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圭臬
“把前儿做出来的那个牛奶滑鸭血再做两份来。这个冬日里好吃,这会儿虽然入春了,但是也还是有新鲜滋味的。”
宁翘还点了酱牛肉,纸皮小烧麦,又点了馄饨虾饺,还有酥酪软糯的饽饽,另又叫了个羊蝎子锅子,交代一定要放的辣辣的。
“剩下的,就叫膳房自个儿发挥吧。”
烟清拿着点膳单子叫送去前头膳房了。
这些东西前头膳房都是预备好了的,这会儿送过去,下锅做起来也快,不会等太久的。
烟雨进来跟宁翘道:“姑娘,主子爷从前院出去,就去东院了。”
宁翘瞧着院中景色,轻轻笑道:“主子爷刚回来,一别几个月,去看看二阿哥也是正常的。二阿哥体弱,主子爷一直记挂,也是寻常事。”
烟雨是怕多尔衮这一去就不来邀月堂了。
“东院那边在膳房也下了单子的,主子爷这个时候过去,奴才就怕主子爷被绊住脚了。”然后就不来她们姑娘这儿了。
那姑娘的心思,岂不是都白费了?
宁翘垂眸笑道:“放心吧。只管去做你们的差事。主子爷会来的。”
今时不同往日了。
看见那三箱子鲛丝纱的时候,宁翘就知道,她在多尔衮心中的分量已经和一年前不同了。
他今日直接送了她鲛丝纱。把朝.鲜皇宫里的存量都搬空了,一匹也没有给福晋和佟佳氏,甚至连宫里都没有。
这样不顾规矩,或者说特立独行的展现对她的宠爱,她就相信多尔衮不会为了那些留在正院或者东院。
他会来的。
多尔衮如今对大格格和大阿哥尚且满意,就是这个二阿哥,身子骨始终很弱,这都半岁多了,看起来和同年纪的孩子还是瘦弱些。
比之才出生的八阿哥,那就真的没法比了。
二阿哥有些怕人,只管叫奶娘抱,多尔衮还没靠近,二阿哥就哭,多尔衮只好不抱了。
好不容易哄好了二阿哥,佟佳氏心里难免惴惴不安的。
二阿哥本来见多尔衮就不多,多尔衮这一走几个月,孩子正是认人的时候,自然是不知道阿玛的,突然看见多尔衮,可不是要哭么。
可这话佟佳氏哪敢说呢。
只是想着能不能留多尔衮用个晚膳,也好让二阿哥与多尔衮父子多亲近亲近。
多尔衮看着二阿哥怯生生的样子,心中不愉,佟佳氏怎么把孩子教成这样了?这比当初大格格和大阿哥小时候可差多了。
自己的儿子,倒是怕自己了。
多尔衮本来也没有打算在东院用膳,就说了让佟佳氏好生照顾二阿哥,然后便离开了。
独留佟佳氏在这儿望着二阿哥默默流泪:“主子爷不与二阿哥亲近,二阿哥怎么能和主子爷熟悉呢?”
二阿哥还小,不知道好歹,只是用热乎乎的小手去摸佟佳氏的脸,擦到佟佳氏的眼泪,还好奇的看了看。
见二阿哥这样,佟佳氏更止不住哭了。
外头永宁忙进来:“主子,大格格说求了主子爷给她与大阿哥放了假,前头完成了课业,大格格和大阿哥说话就要过来同主子一道用膳了。主子这样可不好给小主子们瞧见的。”
这话倒是说的很对。佟佳氏连忙擦干眼泪,她这样要是给孩子们看见了,指不定两个孩子多担心。
大格格和大阿哥如今在前头上课,比从前懂得更多了。她不好在两个孩子面前露出许多的。
孩子们要一起过来用膳,正好也没白费那送去的点膳单子。
因为大格格和大阿哥要回来,佟佳氏听见说多尔衮去了邀月堂,都顾不上生气伤心了。
多尔衮往邀月堂这边来。
这会儿天都黑了,周得胜前头提着灯笼,从东院到邀月堂很近,走些许路就直接穿过去了。
其实东院是一点都不暗的,小花园里也有些亮光,可等走到邀月堂的时候,多尔衮还是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莫名就想起一句来。火树银花不夜天。
昨夜下着雨,他心里记挂着小丫头,也没怎么看别的地方,没瞧见什么。
今儿天清气朗,虽是天黑了,可一进邀月堂的院子就是亮亮堂堂的,似乎还新栽了好多的树,还有花草。
比他离开的那会儿更见丰茂,也更有些自然清新的气息。
多尔衮将王府建成一片山水春色,他自然也是喜欢邀月堂里的景色的,这么瞧着心旷神怡,再看那满是盛开梨花的梨树上挂了好多小小的灯笼,浮光掠影,确实是好看灿烂。
多尔衮牵住宁翘的手,把小丫头扶起来,夸了她一句:“你啊,倒是心思奇巧。”
“主子爷可还喜欢么?”
宁翘俏皮笑道,“这是恭贺主子爷得胜归来的。”
“这底下的,是奴才亲手扎上去的。”
多尔衮牵着宁翘看了一回,倒也不辜负这一院子的灯景。
等到了膳桌跟前,看见琳琅膳食摆了一桌子,多尔衮转头就望着宁翘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腕:“倒是不枉爷疼你。”
宁翘笑道:“主子爷疼爱奴才,那是奴才的福气。”
小丫头眉眼弯弯的,眸中是惊喜,也是喜悦,那双眼眸中的明亮与清澈,还如初见一般。
多尔衮在宫中和皇太极用膳,倒也没有客气,可忙了一下午,这会儿晚膳的时候都过了,自然是饥肠辘辘了。
这膳食预备的好,多尔衮畅快用了一场,才觉得心里戴了几个月的铠甲卸下来了。
“那些鲛丝纱,若再想做成衣裳荷包的,送去了针线房,就不要再由着人拿出来了。拢共这两年就只有这么多,再也要有,也要等到两年后了。”
多尔衮道,“好在如今朝.鲜成了我大清的属国,将来要这些东西,也容易得很。”
宁翘道:“这个奴才能做主,却也有做不得主的时候,若是福晋还想取出来给人瞧一瞧,奴才怕是拦不住的。主子爷垂怜奴才,还得主子爷替奴才做主呢。”
多尔衮笑道:“这时候,也没人敢再出这个头了。宫里娘娘们都没有的东西,爷全拿来给了你。这是独一份的,谁再敢阻拦,也得问问爷的意思。”
宁翘眨眨眼:“宫里娘娘们都没有的东西,偏都在奴才这里了,那奴才这儿岂不是更扎眼了么?”
