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恨生
“主子爷要不要再歇一歇?”
宁翘总觉得瞧着多尔衮精神抖擞的,但想着他在外头这半年日日殚精竭虑的出征布阵,还是很耗费精神的,星夜兼程的回来,只睡了昨夜那么几个时辰,总归是不够的。
也不知多尔衮往后是什么安排,但这会儿应该是不出门的,宁翘就想着让多尔衮再休息休息,养精蓄锐的休养好了,才好之后再出去同他们争斗去。
多尔衮笑道:“这两日无事,确实是预备在府上歇一歇的。”
多尔衮含笑望着宁翘,伸手抚了抚她的眼角,“你昨夜睡得如何,可还好?”
宁翘也笑:“都是到了这个时辰才起身的,自然是极好的。”
自从福晋带着人离府后,意识到自己可能也在想多尔衮能陪在身边的这个念头,宁翘有时候在夜里落雨的时候,就可能睡得不是很好。
外头的动静是一直关注着的,倒也不是说会到失眠那么严重的地步,但总归还是有那么一点挂心的,她其实也在一点点的调整了。
可直到有了昨夜才知道,原来睡得香沉是这样美妙的滋味。
多尔衮便笑道:“若好,那自然是好。”
“昨夜不是与爷说了,要去见一见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吗?”
“爷给你安排好了。今儿就叫周得胜陪着你一道去。”
宁翘倒是有些意外:“今日就去?”
“去吧。”多尔衮道,“也就是这两日,爷还有些空闲,在府里照看四阿哥和二格格,若过两日要忙起来了,你出门了,谁替你照顾孩子们?这个节骨眼上,把孩子交给谁,爷都是不放心的。”
多尔衮还道,“叫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一同和你去。”
宁翘其实昨夜说起来的时候就想到了,若她果真要去见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肯定是要带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一起去的。
宁翘这里就正好预备起来了,叫了人去养云斋传话,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回说听宁翘的安排,宁翘这里放了心,就叫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预备着了。
既是要出门,多尔衮又在府中,那么一切就都是多尔衮安排的。
多尔衮安排周得胜陪着出门,周得胜这也是歇好了的,接了差事就忙着去安排,多尔衮又让人将四阿哥还有二格格都接回了邀月堂,将三阿哥也一并接过来了。
三个孩子就在睿亲王的眼皮子底下玩耍。
宁翘这边预备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出门的时候,正好瞧见前院来人了。
是福晋那边知道了多尔衮回府的消息,就派了人回来给多尔衮问安的。
宁翘这边出去正好遇见了。
她们自然是要给宁翘行礼的。宁翘也没拦着她们,更不曾为难,只等着行礼过后,就叫她们去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站在原地回望了一眼:“福晋和佟佳侧福晋身边的人来了不说,就连李庶福晋身边的人都来了。”
“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主子爷也回来了,怎么难道还要奴才回来问安么?别人也就罢了,真要是上心,怎么不叫个人回来呢?”
福晋不是一直想要人在多尔衮面前出头么?这个机会摆在面前,叫回来的却都是奴才们。难道不该叫李氏带着济尔莫特氏回来给多尔衮请安么?
这不像是福晋的做派。
宁翘道:“她们去了皇庄上住着,虽有单独的地方,但总归是皇家的地方,有规矩压着的,又是宫里娘娘们住的地方,为保安全,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加上外头这许多的动静,进出就查的更严了。”
“为了娘娘们的安危,昨夜皇上也去了皇庄上,又有冲击各个王府的事情,那边必然是不许随意进出的。能叫奴才回来问候,恐怕都是周旋后的结果。”
“你还不知道呢。”宁翘领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上了外头的马车,“主子爷才说过了,既有这许多的事情,那福晋就不必带着人回来了。暂且先在皇庄住上一段时日等事情过去,主子爷松口了,再叫回来的。”
“这期间府上的事情,就暂且交由我来处置了。”
不是福晋不想叫人在多尔衮跟前露脸,实在是多尔衮有话,传过去后,福晋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如此叫身边的奴才回来。
也是在多尔衮跟前过个明路。
毕竟这李氏做了庶福晋,济尔莫特氏进府的事情,都是在多尔衮不在府中的时候发生的。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昨夜倒是同三阿哥休息的极好。
原本她就是信任宁翘的,又知道多尔衮回府了,自然是更放心了的。
听见了这样的好消息,顿时就露出一个笑脸来:“恭喜侧福晋了。”
虽说福晋带走了许多人,可又不是将府里搬空了,总还有些要紧的人是守在府里的。这会儿福晋和亲信们不在,正好是她们发挥的好时候。
这十天半个月的过去,哪怕只是月余时光,等福晋回来,这府里的事也要不一样了。
就算是短时间内笼络不到太多的人,但也可以表明,宁侧福晋从此不是不管事的,府里的人要如何站队,日后就更是要掂量掂量了。
宁翘这会儿也不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分着坐马车了,两个人坐在一处,也好说说话。
宁翘笑道:“我要是主事,你也是不能闲着的。自然是有事情交代你去做。平日里除了带一带三阿哥,就也帮着我做些事情吧。总不能叫李氏压在你头上的。”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其实私心里早就想到这一点了。
依着多尔衮对宁翘的宠爱,不可能叫福晋和佟佳氏在内宅之中压着宁翘一辈子的。总是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宁侧福晋推出去的。
而她作为宁侧福晋身边的人,也是要出去协助宁侧福晋的。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很愿意做这些事。
方才两个人一道出来,尽管前院的人已经收拾过一遍了,但还是能看得出打斗的痕迹。
那血腥味还不曾完全的散去,还有些微微的气味,会让宁翘想起昨夜,甚至想起当初刚进府的那一日闻到的味道。
可宁翘心里很明白,这些都是不一样的。
看见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很注意那些,那悄悄撩开帘子往外头看了看。
宁翘便轻声道:“怕是郡王府和豫亲王府都不曾幸免。不过好在无事,主子爷回来了,这些事便有主子爷料理。”
宁翘当然不能将昨夜多尔衮与她说过的事情说给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听。但既然爷们担下了,自然也是要说来叫她放心的。
对上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眼神,宁翘笑道:“咱们只管料理好需要咱们料理的事情就好。”
睿亲王府的王庄所在的地方也是很好的。仅次于皇庄所在地。有一些是皇太极赏赐的,但关着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地方,是多尔衮自己圈下来的王庄。
显然这里是早得了消息的。
宁翘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下马车后,周得胜就领着王庄的管事过来了。
宁翘四下里瞧了好几眼,环视一圈,这里倒也是安置的不错的,像模像样的村头庄户,看起来像是安居乐业的样子,没有什么城中那些斗争的波及。
多尔衮回来之前,宁翘就听见些消息,好多王公大臣的庄地里都是出了事的,倒是多尔衮的王庄这里还很好。
他那里也不止这一个王庄,别的不止境况如何,但这里还似不错。
宁翘不禁在想,就连王府里昨夜都受到了冲击,这里却平安无事的。
这是巧合呢?还是无心的?实在是让宁翘没法不多想的。尤其是在知道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是那个布局的人后。
他们若是想要煽动流民作乱,是很容易的。那怎么就偏偏放过了多尔衮的这个王庄呢?
就因为这里关着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吗?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说是来养病的,其实就是被软禁起来了。
自从多尔衮那里查出是她后,原本就过得不怎么样的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待遇就更差了。
这是因为要见宁翘,才将她移到了干净些的屋子里待着,不然的话,宁翘怕是要见到最原生态的软禁牢房了。
宁翘进屋之前问了周得胜一句:“冬卉那几个,怎么样了?”
那几个丫头应当也是被发配到这里的。只不知结果如何。
周得胜恭敬道:“几个卖主求荣的腌臜奴才,不值得宁侧福晋垂问。”
“奴才按照主子爷的吩咐,所有参与者已然杖毙。她们家中父母亲眷,也都发配到北边与披甲人为奴,永不能再回来。”
那就是要做奴才的奴才生生世世的。
周得胜道:“宁侧福晋同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说话就好。旁人与您是说不上话的。”
宁翘也是随口一问,没想过真的要见那几个。若不是这次的事情,宁翘本来是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听见这几个人的名字的。
知道了冬卉几个的下场,宁翘淡淡看了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一眼,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的。
倒是能看出来,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之所以还能留着性命,就是为着她要来见的这一面,如若不然,只怕也是早就被结果了性命的。
宁翘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进去,周得胜和她们两个带来的人都在外头候着。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被锁链给锁住了,不能动弹,更不可能袭击别人。
她几乎是被整个人绑在柱子上的,不能对别人怎么样,更没法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
宁翘看见现在的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
是个狼狈肮脏,卸下了所有钗环首饰的蒙古女人。
失去了华服的装点,又在这王庄里粗糙了这么几年,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显然是苍老了许多。
宁翘想起当初见到的那个扎鲁特庶福晋,和现在这个满面皱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大上许多的蒙古女人,几乎是判若两人。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看见宁翘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在她对面坐下来。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回过神来。
她冷笑道:“我说呢,为何今日要将我打扮的干净,还要把我送到这里来,原来是为了见你们。宁侧福晋和察哈尔庶福晋真是贵人啊,怕是一时一刻也受不得我原本住的屋子里的气味吧。”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坐在宁翘身侧。她并没有开口。
宁翘望着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目光淡淡的:“你现在也并没有收拾的很干净。”
只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是击碎了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眼中的光。
她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眸中皆是戾色:“你特意过来,是要嘲笑我的吗?”
宁翘望着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你害人性命,掀起这诸多风浪,如果仅仅只是过来嘲笑你,那倒是显得我太过于大度了。”
“你在这里,也并非与世隔绝,用你自己的力量,也知晓了外头的许多事情。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凡事只要做过,就一定会有风声传出去,被人知道是迟早的事情。”
“你也不是糊涂的人,这会儿看你神志清醒,你应当也知道了,你所做之事,已经败露。”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倒是想发疯的,奈何她在这里,难得遇见一个正经说话的人。
照顾她的都是哑巴婆子,好不容易打通了与冬卉思敏思青几个的关系,她也不能长长久久的和人说话,与人接触都是很少的机会,她只能抓住一切的机会来部署谋划。
在那阴暗潮湿又臭又脏的房间里恶毒的诅咒每一个人。
没想到第一个这几年来和她正经说话的,就是她想要置之死地的人。
“败露又如何?”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不顾锁链,挣扎向前,只可惜被禁锢住了手脚,拉扯上肩膀上都有些血迹出来,“一把石子投进湖中,哪怕只是涟漪,也不可能没有痕迹。那石子沉浸湖中,迟早有人会把它捞出来的。不可能不存在。也不可能因为我再也无法扔石子而结束。”
宁翘静静看着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你心里恨什么?”
宁翘指了指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是没有和她一样,名正言顺的做察哈尔部的格格吗?”
“若察哈尔部不曾归顺,不曾被俘获,你该是你部公主的。你的年纪比她大,你额娘的身份地位却不及她额娘的身份地位,哪怕是公主,想来也没有她更尊贵。但公主好歹是公主,格格也是格格,比起你台吉之女的名分,是要强上许多的。”
“据我所知,当初皇上是提过此事的。但是让你额娘给否了。你额娘做了淑妃,你成了扎鲁特部台吉养女。你怎么不恨你的额娘呢?”
第102章 弓弦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听着宁翘的话,将沸腾如热焰的目光落在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脸上。
这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妹。
她们的父亲早就已经没了。她们的额娘却都各自改嫁,嫁给了旁人。或者准确的说,嫁给了她们父亲的仇人。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忽然就笑了:“你以为她的心中,就没有恨吗?”
“如果没有恨,她为什么要联系察哈尔旧部,为什么要有那样大的野心,为什么想要做察哈尔部的女首领?”
“若不是她哥哥是个废物,现在的察哈尔部怎么可能沦落至此?”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并没有打算擅自和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发生什么沟通。
在宁翘让她开口之前,她是不会主动开口的。
但没想到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祸水东引,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企图将她拖下水去。
哪怕这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就连三阿哥都快两岁了,提起这事来,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汗颜的。
如今越是回头看,越是觉得当初的自己十分的草率和鲁莽。
她在察哈尔的那些年,事实上也并不安稳。
越是这样不安稳的生活反倒是越发滋生了她的野心。
只是在那里,父兄皆在,没有给她实现或者说碰撞野心的机会。
后来父亲不在了,属意的是兄长,察哈尔部日薄西山,她也无法做些什么。福晋们都在忧愁着自己的将来和退路。
福晋们身边都有部众跟随,财产奴才,这都是别的部落抢夺的主要源头。
如果她们不能找到一个强大的势力依靠,那么察哈尔部就会分裂成无数的势力,然后相互争斗,没有依靠,也很快会被其他的部落所瓜分。
这样的生活,不会是渴望安稳的人所需要的。
这样的乱象,也不是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能够整治好的。她深知她的实力能力配不上她的野心。
就算知道那个传国玉玺在她兄长的手上,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没有办法拿回来。
福晋们最终相中的便是后金的皇太极。
那会儿皇太极是后金的大汗,还不曾称帝。但已经是最大的势力了。将来的前途不可估量,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依靠的话,那这个无疑是最好的。
她的额娘改嫁去了郑亲王府上。福晋们多半改嫁给了皇太极,亲贵们还有许多嫁给了后金的王爷贝勒们。
皇太极一开始是不愿意接受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额娘,是经由代善劝说,这才同意的。也就是这样,才有了衍庆宫淑妃。
也是在淑妃之后,才有了麟趾宫贵妃等人的加入。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那会儿是跟着她哥哥的。
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要说实现她的野心了。
苟延残喘,苟全性命,或者才能更好的诠释她的生活。
机会是什么时候来的呢?就是她被送入睿王府的时候。
睿王府庶福晋的身份,竟比察哈尔部格格察哈尔亲王亲妹妹的身份还要好用许多。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就以为她可以开始做她的事情了。
可做过一回后看到了结果才知道,她可真是异想天开。她的野心确实想要做察哈尔部的女首领,可是事实上,这是很难的,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也是这一两年她才想明白的,她的亲哥哥不是废物,而是没有办法力挽狂澜,就跟关内如今的境况是一样的。
没有人能在大厦将倾的时候守着一片废墟做成一番事业。而他们都不是破局的人,所以无法破而后立。
“我心中没有恨。”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轻声道,“我只是不甘心。但是现在,好像连不甘心都没有了。”
“你不能接受察哈尔部变成现在这样,我可以。而且现在这样,也未尝不好。”
“叛徒!”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大声咒骂,“你这个叛徒!孛儿只斤怎会有你这样的子孙!”
宁翘听到这话,看见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这样激烈的反应,心里忽然明白了。
“你说她的野心大,我看你比她的野心还要大。”
宁翘道,“这都多少年了,没想到还会有人把孛儿只斤的子孙挂在嘴上。你额娘只怕都忘了,她曾也是孛儿只斤直系子孙的女人了吧?没想到你倒是把这个记得很清楚。”
“你说白音想做察哈尔部的女首领。那么你呢?你是想恢复孛儿只斤的地位,想恢复孛儿只斤的江山吧?你想要的,是你们一族往日的荣光。”
那是比女真要更早的,属于蒙古的时代。
难怪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不肯接受皇太极的恩封,也始终不肯听淑妃的回归察哈尔部,不是她不愿意回去,是她已经回不去了。
她本就是察哈尔部的公主,是孛儿只斤的子孙,却要仇敌来恩封,这是莫大的耻辱。
她的心里秉持的原则与信念,是现今的额哲与白音都不曾有的。林丹汗还在的儿孙里头,怕就是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最是个硬骨头了吧。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道:“额娘最终还是没有忘记她的来处的。”
宁翘想,是啊,要不然这里头怎么处处都是淑妃参与的影子呢。
宁翘道:“我本来以为,是福晋让你这么干的。先前那许多事,都是福晋叫你干的吧?你也是硬气,倒是一力都承担下来了。”
“事情败露,你在这里受苦几年,她倒是在府中高枕无忧,如今还盘算着将新人送到王爷身边,怕是早就把你这个人给忘记了。”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忽而安静下来,不再试图挣扎逃脱锁链的控制,而随着她的安静,屋中那种锁链牵扯的响动声音也在慢慢的变小。
她似乎感觉到了身上的疼痛,但是她一点都不在乎。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盯着宁翘:“福晋从始至终都生不出孩子,她自己知道的,她从来就生不出多尔衮的孩子。你知道吗?她生不出的。只有她自己还抱有幻想,以为她能有个孩子。结果呢?还不是要抱养别人的?”
