明晃晃、赤/裸裸的威胁,他连睡地上都懒得说——因他知道时尘安那头?傻乎乎的倔驴肯定选择睡地上——直接就要?把时尘安赶去雪地里,这天气?睡雪地,只怕一晚就得冻死。
他不怕时尘安听出来他的威胁,因为他知道时尘安没得选择。
时尘安道:“但是——”
“什么但是,”靳川言凉凉地开了口,“你听小郑说了几句话,你就信了他,却从来没想过来问问我,难道小郑才是我?还是昨夜与你说的那话,我若对你别有用心?,满宫十二殿都是我的,你睡哪都没用,你拦不住我。”
时尘安被他说得没声了,过了好会儿才道:“奴婢睡床。”
她想,说到底,她是奴,靳川言是主,他本就可以随便处置她的身?体以及生命,她对他的歹心?向来是毫无办法。但现在靳川言没有对她做任何的事,甚至还说过要?册封她为公?主的话,或许,他对她当真没有多余的想法。
时尘安终于上了床。
两人并?排躺着?,中间依然没有那些枕头?。
时尘安想不通明明白?日里还放在这床上的枕头?怎么现在都没了影,总不是因他们睡到了床上,那些枕头?又被扔去了碧纱橱吧。
时尘安疑惑不解,却没有再?和靳川言讲这件事,经?过昨晚,她知道讲了也是多余,她只能尽量贴着?墙,抱着?被褥睡去。
她睡得半梦半醒,桃月与溪月仍旧轮番来造访她的梦,逼着?她受惊,但这回叫她清醒的却是耳畔含糊不清的一声呢喃:“母后,你为何不喜欢儿臣,只喜欢弟弟?”
时尘安侧过脸。
靳川言睡觉也不是很老?实,他好像很渴望拥抱,时尘安睡前贴墙,睡着?时也乖乖地一动都不动,靳川言却仍旧能准确地从床外侧找回来,找到时尘安,抱着?她,脸贴着?她的脖颈,因此时尘安感受到了一滴眼泪的滚烫。
时尘安的手?指因这滴眼泪而蜷曲。
她轻声叫了‘靳川言’,靳川言仍旧熟睡着?,没有睁眼,环着?她腰的手?臂却收紧了些。时尘安想叫他松松手?,那只去摆脱他的手?却反叫他扣住五指,压在了她的小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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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深夜,时尘安感觉她好像刺破皇帝的身?份面纱,不小心?触碰到了靳川言隐秘的内心?。
她在黑暗里发着?怔,并?未察觉到刚刚演完一场戏的靳川言懒懒地睁开了密密的眼睫,轻轻的、不为人知地嗅着?时尘安肩颈处淡淡的香味。
他感觉自己就是一条大狼狗,外出奔波打猎一日,夜间却可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被他标记、有着?他的味道的地盘,所有的辛劳都在瞬间化为心?安,让他可以慵懒地趴在翻开的两只前爪上,惬意地摆摆尾巴。
第30章
时尘安总觉得靳川言不一样了。
他是?个勤勉的皇帝, 白日不是泡在文渊阁会见大臣,就是?在暖阁批改奏折,在他身上似乎看不到任何享乐的痕迹, 每日除了政务就是政务。
时尘安偶尔会想?起他午夜间那?些不为人知的呓语, 这?时候她总会出神地停下笔看着靳川言认真的侧脸。
关于那?晚的事,时尘安终究没有问出口,小郑走后, 刘福全另外拨了个宫人来伺候时尘安,好巧不巧, 正是?与她同时入宫的宫女, 现在已改名叫寒月了。
时尘安见到她时脸上还有些尴尬, 倒是?寒月很自然地跪下来?与她请安, 叫了她声‘姑娘’。
时尘安的身份尴尬, 不是?妃嫔, 也不是?公?主,却也不是?宫女,因此只能唤她声‘姑娘’。
时尘安弯下腰, 想?叫寒月起身,忽然似有所觉,她偏过头,靳川言正吃着茶看向她这?儿?, 眼神带着点?玩味的笑, 时尘安的手就缩了回来?, 直起身, 颇为不自然地道:“你起来?吧。”
寒月起身, 靳川言方才道:“你退下。”
于是?寒月退了出去。
靳川言放下茶盏走过来?,手按在她的肩头, 笑道:“好姑娘,做得不错。”
时尘安转了脸。
太医来?给时尘安检查伤势,她每日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腿伤恢复得不错,太医给她拆了夹板,吩咐她每日走动半个时辰,慢慢恢复。
时尘安听了进去,就和寒月说了,寒月一脸为难,原来?暖阁里并没有时尘安的衣服。
暖阁里地龙镇日烧得暖,她每日只要穿寝衣即可,偶尔要披件外衣,也都是?拿靳川言的氅衣。