“你就怕了?”多尔衮挑眉笑。
宁翘想了想说:“奴才好像不该怕的。”
多尔衮笑她故意作怪:“爷看你一点都不像怕的。爷不在的时候,那些话不是说的很好吗?礼王福晋都为你撑腰,护着你了,可见这些话,是说到八旗诸人,说到女真旧部的心坎上了。”
宁翘道:“主子爷不在,奴才可不能任由人欺负奴才的。主子爷在了,那奴才就可以依靠主子爷。奴才知道,主子爷是一定会护着奴才的。”
多尔衮笑着望她:“是。只要你好好的,爷会一直护着你的。”
宁翘心里想,怎么才是好好的呢?又是什么,在多尔衮眼里就是不好了?
但总归是有保障的了。那些鲛丝纱,也不会再动不动被福晋们以权势压人,叫拿出去被她们利用着害人,然后她这里一点办法都没有。
多尔衮用了膳,剩下的叫奴才们撤下去后,他望着宁翘道:“以后,你都不必怕什么。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除了有爷,也还是有些人护着你的。”
宁翘点头:“奴才明白主子爷的意思。”
多尔衮想丫头这么聪明。他不在的时候,倒也是顶骨得很。那胆子是真的大得很。
多尔衮便道:“爷已经跟福晋说过了,这回庆功宴,你也不必在邀月堂里待着。虽不叫你管事,但外头陪客见客的事,你也可以在前头去坐一坐。去见见人,说说话,热闹一下,都是可以的。”
宁翘目光一亮:“真的?”
多尔衮笑道:“爷决定的事,还能有假?”
他道,“如今你也不是默默无名的人。宁家着实不错。你阿玛和哥哥骁勇善战,镶白旗中,他们也不是无名之辈。要给你哥哥说亲的人家不少,不过这事不着急,索性你哥哥也这个年岁了,可以先等两年再说。日后更高些,自然会有更好的。”
宁翘听着,这多尔衮话里有话啊。
这是说他们一家子兄妹都是一荣俱荣的,相辅相成的。再等两年,日后地位更高些,她这里上去了,哥哥那边也是水涨船高,怕就是有更好的婚事和选择了。
而多尔衮用这次庆功宴把她推出去,是要让她顺势出现在人前,怕是仅此一回,众人都会知道,她虽然是侍妾,却不是普普通通的侍妾。
这支持她出去交际应酬,出去与人维护关系,发展自己的朋友圈啊。
这和她自己定下的目标,还真是一致的。多尔衮为她设想长远,确实不是当初的情分可比的了。
这夜里到了床榻上,宁翘就有些主动了。
倒是让多尔衮十分的惊喜。也是许久都没有有过了,多尔衮可不就纵着自己了。
宁翘昏昏沉沉的时候,几乎到了最后都要晕过去了。
早上晨起的时候,还觉得自己腰酸些。
果然多尔衮就是年轻,年轻就是体力好啊-
八阿哥的满月宴办在了睿王府庆功宴的前头。
自多尔衮允准了宁翘的待客与走动。
出外去各个王府郡王府参宴的机会,福晋是给了宁翘的。
倒是宁翘自个儿都想法子委婉给推掉了。
她说起来不是普通的侍妾,可身份到底还是侍妾。去了别人府上,还是要个个行礼的。
她膝盖没那么轻,不想去凑这个热闹。要真是去了,外头估摸着就要说她招摇了。
宁翘现在风评还不错,不想自己沾惹一身腥。
但是在府里就不一样了。那是多尔衮的抬举,不会有人故意诋毁她的。那就不一样了。
不过宫里八阿哥的满月宴,点名了要她去,那就推不掉,必须得去了。
给她安排的地方也不再是最末尾的位置了,虽不至于最靠前,但是离着礼王福晋郑王福晋都不是很远,还能和豫王侧福晋佟佳氏坐在一块儿。
宁翘想着,这里头大是沾了多尔衮的光了。
令宁翘惊奇的是,这回进宫,和正月里进宫的情形是大不一样了。
那会儿搭理她的人可没几个。
这会儿进宫,好多福晋夫人都会和她微笑示意一下,她倒是给人家行礼了,但大部分人都会稍稍侧着身子避开一点,没有受全她的请安礼。
宁翘看在眼里,她在职场上练出来的脑子和记忆力,都能分得清这些人谁是谁,以及和谁家的姻亲及出身。
入关前,大清内部婚姻关系还真是不那么好分辨的。
宁翘恶补一回,眼下就看出来了,与她和善的,多半都是下五旗出身的福晋夫人们。
上三旗说是那么说,但实际上最尊贵的还是两黄旗。
佟佳氏一直在她身边,瞧见这样,就悄悄在宁翘耳边道:“如今外头几个旗分里,这些福晋夫人们,看见了十四伯在皇上跟前的越发得用,你又是十四伯心尖子上的人,自然是待你尊重些。”
“要知道,你这会儿是侍妾,再过个一二年的,未必就是了。到时候和她们平起平坐的,甚至比她们的身份高,想起今日,岂不是尴尬么?”
宁翘低声笑道:“我可是不尴尬的。”
佟佳氏轻笑一声:“是她们尴尬。”
宁翘小声道:“那便是她们想多了。我可是没有这么小心眼的。总要有点格局的,人生一时,境遇总是有高有低的,哪可能一辈子顺顺利利的呢?”
佟佳氏眸中带着欣赏:“你瞧,你这丫头说话就是叫人听着舒心。”
“也难怪她们有将你奉成圭臬的意思。”
宁翘疑惑:“什么?”
佟佳氏浅笑道:“八旗的福晋夫人里头,先前有断代之相。我们王爷娶了科尔沁的福晋,我这明面上就不适宜站出来了。何况正黄旗是皇上自将,就不能锋芒太露了。”
“这边早盼着出来一个人,领着她们稳当稳当的。我想,礼王福晋郑王福晋怕是都看上了你。你的出身也好,是适合做这个事情的。想来十四伯也有这个心思的。”
宁翘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深的布局。
或者说,多尔衮意味太深,她并不敢体会的这么深。
今日进宫感受一回,再加上佟佳氏直白的说出来,宁翘就体会到了些。
这是要她做‘领.袖’的意思?