“这件事她一直瞒着多尔衮。但是现在,瞒不住了吧?满园子的蒙古庶福晋,有多少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你知道吗?”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忽然看向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她们和你一样,都是叛徒。是蒙古最早的叛徒。她们早就归顺后金归顺大清了。可又能怎么样呢?皇后不是也没能有儿子吗?”
“蒙古女人要抢女真旧部福晋夫人们的东西,岂是那么容易的?”
宁翘道:“你也没有孩子。”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忽然笑了:“是啊,我也没有孩子。”
她神神秘秘地道,“但是你知道吗?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的。那孩子不到两个月就被我发现了。我怎么能有多尔衮的孩子呢?”
“我的命运不能由我自己做主,难道生不生孩子,我也不能自己做主吗?所以,我杀死了那个孩子,谁也不知道,我曾经有过身孕。我本来也不得宠爱,所以从来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的。”
“福晋也不知道。”
“在你看来,或许觉得是福晋利用指使了我,但是你又焉知不曾是我利用了她呢?”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小声道:“你真是个疯子。”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听见了,却只是笑。
她主动问宁翘:“你今天来,就是想听这些的,是不是?”
“想知道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与这些事情有没有关联,是不是?”
“想知道漠南蒙古是不是真的如表面上和大清盟好,是不是?”
宁翘道:“人心素来叵测。问你,恐怕也是问不出来的。”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究竟是揣着怎样的一颗心。能狠心将额娘也推入深渊,现在我看到了,你的心确实狠。你也如愿以偿了。你的性命留不住,但是你额娘的命,却还能留着。她不会死。你放心吧。王爷留着她还是有用的。”
本来没有什么激烈反应的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忽然反应激烈,可那锁链却限制了她的行动,她目眦欲裂,却没有一点办法。
“宁翘。”
“你以为这就是结束吗?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道,“孛儿只斤忠实的子孙不止有我一个的。蒙古部族效忠的皇太极,也是不会放过任何要抢夺他权力的兄弟子侄。”
“那个被多尔衮延迟了几日交上去的传国玉玺,难道皇太极就真的不在意吗?为帝之心,称帝之心,没有人比多尔衮更名正言顺!”
“只要他们兄弟活着,逼死额娘之仇,永无可避免。此结永不可解。”
宁翘起身,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跟着起身。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说的这些话,听在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耳中,不啻于惊雷霹雳,惊的她脸都白了。
这人死到临头了,是真敢说啊。
这些话说出来要是传出去了,只怕她们都得死。
宁翘却是面色平静,连眉峰都不曾动一下。
她静静的望着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大清如今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锐意进取前途一片光明。日薄西山的地方,永远都只会沉入黄昏与黑夜。沉下去的岛屿,永不会再有自己上升的一日。蒙古不会消亡,但四散分裂,也许永远再没有独立成王的一日了。你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不然何以这样愤怒?”
“又何以要以一己之身去做这样的事情?”
宁翘这些话似乎戳到了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痛处,她似乎是黔驴技穷,没有什么再能伤害到宁翘的了。
在看见宁翘好端端的出现在这里时,她就知道她的谋划失败了。不管旁人在她的计划中掺杂了些什么,至少她所谋划的全部都失败了。
而宁翘好好的在这里,证明多尔衮也已经回京了。睿王府无事。
那她还剩下些什么呢?她死了,再不能做些什么。这都无谓,可独独留下来的额娘,将来她无法再守护额娘,那些人又会对额娘做些什么呢?
这一切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都无法再知道了。
她此时此刻才是心中充满了恨意,将平日里这些年所积攒下来的恨意一股脑的发泄了出来。
辱骂的话语极其的难听。
宁翘从屋中走出来,都还能听到里头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歇斯底里的咒骂。
周得胜赶忙让人进去堵住了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嘴。
出来后,宁翘望了望周得胜:“主子爷吩咐你了结她?”
周得胜道:“回宁侧福晋,是叫奴才了结她。”
“好。”宁翘问道,“那你预备如何了结呢?”
周得胜倒是有些踟蹰了,主要主子爷也吩咐过,不叫宁侧福晋沾手的,不是说防着宁侧福晋,而是怕吓着宁侧福晋。这些事儿,总是不好的,该是他们这些见惯了生死的人来做的。
他跟着主子爷上了战场,杀过的人见过的血腥不计其数了。
知道这样的情形底下该如何处置。
只是他这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宁侧福晋道:“用弓弦吧。”
“她这样狠心的人,哪怕拥有自己的立场,也是在肆意的伤害别人,用别人的伤痛做陷害别人的陷阱,丝毫没有底线。既然是手下败将,既然老天还没有惩罚她,那就让咱们来把这个报应给她。”
“大福晋从来不能安息,冤屈没有洗刷,容不得她这样的人来玷污。大福晋当初所受到的屈辱,就让她来尝一尝好了。”
宁翘淡声道,“扎鲁特庶福晋还是睿王府庶福晋,只是因为在王庄急病身亡。实在是令人唏嘘。”
“我的意思,周公公能明白么?”
周得胜望着宁翘恭敬道:“奴才明白。就按照侧福晋说的办。”
其实主子爷来时,对周得胜是有吩咐的。但最后主子爷还说了一句,若是宁侧福晋有吩咐,就听宁侧福晋的。
周得胜这会儿自然就是听宁翘的了。
宁翘望着周得胜的背影,跟着补了一句:“若回去时主子爷问起你,你只管照实说是我的主意便是了。”
周得胜停下来,小心望了望宁翘,才笑道:“侧福晋不必担心。来时主子爷便说了,要奴才过来后,一切听侧福晋的吩咐。”
宁翘道:“哦?是么?”
“你去吧。”宁翘没有多说什么,叫周得胜去了。
周得胜对多尔衮万分忠心,这当然是好事。若要如实将这里的情形与多尔衮明说,宁翘也能理解。
若多尔衮果然怪她,宁翘也是能够接受的。她既然这样说了,她就不后悔。
再一回身,却瞧见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望着她,见她看过来,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不曾收回目光。
那目光倒是十分的平和安静,宁翘与她对视半晌,宁翘才轻轻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太过狠心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摇了摇头,道:“这样的死法,也太过便宜她了。若果真事成,那么姐姐你,还有王府里,不知要遭受怎样大的损害,只这样叫她死了,是她的造化。”
“其实,我不是想说这个。”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道,“我是想问问姐姐。姐姐对大清似是信心十足,姐姐觉得,将来咱们真的能入关吗?”
宁翘深深看了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一眼,才轻轻笑道:“白音,你心里是有答案的,不是吗?”
“你是在怀疑什么呢?还是有什么地方,让你的心不坚定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道:“我只是觉得,蒙古人太疯狂了。”
宁翘轻声道:“八旗的人,也未必都是理智的。”
她这回的声音有点小,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没有听见,就问了一声,宁翘笑道:“没听见便罢了。我只说这么一回。”
她侧耳听了听那边的动静,抬步当先离开此处:“走吧,应当已经结束了。后面的事自有他们处置,也不需要咱们说什么了。”
宁翘最后凝望这里,倒是不曾回望那间屋子。
她心里想着的,是最初对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印象。蒙古庶福晋个个都像是木头人似的,沉默寡言的并不多话。
她们的内心并不是表面上这样的木讷。就像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她心内燃着烈焰般的仇恨和雄心壮志,但此刻都已经堙灭了。
在这样的时代节点上,似这样的人,又不知道还有多少。
宁翘想,这可能是她真正意义上的一次做主吧?
脱离了所有的身份和地位,她将本性释放出来一些。这是融入这里之后的本性。四年的光阴,早把那个现代的棱角磨平了许多。
她总归是要学会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可是,这是多尔衮希望她学会的吗?是多尔衮想要她学会的手段和本事吗?
如果她学会了这些,也做到了多尔衮对她的要求,那么将来被多尔衮看见了这些,他还会宠着她,还会觉得她好,觉得她一尘不染吗?
若她得到了别的东西,却叫多尔衮觉得她和别人一样,不过尔尔,他就变了,那个时候,她真的能毫无波澜的抱着这些得到的东西,过没有多尔衮的日子吗?
宁翘希望自己是能够做到的。若他果真因此变了,她没了这个也得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和能力生活下去啊。
第103章 亲密
宁翘再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晌午的时候在王庄里用了一顿饭。王庄里的管事倒是十分热情的,好好的拿着这会儿春天从山野之地收获来的东西侍奉她们。
宁翘在府里的时候,跟着前院膳房,倒也用过这几年庄子里进献上的东西,可到了庄子里头,真正吃上这些乡野之地的山货,就又是不一样的味道。
这王庄是多尔衮的私产,但因为庄子多,这里多尔衮还是没有来过的,宁翘今儿过来,这王庄里的管事殷勤得很,叫宁翘看在眼里还是不错的。
又想着这地方偏远些,不似盛京那样处处板正,但若是春天的时候得闲来住上些时日,还是很不错的。
若能带着孩子们来玩一玩,也是挺好的。这里福晋自然是打点不到的,宁翘就做主,叫赏了这里的管事,等周得胜的差事妥当了,才领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回府去了。
多尔衮的话已经在府里传下去了。
福晋不在府上,佟佳侧福晋和庶福晋们都不在府上,府内一切事务现如今由着宁侧福晋做主。
宁翘回来时,就叫府务给绊住了,本想着一回来就回邀月堂瞧瞧四阿哥和二格格的,结果府里还在的管事们捏着各处的事务,已经在乐道堂里等着了。
这乐道堂是后院正厅。本就是议事待客的地方。
福晋处理府务的时候本来也该是在这里的。但福晋更喜欢到她自己的地方处置府务。因此佟佳氏每每要与福晋商议什么事情,也都是往正院去。
福晋走后,正院就不开正门了,宁翘总不好跑到正院去处理事情的。
在乐道堂这里议事,倒是正好的。
福晋和佟佳氏都不在府中,庶福晋们也都被福晋给带走了,就剩下默默无闻的侍妾们还在府中,但事情并没有很少,许多事情总是要人拿主意的。
先前福晋住在皇庄那边,府里还要往返去福晋那里问章程,有些事来不及这样问,便只管拿着旧年的章程出来比对着样子处置。
自然总是有不妥当的地方。
先前宁翘看不见也就罢了。如今既担了这个责任,那自然是要样样都按照规矩来的。
还有一件事儿,便是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后事。
这事儿宁翘既然做了主,那周得胜就不便再出面了,丧事一概从简,但往各处送消息还是需要的,这些事都凑在一起,宁翘一下子就忙起来。
早先就说了要将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推出来的,这会儿正好是个机会,宁翘领了管事,就叫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跟着她一道在乐道堂管事。
两个人直忙到黄昏,才将这一连串的事儿给拟出章程来。
将人都打发走了,宁翘也让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回养云斋去歇着,她这里就回邀月堂去了。
穿过满院子的花香踏入房中,倒是难得的一片安静。
宁翘转过屏风去一瞧,多尔衮穿着常衣靠在床榻上看公文,四阿哥和二格格在他身边都睡着了。
两个孩子的脸蛋红扑扑的,看样子都睡了好一会儿了。
多尔衮已经看见宁翘进来了,放下手里的公文,就把走进来的人搂过来抱在怀里,自然而然的在唇角亲了亲。
宁翘瞧见多尔衮笑,她也跟着笑:“妾还没更衣呢。”就抱着亲。
他可真是热情。
多尔衮还搂着不放,在宁翘耳边笑道:“爷陪你去。”
宁翘转到屏风后头,多尔衮也跟着进去了。
“主子爷可用膳了?”宁翘笑着问多尔衮。
多尔衮知道宁翘回来后就在乐道堂处置府务,因此也不曾叫人过去,只等着她自个儿将事情安排好,但也不想自己用膳,就一直等着,想着若是天黑还不曾回来,再说自个儿用膳不迟。
多尔衮将换好了衣裳的小丫头从屏风后头牵出来:“爷倒是体会了一回你在家的日子、四阿哥和二格格都睡了,爷就只等着你回来用膳的,若是你不回,爷就只好自个儿用了。”
宁翘也是笑,同烟雨烟霞说了叫传膳。
又问多尔衮三阿哥的去处。
她回来只见自己的两个,却不曾瞧见三阿哥在何处。
多尔衮道:“听见她额娘回去了,这小子也要回去,爷就给送回去了。”
多尔衮今日带着三阿哥四阿哥二格格玩了一整日,四阿哥和二格格都累着睡了,倒是三阿哥大一点精力更多些,知道弟弟妹妹睡了不能吵,就乖乖自己玩了一会儿,多尔衮也是教了三阿哥几个字,显见这孩子不感兴趣,只得作罢了。
多尔衮这还是头一回与三阿哥接触这么久。
从前只知道三阿哥健壮得很,如今才知道这孩子当真是精力充沛。
大阿哥从没有闹腾的时候,二阿哥病弱就更不闹腾了,到了三阿哥这儿,就是个憨实孩子,叫宁翘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宠的不怕人,见了他这个阿玛也是该怎样就怎样,倒是很有几分阿济格的风采。
这三个孩子在一起,这比较就出来了。三阿哥憨实些,不及四阿哥和二格格机灵聪敏。
可只要这孩子没有坏心眼,那便也是好的。若能和四阿哥二格格玩到一起去,这三个孩子从小关系好,那也好。
宁翘同多尔衮一道用了晚膳。于两个人来说,倒是新鲜又难得得很。
似这样惬意的时光好像这几年都是很少很少的。
四阿哥和二格格倒是醒了一会儿,吃了点他们喜欢的东西后,就叫奶娘抱回他们自个儿的屋子睡着去了。
看来今儿着实是叫给累坏了,宁翘过去看了看,挨个抱了一遍,就看见两个孩子瞬间秒睡。
等再出来的时候,就瞧见多尔衮坐在院子里花树底下,看那天上的月亮。
宁翘走过来,多尔衮直接就将她抱在怀里了。
宁翘轻轻笑了一声:“妾好像在做梦。”
多尔衮也笑,亲了亲她的眼角,模样很温柔:“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宁翘往多尔衮身上贴了贴,就是感觉像在做梦,总觉得不是那么的真实。
可多尔衮放在她腰侧的手,触感是那样的温热。
甚至这热意还在一点点的增加,慢慢的烫到了宁翘的心上。
半年没见,好像多尔衮变了一些,他变得更温柔的,眸光似水,似乎连着她的心也更柔软了一些。
昨夜要说的话都说不完,今夜这样宁静的夜晚,王府里几乎只有她和多尔衮,没有别的那些女人们,要发生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单单只是看多尔衮眼中的光亮就知道了。
多尔衮落在她颈侧的吻渐渐的绵密。
宁翘轻轻拉了拉多尔衮的衣角,多尔衮就垂眸笑起来:“咱们进去。”
满院子的花香醉人,但是更让人沉醉的,显然是怀里这个勾.人的小丫头。
多尔衮将床帐放下来,宁翘却轻轻握住了多尔衮的手臂:“今日在王庄上,妾同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说了许多话。”
“周公公都同主子爷说过了吗?”