那?些象征着帝王至高无上的龙纹披在了一个个小小贫女身上,他却不觉得有丝毫的僭越,反而很喜欢看她穿他的衣服,也就没有人想?起要给时尘安准备衣服了。
但现在太医说了要时尘安每日走动半个时辰,时尘安就要遵守医嘱,虽说暖阁里也可以走动,但时尘安也差不多在这?儿?闷了一个月,实在难受,她想?出去。
因此,她借此机会和靳川言提了请求,她的想?法极其?简单,她和靳川言说豹房的厢房里还有半箱笼冬衣,让寒月取过来?就是?了。
靳川言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他说:“不行,那?些宫装都太丑了。”
时尘安莫名,宫人是?伺候皇帝的,他若嫌宫装丑,碍着他的眼睛了,早可叫尚衣局改了,哪里还能等到此时来?挑时尘安的毛病。
时尘安觉得靳川言在找茬,靳川言却一扫白日积累下的疲惫,忽然振奋了些,让刘福全去把尚衣局掌事的姑姑叫来?,要给时尘安做新衣。
时尘安见他要大动干戈,忙阻拦道:“那?些冬衣奴婢不曾穿几次,弃了可惜,何必要裁新衣。”
靳川言打量着她的嫩脸粉颊,道:“它们不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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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尘安一怔,她才知靳川言为何嫌冬衣丑。
两个掌事姑姑来?得快极了,一个拉起屏风给时尘安去量身,另一个恭敬地拿笔记录靳川言的要求。
靳川言说得慢,他总要在脑海里想?一想?给时尘安穿上各色衣服能俏丽几分,他才好下结论。
也因此,他可以轻易地听到隔着屏风传来?的轻声细语,姑姑报了个数字,原本靳川言还没感觉到什么?,偏偏时尘安极为害羞地请求姑姑:“姑姑,我帮你记,你别说出口。”
靳川言才反应过来?那?报的是?什么?数字。
他想?到夜里睡觉时总能抱到的一团绵软,虽然极力想?夸赞自己特别会养妹妹,都能把一个瘦小的干果养的皮薄肉嫩汁水饱满,但靳川言一本正经的严肃面容下,耳朵尖尖依然克制不住地红了。
掌事姑姑拿着笔,困惑地抬起头,不明白素来?杀伐果断的帝王为何在给姑娘挑衣这?件事上久久下不了决断。
过了好会儿?,靳川言方才道:“裁红衣,她皮肤白,穿红会很好看。”
掌事姑姑道:“陛下喜欢怎样的纹样?”她翻开一大本册子,书里的每页都用画笔画着图文,下面注明纹样名称。
靳川言接过,那?心?思却是?专注不了,总要分一半到屏风后,直到时尘安量完衣,他还没挑明白,于是?为了掩饰,他故作镇静地把册子递给时尘安:“我选了几样,你瞧瞧喜欢什么?。”
时尘安挑不明白,还是?掌事姑姑帮忙做了决定:“姑娘年轻,挑几样青春活泼的纹样就好。”
时尘安道了谢。
掌事姑姑走了,靳川言喝了两盏热茶,仍觉得这?暖阁待不住,他起身要摆驾,刘福全看着核桃大小的怀表上,指针都快指向了子时,他觉得头疼。
“这?么?晚了,陛下要去哪里?”
他说着,眼风扫向时尘安,想?让这?位小祖宗给个暗示,好让他明白靳川言这?个大祖宗究竟半夜在发?什么?疯。
靳川言也有点?懵,他只觉暖阁待不住,但要去哪儿?,他确实是?没想?好,倒也不是?不可以说去御花园散步,但这?个时间,外头还飘着细沙一样的雪子,若去了御花园,怎么?瞧都像个神经病。
靳川言想?了会儿?,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被扣上神经病的帽子,于是?他决定苦一苦他的臣子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让大臣去文渊阁候着,朕有政事要议。”
*
新裁的衣服很快就做好了,如?靳川言所说,时尘安雪肤冰肌,穿了红,就衬得她肤色软艳娇嫩,格外好看。
新衣到了,首饰自然也如?流水般送进了暖阁。
原本暖阁的妆台的几个抽屉和匣子都是?空的——皇帝的冠帽另收在别处,妆台上只放着梳子和顺手就用的素簪——现下,倒全被时尘安的首饰给塞满了,反而挤得靳川言的东西没地放了。
时尘安还记得靳川言说的国库紧张,因此格外受之?有愧,不肯接,靳川言听了很奇怪:“我私库里的东西关国库什么?事?”