宁翘低声道:“可是我们府上的福晋,也是出身科尔沁的啊。”
“况且宫里——”
佟佳氏意味深长地道:“十四伯是有这个底气的。宫里总不能打压太过了。八旗乃立国之本,要是连这个风头都没了,那就不要入关了。还谈什么入关呢?”
八阿哥那边热闹起来,一时间人人说笑祝贺,怕说话声音太大被人听见,佟佳氏和宁翘就没有再说这个了。
宁翘的目光,轻轻从自个儿府上的佟佳氏身上掠过去。
佟佳氏出身正白旗,是多铎旗下的,且她进府就是庶福晋,生了孩子之后册为侧福晋,她应该是比宁翘更合适做这个的。
可她并没有做到。
这里头,会不会也有佟佳氏出身性格,甚至旗主的原因在呢?
看佟佳氏的性情,与她也大不相同。
礼王福晋郑王福晋,那都是经历过许多事情的,甚至是旧家族被吞并被歼灭,想要被这些下五旗的夫人福晋们看在眼里,那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获得认可的。
宁翘想,难道她们是看中了她屡次三番和博尔济吉特氏对着干的劲头么。
想来这其中,镶白旗的出身,加成是更大的。
宸妃所生的八阿哥哭声洪亮十分健壮,可见这孩子是很健康的。
看着襁褓里被皇后抱在怀里的红通通的小婴儿。
宁翘很难想象这么个健康的孩子是怎么在半年后夭折的。
不过这个时候,能让小孩子夭折的疾病是很多的。
看着旁边大着肚子也将要到生产时候的庄妃,宁翘心里倒是想,也不是这孩子的夭折是不是有什么人为的因素。
这会儿朝野上下都在传言,说皇太极有意立八阿哥为太子。
皇太极即位的时候是八旗共同推举的。前头还有过四大贝勒一同南面坐政的时期。
这大汗的位置就不是给一个人的。到了后来,皇太极才南面独尊的。
同时吃够了这个苦的,肯定不能让他儿子也吃这个苦了。
这时候都称帝了,皇太极大权在握,若八旗一心,大约选取继承人的权力不会都落在八旗共举上。
但几位亲王郡王的意见,肯定是不能忽视的。
但宸妃所生的八阿哥,绝不是那么简单被忽略的。这背后还有科尔沁的势力呢。
哪怕皇太极并没有明言现在就要立太子的意思,但各方势力人心浮动,肯定不会轻易松手的。
要知道皇长子肃亲王豪格这会儿也都有二十八岁了。
其余几个皇子的出身都不及八阿哥,也都不如宸妃最得宠爱,就没有什么竞争力了。
而有能力和八阿哥一争的九阿哥,还在庄妃肚子里没出来呢。
“哎,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佟佳氏望着宁翘笑道,“叫了你几声了,还不回神。”
宁翘忙道:“也没想什么。就是瞧着八阿哥身体好,想着他这样健壮是件好事,一时就出神了。没听见侧福晋喊奴才。”
佟佳氏笑道:“你听见没?她们在说建汉军旗的事。”
八阿哥饿了,早就叫抱进去了。
这会儿大家坐在一处说说闲话,总不能就这样直接散了的。
而这里头最热门的话题,便是说的这会儿如火如荼汉军旗的事情。
八旗汉军,这里头其实也有蒙人和满人,并不都是汉人。
之所以称作八旗汉军,是这里头的人都是进不去满八旗和蒙八旗的。
满八旗里头,那都是从前的嫡系,还有女真旧部来的。
蒙八旗是征服漠南蒙古后所编入的。还有些似科尔沁察哈尔这样的,并没有被编进去。
八旗汉军,则有归降汉人者,也有劫掠而来的人。
宁翘听她们议论,就知道这里头的差事有多繁杂累人,而这差事,还是多尔衮一个人领着的。
皇太极想要将这些人好好安置,令多尔衮好好的‘养人’。
可总有些不安分的人,是不愿意待在旗下的。
福晋夫人们说起逃人来,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色彩,只是觉得烦人,因那些逃人带来的麻烦。
而实际上建立八旗汉军,还从王爷郡王贝勒府上选拔了人丁过去,这也让他们私底下有些不满的。
可这会儿是在宫里,没有人不长眼的提起这个。
宁翘一行和佟佳氏闲谈,说着这些事,想要多套取一些信息。
毕竟多尔衮还没有和她说过这个。
这会儿日子比刚进府的时候总是要好些的。
那会儿太紧迫,很多事情来不及细想,更无法筹划。
现在细细想着,宁翘心里那个念头还是在的。
要多尔衮能好好的,这日子就能好好的过下去。
要是多尔衮真跟记载的那样,入关后不几年就不成了,她怕是也难有什么好日子了。
镶白旗下的奴才,她的户籍就死死的钉在这儿了。
她一家子的性命也都在这里。
待她好的人,她不能辜负。
多尔衮掌握权柄的时候,一切都好说。可他要是没了,她也得为自己考虑啊。
要是同他一起死了,也不必想这些了,可要是独个活着的。
她还是得带着银子出去找日子过的。
要是不明不白的走了,那她就是逃人,只怕要连累无数的人。
这会儿逃人还没有那么严苛的刑罚,可以后呢?
宁翘想好好的活着,或许历史的滚滚车轮不可避免,可是多尔衮是有心想把她推出来,推上去的呀。
若是有个万一呢?
若是她闯出来一个万一呢?
她静静的望向佟佳氏。
多铎年纪轻轻就死于天花。
不到一年多尔衮也没了。三兄弟府上都失去庇佑,女眷该有多惨?
她要是能把佟佳氏和李氏也捞出来,姐姐妹妹的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这是不是也挺好的?