多尔衮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但他也回答了宁翘。
多尔衮说:“要来禀报,看样子是长篇大论。爷叫他长话短说,只问他人死了没有。他说已经去了。就尽够了。”
那就是多尔衮不曾知晓细节。
宁翘也不知怎的,脸上热热的,心里却也有些想要说话的鼓动。
她的手圈在多尔衮的脖颈上:“主子爷有吩咐,让周公公处置。但妾与她说了一回话,还是按照妾的意思处置了她。主子爷若是想听的话,妾可以——”
柔软的唇瓣被掩住。
多尔衮目光深深望着宁翘:“都不专心了。你在担心什么?”
“还是说,你在害怕什么?”
宁翘轻轻咬唇,有点说不出话来。
多尔衮道:“既答应了叫你去,自然是随你处置的。你动了心思要处置,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是怕周得胜对爷说些不该说的话?”
前头还好好的,后头问这一句,多尔衮就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颤了一下。
多尔衮垂眸笑了笑,又温柔的亲了亲怀里的人。
他轻声说:“本来以为你不怕了。怎么走了半年,做了额娘的人,还是这府里管事的侧福晋,怎么反倒是怕这怕那了?”
“记不记得你刚进府的时候,那会儿多少人在爷跟前提起你,你都不怕爷误会你。说不管如何,都不会误会你,总要给你自辩的机会。现在你自己,倒是把这话给忘了?”
宁翘终于能出声。却是轻轻的低哼。
过后才碎不成声:“妾,都进府四年了。”
多尔衮就只是笑,还逗她:“进府四年,就不是爷当初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了?”
宁翘忍了忍,才嘀咕道:“有些事情,妾是没办法自辩的。”
多尔衮轻叹一声,几乎是想将怀里的人揉进心里,却还是一点一点温柔的安抚她的轻颤。
多尔衮道:“你一心一意为了爷,爷如何不信你?你好好的,爷总是信你的。”
宁翘想问一句,会一直这样吗。却还是忍住了。
这样亲密的时刻,总似乎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她非是瞻前顾后的性格,也不是那样多愁善感的人。事情已经做了,听多尔衮的意思,似乎也并非不知道。
她无法把握别人,只能好好的把握自己的本心。
多尔衮的动作太凶太重,只不过片刻功夫,宁翘就已经无暇再去想旁的事情了。
第二日晨起,多尔衮是先醒过来的。
瞧着怀里的小丫头还在睡着,多尔衮唇角勾起餍足的笑意,目光流转几分情思,轻轻亲了亲怀里的人,只管叫小丫头再睡一睡,又吩咐了奴才们不要惊扰了宁翘的补眠。
昨夜他确实是闹的有一点晚了。
大约是半年分离,叫这丫头心里又有了些什么,又去见过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这心思总有些波动,如何言语安抚总不及他身体力行的叫那丫头知道,这半年里他有多想她更好。
叫她累一些,叫她忙碌一些,就没有功夫再去想着这些扰人心神的事情了。
多尔衮这边收拾妥当了,便要去皇庄一趟。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死了,对外是暴病身亡,可这样的事情,没必要瞒着皇太极,他也不想瞒着皇太极。
本来还想着多歇两日,在府中好好坐镇,给刚刚理事的小丫头撑腰的。
但看着小丫头上手的有调理有章法的,并不需要他特意留下来,多尔衮就放心将府中事务都交给宁翘了,他则出来办他自己的事。
多尔衮来了前院,听周卫说了府中善后事宜,宁翘如今刚上手,外头许多事牵扯众多,尤其是这回冲击王府的事情,里面蛛丝马迹牵绊良多,多尔衮本来就不愿意宁翘被牵扯的这般显眼,因此这事就没交给宁翘,叫周得胜和周卫继续办了。
府内事务,和如今府外的正常交际,倒是都放心交给了宁翘的。
爷们的事情,自然不能叫身边的女人趟进这浑水里头来。
这大好的天光,多尔衮也不想坐车,直接带着周得胜一路骑马到皇庄去的。
他星夜回京,昨儿在府里消遣了一日不曾出来,也不知道回京的消息散出去没有,也不知道这该知道的人是不是都知道了,若有人装傻,那自然是不成的。
大军明日就会回城,多尔衮骑马去皇庄,招摇过市的告诉所有人,睿亲王已经先行回京了。
皇庄这里最好的地方自然是留给宫里的娘娘们的。宸妃将要生产,连皇后都住的不及她好。
剩下的福晋夫人们住的地方,那肯定是不如自家府上宽敞的。
住上半个月勉强还成,这么多人在一起,要再住上些时日,恐怕就不是那样舒坦了。
偏偏王府遭受冲击,多尔衮这里传话叫睿王福晋不要回府,要再多住些时日确保安全。且遭受冲击的还不只是睿王府,还有别的王府和府邸。
这一下,本来蠢蠢欲动想要回去的福晋夫人们都不敢有所动作了。睿王可是刚刚回京的,最知道这些事情,连睿王都这样说,她们不相信睿王又能相信谁呢?
是以都只能再硬着头皮在皇庄住上些时日了。
有些心思灵巧的慢慢回过味来,都不禁在心里置疑当初礼王的用心,只是她们不过女流之辈,又没有什么证据,礼王如今还颇受重用,她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多尔衮来皇庄,禀报到皇太极这里,皇太极这会儿正在宸妃处。
宸妃将要生产,她自个儿盼着说是想要像宁翘似的要一双儿女,从一开始诊脉的时候,太医说的是许有可能。
可到了四五个月的时候,又说不是两个,是一个。
直到如今,太医所言还是只有一个。
宸妃也就不奢望两个了,只盼着是个健健康康的阿哥就好。
皇太极不放心宸妃,这次回来了,皇太极是要一直陪在宸妃身边,候着宸妃顺利生产的。
若不能亲眼看着孩子降生,皇太极总是不能安心的。
也是八阿哥以前的事,终归是在皇太极心中留下了些许阴影,他哪怕是在战场上,也总是分着心思牵挂着宸妃和她腹中的孩子。
这次几乎是他和宸妃一同亲自挑选的人,决不许再出现八阿哥之前的情形了。
就算是这样的一时一刻,皇太极也离不开,宸妃的产期就要到了,皇太极干脆叫多尔衮到宸妃处来,就在外头的厅里说话。
这样离着宸妃近些,若是有什么事情,也能够照应到。
多尔衮深受殊荣,便是在宫城中,皇太极也时常叫人引着他到后宫去议事。
这会儿叫人将多尔衮领到宸妃这里来见,也并非异事。
倒是早有人将这事报到了皇后那里知道,不去皇后那里请安,这事儿总是要叫知道的,毕竟后头还住着许多的福晋夫人们。
自八阿哥去后,皇太极与宸妃的身体就都不是很好了。
宸妃有了生子秘方后,几乎是样样都按照上头的来,外头瞧起来是精神抖擞的,几乎是将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上头。
有了身孕后,精神更是一日好过一日,看着像是回到了二八年华,焕发出了新的生机,可若有心人来瞧,这生机像是强行催发出来的。
就好像叫一棵树在秋天的时候发芽。
皇太极是为了宸妃有孕的事情高兴,也因此心里有了慰藉。
可他辛劳过度,身上还有些旧伤,出外征战又要身先士卒,难免会有危险。
他一心牵挂两头,本来心里对八阿哥是寄予厚望的,八阿哥没了之后,他受到的打击更重,又要担心宸妃,这心神耗损过度,这身子骨就更消瘦了。
明面上看过去,并不如宸妃那样好。
但那一双眼睛,还是锋利冷睿的。
看见多尔衮的时候,皇太极还笑着打趣弟弟:“怎么,才一日功夫,就舍不得从温柔乡里出来了?”
多尔衮扯了扯嘴角,却没有笑。
皇太极先坐下,多尔衮才坐下。
他淡声道:“皇上怎么不问一问暴民冲击王府的结果呢?”
“臣弟是要解救孩子的额娘。怎么就成了沉迷温柔乡了?”
“若臣弟晚到一步,王府大门被暴民撞开,臣弟的温柔乡,就成了修罗场了。”
第104章 夫妻
皇太极知道盛京之中,这些矛盾由来之久。
早在先帝虏获人口的时候,这些矛盾就在积累,慢慢的越积越深,到了他这个时候,就到了人所眼见的时候了。
八旗人口能有多少呢?八旗兵丁又能有多少呢?
女真旧部里,就只有那么些的人,便是一同编入满八旗之中,也没有太多的人。皇太极倒是延续了先帝的政策,笼络了那些可以笼络的力量,又兼并吞并了那些和大清作对的势力。
将这些归降大清的人一同收入。从而有了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还有察哈尔三旗。
和这些人,终归不是一个祖先。况且所有人里头,自然是满洲八旗地位是最高的,其次是蒙古八旗。
总有些八旗欺压奴才,总有些奴才是不愿意做这个奴才的。虏获来的人口不可能凌驾于八旗之上,这就有了矛盾的发展和积累。
皇太极总是有一个雄心在的,祖上基业到了他这里才刚刚起步,怎能就这样夭折呢?
在不动摇八旗地位的根本上,皇太极是积极的希望能够减轻这些矛盾和冲突的。
他为此做了许多的努力。却又不能将政策和步伐做的太大了。虽然这几年他大权在握了,但几个旗主的势力仍然是不能小觑的。
他想做的这些事,有看到将来愿意支持的人,也有闭上眼睛不愿意看将来只专注眼前利益决然不肯支持的人。
有些事磕磕绊绊的做了,有些事情因为旗主王爷贝勒们的反对,迟迟做不成。
听见多尔衮说这样的话,皇太极面上的轻松之色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他沉沉望着多尔衮道:“这两年,是辛苦你替朕做这些事了。为消弭矛盾,你与多铎还有济尔哈朗都做了许多的努力,只可惜总有些人鼠目寸光,只能看得见自己,不愿意改变,总一味的守旧。”
“你府上应当没什么事吧?”
多尔衮道:“没事。几个王府都没事。”
皇太极回京这也有一两日了,自然会有人将这些消息告诉他。
不必多尔衮明言,皇太极应当也知道这些事情的。
多尔衮道:“只是,这些冲击王府的未必都是暴民,皇上也知道,近两年的这些事情总是诸多阻碍,总有人想要占着更多的人,压榨更多的奴才,难免要激起更大的矛盾。这次俘获人口二十多万,在他们眼里,又是一笔巨大的买卖了。这一回能雇人冲击王府,那下一次呢?岂不是要起兵闹上崇政殿了?”
“臣弟是一心为了大清的。若皇上果真是想要更进一步,怕是这个事情,就不得不有个结果了。”
皇太极定定的看着多尔衮:“那你要的结果,是为公还是为私呢?”
多尔衮笑了笑,眼底却不曾有什么笑意:“还有一事,臣弟要与皇上奏明。臣弟府上的扎鲁特庶福晋重病不治已经过世了。府上正在简办她的丧事。终归是淑妃娘娘的血脉,还是要告知一声的。”
“外头是想着她是病死的。可臣弟与皇上是兄弟,府上这样的事情,不该瞒着皇上的。臣弟吃了亏,臣弟身边的女人也受了大委屈。皇上要一句话,那臣弟也只能说了,臣弟既是为公,也是为私。”
“如不能妥善处置,臣弟还是想回府上,好好的将养身体,臣弟这一身的旧伤,总是爱在春天作祟的。怕是不能为皇上效力了。”
皇太极道:“你是要朕替你做主?”
多尔衮道:“臣弟的事情,向来都是皇上做主的。”
皇太极看了多尔衮一会儿,才道:“朕知道了。你去宫中值房办差吧。”
多尔衮没动,皇太极加重了语气:“朕已知道了。你今日能骑马来这里,难道不能去值房办差了?若果真要休养,再缓几日不成吗?”
多尔衮到底给皇太极行了礼:“那臣弟告退了。”
他是看似俯就,可那昂首挺胸走出去的模样,却叫身后的皇太极看的沉了沉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皇太极才起身,慢慢走回宸妃的卧房了。
宸妃这一胎怀的没有怀着八阿哥的时候那么安稳,倒不是说怀相不好,就是不安稳,就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总是怕出事,心里很不安。
但又因为如愿以偿的求来了孩子,所以便是在满足之中的忐忑不安,皇太极如今陪在身边了,这种感觉就好多了。
宸妃自从有孕后,这个心情就是比较复杂比较激昂的。这是比怀着八阿哥的时候更大些的起伏。
现在就是十分的期待这个孩子的生产,期望中的美好甚至比怀着八阿哥的时候要更多更多。
这会儿瞧见皇太极进来了,宸妃脸上都带着笑意:“回来了?都谈完了?”
瞧见皇太极的面色不大好,宸妃忙问道:“怎么了?睿王惹皇上不高兴了?”
皇太极将多尔衮方才留下来的东西给宸妃看。
宸妃看了,又听皇太极说了几句话,便冷笑道:“倒是没看出来,她们母女这几年不声不响的,还做出了这些事情。这要是拼凑起来,怕是不止这些事吧。”
“这是想要颠覆大清啊。报复宁氏,也是她们的目的之一了。”
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如今与大清亲如一家,不论蒙古各部哪一个有异心,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都是不会有的。
海兰珠是皇太极最心爱的女人,皇太极几乎将海兰珠视作他心中最重要的女人,这些事情,或者要瞒着蒙古后妃或者如何,但都是不必瞒着海兰珠的。
甚至皇后那里都要靠后,皇太极第一时间就想着与海兰珠说了。
皇太极道:“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已经病亡。他不曾要淑妃如何,是要朕来做决断。”
宸妃道:“睿王那样的人,既还肯周全这个庶福晋的名位,怕是心中有大成算的。淑妃的性命,睿王不屑要。他那样宠爱宁氏,只淑妃一人的性命,怕是不够的。况且如今这个局面,淑妃怕是不好动了。皇上就更不好动了。”
“朕与他是兄弟。兄弟子侄里头,若不论其他,确是多尔衮行事最合朕的心意,也是他最能贯彻朕想要做的事情。纵有矛盾不妥,可他终归是跟朕在一条路上的。”
皇太极道,“偏生朕和他之间,总是隔着那么一层。他要对付代善。淑妃是不看在眼里的,可也终归是放了朕一个人情。偏偏这件事里头,代善也不是那样清白的。他倒是谦逊有礼,可身上攥着族长和礼亲王的荣耀,就不肯让步了。竟叫朕都要碰壁。”
宸妃轻轻抚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还把皇太极的手握住,然后也放在她的肚子上。
感受着那绵绵的动静,皇太极目光渐渐的柔和下来、
宸妃道:“翻出那些旧事,不过是她们的不甘心。这些事里头又夹杂着多少人的心思,搅和来搅合去的,又与我们什么干系?”
“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臣妾又有了一个孩子,若是个阿哥,皇上难道不高兴么?皇上后继有人,大清江山也后继有人了。这孩子这样小,将来长大,还会遇见许许多多的事情,需要皇上您这个汗阿玛的扶持教养,更需要真心支持他的叔伯子侄的拥护教导。睿王既和皇上是一条路上的,为何不笼络睿王呢?若果真有什么旧事缠绵不放,难道还能有皇上和大清的将来更重要么?”
“皇上,您始终是皇上,是掌管传国玉玺的人。做了皇上的人最终是您,不是别的什么人。您会一直是皇上的,睿王会一直忠心您。难道您还想着,让礼亲王将来狠狠地压制在咱们的儿子之上么?”