他取了枚滴水红宝石的耳环,那?宝石红如?鸽子血,银链在烛光下闪烁若星辰,他觉得衬时尘安极了。
——他很喜欢这?个耳环,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由?衷觉得他私库里的石头没白藏。
他放在时尘安的耳朵下比划,目光却被时尘安细嫩的耳垂吸引,雪白的肌肤上连绒绒的毛发?都十分清晰,可爱无比。
他看了会儿?,道:“你没有打耳洞?”
时尘安“嗯”了声:“小时候阿娘想?用针给奴婢戳开,奴婢怕疼,哭得很厉害,阿娘便作罢了。”
靳川言忽然就舍不得时尘安打耳洞了,他把耳环放回了妆奁盒子里,看了会儿?,才道:“叫他们拿去改改,看看有什么?办法不打耳洞就能让你把耳环戴上的。”
时尘安将靳川言一闪而过的疼惜尽收眼底,她低头捏了捏依旧完好无损的耳垂,没说话。
时尘安穿上新做的暖和的冬衣,一月一来?头回走出暖阁,来?到这?琉璃世界,她看着白雪压在黄瓦红墙上,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是?不是?快过年了?”
寒月道:“过了腊八就是?年,明日就是?腊八节了,确实快要过年了。”
时尘安驻足半晌,深深叹气:“我这?一年过得当?真是?大悲大喜。”
八月之?时,她还是?开明县一个饭都吃不饱只能被家人卖掉的孤女,后来?进了宫,做了宫女,被人陷害,又莫名得了亲睐,虽没有主子的名衔,但现在过得和主子没什么?两样。
如?此算来?,竟然只是?区区四个月的事。
寒月笑道:“这?宫里登高跌落都是?瞬间的事,姑娘且以平常心?待着吧。”
时尘安瞥了眼寒月,不得不说,寒月说出的话比小郑要讨喜很多。
积雪深厚,时尘安的腿脚还没好利索,只能勉强靠着寒月的搀扶在未央宫走,未央宫里有更多熟悉的面孔,其?中不乏之?前跟着桃月奚落过时尘安的,现在看到她更是?诚惶诚恐。
时尘安也不为难她们,只当?没看到。
她走了会儿?,却听到宫门外有人叫她:“时姑娘。”是?陌生的声音。
时尘安回过头,看到一个陌生的有些年纪的嬷嬷,梳着干净的发?髻,穿着蓝白的冬袄,跪在了未央宫前。
她额头上有磕出来?的血迹,已经被冷风吹干,结出了冰碴子。
时尘安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问寒月:“这?是?谁。”
银姑不是?头天跪在这?儿?,靳川言明知时尘安出来?走动是?能看到银姑,却没有下令说要瞒着时尘安,反而让刘福全多次暗示她,时尘安日后是?要在宫里长住的,有些事不必瞒着她。
寒月便觉得这?事可以和时尘安说。
因此她回道:“是?在太后跟前伺候的银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尘安听到太后心?里就不大舒坦,她‘哦’了声,没动。
银姑见时尘安迟迟未动,她却不敢起身,只能膝行,可是?大雪积深,用脚走都深一步浅一步,膝盖走更是?天方夜谭,她勉强行了一步,整个人就以极其?狼狈的姿势趴在了雪地里。
时尘安有些看不下去,让寒月扶着她往宫门走了几步,却仍没有跨过那?条门槛,就这?样隔着些距离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没问银姑怎么?认得她,这?事问了没意思,只能进一步佐证她被含冤拉入慎刑司的时候,太后就是?要她死?。
时尘安冷着脸,银姑却还得腆着脸,向这?个太后曾经处心?积虑要弄死?的小宫女低头求情。
“时姑娘,求求你,救救太后。”
时尘安听到时候愣了一下,继而有些羞恼,当?真是?被靳川言嘲讽对了,她这?菩萨心?肠果真是?声名远扬了,任是?一个害过她的人都能腆着脸来?求她饶恕,都觉得她能轻易饶恕她们。
时尘安冷冰冰的板起脸来?:“抱歉,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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