第42章 抢食
睿王府的庆功宴,说是要与各个王府郡王府的庆功宴持平,但实际上因为皇太极的偏重与宠爱,睿王府的庆功宴办的是最隆重盛大的。
宁翘从宫里八阿哥的满月宴回来后,就让烟霞取出来三匹鲛丝纱,悄悄送到针线房去了。
吩咐做一件外裳,另一件要做给李氏的小荷包,还要给佟佳氏的两个儿子各自做两件小衣裳送去。
其实二十匹鲛丝纱是有富裕的,但这东西实在是太扎眼了,宁翘也不想一下子就都拿出来。
这是多尔衮送给她的,她再转送给别的女子做衣裳肯定是不合适的。
但给佟佳氏的儿子就不要紧。这也是多尔衮的小侄子嘛。况且佟佳氏和李氏与她交好,互相之间送点小礼物不打紧,正好也是增进感情,多谢佟佳氏前段时间维护她的意思。
这回赵嬷嬷将鲛丝纱看管的极严,都不许人再碰了,谁来传话也不给看,除了做活的时候拿出来,其余时候都是牢牢锁在箱柜里的。
赵嬷嬷手上的活计都分给绣娘们了,她就带着两个亲徒弟只做邀月堂的活计。
终于是如期在庆功宴之前将宁翘要的东西给做出来了。
鲛丝纱是清透的,自然里头还要穿内衫。
宁翘做成了利落的长袍样式,里头的内衫是淡姜色的,如海浪一样的鲛丝纱罩在外头,这淡姜色会被调成一种星光的色彩,不那么明亮,却在天光底下有一种灿烂的雾感。
她头上戴着的小流苏簪子也淡色的,耳朵上的坠子也是小小的镂空金球,她还特意在耳骨上稍微夹了个耳钉,看着就不是那样柔顺乖巧了,会有一点野性的味道。
一在正院亮相,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宁翘面上含笑,给福晋夫人们请安,坦然承受着她们各色各样的目光,心里却想着,她这样打扮,其实是想给多尔衮看看的,多尔衮送了她这么好看的鲛丝纱,她当然是要装扮起来给他看的。
只是多尔衮今日也忙,要在前头待客,怕是这会儿不会过来,要等一等。
得了多尔衮允准能出来参加庆功宴的,侍妾里头就宁翘一个。
但福晋还是把李氏也给提出来了。同为镶白旗的出身,福晋的意思,是不好厚此薄彼的。
不但将李氏提出来了,还让李氏跟着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一块儿协理些事务,宁翘知道福晋的意思,就这么瞧着,怕是也想要用李氏压一压她的风头。
但这风头,还真不是现在的李氏能压得住的。
李氏那里有递过话来,宁翘让李氏权宜行事。
福晋要抬举李氏管事,总不能推掉吧?
就现在宁翘这个境遇,福晋是绝不可能让她沾手府中事务的。
福晋安排的花样消遣都还是挺多的,今儿来睿王府的人也很多,也很齐整。
宁翘认识的人还真不少,待宁翘和气的人更多,她甚至被礼王福晋郑王福晋叫到了跟前去坐着一块儿看戏,与一群福晋侧福晋们说说笑笑的。
李氏望着人群中那个闪闪发光的宁翘,眸光闪烁不定。
她甚至想起,刚刚进府的那一日,宁翘恭谨安分却遮掩不住光芒的样子,她心里的不甘在深处盘旋,她比不过宁氏,这是显而易见的。
去年就比不过。今年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她就是拍马也跟不上了。
主子爷抬举宁氏,宁氏俨然成了亲王福晋郡王福晋都看在眼里的人,她算什么?
虽然被福晋带着,虽然跟着宁氏混,上上下下的操持这府上的庆功宴,看似人人都能说上两句话,可这是风光吗?哪有宁氏风光呢?
她也是出身镶白旗的,可礼王福晋搭理她吗?人人都把她当奴才看,当奴才使唤,这庆功宴上,没有不得宠的侍妾的位置。这不是福晋的抬举,是福晋的羞辱。
而都这么久了,宁氏做过什么?她的消息递过去,她的日子有改变吗?主子爷那里还是没有看见她的。
甚至连养云斋那边都没有什么变化。
李氏还要忙,哪能在这里久待呢?
吩咐她身边的慧文:“你瞧着宁侍妾一会儿闲下来,就来叫我,我还有话要同宁侍妾说呢。”
慧文本不是李氏带进来的侍女,可这么一年在身边伺候着,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贴身伺候李氏的都和李氏有了很深厚的主仆感情。
听见李氏这样说,慧文一下子就懂了:“姑娘还打算跟宁侍妾说家里送来的消息么?”
李氏淡淡道:“不说怎么办?我又见不到主子爷。只有让她对我的消息感兴趣,感受到了我的诚意,有了在主子爷跟前说的机会,我才有出头的机会。”
“你以为阿玛是随便就把消息送来的么?阿玛的意思,也是要我出头的。不能在这府里沉寂下去。不然的话,他便直接把消息送到主子爷跟前去了,何须要我来说呢?”
慧文道:“可奴才觉着,宁侍妾不像是肯提携姑娘的人。她性子霸道跋扈,可从没有见她把主子爷往外推过呢。姑娘若白白给了消息,到头来和姑娘想的不一样,倒是为宁侍妾铺路了,那姑娘自己要怎么办呢?”
“奴才想着,不若家里自己同主子爷说明,平定事端后,若主子爷念及佐领大人的功劳,自然也会惠及姑娘的呀。”
李氏垂眸:“阿玛那里许是受我连累,在主子爷跟前不甚有体面了。我本来想细问问,可阿玛那边不好与我细说,消息也不能通的太过频繁,只晓得如今宁家更得用的。阿玛不想太过锋芒毕露,所以要先走我这里。”
父女俩信上不可能说的这么直白。李氏想,慧文的话也不无道理。但终归还是要她在府里有体面些,在主子爷面前能露脸,哪怕是不得宠呢,也能叫主子爷记着李家的。
她总要先试一试的。
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家里想办法了。
只是,宁侍妾也不知能不能有孩子。礼王福晋给的生子秘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有一点,李氏知道,在宁氏有孩子之前,主子爷是绝不会让她先生下孩子的。
宁翘和人说笑一回,戏没听上几句,全都应酬去了。
这些人说话绵里藏针,试探交锋无所不有,宁翘凝神应对,五月的天竟出了些汗,便到正院预备给人更衣的隔间里去更衣。
今日里头的内衫预备了好几件,就是怕有个什么不凑巧可以及时换掉的。
宁翘更衣后,也没有立刻就进去,打算先在这边的小花厅坐一会儿透透气。
没一会儿,烟清就悄声同她说,李氏来了。
宁翘含笑道:“姐姐如今是忙人了,这一院子的人都有赖姐姐照顾,怎么姐姐反倒来我这里了?”