先帝长子。皇太极花了多少力气才将这个光环打压下去的。
若是到了孩子身上,代善这身上的荣耀就更重了。王伯之尊,那不是那么简单能被压下去的。
若是有什么变故,一切都没了。所有的心思也都白费了。
“若果真是个阿哥——”
皇太极说了话,但未曾说完。若果真是个阿哥。
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的-
宁翘起身的时候都要到晌午了。她干脆在邀月堂同着两个孩子一起用了午膳再去的乐道堂。
那边三阿哥知道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要跟着宁翘去乐道堂处置府务,便也要一同去,就这么着,三个孩子玩耍的地方就从邀月堂到了乐道堂。
这边离正院稍稍近一些,宁翘就吩咐奶娘们,只管带着在这一片玩耍,但是正院那边是不许太过靠近的。
如今福晋不在,宁翘可不想叫这几个孩子落得不敬嫡母的名声,
福晋最是个板正规矩的人,正院内外静悄悄的,也没有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吸引这几个孩子。
就是四阿哥在路过的时候好奇的张望了几眼,倒是很快就被别处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力,很快就离开了这边。
如今这府上就他们三个孩子,在府里留守的人宁翘是最大的,又有掌家之权,谁也不敢招惹,自然是这几个孩子怎么敞开玩就怎么玩了。
倒是自在得很。
宁翘精神很好,在乐道堂正厅里坐着议事的时候,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瞧着,就觉得隔了一夜,这人就更水灵更漂亮了,滋润的不得了。
身上灵动娇俏的气质,真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可比的。
福晋在皇庄里不得回来,尽管知道了多尔衮的安排,可正如宁翘所想的那样,她和佟佳氏肯定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人是不能回来,可总有她们身边的人奉命隔三差五的回来指点一回闹一回。
说原先的规矩不是这样的,侧福晋不该动这样的成例。侧福晋从前没有管过家,是该向福晋和佟佳侧福晋请教的诸如此类的话。
宁翘从前是自己和她们辩驳,如今倒好了,身为侧福晋不必亲自上阵,就连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都不必和她们对线,只需要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身边和她身边的两个嬷嬷出来,一通话就说了一群奴才哑口无言了。
倒是有半个月再没回来闹腾了。听说是福晋在皇庄求到皇后跟前去了,说是实在放心不下府里,想要回来,但现在都忙着宸妃要生产的事情,谁还顾得上这个呢,皇后不过温言几句就罢了,倒是庄妃留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宁翘只叫人盯着,且看福晋和佟佳氏还想要怎么闹。这边多尔衮不松口,哪个敢自作主张叫福晋她们回来呢?
多尔衮已经去见过皇太极了,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和淑妃的事情牵扯,皇太极都知道了。到了这个时候,皇上皇后那头若是再露出点不顺着多尔衮的意思,怕是这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现如今这逃人圈地的矛盾全在这二十来万人的身上,差事都在多尔衮几个人的手里攥着呢,办得好就是好,办不好盛京就乱了。
皇太极只是情深,为政之道他明白得很。
宁翘很清楚,皇太极不会犯糊涂的。皇太极不犯糊涂。皇后她们就更不会犯糊涂了。
崇德四年五月,皇太极在国政会上说,朕于礼亲王敬爱有加,礼亲王竟不仰体朕意,事多错谬。
其后细数礼亲王代善诸多错误。镶红旗下更有多人出来检举告发代善不法之处。主掌刑部的济尔哈朗出来说这种情形,应当处死罪大恶极的代善,应当革除代善礼亲王爵,没收所属人员。
前番平定之功一概褫免,更有挑唆跳动矛盾之内情。
皇太极令刑部细细审理。看看所有牵涉是否属实。
这日回来,夜里多铎悄悄到了睿王府上。
多尔衮遣走了身边侍奉的奴才,叫宁翘在跟前侍候。
兄弟俩关上门来喝了一顿大酒,是宁翘和多铎身边的佟佳氏一起侍奉的。
宁翘在外头候着,同佟佳氏一起在外头坐着,瞧着里头兄弟两个喝的脸都红了。
心中便总有些不忍:“这样喝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呢?”
佟佳氏轻声道:“不叫他们喝,放在心里就更难受了。如今能这样关上门来喝一场,已经是放肆了。若换了早些年,怕是连这样的场景都不能有的。”
这是等了十四年,才等来的复仇起手。
第105章 嗜爱
礼亲王自陈有罪,愿接受刑部一切审理,过后,结果呈送皇太极跟前。
皇太极并未按照刑部所拟罪名,赦免代善死罪,也并未革除礼亲王王爵之位,并未没收从属之人,而是解除了代善参政职务,以他年老为由,除参加庆典朝贺,便不需要再参政议政了。
代善回到家中沐浴更衣后,坐在正房中怔怔出神,只觉得这些时日在刑房中,好似做梦一样,在刑房中不真实,回到家中还觉得不真实,这一颗心飘忽不定,总觉得事情好像没有完。
叶赫那拉氏在身边陪着,忍不住叹道:“还能怎么样呢?”
“你可是有从龙之功的人。当初大位未定时,也是你拥立他坐上去的。还有最后大福晋的事情,你也不曾参与过。是没办法才保持中立的。怎么对付不了,就把你推出去了?”
“就只是念一念这个情分,难道不该到此为止吗?好歹两红旗还在你的手上,真要是把你逼下去了,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叶赫那拉氏去年听见那些传言,心里是很不当一回事的,只想着压下去不叫传开就是了。
后来事情落在宁翘身上,叶赫那拉氏心里就知道了,这是有人针对睿王府那位宁侧福晋呢。
她和宁翘的关系一般,也没有打算要变得如何热络。她和李佳氏不一样,更不屑去做李佳氏做过的事情,她的出身比李佳氏好得多,这些福晋夫人们合该尊重她的。
她也没有那个打算要去做李佳氏的那些事情。本来就是出身叶赫部的格格,又已经是礼王嫡福晋了,要不要那个名头又能怎么样呢?
想着这些事情,自有爷们处置,她这心里头就惦记一件事。
如今府上几个早就成人的男丁,都是贝勒贝子的,还不知谁是世子,也不知谁能承继这个爵位,她当然是想自己的长子来继承这些的,因此只管一心一意的叫萨哈廉好好表现,争取盖过硕讬和岳讬去。
便是后来有事叫了她来皇庄住着,她也来了,可怎么事情就急转直下演变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呢?
王爵是还留着,可这样的处置下来,将来就算继承了王爵又能如何呢?都不能再参政议政了,等于说是代善的这条路就走不通了。
儿子们若争气还好,若不争气,那就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可是有了这样在皇上那里没有什么好印象和地位的阿玛,儿子们又真的能有好的前程吗?
叶赫那拉氏的心里担忧极了。为此都从皇庄回来了。旁人都是还不曾动弹,但是她这里情形特殊,与皇后娘娘说了一回,皇后娘娘叹了一回,就放她回来了。
“从龙之功?”
代善苦笑道,“这话以后就莫再提了。若是叫皇上知道了,怕是我这里就要罪加一等了。当年的情形你也不是不知道。那样的境况底下,不拥立他,又能拥立谁呢?与他作对,那下场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也别说什么手里还有两红旗的话了。若是皇上有心,这几个月找个理由,这旗主就要换人做了。不过是顾念着兄弟之谊,到底还是留了一点脸面的。你指望着没好处,这里头的好处,大着呢。”
代善看叶赫那拉氏糊里糊涂的不明白,想着还是要与她说明白的。
叶赫那拉氏虽是他所喜爱的,但大约也是这些年一直宠惯着,这些事情上就不如李佳氏细心琢磨的透彻了。
她不做什么倒好,若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什么坏了大事,那府里的这些子孙们,才真是没了前程的。
代善自己定了定神,才缓缓道:“蒙古人一直是不死心的。闹出这么多的事情来,面上看着是针对睿王府的宁氏,但实际上,还是要挑拨兄弟几个之间的关系。你想啊,咱们大清内部若是闹起来了,还如何去袭扰关内?又如何去稳定蒙古呢?一旦牵扯了精力,待蒙古休养生息后,他们就可以从头再来了。”
叶赫那拉氏道:“可我跟在你身边这么些年了,难道我还不知道?你与大福晋之间,压根什么都没有。这传来传去的,又是想要怎么样呢?”
“是什么都没有。”
代善道,“当年我与大福晋,真真是两败俱伤。如何叫人算计的,谁能看不出来呢?可事情摆在这里,谁能去说?说了又该如何?是真的不要这一府人的性命了?”
叶赫那拉氏沉默半晌,才道:“王爷的意思,是要退让一步了?”
代善叹道:“当年我看着他们逼迫大福晋殉死,我心中是很不忍的,也是很不赞同的。但是我没有办法阻止。大福晋如果不死,那么这杀身之祸,就会落在我的身上。况且我死了,大福晋也还是要死的。”
代善道,“大福晋就在我的面前被他们用弓弦勒死。大福晋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们。那个时候,你以为多尔衮兄弟三个在哪里?他们都是知道的。多尔衮心里怎么会不记得?那些逼死他额娘的人,他一个个都记得清楚得很。”
叶赫那拉氏低声道:“那他要报仇,怎么不去找动手的那些人报仇呢?”
代善幽幽道:“你以为,他把这一切都忘了吗?他没有。只是从我这里开始,但并不会从我这里结束的。现在他们能够达成一致,是因为需要多尔衮的支持,等有一日他们不需要多尔衮了——”
“等有一日多尔衮强大到他们掌控不住了,你想想,又会如何呢?”
叶赫那拉氏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道:“可王爷毕竟是无辜的。你与大福晋,原本什么都没有。”
代善轻声道:“咱们府上人多。这个委屈我不咽下,指望谁来扛着?”
“由此倒也证明,多尔衮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心里什么都明白的。等过些年,我更老态些,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就盼着他记起这些事情,对咱们的孩子们好一些吧。你放心,总归是有将来的。”
“萨哈廉不是与多尔衮就不曾交恶么?那孩子正直,皇上也是很欣赏他的。我退下来了,正好叫这孩子出头。”
代善已经决定了,叶赫那拉氏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倒是夫妻俩将话都说透了,叶赫那拉氏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做,代善心里竟也没有那么的不安了。
都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了,甚至连自己的声誉也顾不得了,为他们铺路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呢。
知道了最坏的结果,心里反而坦然了-
四阿哥和二格格如今是一天不见到多尔衮就很是想念的。
天天都阿玛阿玛的叫着,连宁翘这个额娘都靠后了。
三阿哥倒是不像二阿哥那样害怕多尔衮,但也没有和四阿哥二格格似的和多尔衮这样亲近,父子关系倒是还可以,就是三阿哥大一点,也许是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特意教过的,三阿哥在多尔衮面前还是挺有规矩的。
宁翘没有刻意去引导如何,孩子们和父母的相处自有他们自己的方式,三阿哥也不是她生的,三阿哥这样多尔衮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都觉得好,三阿哥自己也挺自在的,宁翘就随他们去了。
本来这儿的孩子们懂事得早,一个个十来岁就成熟的很,宁翘就想让他们小的时候能稍微过的自在些。
也不需要有那么多的规矩压着。
在邀月堂里,哪怕是四阿哥和二格格还小,也没有奶娘敢如大格格以前身边的奶娘那样在小主子们耳边挑唆。
四阿哥和二格格想做什么都成,只要是不过分的不损害身体的事情,宁翘都会让他们去尝试尝试。
养孩子就是主打一个健康随性,作息规律。倒是很合多尔衮的心意。
三阿哥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多尔衮当初安排的,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见宁翘把四阿哥和二格格养的这么好,她也渐渐放开些,但三阿哥太憨实,有时候也太过于活泼好动,还是会稍微拘着一点的。
多尔衮这日倒是回来的早些,天刚擦黑就回来了。
四阿哥和二格格去养云斋和三阿哥玩去了还没有回来,宁翘这里是刚从乐道堂回来的。
她这里才换过衣裳,从屏风后头绕出来,就看见多尔衮含着笑意走进屋中。
见她出去,紧走几步过来就把宁翘搂入怀中了。
这屋里伺候的,倒也不是没见过主子们亲近的时候,似这样亲亲密密的抱在一起,有时候也会看见的。
这会儿都带着笑意,识趣的悄悄退出去,只留下主子们,他们在外头候着去了。
宁翘脸蛋红红的被多尔衮牵着坐下来,她给多尔衮奉茶:“主子爷是有高兴的事儿了?”
多尔衮瞧了一圈,问道:“四阿哥和二格格呢?”
宁翘笑道:“天气这样好,又还不到热的时候,哪里还有在家的时候?以为主子爷今夜又回来的晚,就叫奶娘抱着去养云斋和三阿哥玩去了。白音妹妹给三阿哥做了一套积木,三个孩子都新鲜着呢。都一块儿玩去了。”
听说刚去了没一会儿,多尔衮笑道:“那就叫他们好好玩一会儿,等些时候再接回来吧。”
宁翘笑着应了一声好。
这又正是用晚膳的时候,宁翘问了多尔衮一声,知道多尔衮是饿着肚子回来的,就干脆叫传膳,两个人这些时日倒是总能一块儿用膳,给前院膳房的郭喜得了好多展现能力的机会。
多尔衮是赶着回来要同宁翘说话的,不然宫中值房也是有膳食的,往日里也能凑合吃一点,今儿是怎么都不想吃的,左右无事,索性就直接回来了。
今儿有了这一桩事情出来,是有人盯着瞧他的反应,但也就不会管他是不是提前回府了。
事儿还没说呢,多尔衮高兴的瞧见膳食送上来,丰富得紧,便要叫人去多铎府上把多铎请来,还叫佟佳氏一块儿过来。
宁翘这里一下子就警觉了:“主子爷这是又要喝酒了?”
上回瞧见他们兄弟俩那个喝法,叫宁翘心里可担心了。
这兄弟两个都不曾长命。宁翘这心里头是一万分的盼着他们两个长命百岁的。只有他两个好好的活着,这睿王府和豫王府两府上的人才都能好好的活着。
有了睿亲王和裕亲王在,才有武英郡王阿济格的存在。否则以阿济格的性子,要是没有这两个弟弟压制提点,那可真就是活不长的了。两个弟弟没了,阿济格这个兄长也要跟着没的。
偏偏那酒劝不下来。佟佳氏还说他两个心里苦,不叫她劝,说是就那么释.放一回,以后也就好了。
宁翘是顺着他们的意了,也没有拦着。想着这十来年兄弟两个确实是很不容易的,情绪心结一直放在心里也不是个办法,总是要有一个出口的。
宁翘这里一心软,那里就由着他们去了。
结果怎么着?这兄弟俩把自己喝的大醉。是缓了两日才换过来的。
佟佳氏在府上照顾了多铎两日,为了不叫人看出来,还得分别用不同的理由,后来好了,多铎才带着佟佳氏悄悄回豫王府去的。
那两日是宁翘贴身照顾多尔衮的。
那两日除了兄弟俩身边的心腹,并无旁人知道这些事。
宁翘一点没叫别人帮忙,都是她照顾的多尔衮,这酒后的人是个什么模样,她是记得一清二楚的,别的倒也罢了,唯有一个伤身是断断不能容忍的。
因此一见多尔衮这么高兴,又听见说要把多铎和佟佳氏请来,她这心中就警铃大作,生怕多尔衮和多铎又要来个今夜不醉不归了。
见她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多尔衮当即失笑,心里就觉得他的小丫头可爱极了。
伸手捏了捏宁翘柔嫩的脸蛋,多尔衮挑眉笑道:“怎么,宁侧福晋现在要做爷的主了?”
宁翘如今不怕他了,有点敢说自己的心里话了。
她绷着小脸道:“爷身上还有旧伤。先前的新伤瞧着面上是好了,可内里呢?打仗的时候冲锋陷阵的只管勇猛,回来不得养一养筋骨么?”
“如今饮食上都不做限制了,只管叫爷少用些酒。若是还要酩酊大醉,妾就不能依着主子爷了。”
她就纳闷了,那样嗜爱南草,听说这玩意儿会影响生.育,直接就戒掉了。
偏生这个饮酒,就还是不能断掉。按着多尔衮的说法,是如今只有这个爱好了。可她却瞧着,是他强词夺理,他的爱好还少了?