李氏笑着过来坐下:“妹妹是有福气的人,我啊,难得有了一点空闲,想着也是许久没有和妹妹说说话了。就趁着福晋夫人们看戏的时候过来。妹妹可不要揭我的短呢。”
宁翘送了茶到李氏手中:“我也是偷闲。就和姐姐一块儿吧,要短就一起短好了。”
瞧着宁翘俏皮的笑容,李氏想,要不说主子爷疼她呢,各位福晋夫人们喜欢她呢,这位是真的嘴甜。
明明事事都是那样顶骨不认输的性子,偏偏和她相处又不会觉得难受,如果友好相处的话,真的很难对宁氏产生恶感。
李氏当然不能直接问,就慢慢的先说了几句今儿戏上的闲话,之后才将话题转到她收到的消息上头。
“不瞒妹妹,这会儿避着人过来,也是想和妹妹说说事情,”
外头有李氏的人守着,这会儿又正是小戏热闹的时候,福晋夫人们都看得入迷,是不会过来的。
而且这回的小戏还是特意请过来的,福晋夫人们是舍不得错过一点的。
福晋定了两个更衣的地方,这边的花厅小,地方也远些,本来愿意过来的人就会少,她们在这里说话,里外都守着人,也不会被人听见的。
李氏道,“我家里又送来了消息,说察哈尔庶福晋那边已经已经搜罗了一批人,好些人私底下已经答应了。”
宁翘问道:“答应了?答应什么了?”
李氏道:“这个就不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怕也是问不出来的。只是她们极不寻常,总觉得纠集在一起像是要出事似的。”
“当初林丹汗死后,福晋们带着部族的人都归降了,好些人都已经编入了满八旗中,还有些编入了蒙八旗之中,剩下的都散在外头,还是察哈尔部族中的人。只是与咱们大清姻亲来往,更为密切些了。”
“察哈尔亲王可到现在都没有进京来朝觐过皇上呢。哪怕是咱们得二公主嫁过去,那位亲王也从没来过盛京。这心思,明眼人瞧着谁能不知道呢?”
这个宁翘倒是知道的。
察哈尔亲王额哲,是察哈尔庶福晋的亲哥哥。
这位说是性子软弱,但在宁翘看来,性子也还是挺硬的。
他手上的传国玉玺,当初是在多尔衮的劝说下才拿出来的,照这么说,那就是林丹汗的最后势力都归降了大清的。
偏偏这个人闹别扭,哪怕娶了公主也不朝觐。
还是因为这里头的关系,大约也是仗着公主是皇后亲生的,这位驸马任性肆意,偏偏就是不来。
几年后额哲死了。额哲只有一个小女儿,这察哈尔亲王的爵位就给了他弟弟阿布鼐。
这阿布鼐还不是亲弟弟,还是懿靖大贵妃也就是麟趾宫贵妃和林丹汗的遗腹子。
然后皇后所生的温庄公主,又按照习俗嫁给了阿布鼐。
他照旧不朝觐,还心有异志,暗中谋划以至于被监禁,最后儿子还真的跟人谋反,然后察哈尔就彻底的覆灭了。
照这么看,这位察哈尔的郡主,大约也是和她亲哥哥,异母弟弟的心思一样吧。
哪怕是有了姻亲关系,还是将皇太极视作仇人,随时随地想着反水。
宁翘笑道:“姐姐的意思,是他们心思有异。”
“指定有异常的。”李氏道,“我阿玛那边想来探知不到更多的消息了。况且那边的消息也不好调查。但只是这些,怕是迹象已经很明显了。”
宁翘道:“上回,姐姐就盯着察哈尔庶福晋了。是被她私底下的动作吸引注意,也是怕她有什么不利。没想到背地里这么大的动作。”
“这不是咱们内宅中的人可以涉手的。既然姐姐的阿玛已经查到了这些事,应该禀明主子爷,由主子爷定夺的。主子爷能做的事情更多,想来查也会比咱们方便许多。”
李氏苦笑道:“我的境况,妹妹最是知道的。我如今哪里还能见到主子爷呢?”
宁翘心说,你见不到,你阿玛能见到啊。
一个旗拢共也就是二十五个佐领。
当然了,佐领是入关之后的说法。
入关前,佐领就是牛录额真。到了皇太极这会儿,一个牛录有两百个人。
五个牛录为一个甲喇。即甲喇额真,也就是后来的参领。
而五个甲喇就为一个固山。固山额真也就是都统。而梅勒章京就是副都统。
每个旗都会有二十五个佐领。这佐领分为世袭佐领和公中佐领。
公中佐领就是公推选举的。像宁翘的阿玛,就是早些年公推选出来的。
而李氏的阿玛就是世袭佐领。就是家中传袭而来的。两者无分高下,但既然人都聚在一起,就总是有些势力划分的。
这李什绪在镶白旗也经营这么多年了,根基也是不浅的,宁翘可不相信李什绪没法子见到多尔衮,还非要李氏在府里费心经营传话。
一个旗二十五个佐领,必然都是多尔衮的心腹,心腹有事,多尔衮还能不见?
宁翘能理解李氏盯着察哈尔庶福晋的初衷。
府里进了地位高些的人,又是有了身孕的,多尔衮暗示李氏站在她这一边,察哈尔庶福晋也不与宁翘交好,自然而然被当做需要注意的人。或许李氏还注意了其他人。
但这其中,显然是察哈尔庶福晋的动作最大。
所以第一回李氏来与宁翘说了,宁翘也记在心里了。
上次按兵不动,这次是真的能确定李氏的意思了。
李氏就是想要她去同多尔衮说这些事。
这是想要通过她利用她给自己家里邀功呢。要真是有个什么事,多尔衮那里记得李家了,她传话了,可未必能讨得了好。
多尔衮宠着她,可不会真的允许她肆意妄为的。跟外头还牵扯上了,李氏这是所图甚大啊。
宁翘不接李氏的话,只是微笑看着她。
若果真想禀报,就豁出去到二门口求见一回,事关察哈尔,多尔衮不会不见她的。
李氏就知道今日不见些真章,宁翘怕是不会信她,也不会帮她的。
便道:“我与妹妹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如今我阿玛那里,在主子爷那儿也不甚得体面,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是有功的,可这功是不是真的能落在我阿玛身上,那也不一定。这旗下,可还有一二十个佐领盯着呢。比我阿玛有体面有尊贵的人也不少。”
“我在府里是没有什么指望了,阿玛的意思,是凡事叫我听主子爷的,也说家里都要听主子爷的话。这才商议着,将话递到妹妹跟前来。这有功是妹妹,咱们都跟着沾光。只盼着到时候妹妹不要忘了我就成。”
这话就深多了。
宁翘正色起来。李氏肯屈就她,那是多尔衮的暗示,李氏没法子,为了她自个儿在府里的处境,她只能这么着。
可这话里的意思,是要带着整个李家都靠过来啊。这李家是想用这件事做个敲门砖,过来依附她宁家了?
这话是放低了自己,甚至放低了整个李家的意思。
可细究起来,也是拿着李家的深厚底蕴在威胁了。难道李家就没有别的法子了?那肯定不是的。
看似屈就,实则是想合作,想共赢。想从她这里捞些好处。
李家还真是有恃无恐啊。
这也是镶白旗人的底气。谁让她和宁翘的出身是一样的呢?如今李氏缺的就是人气和宠爱了。
瞧着李家背后这么为李氏筹划,可见李氏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刚开始的时候,那是李氏冒进,不知道府里的情形,才到处撞墙。
现在,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了。
“那姐姐想要什么呢?”
宁翘含笑道,“我这个人,最是不会转弯了。姐姐这样说,必定是有了想要的东西。姐姐说出来,我先听一听。”
宁翘话音刚落,外头忽然传来三声扣动门柱的声音。
李氏神色一紧,忙起身来,往外头张望片刻,才转头看着宁翘笑道:“妹妹这般冰雪聪明,怎会不知道我的心意?到时候,只盼着妹妹能成全。”
李氏匆匆走了。
烟清在这儿听的牙都要咬碎了。
外头有刚安在呢,也不怕会叫人听到,烟清冷哼道:“打量谁是傻子呢?这心思就差说出来了,满满当当的写在脸上,指望着姑娘瞧不出来么。”
“还想着利用姑娘。谁不知道内宅不能插手外头的事,这要是惹恼了主子爷,姑娘这儿可就要吃罪了!”
宁翘道:“她进府至今还尚未侍寝。自然是着急的。”
烟清恼道:“那也不能来找姑娘抢食儿啊!这事闹不好,姑娘可不好脱身的。她这摆明了不安好心。”
见宁翘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烟清呸了两声,不说了。抢食什么的,可不能叫人听见的。
宁翘坐久了,出来的也差不多了,就预备着回去了。
李氏可能不只是一年没侍寝着急了。怕是也看着察哈尔庶福晋那里,多尔衮就去了一次她就有了,李氏指定是眼红了。也想要个孩子。
李氏的身份,若有个阿哥在身边,怕也是能晋位成庶福晋的。
宁翘回了人群中,到了众人跟前,又是一副笑脸吟吟的模样。
这回没往前头做,中间有空位,她也没坐后面,结果刚落座,察哈尔庶福晋就带着一脸柔和笑意抱着肚子坐在她身边了。
福晋夫人们坐久了憋闷,三五成群的跑到睿王府的演武场上赛马射箭去了,还开了鹰房犬房,将府上的海东青和猎犬都放出来些玩乐。
多尔衮最喜欢的那些没人敢动,福晋能做主放出来的都没有那么凶猛,都是稍微老实一点,不那么厉害的。
看戏的台子这边人就少了许多。还坐在这儿的福晋夫人们都往前去了,后头基本上都是空的。
前头小戏叫人看的入迷,这边小声说话也不会有人注意。
奴才们都在外头候着,主子们要什么再进来伺候。
宁翘才听刚安说了,李氏是去了演武场那边张罗伺候去了。
只没想到走了个李氏,又来了个察哈尔庶福晋。
宁翘看着她将近七个月的肚子就觉得触目惊心,这人找上门来,偏她又不能掉头就跑,只好不着痕迹的往外挪挪,还用眼神示意烟清站进来。
就生怕察哈尔庶福晋来个自虐,用佟佳氏当年没用成的招数陷害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妥当,也不管察哈尔庶福晋怎么样了,她直接往外移了半个身位,和察哈尔庶福晋保持距离。
宁翘避嫌的动作引起了察哈尔庶福晋的注意,她倒是轻轻笑了起来。
“我早就听说过了,宁侍妾进府的时候,宁肯违抗侧福晋的话,也不肯进亭中去伺候侧福晋,还被罚跪了。我原以为,是奴才们夸大其词,今日一瞧,倒是我看低了宁侍妾。”
宁翘不知察哈尔庶福晋来意为何,但本能的保持了警惕。
宁翘道:“女子有孕,生产,都不是容易的事情。自己小心些,旁人小心些,这原也是应当的。”
“是啊,生孩子在这里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察哈尔庶福晋浅笑道,“我的这个孩子,得来不易。宁侍妾最为清楚了,自我进府,王爷只到我那里去过一次,就是我进府的那一日。只这一次就有了这个孩子,这是我的幸运。谁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呢?”
“我一定会拼尽全力,让他在这里好好的降生,长大的。我是他的额娘,我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也不会为了打击什么人,而以伤害他作为代价。”
宁翘总觉得察哈尔庶福晋的这个话怪怪的,但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出哪里有问题。
尽管察哈尔庶福晋的神情很真诚,宁翘还是不敢放松警惕。
她的动作,是呈现一种保护性的姿态,是在保护自己腹中的胎儿。
可这个王府里卧虎藏龙的,怎么能保证别人没有坏心思呢?
上回众目睽睽之下,大格格和大阿哥,还有二阿哥都出事了。
难保有人不会对察哈尔庶福晋动手。
宁翘还在分神关注着周围的状况,就怕有别的什么事情发生。
第43章 温柔
反正都被察哈尔福晋看出来了,宁翘的动作也不再避讳。
她警惕的看着四周的模样,令察哈尔庶福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宁翘看见察哈尔庶福晋这样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她的笑容太过于微妙了,一时宁翘也品不出更多的东西。
察哈尔庶福晋既然知道她进府的事情,那么就肯定听见过先前大格格大阿哥还有二阿哥出事的事情。
那还是察哈尔庶福晋进府前发生的事。
看察哈尔庶福晋这个样子,心里应该也是有什么想法的。
宁翘是怕出事,分不出更多的心神去分析察哈尔庶福晋的心思,她对养云斋这位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这府上的许多事情,都不是我与宁侍妾能够控制的。宁侍妾大可不必这样紧张。我是没有什么恶意的。”
宁翘看着她的眼睛:“那庶福晋想要控制什么事情呢?”