府里的鹰房犬房马房的,不知扩建了多少次了。
她甚至在想,要不然,也得和多尔衮说说,这带着喜悲酗酒,那可也是能影响那个能力的呢。
第106章 提灯
见小丫头的小脸绷的认认真真的模样,多尔衮心里觉得她可爱极了。
前些时日同多铎在府上喝酒,是知道皇上如此处置,代善那边是一定会让步的,这么些年的经营没有白费,他心里头高兴,也是时候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又因着宁家兄弟两个的婚事已经做主给定下来了。
舅舅那边还是很满意的。
结果放肆一回,这丫头就念叨上了。
便是搬出宁敬茂宁克申的婚事定了都没用,便是她心里头担心,才会一直怕他饮酒伤身。
“这回跟上回不一样的。”
多尔衮笑道,“方才在殿上,代善将一切事情都承担下来了。”
有关当初大贝勒与大福晋的事情,因为代善被皇太极令刑部审理而闹的沸沸扬扬的,传言极多,外头又是议论纷纷的。
但因为多尔衮的有意布置,知道源头是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和淑妃弄出来的局面的人,也是不少的。
明面上众人都装着不知道,其实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这事翻出来,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面上留着了,但内里其实根本就是活不下去的,有那样的结果被那样处置,也都是在众人意料之中的。
睿亲王绝不可能留着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就连淑妃,怕都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不动的。
众人心里也不由得琢磨去大贝勒和大福晋这件事起来。
便是这个节骨眼上,代善出来了。
当殿提起当年之事,称自己是迷了心窍,因为听了先帝的话,一心一意的想要保住大贝勒的荣耀和地位,想着自己将来若是承继了先帝的一切,那么必然是要善待大福晋和大福晋的三个阿哥的。
而当时那样的境况底下,没有什么会比跟大福晋改善关系增进关系更好的选择了。
因此代善才要想着和大福晋接触的。
“代善说,那日情形并非是所记载的那样。大福晋也并没有送饭食过来,全是他一手策划的,就因为他想要表现的和大福晋亲近一些。”
“后来被两个小福晋告发了,他因为胆怯没有出来承认这一切,而是将事情推到了大福晋的身上,往后一切,基本上都是他自己的手笔。大福晋实际上并未参与一切事情。而他也因为被先帝厌弃,失去了他当时的地位和得到的承诺。”
多尔衮将今日殿上之事细细与宁翘说了一遍。
代善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尘封十四年转瞬又喧嚣的往事以另一种结局呈现在众人的面前,切切实实的证实了大福晋在此事上无辜。
多尔衮高兴的,便是在所有人的面前,大福晋所受冤屈被洗清了一层。
宁翘瞧着多尔衮的模样,他回来的时候是真高兴的,眼下说起这许多的事情,也是很高兴的模样,但是那深幽眼底,却并未见到太多的笑意,反而满满的都是兴味和玩味之色。
宁翘与多尔衮相处这四年,不敢说对多尔衮有百分百的了解,但对于他情绪的感知上,还是有一定的熟知的,他的这幅模样,并非是那样得意忘形的高兴,很是有一些看热闹的趣味在里面。
明明是当事人,却好似一个旁观者,有一种游离之外的冷静,在静静的看着你们要如何出演这一场由他导演的闹剧。
多尔衮说完,瞧着小丫头清亮的眼眸,片刻后就笑了。
多尔衮道:“有什么想说的?”
“只管说就是了。”
如今这样,还有什么不许她说的?比起福晋佟佳氏等人,显然是小丫头跟他最为贴心的。
都一起经历了这许多的事情,他和小丫头之间的情分,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更何况,他心里又是很喜爱她的伶俐的。
宁翘道:“那主子爷让妾说,妾就说了。”
“当初记档之上那样的结果,也是先帝认可过的。哪怕不是先帝认可的,也是直接就记下来留至今日的。礼亲王今日将这些事情揽在身上,那不就是表明,连先帝都被他蒙骗了么?”
“若果然如此,皇上就能容忍被人当面指出先帝的错处么?”
代善今日在殿上做出这样的举动,必然是几方博弈的后果。
从那日多尔衮与多铎喝酒的时候宁翘就有预感了,他们兄弟想办成的事情,肯定是能成的。代善也是一定会做出让步的。
可认定大福晋与大贝勒有事,是先帝都不曾否认过的。
先休弃,之后迎回,恢复大福晋的地位,先帝都不曾否认过这件事不存在。几乎就是默认的。
代善此时这样做,就等同于推翻了过去的所有。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方面,宁翘心中疑虑甚多,怀疑甚多,她都这样多思多想,她就不信多尔衮没有想到,或者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多尔衮垂眸,轻描淡写道:“先帝难道就不会错么?”
“他怀疑额娘,偏偏又不肯替额娘澄清。不管是被人陷害还是果真如此,他都不愿意去深究细查,只管听见什么就是什么,看见什么就是什么。皇上为何就不能容忍先帝被人指出错误呢?”
多尔衮淡淡一笑,“说不定他的心里,也盼着有人能指出先帝的错误。毕竟当初,他也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先帝的‘错误’纠正过来的。”
宁翘听这几句话,瞧着多尔衮的模样,莫名就想起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说过的那些话。
他们父子君臣,兄弟子侄之间,真真是仇怨不断,恩怨牵缠。
这厢博弈,怕是将各自心里的想法都算计准了的。
宁翘抬眸望着多尔衮,轻声道:“当初的事情记档下来,也是大贝勒地位跌落和失去继承人身份的证明。礼亲王今日当殿说出这些事,将一切都揽在自己的身上,怕是将来更难翻身了。”
“若果真是礼亲王一力主导的,当时的大贝勒不说权倾朝野,又怎会不谨慎到让两个不受宠又名不见经传的小福晋窥见了这些事呢?后来大福晋所藏财物之事更是荒谬,更显敷衍。这里头总有些说不通的地方。天底下,哪有贼喊捉贼的道理?”
在宁翘看来,这事里头,代善也是受害者的角色。大福晋与他没有关系,那么代善也应当与大福晋没有关系才对。
他当时都已经是被看中的继承人了。闹出来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
当时的阿济格多铎多尔衮兄弟,即便受宠,也绝不需要大贝勒的依附。反而是大贝勒需要照顾他们的。
说不准,他就是给人背了黑锅的。
多尔衮看了宁翘一眼,垂眸笑起来。
“爷就知道你聪明。”多尔衮笑道,“往日里都藏着,只管叫人看见牙尖嘴利的一面,旁人还只当你伶牙俐齿的小聪明。实际上,爷知道,你说的这些,比今日殿上许多大臣心中,见事还要分明些。”
“旁人都说永福宫庄妃娴静知礼,博古通今,说她是个有知识有城府的。但照爷看,你比她强多了。”
要不然怎么小丫头如今能将府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呢?
多尔衮可是很看好她的。要不是了解她,还真被她每日吃吃喝喝只惦记着玩耍的模样给骗了。
宁翘也不敢锋芒太过,忙甜甜笑道:“那也是主子爷教导的好。”
“跟在主子爷身边几年,主子爷言传身教,这耳濡目染的,妾要是再没有几分长进,那可就要对不起主子爷的栽培了。”
“这也是妾自己的一点想头,还是听见主子爷说得多了,自个儿胡乱琢磨的,要是说的不对,主子爷可不要笑话妾。”
多尔衮轻轻抚了抚宁翘的唇瓣,感受那柔软,他眉眼含笑道:“你这张小嘴,还是这么甜。”
忍不住想要尝一尝。
尝过之后,多尔衮眉眼温柔,果然是甜的。
多尔衮道:“看出这些不对劲的地方,并不只是现在,当年就有。但又如何?还不是只能放在心里嘀咕?”
“你以为,代善他自己心里不知道么?莫说是代善,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大贝勒当初跌落,谁能得利,谁就脱不了干系。但这个人,如今谁敢说出来呢?有他的手段在,当年都不曾细查过,现如今,还有谁能去细查?”
“爷是一定要让额娘清清白白的,要让额娘得到她应得到的一切。有人承担了不该承担的东西,也是他的赎罪。当年他但凡说一句,或许额娘就不会死的那么难堪。他既然软弱怕事,那眼下的这一切,也是他应当承担的。”
“他若是不将这一切承担下来,莫说是礼王府,这爵位前程,只怕是一府子孙的性命都没有了。他受了苦,受了委屈,有人会替他记着的。等该赎的罪赎完了,有人会把该讨还的一切找真正的那个人讨还回来的。”
宁翘唇上还残留着多尔衮给的温热触感。
心里却明白这几方博弈妥协的心思。
代善这是为当年的事在赎罪,也是笃定了多尔衮会承领今日的人情。
代善这样以退为进,是要在皇太极跟前保全一府的子孙。他并非不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
而皇太极顺理成章的将这件事促成,怕是心里也是很痛快的。
多尔衮心里什么都清楚,可一定要表现的高高兴兴的样子,是把那聪明看透了的冷静压在了心底,是要迷惑那个盯着他的人,叫人相信他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他最想要看到的局面。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用来麻痹的。是否真的麻痹到了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人都要把这场戏做足了演好了。
这帐,还等着以后慢慢的清算呢。
今日大福晋沉冤得雪,代善被送回府中,一切所有都没了,只徒留一个亲王王爵,这已经是最大的体面了。
大福晋的事情还不知如何,但想来不会就此放下,往后是定有安排的,看多尔衮这般模样,肯定也是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的。
只是代善那里,要有很长一段时间受委屈了。也不知礼王府上的子孙,往后的日子如何。
宁翘为着当初李佳氏的托付,心里还是有些惦念的。
人家府上的那几个小格格,还帮着二格格说过话出过头呢。宁翘当众说了认下这几个姐姐的话不是客套空话,往后过节的时候,她都是备了礼送去那府上的。
慢慢的来往起来,虽不说与硕讬岳讬还有萨哈廉的福晋有多相熟,但面上节礼来往总是不缺的。
代善府上那几位支撑门庭的贝勒贝子,和多尔衮的关系都是极好极亲近的。如此一来,也不知会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呢?
她这里才一蹙眉,多尔衮就看出她心中所想了。
“父是父,子是子。”
多尔衮道,“代善身上的事,爷不会算在礼王府的子孙身上。人人都知道他们与爷交好,自此远离肯定是不可能的。也没有这个必要。往后,爷也不会叫人欺负了他们的。”
那几个都和他关系亲密。甚至比和代善的父子关系还要好些。
兄弟子侄,不会因为这件陈年旧事有什么影响。代善待硕讬和岳讬又不曾亲近过,那两个比萨哈廉对代善的感情还要少些。
那府上的父子情谊,也就只有那样了。
当年的事这些兄弟子侄又都不曾参加过,不必祸及他们。
谁对他们兄弟好,多尔衮心里还是有数的。
宁翘想着既要做戏,那这回便不是上回那样悄悄的了。
自该光明正大的请多铎和佟佳氏过府,也好叫外头看一看,睿亲王对今日的结果是真的很相信,也是真的很满意的。
这番姿态,总是要做给皇太极看看的,不然若没有半点该有的反应,这位皇上心里头怕是就要多想了。
“妾这就去传话给膳房点膳,做些主子爷喜欢的。还有豫亲王和佟佳姐姐喜欢的,然后派人请十五叔和佟佳姐姐过府来。”
宁翘笑了笑,“妾会给主子爷备酒的。”
多尔衮失笑:“哦?这会儿又愿意给爷备酒了?”
宁翘笑道:“只是做做样子嘛。妾可是知道的。这一回是不许主子爷再同上回似的喝成那样了。府医的话,主子爷是要放在心上的。”
宁翘牵着多尔衮的手指晃了晃,“妾想主子爷长长久久的陪着妾,好不好?”
多尔衮笑着逗她:“喝酒就不能长长久久的陪着你了?”
这边宁翘还没答话呢。
外头烟雨烟霞进来禀报道:“主子爷,主子,皇庄那边传出消息,宸妃娘娘生产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宸妃顺利生产,生下了十一阿哥。
前头那位在宸妃之前有孕的庶妃生下的是十阿哥。宸妃所生的这位阿哥,自然就是排行十一了。
但显然这位十一阿哥比那个庶妃所生的十阿哥要矜贵许多。
十阿哥落地至如今,一直都跟他的额娘一样安安静静的,静悄悄的待着,静悄悄的长大,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要不是皇后时不时的照拂,只怕早就叫人忘了,九阿哥之后,还有一位出身八旗的庶妃生下了这位十阿哥。
如今的十一阿哥,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呢。
他的汗阿玛就迫不及待的将宸妃顺利产子的消息传遍了盛京。
本该是入夜后安静下来的盛京城,因为宸妃产子的消息而再度热闹起来,本来为着白日里礼王闹出来的事情,各个都在琢磨日后的风向。
这下子也是什么都顾不上琢磨了。
宸妃这样殊宠,又诞下了一位小阿哥,那这位十一阿哥自然是比之前的八阿哥更为矜贵的。
这排场必然是少不了的。
人人心里都在嘀咕这件事,人人府上都在预备贺礼,连夜送到皇庄去,庆贺十一阿哥的诞生。
周得胜又来禀报:“主子爷,皇庄那里来人传话,皇上请主子爷速去。”
多尔衮挑眉:“只请本王?”
周得胜道:“回主子爷,还请了郑亲王,豫亲王,还有几位年轻的郡王贝勒贝子们。”
多尔衮道:“知道了。本王一会儿就去,你备马吧。”
周得胜领命去了。
这里多尔衮瞧着宁翘道:“这顿酒,爷是喝不上了。”
宁翘亲自将丫头送上来的衣裳拿过来,与多尔衮换上,给他整理衣襟:“主子爷去皇庄,皇上添子必然高兴,同王爷们一起宴饮也不在话下。妾不拦着主子爷。只是这不同府里,只盼着主子爷酌量酌情。”
多尔衮笑了:“放心吧。爷心里有数。不是还要长长久久的陪着你们么。况且还叫了这么些人进去,这样的好日子,怎么可能只是宴饮?上回八阿哥的事摆在那里,身后亲王爵也无用,要是真的想把事情定下来,这孩子得好好的才成。”
这正是宁翘所担忧的。
那生子秘方着实厉害。说能生儿子就能生儿子。
虽不是两个,但一个也是尽够了。这不就是满足了宸妃和皇太极的心愿么?
这样请人进去,肯定不是宴饮。但真有什么样的大事,怕是也说不准的。
当初八阿哥的架势,那就是预备着往太子上的位置送的。如今又有了十一阿哥,这样大张旗鼓的报喜,想来是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平安生产,保不齐要有更大的富贵加注在他的身上。
依着皇太极的性子,他那样喜爱宸妃,这孩子被直接册封为太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现如今这样的境况,若直接册封襁褓中的太子,必然会有人反对的。
十一阿哥身边,需要有人坚定的支持和保护他。在十一阿哥成人之前,用来对抗反对他的那些人。
那么这个人,又有谁比多尔衮更为合适呢?
宁翘亲送多尔衮出门,看着他骑马扬鞭消失在长街尽头。
这样的夜里,他不惧黑暗偏要骑马前去,是无谓的勇气。他都不怕,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正吩咐关上府门,还没关上呢,那边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带着人来了。
宁翘见了她便笑道:“你也是来送主子爷的?这可是晚了。主子爷已经走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笑道:“姐姐可莫要打趣我了。主子爷有姐姐送,我来凑什么热闹呢?”