察哈尔庶福晋垂眸,面上还保持着温善的笑意,这是做给外头的人看的,她眼中的笑意却在慢慢的变淡。
察哈尔庶福晋道:“似宁侍妾这样的身份,若是没有子嗣,或者是不曾生育过王爷的子女,哪怕是夭折的子女,都是不可能被记在档案中的。这一生,权当是默默无闻的一生。”
宁翘失笑道:“这个,就不劳庶福晋费心了。庶福晋有了这个孩子,那就是肯定会记在档案中的。至于奴才,当不起庶福晋的惦记。”
这会儿还没有玉牒呢。
玉牒最早也要在入关之后才会有。这时候忙着打仗,皇太极估计还真顾不上去修这个东西。
官制也没有入关之后修整的那么齐全,这个时候就是档案,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若说档案这个东西,后世也并不齐全,遗失的记载就有很多。明面上睿王府里确实是没有一个宁氏的侍妾。
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没有呢。
她是横空出世,那自然就是与众不同了。
宁翘不执着这个。多尔衮都说了,一时一地之困不足为虑,谁知道以后,她会不会真的有孩子呢。礼王福晋的生子秘方,那可是先祖传下来的,多少有点用的。
多尔衮还是很热衷这个事的。
察哈尔庶福晋道:“记在档案中,也不过是一个名字,寥寥几句话,甚至连一生都不齐全完整。全靠后人揣测,哪知当时人的喜怒哀乐呢?”
宁翘奇怪地看向察哈尔庶福晋:“庶福晋这是怎么了?今日庶福晋好似格外的感慨?”
察哈尔庶福晋抬眸,紧紧盯着宁翘的眼睛:“你如今风光正好,谁都知道,睿王府中最得宠的人是你,八旗女真旧部的福晋夫人们,也都乐意交好与你。你可知道,外头有许多的人,想走你的门路而不可得?”
“甚至还有许多人,去你家门上送礼?”
宁翘笑道:“送礼做什么?是想入镶白旗,跟着奴才阿玛为大清鞠躬尽瘁,跟着主子爷为大清浴血奋战吗?”
“你何必明知故问装傻?”
察哈尔庶福晋道,“王爷如今在做的差事,外头人人都知道。你如今也不是出不得门,自然也是知道的。他们想走你的门路,不也是想在这里头寻些好处么?”
“什么好处?”
宁翘看着察哈尔庶福晋,微笑道,“庶福晋过来与奴才说话,也是为了这好处而来的吗?”
察哈尔庶福晋道:“从前先帝时,并不曾别置汉军旗,而是直接将那十六个佐领编入满军旗中。这会儿另置一军,称作八旗汉军。又因为汉人精于火器,这八旗汉军就是实打实的火器营,炮.兵营。这同蒙八旗和满八旗是截然不同的。这样的好处,谁不想要呢?”
“外头多少想要退旗的,换旗的,都指望着能在妹妹跟前说句话,好叫妹妹在王爷面前提一嘴呢。”
蒙八旗和满八旗,混杂了许多的势力在里面。建成的时候都要早于皇太极执掌他们的时候了。
而八旗汉军,则完全是在皇太极手里分置出来的,这一手建立起来的属于皇太极的势力,那肯定是给了最好的配置的。
满人不精通火器,汉军旗能做到的事情,满军旗还真有些做不到。
这往后打仗,仰赖汉军旗的时候也是很多的。
那些下五旗的人,在自己的旗分里寻不到什么好处,就想钻空子,想钻营一把,争取去汉军旗里头搏一搏。
可哪会有那么容易呢?要真是那样,那岂不是八旗都要乱套了?
再说了,他们又不会用火器,去了不勤学苦练,那也是拖累。
没法子直接找到睿亲王跟前,这些人就把目光投向了睿王府最受宠的侍妾这里。
接近宁翘,接近宁家,那肯定是比接近多尔衮容易许多了。
宁国光和宁敬茂的性子,宁翘是一点都不担心的。父兄都在家里,就算有人真的上门去送礼,家里父兄也是妥善处理这件事的。
至于她,就算下五旗的福晋夫人们想要接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便是她今儿出来了,真要把这个口开了,也需要些时候。
她和那些人还没进展到那个份上。
但也确实是,今儿确实不少福晋夫人对她都是很热情的。
宁翘道:“庶福晋的意思,是也想要这样的好处?”
察哈尔庶福晋道:“我察哈尔族人,很多都分散编入满八旗和蒙八旗中了,想要他们没有旗分显然是不能的了。我自然也是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些。这人谁不想往高处走呢?”
“只要王爷一句话,这事就是可以办成的。”
“事成之后,我自然不会忘了宁侍妾的提携之恩。我察哈尔族人也不少,但凡所受恩泽任意一户,若宁侍妾有所吩咐,他们都任凭差遣。”
宁翘想到李氏先前跟她说的那些事情。
怕是从很早的时候,察哈尔庶福晋就在筹划这些事了。
可多尔衮受命另置汉军旗的差事是在征服朝.鲜之后。
这本来也不是多尔衮分内的差事,这是皇太极信重,多尔衮才会有这个差事在身上的。
而察哈尔庶福晋却好像是早就知道似的,早早的就开始预备这些事情了。
根据李氏所说,察哈尔庶福晋很早就开始召集这些所谓的编入蒙八旗和满八旗里的察哈尔族人,游说他们同意,说服他们脱离现在的旗分。然后等到合适的时候,加入新建制的汉军旗。
皇太极的心里肯定是想入关的。
哪怕这时候的大清所有人心里不是很相信自个儿会打进去,至少也知道将来是免不了要对关内作战的。
打仗就意味着会有战利品。
作为战斗力很强的汉军旗,必然是能够在作战中获取更多的战利品的。那些人想要钻营进去,必定也是为了这个。
至于察哈尔庶福晋所说的交换条件,在宁翘看来,无疑于是一句空话的。
真要是事情办成了,她不兑现了,察哈尔族人就是耍赖了,那又能如何呢?