她手里拿着灯笼对着宁翘笑道,“夜深了,天色太暗,我是来给姐姐照亮的。陪着姐姐回邀月堂去。”
宁翘笑道:“你是真有心。”
“事情都听说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道:“这样大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响动这样大,又有谁会不知道呢?只盼着姐姐别忧心,这路总是有尽头的,进了屋就亮堂了。”
宁翘轻轻一笑,眉眼温和:“有你提灯前来,这路也是亮的。前路太暗,慢慢的走过去,成了脚下的路,自然也会亮堂的。”
第107章 小气
这里是等着关了门再一起回去的。
结果府门关了一半,外头来了个太监,刚安认出来是福晋身边在后院管事的太监。
原先在府里的时候,福晋身边多是蒙嬷嬷和英巧把持着差事。
到了外头去,皇庄那边总不比府上这个样子的,福晋怕蒙嬷嬷再外头行走不方便,就将身边管事的太监提上来一个,到了皇庄里,传话等事情就都是这太监的差事了。
可这太监也是有体面的,就相当于刚安在宁翘身边,容西在佟佳氏身边是一样的。管事太监不会干这样回来传话的差事。
宁翘站在原地,听刚安悄声说了一回,心里有了几分计较,瞧着那太监穿过关了一半就停住的府门走进来,那太监还是很懂礼的,近前来给宁翘还有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都请了安。
宁翘问他:“可是福晋有什么吩咐,遣你回来传话的?”
那太监道:“回宁侧福晋,福晋遣奴才回来,是想奴才提前回来说一声。福晋这会儿正领着佟佳侧福晋及诸位庶福晋们坐车回府。请宁侧福晋稍事准备,迎候福晋归来。”
“福晋要回来了?”
宁翘道,“倒是不曾听主子爷说起。”
多尔衮确实不曾说起过这个。
这些日子事忙,怕是早就将福晋一干人等抛之脑后了。原也没想着这个时候接福晋她们回来,宁翘听多尔衮的意思,是还想要冷落福晋她们一段时间的,是想等事情有了结果后,再去叫福晋她们回来的。
结果福晋还真是按捺不住了。
这不等多尔衮的话擅自回来,怕是又要闹的多尔衮厌烦福晋了。
宁翘也没有要拦着福晋回来,说到底博尔济吉特氏还是睿王府的嫡福晋,她没有理由拦着人家不叫回来的。
只是话总是能问一问的。看看福晋是不是真的不在意那么一点点的情分和体面了。
那太监道:“回宁侧福晋,是皇后娘娘的话。”
“皇后娘娘言说,宸妃娘娘顺利生产,又得了十一阿哥。十一阿哥尊贵,皇上与娘娘们都是十分喜爱的。想着洗三是要大办的,总不能叫福晋夫人们都在皇庄里待着,总是要回府预备的。”
“依了皇后娘娘的话,福晋便和佟佳侧福晋带着诸位庶福晋连夜回府了。路上时,主子爷遇见了福晋的车队,说上几句话。主子爷是知道福晋回府的。”
十一阿哥洗三是来不及回宫操办的,只能在皇庄里办。
但皇庄里还有些福晋夫人们不曾回去,这闹得不像个样子。
皇后才瞧着皇太极的意思,传了话就众人都回去,皇庄里就可以腾出人手来预备十一阿哥的洗三宴。
过后的满月也是宸妃出了月子的时候,那会儿的满月宴便是不能在皇庄办的了,皇太极的意思是都要回宫去大办的,因此这会儿福晋夫人们当然更要回府各自预备起来了。
代善的事情完结了,暴民冲击王府的事情暂时得到缓解,外头也都安抚的差不多了,正是先前被迫中断的论功行赏的事情提上日程了。
就更不能叫福晋夫人们待在皇庄里了。
先前有多尔衮的话,那会儿皇后不好驳回,只能叫福晋先忍耐,到了这个时候,哪怕没有多尔衮的话,这几样事情,哪一样不要嫡福晋来预备呢?
总不能叫府里一直空着的。这压根不像话。
皇后就逮着这个时候,叫福晋带着人回来了。
理由名正言顺,便是路上遇见了去皇庄的多尔衮,多尔衮也没法子说什么的。
宁翘笑道:“皇后娘娘说得对。这往后许多事,府里还要福晋回来主持的。”
“那就将大门打开,迎候福晋和诸位姐妹回府吧。”
那太监没想到宁翘这么好说话,还愣了一下,被宁翘看在眼里了。
宁翘不动声色地想,福晋真的是太小瞧她了。
以为她会霸着府门不叫她们进门么。她何至于这样的小气。
况且在这样的事情上为难福晋,传出去又能有什么好听的话,她犯不着为了和福晋斗把自己给搭进去的。
不过叫她傻乎乎的在这里等福晋,她是做不到的。那可就真的是屈就福晋了。
如今被多尔衮举出来理事,宁翘也是有几分气性的。知道轻易不能折损了颜面。
这样的夜里还不曾用膳就在这里等着,那不是摆明了叫人瞧不起么。
宁翘叫那太监道:“福晋叫你回来传话,如今话已经带到了。我和察哈尔庶福晋到乐道堂去等着。你就在此迎候你主子回来吧。”
那太监还想说些什么,显然是对宁翘这样的安排有些不满意的。
可他只是福晋身边的太监管事,又不是福晋本人。不能对宁翘有什么说法。并且对于他来说,他还是这府里的奴才,而宁翘则是这府上的侧福晋。
没有哪个奴才能对主子指手画脚的。
那太监就只能恭送宁翘和察哈尔庶福晋的远去。
他在这里叫人将府门打开,迎候福晋和佟佳侧福晋及诸位庶福晋的归来。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提灯与宁翘一同去了乐道堂。
听到了消息后,这里早就有人掌灯了。
宁翘与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落座在议事厅旁边的小厢房里头。
宁翘笑道:“你赶着去府门接我,是不是也还不曾用晚膳?”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说是。
宁翘便笑道:“原本就想着同你回邀月堂一起用膳的。主子爷要去皇庄,我这里也还不曾用膳。这倒是正好了,不回邀月堂,就一块儿在这里用些吧。叫她们好好照顾三阿哥四阿哥和二格格。”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既然来了这里,三阿哥是肯定送到邀月堂去了的。
三个孩子在一处,身边的人又都忠心,必然是能照顾好的。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笑着说好。
本来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听见说福晋回来了,还有些担心的。
谁都知道,福晋这时候回来是冲着什么来的。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若是她们退让了,那接下来就真的是不好办了。
瞧着宁翘的做派,又开了乐道堂,又让在乐道堂旁边的厢房小厅中用膳,并不失了姿态,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心里就放心了。
宁侧福晋不退,那她自然是要在身边陪着宁侧福晋共进退的。
这边宁翘领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慢条斯理的用完晚膳,那边福晋和佟佳氏就带着庶福晋们进了门。
福晋叫人回来传话的本意,就是想让宁翘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在门口迎候她的。
结果回来一瞧,想要拿捏的人并不在,反而是奴才们在门口候着,起头的就是她身边的太监。
福晋心里生气。
她是得了皇后的话,就同着福晋夫人们前后脚的出来,路上车队回京,走的便是先前多尔衮所监修的大路。
这一回一去的自然会碰上的。
福晋心里也怕多尔衮不高兴。
可面上又不愿意露出来。只是说话的语气态度都要温软许多,倒是瞧着多尔衮听见说是皇后的话,也不曾有过什么反对的表示。这心才慢慢的定下来。
多尔衮赶着去见皇上,不好在路上耽搁太久,便先行离去了。
看在福晋眼里,就是默认了她的回去。
福晋这次回去,心里是堵着一口气的。佟佳氏那里还在同她一道掌管府务,没想到把人撇在府里的这个宁氏,竟也能管起府务来了。
福晋心里想着的,是要把济尔莫特氏抬出来,然后还要把宁氏给压下去。
她想着此番回去,宁氏必定是措手不及的。
叫太监传话是为了拿捏宁翘。
可福晋压根不知道,跟她分开后,多尔衮就遣人回去给宁翘送了这个消息。
多尔衮是怕宁翘吃亏。可心里头也知道,他的小丫头机灵得很,也不会吃亏的。以她周全的性子,是更不会和福晋正面起冲突的。
福晋也更没有想到,宁翘压根就不曾在府门口候着她,而是只留下个叫烟清的丫头来。
瞧见福晋在府门口立定,烟清就迎了上去。
等着福晋身边的太监回完话了,烟清请安后,才轻声细语的道:“宁主子在乐道堂候着福晋呢。福晋与侧福晋还有诸位庶福晋一路辛苦,宁主子已安置好一切,请福晋和侧福晋还有诸位庶福晋们归置。”
佟佳氏道:“你主子怎么在乐道堂?她不是该在这里等着福晋吗?”
为着大格格的事,佟佳氏与宁翘也算有几分交情。
要不是庄妃那边推拒不得,佟佳氏是半分不想去皇庄住的,可留在府里与宁翘一起,被福晋排挤孤立,佟佳氏又很不愿意。
去皇庄住了这么些时日,佟佳氏都有些烦了。
今日终于能回府,佟佳氏还是高兴的。
但知道宁翘涉足府中事务,还开了乐道堂议事,佟佳氏心里就不是很高兴。
这会儿见了宁翘身边的丫头,就忍不住要阴阳怪气几句。纯粹就是为了拱火的。
烟清笑起来:“福晋与侧福晋还有诸位庶福晋舟车劳顿,如今也夜深了,不知可用过了晚膳?”
“我们宁主子预备了膳食,若是福晋不觉得劳累,不若去乐道堂的小厅一道用一用?”
烟清听见了佟佳氏的话,偏生端着一张笑脸不回复。
又说起旁的来。
福晋她们得了皇后的话,是主子们轻装简行先回来的。是生怕不连夜回来,第二日多尔衮得了消息不准她们回来。
所以立时带着人和身边的奴才们回来,那些如膳房里伺候的,还没来得及回,是要等着第二日才慢慢的收拾了东西分批回来的。
后院膳房伺候的没跟上来,这会儿福晋她们都还不曾用膳的。
赶路这么久,又都是这个时辰了,所有人都是饥肠辘辘了。
一听见说有饭食可用,一个个的心思早就飞走了。
哪还顾得上在这里看她们口舌之争呢?
就连佟佳氏这会儿都是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车上所用的糕点是一点不顶用的。
宁氏是个厉害的,身边的丫头也是这样厉害的。
三言两语的,就将她的火给搅和了。这会儿都饿了累了,谁还愿意在府门口一直站着喝风呢?
就看着主子和奴才斗嘴么?
福晋见众人都看向她,心下一时恼怒,宽大的袖摆里攥起了手,面上却温声道:“去乐道堂。”
她倒是想冷着脸来着,可这么多人面前,她的脸冷下来,难免叫人说她苛刻。
那就一起去乐道堂吧。看看宁氏玩些什么花样。
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收拢人心,难道宁氏真想要取代了她,做这府里的嫡福晋不成?
第108章 不让
宁翘这里早就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用完了晚膳。
早有人把府门前的事情报与她知道了。
要说知道福晋等人没有用膳就赶回来了,也是烟清几个在府门口和那太监说话给套出来的,那太监一路赶回来,主子们都走了,他守在门口,天气是不冷,可架不住肚子饿。
找门房的人要点吃的,就叫人都把话套出来了。
烟清悄悄叫人报回来,宁翘自然就叫人预备上了。
福晋等人过来的时候,就瞧见宁翘领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笑吟吟的站在乐道堂门口。
宁翘笑道:“妾给福晋请安了。”
哪怕夜色深重,这里奴才们都提着灯笼,要瞧众人神色还是能看清的。
宁翘看见福晋又瘦了。比走的时候要消瘦许多,那衣裳裁剪的稍稍宽松些,就那样挂在身上,瞧着跟个衣架子似的。
也是福晋身量高些,不然看起来就越发的不像个样子了。
宁翘心里也是吃惊,怎么出去一趟,不过是皇庄上住着,又有什么值得福晋这样操心的,瞧福晋的面色也不大好,脸上红润少得可怜,皮肤都有些苍白了,看起来像是生病了似的。
可这样的话,宁翘也只是放在心里想,是万万不会说出来的。
佟佳氏倒还是老样子。
佟佳氏看见她,倒是习惯性又摆出那样的姿态来。
宁翘还以为佟佳氏和往常一样,不会和她见礼了,两个人都是侧福晋,按说宁翘是后来的,或者气短些的就要给佟佳氏叫姐姐行礼了。
但宁翘从没有这样过,也不可能叫佟佳氏压她一头的。
如今又奉多尔衮的令掌管府务,就更不会叫佟佳氏姐姐了。
却没想到佟佳氏那样吊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忽而又同她问好了,宁翘心里琢磨不透佟佳氏的意思,也还是笑脸回了。
不管佟佳氏是个什么心思,看她那别扭的模样,大约心里也是很不情愿问这个好的,倒是佟佳氏身边的那个丰嬷嬷,比永平永宁站的离佟佳氏都要近,这嬷嬷老神在在的模样,应是提点过佟佳氏什么的。
以佟佳氏的性子,只怕不就宁翘就能知道了。
显然福晋对佟佳氏的问好也是很意外的,还看了佟佳氏和宁翘好几眼。
庶福晋们自然都是要给宁翘行礼问安的。
宁翘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人群之中的济尔莫特氏。
大概因为福晋的看重,济尔莫特氏不曾站在人群最后,是跟庶福晋们站在一起的。就是和李氏站在一起。
但是济尔莫特氏还是那样的青涩模样。
大约福晋就是想要用济尔莫特氏的这一点来吸引多尔衮,因此也不曾再调.教她什么。
但济尔莫特氏到底是普通旗人家的女孩儿,而且镶红旗旗主代善如今这样的遭遇,肯定是影响了两红旗在八旗中的地位的。
福晋大概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就算有福晋给济尔莫特氏撑腰,也还是因为镶红旗地位的下降,导致济尔莫特氏更加的闪躲瑟缩。
宁翘安顿的无可指摘。
众人也都已经饿了,便在乐道堂落座了。
一时热腾腾的膳食送上来,众人瞧着福晋动筷了,也都跟着吃起来了。
宁翘在旁边陪坐着,心里想着,福晋总是想要弄个什么家宴,只是好像总是不能成。
如今倒是好了,她只是想着吃一顿便饭的,结果这回来的人这么齐全,一块儿在这里坐着吃饭,倒像是家宴。
大格格同大阿哥坐在一起,看着大阿哥照顾二阿哥。
在皇庄住了这么久,不管别人如何想法,大格格却是觉得很好的。
她在皇庄没有在府里这么不自由。
她和四公主五公主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做一些跟在府里的时候不一样的事情。因为和公主们在一起,阿玛安排在她身边的人,还有额娘身边的丰嬷嬷都不能过于的管着她。
这让大格格觉得很自在。
她也不必跟着额娘学习管家的事情,反而能和公主们一起出去骑马打猎。还能跟在庄妃娘娘身边跟着她读书,听她说话。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端庄温婉的皇后和庄妃娘娘,是这样的拥有智慧。
大格格心里忽然就觉得,科尔沁的草原甚至比王府还要更吸引她。似乎去到了那里,才是找到了属于她的自由的人生。
福晋和额娘迫不及待的想要回来,她又不能自己待在宫中,只能跟着回来了。
瞧见宁侧福晋预备的这些东西,瞧见众人都在热热闹闹的用膳。这些出自前院的膳食,大格格以前也是经常吃到的。
她观察到放在各人面前的膳食都是各人爱吃的口味。
连那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的沉默寡言的庶福晋都是自己爱吃的口味。
大格格心下一动,对身边的大阿哥道:“这些年月,倒是叫宁侧福晋把咱们给摸透了。郭喜如今,怕是都听她的了吧。”
大阿哥要照顾二阿哥,又不是很愿意听大格格的这些话,便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也不说别的了。
他们姐弟如今稍稍生疏些,倒是大阿哥和二阿哥如今是很好的。
大格格心里不痛快,又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额娘吗?”
大阿哥瞧见二阿哥都看过来了,就轻轻摸了摸二阿哥的头,示意二阿哥好好用膳。
他这才望着大格格道:“大姐姐所说的担心,是担心什么呢?”
“额娘是王府侧福晋,只要我们好好的,额娘自会好好的,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额娘不与人冲突,好好过日子,不会有人欺负额娘的。”
大格格看着已经比她高些的大阿哥,心里想到的,是四公主和五公主与九阿哥相处时的情景。
他们姐弟的感情倒是好。可不知道等九阿哥长大了,会不会还这样好呢?要不怎么说,公主与皇子的命是截然不同的。
十一阿哥生下来什么都有了。四公主和五公主和他比起来,就真真是不算什么的。
她和大阿哥也是一样的。王府里的大格格和大阿哥所看到的所接触的世界已经是不同的了。
她和大阿哥要走的路,也是不同的。
大阿哥还要上课的,不要夜里太晚安寝。
二阿哥执意要跟着大阿哥,兄弟俩用完了膳食就先回去了。
大格格也让佟佳氏叫人送回东院去歇着了。
这里众人都用完了。福晋就让庶福晋们和济尔莫特氏都回去休息了。
小厅这里要收拾,福晋和佟佳氏还有宁翘就到乐道堂的正厅去坐着了。
福晋将李氏留下来了,宁翘自然也是要把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带上的。
福晋道:“这些时日,倒是辛苦你处置府务了,如今既然我回来了,这府上的事情,就不必你再管着了。跟着我走的管事明日起会陆续归府,以后一应事情就还是我和佟佳氏来处置。”
这时候撇下佟佳氏肯定是不能的。福晋也不会这样傻。
宁翘笑道:“妾处置府务,这是主子爷出征回京后给妾说的。福晋是知道的,妾最听主子爷的话。若福晋想着不叫我管着了,不如等主子爷回来,与主子爷商议商议,再行定夺?”
福晋恼道:“我是这府上的女主人,这府里的当家福晋,难道我的话,还不管用了吗?”
宁翘微微笑道:“福晋的话自然是管用的。可主子爷的话,妾也不能不听的。况且这王府里,也是先有了王爷,才有福晋的。”
趁着福晋发怒前,宁翘道,“福晋回来,自然是福晋当家做主。妾同佟佳侧福晋一般,只管着协理福晋便是了。之后这样多的事情,多一个人助力,福晋这里不是也轻松许多么?”
福晋看了一眼李氏。
李氏轻轻抿唇,没有说什么。
福晋只能心里骂一句李氏不中用了。在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来,这有子有宠的侧福晋,真不是庶福晋可以拿捏压制的。
有多尔衮的话在前头,福晋还真是拿宁翘没有办法。
她眼下还要为了济尔莫特氏筹谋,不能再得罪多尔衮。如果与宁氏硬碰硬,将来再要举荐济尔莫特氏,怕是多尔衮就不会给她面子了。
“佟佳氏,你看呢?”福晋便看向佟佳氏。
当初佟佳氏与她相争,肯定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多一个宁氏出来和她争的。
结果佟佳氏默然片刻道:“妾自然是听主子爷的。”
佟佳氏也不傻。这会儿不会听不出福晋想要推她出去集火的心思。佟佳氏当然不能让福晋如愿的。但叫宁翘进来,她也是不肯的。
可宁翘掌管府务这话,当真是前些时日多尔衮遣人到皇庄去明说的。
佟佳氏这里还盼着将来大格格的婚事上多尔衮是能做主的,因此这心里头也不愿意违背多尔衮的意思。
要说宁氏便是掌管府务,也不见得有她和福晋手里的人多。
况且这才多少时日,宁氏再怎么也不可能有她和福晋这样精深。得用的人都叫她们带走了,宁氏又有什么人可用呢?等管事们都回来了,自然也就都顶替上来了。
宁氏也就是担个虚名,不足为虑。
福晋见无可施为,也就罢了。
时日还长。从前宁氏只管自己关在邀月堂里过日子,总也不怎么出来,想要抓住她的把柄是很难的。福晋还总是找不到什么机会下手。
现在这事,换个角度想一想,倒也是好事。以后宁氏跟着管家,总是有机会抓住她的把柄的。只要宁氏犯了错,不但能卸去她的管家之权,说不准还能叫她失去更多更重要的东西。
毕竟这时候的宁氏,羽翼未丰,手底下也没什么得用的人,是最好拿捏的了。
福晋想定后,就叫散了。
这会儿是真累了,也不必议事,等明日管事们陆续回来,府里各处自然还需要重新归置的。
福晋意味深长的看着宁翘道:“我这就回去了。你们送我一同回去,再各自回去吧。”
倒也有这个规矩在。李氏肯定是乐意的。佟佳氏却有些不乐意。
但看宁翘含笑跟上去了,佟佳氏也不肯落后,也跟着去了。
横竖她们回去的路离着正院也不远,走一走也就到了。
到了正院门口,倒是福晋有些意外了:“你没开过正门?”
正院门前,还是她先前走时的样子,正门落锁,奴才们出入的地方也有人守着,听见她回来了,奴才们都出来跪迎,福晋看见这一幕,还真是惊讶。
宁氏连乐道堂都开了,竟没有开她的正院?
佟佳氏也挺惊讶的。宁氏居然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开正院?佟佳氏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宁氏傻了。
宁翘迎着她们的目光,依旧是微微含笑道:“福晋不在府中,开什么正门呢?这是福晋走的时候锁上的。自然由福晋回来时开。”
想给她挖坑,门都没有。
怎么福晋和佟佳氏就非要以为她想要做嫡福晋做这府上的老大吗?她现在这个身份地位,把正院正门给打开,那不纯纯给回来的福晋送上把柄吗?
谁会这么傻?
福晋没有理由再把人绑在身边了。
等她进去了,各人自然都散了。
宁翘这里回了邀月堂,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回了养云斋。
三阿哥回养云斋去了,四阿哥和二格格玩累了,就在宁翘这边睡下了。
宁翘各自看过两个孩子,又望着两个孩子身边洒落的积木出了一回神,才将那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送过来的积木给收起来了。
这会儿的孩子手工玩具也是挺多的。
这积木做成什么样子的都有。还能分颜色,孩子们一块儿玩一玩也是挺好的。
烟清烟水两个要过来帮宁翘收,宁翘笑着说不必了。
宁翘道:“去打听打听皇庄那边可有什么消息。若是没有,你们也去歇一歇吧。”
这也有一段时间了。叫了这么多人过去,若是有什么事,也该有风声传出来了。
当初添八阿哥的时候,几乎是八阿哥出生的时候,皇太极就有大赏。
如今添了十一阿哥,皇太极想必是要把当初八阿哥都没有来得及得到的,全部都会补偿给十一阿哥的。
宁翘是有这样的预感的。
烟清悄悄叫人去打听了,可前院那边却并未听到什么消息。
宁翘就叫当值的人去歇着了,四阿哥和二格格也不必挪动了,就在她这里睡着。
奶娘就在外间睡。
看今夜这样的情形,多尔衮是不会回来的了。
宁翘这里拆了头发,卸了钗环,都把床帐放下来了,烟汀才将烛火熄的只剩下半盏了,烟霞进来,示意烟雨到外头伺候去。
宁翘这里她来伺候。
等烟雨出去了,烟霞才过来撩起床帐到了床榻跟前来。
宁翘坐在床边轻声问道:“怎么了?是有消息了么?”
烟霞轻声道:“前头周卫悄悄来说的消息。皇庄那边,皇上还不曾宣旨,是得了消息,定有七八成的真切,就先传回来告诉主子了。”
“皇上有意追封大福晋为皇后。”
宁翘心里就感觉有一块石头落了地似的。
这些时日这许多事,为的不就是这件事么?都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为了多尔衮的忠心,这场戏真正做下去,大福晋的追封是势在必行的。
烟霞跟着用更轻的声音道:“皇上要册封十一阿哥为皇太子。请主子爷还有诸位王爷贝勒贝子过去,就是商议此事的。”
宁翘能理解皇太极的做法。
更知道,追封大福晋为皇后,换来的就是多尔衮对十一阿哥的支持。
宁翘道:“这是要先追封皇后,再册立太子?”
烟霞道:“是。”
宁翘思忖,这中间还有十一阿哥洗三和满月的事,还有宸妃出月子的事。
要真是这样典礼,礼部就要忙一阵子了。
十一阿哥是宸妃所生,若成了太子,那就是有着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血脉的太子了。
如此一来,只怕皇太极就更要偏向蒙古了。八旗是必定不会甘心的,也是必定要出来反对的。
多尔衮如今也算是朝中的领军人物,原先是偏向八旗这边的。如今这样的局面,礼亲王是个摆设,他这里要是偏向蒙古血统的皇子,那八旗那边的基础岂不是白白经营了?又岂不是要被动摇了?
睿亲王支持十一阿哥,睿王福晋原本就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人,那她这个睿王侧福晋,能不跟着多尔衮走么?
那往后的局面,可就真是皇太极替他们选好了。不动声色的把他们和八旗的牵系要切断啊。
宁翘越往下想,越觉得日后矛盾只怕更盛。
烟霞安安静静的候着宁翘。
宁翘转眸瞧了一眼酣睡的四阿哥和二格格。
微微笑道:“将灯熄了吧。你们也去歇着。若有旨意到府,咱们只管谢恩就是了。”
这还只是消息,又不曾宣旨。
若果真定下了追封,那时再说不迟。
若只是画饼,一句空话就想让多尔衮支持襁褓中的十一阿哥做太子,多尔衮是必不会尽力的。
翌日,宁翘这里刚梳妆完,又叫奶娘带着四阿哥和二格格先去吃了。
乌喇嬷嬷就一脸喜气洋洋的进来:“给主子道喜了。”
“府上来了传旨的内侍。请府上的福晋侧福晋还有诸位庶福晋都去前厅领旨。”
瞧见乌喇嬷嬷这样高兴,宁翘心里立时就猜到了几分。
第109章 女真
是追封大福晋阿巴亥为孝烈皇后的圣旨。
这个封号,宁翘听着的时候便想,若只是皇太极,绝不会给阿巴亥选这样的封号,但若有多尔衮多铎兄弟俩的商议,那肯定就不一样的了。
为了能得到多尔衮支持十一阿哥,皇太极是一定会松口的。
多尔衮兄弟三人的生母被追封为皇后,这意义自然大不如前。
先前阿巴亥被皇太极压制,不但不得追封,连神牌也不得入殿。寻常年节底下的祭祀,大福晋阿巴亥从未有得到过后人的祭奠。
如今被追封成皇后,神牌得以入殿,就连阿济格多尔衮多铎兄弟三人都成了先皇后之子,这身份就基本上同皇太极是一样的。早已隐隐高于众位兄弟了。
睿王府上下立时就是一片欢欣。
福晋做主赏了宫中内侍,又要将府中布置起来,这之后的祭典,府里肯定是要摆宴的。
既追封了大福晋阿巴亥,多尔衮先前的军功便只赏赐黄金万两,赐马五匹了。但这大胜而归的庆功宴,多尔衮没说不摆,福晋这里也就做主预备起来了。
要说从前福晋还只是睿王府的福晋,现在阿巴亥虽然不在了,但追封成了皇后,那福晋的身份从某种程度上就等同于皇后的位置了。
福晋竟自觉也有了几分底气。从前总觉得大福晋没有追封,总是低人一等似的,现在这个已经过世的婆婆有了这样大的荣耀,她这个媳妇也是跟着沾光的。
福晋原本还怕宁翘趁机出来夺权,但是她安排这些事项时,宁翘并没有出来说什么。
也就是偶尔福晋问佟佳氏意思的时候,宁氏会含笑说上几句,也并不做主。
福晋现在忙得很,也没心思去张罗这些事,眼看着宁氏老实,也就只放在心里了。
现在府上事多,要预备的事情也多,又多了个宁氏出来,福晋自然是要将李氏提起来的。佟佳氏那边态度暧/昧/不/明,福晋也不得不防着。
宁翘三言两语的把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塞了进来,要与李氏一同办事,福晋是不愿意的,但宁翘把多尔衮搬出来,福晋没办法,也就只能松口了。
现在睿王府喜事这样多,皇上又添了十一阿哥,外头的事就必得办的体体面面的,不能叫人看着不像话。
福晋就指着这一回在众福晋夫人们面前出头的。自然不愿意现在闹起来。
宁翘就是抓住了福晋这样的心思,硬是叫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跟着李氏一起办差了。
佟佳氏的态度在福晋看来是暧/昧/不/明,在宁翘看来还是挺好的。
推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上去的时候,佟佳氏帮了一把。
在佟佳氏提出想让大格格跟着参详的时候,宁翘也跟着说了一嘴。
当时福晋的那个模样,宁翘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有意思。谁说佟佳氏手底下没人呢?这大格格一出来,怕是李氏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都是比不上的。
福晋开始不乐意的很明显,后来估摸着是想起皇后的话了,又是十分乐意的样子,还说要亲自带着大格格在身边教导。
大格格自然是没有不乐意的。
要说佟佳氏的这个女儿,那心眼子可比她多多了。至少在大格格还没有嫁出去的这几年,估摸着佟佳氏那边就是靠着大格格一起支撑了。
宁翘这里邀月堂选着后日进宫给十一阿哥洗三添盆要穿戴的衣裳钗环。
两个孩子看着新鲜,宁翘就叫丫头们一一展示给四阿哥和二格格看,他们倒是一个劲的拍手,说好看。
看那样子,也是想进宫跟着宁翘看热闹去。
明明还这么小,话也并不说的很利索,心倒是挺大的。
只可惜啊,还是太小了,这样的场合,总是不带去的好。
如今府里她争上去了,但沾手府务的人也更多了。
现下看着是好,是因着现在的许多事不能出问题,所以都得和和气气的商议办好。
将来事情定了,这七嘴八舌的时候,还不定露出什么心思来。
况且眼前许多事,也未必是不能再私底下动手脚的。
宁翘叫人盯着大面上的事,叫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上手的时候多留几个心眼,暗地里一定要多注意防着福晋,防着李氏,还有佟佳氏那边的手脚。
这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是没了,淑妃也是等同于住进冷宫被软禁了,可谁又知道她们身边没有第二个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呢?
宁翘吩咐要留下来的烟雨烟霞:“后日我们都去皇庄了,就把三阿哥接过来,只叫人守着养云斋,三阿哥身边的人都过来,就让三阿哥在这里痛四阿哥和二格格在一处。”
十一阿哥的洗三比当初八阿哥的洗三要隆重许多。
这回去皇庄的人也是异常的多。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生了三阿哥,是娘娘们点名也要去。但李氏被福晋留在了府中主事。
佟佳氏本来要带着大阿哥和大格格一同去皇庄的,但大格格身上不方便,福晋就叫李氏照顾大格格,叫大格格只管在府里带着二阿哥。
宁翘这心里自然不放心的。也怕她们闹出什么来,干脆把孩子们放在一起,又把乌喇嬷嬷留下来了,这是从前伺候过孝烈皇后的人,她们也要有几分尊重,真是要有什么事,乌喇嬷嬷也能镇得住。
蒙古那边,科尔沁大妃和次妃是在宸妃生产之前就来了的。
这会儿蒙古那边的人来的更多了,明日要为十一阿哥添盆祝福的福晋夫人们几乎比八阿哥那会儿多了一倍。
这样热闹,自然也显示了皇太极的看重。
宁翘这里也听见些外头的风声了。
府上的人都忙忙碌碌的,也不知听见外面的声音没有。
追封大福晋为孝烈皇后之后,外头就有传言,说当初大福晋殉死是自愿的,是礼亲王代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后,孝烈皇后自愿去陪伴先帝的。
又有传言说,皇上如此看重十一阿哥,是十一阿哥出生时哭声嘹亮,甚至有一道红光没入宸妃生产的房内,过后不久,十一阿哥就出生的。
健康的小阿哥是上天送来的礼物,是合该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他将会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带领大清走向更好的将来。
宁翘瞧着丫头们将衣裳都熨烫齐整了,东西也都收拾好了。
看着人人面上的笑意,她只管临窗思忖,人人都高兴,以为眼前是甜蜜的糖果,殊不知咽下去,就是要人命的砒/霜。
这话也不知出自谁手。
但明摆着,就是要断了代善的后路,断了多尔衮的念想。
代善这个时候,哪还能出来澄清呢?他现在就是个被泼脏水的。只怕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脏水送到他的身上。
这是有人要叫礼亲王万劫不复。
多尔衮就更是有口难言了。这时候明面上提起这个事情来,是甚为不妥当的。
说这话的人,摆明了就是在欺负人。
“哎哟。主子这是想什么呢?”
“您这一笔字,可都叫四阿哥给毁了。”
宁翘低头一瞧,拿着小笔随意写的几个字,都被四阿哥用手给抹了。
这孩子调皮,自己抹了一手的墨,还抹了二格格一脸,二格格不甘示弱,干脆过来在墨砚里抹了一把,全弄四阿哥身上去了。
宁翘这儿一走神,两个小孩子都成了小黑猫。
“快带下去收拾收拾吧。”宁翘可不想这外间的榻上也跟着遭殃了。
她这里养着孩子,从不用那些不好洗的墨,这墨水一擦就掉了,收拾起来倒也不难。
见乌喇嬷嬷只管心疼那她写的几个字,宁翘就笑了:“那不过是随意写的几个字,不打紧的。”
礼王先福晋之前当众给她的生子秘方,只是其中的一项。
后来再来托付的时候,礼王先福晋是将生子秘方中包含的剩下的所有东西都给她了的。
那些都是用女真小字写的。宁翘有些能看懂,有些还不大能看懂。
如今也是边学边翻译,有时候写上几个字。正好乌喇嬷嬷还能懂一些,指望不上多尔衮的时候,还能有乌喇嬷嬷这个辅助帮着看看。
宁翘有时候静静心,就会拿着小笔写上几个字。
今儿是随意写的,但乌喇嬷嬷就觉得她写得好,舍不得叫四阿哥和二格格毁了她的字。
乌喇嬷嬷说,如今还会这些女真小字的年轻福晋夫人们也没有几个了。
乌喇嬷嬷说这话时,脸上那样怀念还有哀伤的模样,宁翘现在都是记得的。
嬷嬷说她刻苦,其实她倒也不是如何刻苦,就是觉得既然学了,总得学出个样子了。这事儿也不算如何费神。
将来——
将来多尔衮若果真有再进一步的机会,宁翘总不可能真的做个大字不识的后宅女子的。
她也实在是不擅长临时抱佛脚的。未雨绸缪,还是比较符合她如今的心性。
方才写的几个字都叫四阿哥和二格格抹没了,都认不出来了,那自然是不要了的。
要不然乌喇嬷嬷也是要替宁翘收起来的。
宁翘是想着学通了,将那生子秘方用如今的满文重新翻译一遍,但是这对原文的准确理解和贴切的翻译就有很高的要求,宁翘只能慢慢来做。
宁翘瞧着窗外将要入夏的春光,转眸问乌喇嬷嬷。
“嬷嬷,你觉得,礼王先福晋给宸妃的生子秘方,是完整的一份么?”
“若如此,那这世上有这个东西的,便只有我同宸妃了。”
“又或者,礼王先福晋还私底下给了别的什么人,而是咱们不知道的。”
她所生的两个孩子,健康壮实,长至如今都是极好的。
那么,宸妃的十一阿哥,也是如此吗?
这旧日叶赫那拉氏的珍贵老物,真的就是这么神奇的?那将来,还真就是应在十一阿哥身上了?
第110章 融融
乌喇嬷嬷陪侍在宁翘身边:“主子说这个,是心里在怀疑什么呢?”
“也不是怀疑。”宁翘道,“我只是在想,礼王先福晋将东西给宸妃时,是达成了协议的。这样的好东西,宸妃若是有心要给人,当初也不会在人前那样炫耀了。也不会只讲我与她了。”
乌喇嬷嬷道:“这样的东西,礼王先福晋一直收着,到了那会儿才给了主子,必然是深思熟虑过的。若不是当初宸妃娘娘逼得紧,怕是也不会拿出来送到宫中去的。”
这东西宸妃从未示人,甚至同宁翘也没有就内容有过交流。
她手上的那一份是不是完整的,谁也不知道。
而宁翘心里,实际上也并不想同宸妃就生子秘方的内容有什么交流。
多尔衮这两日倒不曾回来,都是在皇庄那边待着的。
宁翘知道,这两日怕是他那边忙得很。孝烈皇后神牌入殿的时候,就够他们兄弟两个忙着的了。
她家里兄弟,宁敬茂和宁克申的婚期是定下来了的,就在这个月。
两兄弟年纪也是到了,这会儿正好是孝烈皇后的好日子,孝烈皇后兄弟四个,就一个阿布泰还在世上。
现如今既然都追封了,那些个陈年旧事在皇太极那边就是轻拿轻放了的。
似乎禁令在悄无声息之中就解除了,也没有人多说什么,皇太极那边也没有人说什么,但众人就是知道。
不说往后,至少在最近的一段时日内,多尔衮这边与阿布泰的来往是不必再那样藏着掖着了。
她兄弟两个成婚,就连福晋和佟佳氏那边都将礼单送过来了。
这些都是福晋和佟佳氏当日要送过去的。
福晋娘家那边在科尔沁,手伸不到盛京来。那一房也不如宸妃庄妃她们嫡支有实力,因此福晋娘家也并不能帮福晋许多。
福晋的助力,多半还是在嫡支这边。
福晋这些年自己也积攒了不少的家底,跟着多尔衮一路走过来,她自个儿东西也是有的,宁翘娘家这边两个兄弟是跟乌拉那拉氏结亲,福晋是不能没有表示的。
现如今多尔衮该走的路,福晋这边也是看清了的。支持十一阿哥,不放手乌拉那拉氏,是与女真旧部更亲近了,但也和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更亲近些了。
福晋对宁翘是又打又拉的,但是这面上的功夫,现如今是不会落下了。毕竟除非宁翘犯下大错,否则这一时半会儿,宁翘和宁家是下不去的。
佟佳氏跟福晋的打算是一样的,但这其中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佟佳府上如今倒是比李氏府上跟宁家的来往多一些。
宁家父兄小心应对,如今宁国光和宁敬茂都在家里,知道该如何处置,宁翘这里也是很安心的。
况且还有多尔衮看着的。
她这里慢慢的走上来,将来四阿哥和二格格长大了,与外祖家也不可能没有来往的,宁家也要跟着走上来才成。
若要往上走,宁家自然是不能没有交际的,总是要应酬的。
宁翘这边给哥哥弟弟,甚至是恩绰将来预备的成婚贺礼,最重要的都是金银之物。
就连去十一阿哥的洗三添盆,宁翘也预备的是金银之物。
小巧精致的长命锁,另外几个极大极重实的金镯子,这都是要给十一阿哥的。
她如今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个念头在的。
也不知道将来如何,宁翘给自己和孩子积攒家底的心思一直都不曾淡过。
就怕将来的日子不好过,这身份是不好脱离,可没有金银办不成的事情。
如今和多尔衮还能相处,可若有一日不成了,她也得为自己为孩子预备着。
这私底下攒起来的小金库,稀罕穿用物件都是摆出来或者放在库房里的,但金银之物就都是放在小金库里的。
若真是要逃出去自己过日子,这些都是用得上的。
多尔衮如今走的路就跟那在冰上行走没什么区别,宁翘是陪着他走,也是不得不陪着他走,可若有朝一日冰化了,这些东西是能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的。
不背着男人藏点私房那能行么。
十一阿哥的洗三添盆真的是太热闹了。
宁翘一路坐车去皇庄,越是往后走,这马车就是越来越多的,骑马的人群汇聚在一起,宁翘甚至都看见大阿哥身边围了一些人。
各个府上的年纪相仿的阿哥们聚在一起,成为了家中长辈们往出探听消息的工具。
似多尔衮多铎府上的小阿哥们就成了重点打听对象。
多尔衮这里,二阿哥太小了还什么都不大懂,三阿哥四阿哥压根没出门,就只剩下一个大阿哥能问。
多铎府上的小阿哥们就要多些了,这回跟着出门的也有好几个,跟大阿哥一起骑马,看样子是比大阿哥话多的,但都是被叮嘱过的,其实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只是宁翘瞧着这些人的模样,想着多尔衮如今就只这一个阿哥大些,二阿哥还是小,得靠大阿哥护着,若不是这几个堂兄弟陪着大阿哥,只怕大阿哥一个人就有些孤单了。
阿玛太过荣耀,这儿子也就被逼着要更早更快的成熟了。
这日的天气还是极好的,将要入夏的春光很耀眼,是盛京城里难得的暖融融的感觉。
在这样的一个季节里出生,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该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十一阿哥洗三,这日的主角就该是十一阿哥。
但因孝烈皇后的追封,多尔衮也是焦点。
该有的风声如繁花过境似的飘过盛京中王公大臣们的府邸,似乎每一个人都嗅到了睿王府将要与蒙古科尔沁修好的气息。
福晋身边难得围了许多人。
宁翘看着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福晋,她还是那样的消瘦,但好像因此就活过来了似的,在这样的场景之下,福晋如鱼得水,甚至仿佛让宁翘觉得,像是看到了她刚进府时的福晋。
但实质上,福晋并没有变,她只是看到了利益而暂时收敛了针对她的锋芒。
睿王府的女眷都很吃香,就连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身边都是围了许多人的。
来宁翘这里的福晋夫人们,出身蒙古的有,出身女真旧部的也有,也有出身八旗旧族的。
个个都有自己的心思,想要打听的事情,也就只有一项。睿王如今是不是要支持蒙古血统的十一阿哥了。睿王府上的女眷们,阿哥格格们,是不是从此往后,也要和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交好了。
大阿哥且先不说,在宁翘瞧来,大阿哥还是很谨慎的。倒是大格格,和四公主五公主好的什么似的,这回虽然没有来,但她在皇庄时候,与四公主五公主的亲密,可是给别人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宁翘真是好不容易才脱身,瞧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在人群中如鱼得水的模样,她微微一笑,与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隔空相望一眼,就将此地的发挥交给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了。
没想到多铎府上的佟佳氏也正好躲出来,两个人遇见了,都是捂着嘴偷偷的笑。
这里人太多,宁翘被佟佳氏带着到她之前来皇庄住的屋子那边去了。
那儿就没有什么人了,佟佳氏叫她两个身边的人在外头守着,她两个正好在敞亮的厅里坐着喝茶说话。
佟佳氏问宁翘:“过来可同十四伯说上话了?”
宁翘笑道:“这里人多,王爷事多又忙,我自然是没有说上话的。”
佟佳氏也点头:“是啊,我也不曾同我们王爷说上话。”
姐妹两个私底下说话,这里又远离人群,仪式完了正是自由活动的时候,又还不到出去回府的时候,正是可以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
佟佳氏说了一回闲话,想起方才洗三时的情形来,便轻声道:“妹妹有没有觉得,方才洗三的时候,十一阿哥有些不对劲?”
方才人多热闹,但宁翘与佟佳氏的身份是注定了能到跟前去添盆的。
两个人都近前瞧过了。
十一阿哥面上看起来确实是健康的。
甚至比一般婴儿都还要柔嫩白.皙些。
想当初四阿哥和二格格洗三的时候,身上还有些红红的。十一阿哥却已经没有了。
“当初生珠兰和多尼的时候,珠兰是当天就睁开了眼睛,多尼是第二天就睁开了眼睛。”
佟佳氏道,“我记得你的四阿哥和二格格也是出生一两天就睁开了眼睛。九阿哥也是出生当日就睁开了眼睛的。怎么十一阿哥到这个时候,还没睁开眼睛呢?”
宁翘方才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新生儿都是闭着眼睛的,可她仔细观察过,十一阿哥却很像是很用力的紧紧闭上眼睛。
只是这样的事情,总是不好胡乱猜测的。
宁翘道:“便是晚几天睁眼也是常有的。不是说叫太医瞧过,十一阿哥一切都好么?”
佟佳氏笑道:“若不说一切都好,如何能推举起来做皇太子?”
“当初八阿哥那样,还有人不服的。如今这一个,是绝不肯再亏欠了的。是要把当初的一切都补偿齐整的。”
宁翘道:“姐姐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佟佳氏道:“有关十一阿哥的事,口风严实得很,谁都是打听不到的。但该要人知道的,那是什么风声都听见了。这样的事,也不是咱们能够左右的,不过是白议论几句。”
“我啊,是怕你心思太深想的太多,才叫你松散松散的。”
宁翘心中一动,便问道:“若是姐姐,姐姐可想要那个生子秘方么?”
对上佟佳氏的目光,宁翘忙道,“我不是试探姐姐的意思。我就是想到这里了,就想问一问姐姐。”
佟佳氏倒是笑起来:“我自然知道。你说这个,自然有你的道理。”
“其实一直以来,我也不曾与你说过,如今你倒是问了,那正好也能借着这个机会说一说。”
“如今我有珠兰与多尼,对这个并无执念,便是送到我手上来,怕也是束之高阁未必要用的。生孩子这事太靠缘分。强求得来的,我就总是心里不安宁,就怕要有什么事。”
“你有孕的时候,人人都说这生子秘方好。只我在想,你正是当年,十四伯也是好的,有孕是迟早的事。你福气好,自然能有双胎。到了宸妃这里,又说起生子秘方的好,可我看来,也未必全是这个。这东西未经证实,好是真好,但总要看一看,用的人是不是有福气,是不是用对了。”
“要真是人人都有用,怎么可能成了老物件,又怎么可能成了礼王先福晋给你的托付呢?”
宁翘想了想,才道:“这么些人里头,也就只有姐姐能想的这么深了。”
佟佳氏轻轻拍了拍宁翘的手:“我知道,你也是想着的呢。不然不会问这个。这新生小阿哥的路还长着呢,咱们还是瞧着吧。”
佟佳氏低声道:“人人都以为,如今要与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要与蒙古修大好了。以为蒙古出头的日子来了。可怎么就不想一想,要是礼王先福晋给你的,和给宸妃的东西不一样呢?”
“若稍微变化了那么一点点,你猜猜,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宁翘这心里头才翻到这一层,没想到佟佳氏就正好说中了。
这是女子生育大事,想着那秘方上的内容,若果真有了那么一些些的不一样,那结果——
这样暖融融的季节里,宁翘平白感受到了凉意。
要果真是如此,那李佳氏就真是下了一盘大棋了。
额头被指尖轻轻点了一下。
宁翘回过神来,对上佟佳氏的目光。
佟佳氏道:“如今,你还照着生子秘方上的行事呢?”
宁翘道:“倒也不曾了。那方子太过繁杂。早先的时候只有秘方,后来又添了许多,我是不大认得女真小字的,想着要翻译过来,又怕理解的不贴切,已经许久不曾按照上头的来了。”
多尔衮在这事上更是随心所欲,早些时候为了叫她有孩子,还肯耐心做一做。后来有了四阿哥和二格格,他就只管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现如今这生子秘方,就纯粹成了宁翘精心和学习女真小字的文本了。
佟佳氏的目光温和宁静:“你啊,是有大福气在身上的。如今这样就很好,瞧着健健康康的,这孩子还会再有的。不必寻求外物。她们那些恩怨纠缠,你见事向来分明,要学会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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