再是撤回,也是白折腾一把。
况且在宁翘看来,她似乎还没有那么大的分量吧。
她跟着多尔衮能有今日,靠的是什么?最重要的便是和福晋和佟佳氏都不一样的,是她没有那样的私心。
真要是这么做了,那不是把自个儿的饭碗给砸了么。
察哈尔庶福晋的眸中流淌着鼓动的热切。其实单独看她,她也确实是如皇后所言的那样,是个俏丽的女子。
但许是心深似海的缘故,哪怕是笑着的,也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疏离感。
对着福晋佟佳氏李氏等人,宁翘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就是察哈尔庶福晋这个人,似乎怎么都猜不透。哪怕她已经将她的意图表现出来了,也始终是有种蒙着薄纱的看不透。
不远处传来的尖叫和嘈杂声立刻扯断了宁翘的思绪。
她本来就分神注意着外面的情形,这一骚动传来,宁翘立刻就站了起来,往嘈杂的地方张望。
映入她瞳孔的,是四散奔逃的人群,和闪电般冲过来的十来条猎犬,以及那七八个展翅吊爪蓄势待发准备猎取猎取的猎鹰。
那仿若失控的猎犬和猎鹰吓到了沿途所有的人,四散奔逃的人群很快蔓延到了看戏的人群这里,但是它们对别人毫不感兴趣,把人都驱赶走了,目标却是冲着宁翘这里来的。
出事了。
宁翘心内立刻意识到这个。
她看了看身上的鲛丝纱,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宁翘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这身装扮,怕是撑不到给多尔衮看一眼的时候了。
怎么就总是要出事呢?
“姑娘!”烟清一声喊,宁翘立刻回神。
烟清和刚安几个在猎鹰冲过来的时候都是护在她身边的,那些猎犬也是谁都不找,只管对着宁翘这边吠叫,并且做出攻击的状态。
宁翘咬牙,对察哈尔庶福晋那边道:“还不快走!”
她手里什么都没有,烟清刚安几个也都是徒手,猎犬们还没有扑上来,猎鹰却衣襟上前来不时撕咬,情况很危急。
这边的人都跑的差不多了,但满地狼藉,察哈尔庶福晋若是不赶紧离开,那肚子里的孩子就要遭殃了。
她受到攻击,肯定不能连累人家啊。
察哈尔庶福晋其实早就准备跑出去了,但是她没走几步,就白着脸道:“我走不了了。”
烟清刚安几个早从地上捡了些东西挥舞着,稍微逼退了一下猎鹰。
宁翘分神去看察哈尔庶福晋那边。
别人跑都没事,偏偏察哈尔庶福晋一移动,那些猎鹰也会去攻击她,猎犬也会对着她吠叫不止。
要不是她的侍女护的紧,只怕察哈尔庶福晋的衣裳都要被利爪抓破了。
电光火石之间,宁翘道:“你别走了!我们聚在一起!”
这明显是有人做了什么手脚,让猎鹰和猎犬发了狂,将她和察哈尔庶福晋绑在一起,让猎鹰和猎犬当成是猎物。
而且这猎鹰和猎犬都不是那等最凶猛的,眼下却这样穷追不舍,完全失去了本性,有几个眼睛都是红的,很明显就是有人做了手脚的。
她就说怕出事,可怎么偏偏就出这么大的事?
变故陡然而生,人群早就被疏散走了,远远的观望,伺候这些猎犬和猎鹰的奴才们都在外头使劲的呐喊吹哨,都不能让这些猎犬和猎鹰安静下来。
察哈尔庶福晋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强撑着坐在地上,她紧紧抓着宁翘的手,将一柄短刃送到宁翘手中。
对上宁翘惊异的目光,察哈尔庶福晋手里拿着另一柄短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是争个死活的时候。那些奴才投鼠忌器,不敢冲上来制服这些畜生,趁着我的肚子还没有那么疼,宁侍妾就和我一起杀出去吧!”
“我从小长在草原上,游猎骑马,都是会的。宁侍妾骑马不是也很厉害吗?骑射一家,近身搏斗靠的就是谁能豁出去不要命。宁侍妾的性子最是要强,我相信你的能力。”
宁翘握紧了手里的短刃。
骑射一家是不错,但是她还没有体验过来真的啊。
是,她确实是在让自己努力的适应。也自觉自己适应了不少了。
但是真.刀真.枪的上,这是第一回。这跟在旁边看着别人游猎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不是能轻易跨过的心理关口。更何况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难以跨越的底线。
但这时候可没什么时间给宁翘多想。生死攸关危及性命,失控了的畜生随时会要了她们的命,还谈什么适应不适应?
眼看着察哈尔庶福晋手法娴熟的挥着短刃斩杀了两只发狂的猎鹰,宁翘的目光就变了。
见了血,猎犬们不再只是吠叫,它们试探着冲上来撕咬。
宁翘将撕咬她的两只猎鹰从爪根处断掉,鲜血落在她的鲛丝纱上,原本如雾般波澜的蓝光被遮盖,还有浓厚的血腥味充斥在鼻端。
这边动了手,奴才们似乎也找到了地方,有人冲上来试图制服猎犬,可已经有一只猎犬冲到了宁翘的身边,眼看着要撕咬上宁翘的后背。
察哈尔庶福晋一刀斩后,那猎犬就倒在宁翘脚边。
察哈尔庶福晋看了宁翘一眼,将她垂在猎犬脖颈边的手握住。
那短刃贴过去轻轻一划,宁翘就感觉到手上一热,她不可置信的望进察哈尔庶福晋的眼眸中。
察哈尔庶福晋的眸中波诡云谲,却又冷漠的像是没有感情:“宁氏,你不杀它,它就会咬死你。”
同伴的死亡似乎更刺激了那几个剩下的猎犬。
几个人都伤痕累累,被猎鹰和猎犬围住,双方对峙的时候,忽然破空几只箭羽而来,一下子就将那几个猎鹰和猎犬给处置了。
宁翘一眼望过去,是多尔衮!
多尔衮一身亲王朝服,甚至连箭筒都来不及收,直接背在身上,大步朝着宁翘走过来。
明明这里还有许多的人,也涌上来许多的人,但好像多尔衮眼里只有宁翘似的。
就那么与她对望着,靠近她。
抱住她。
多尔衮看见有奴才上来,有血雾腾起,多尔衮的手掌贴住宁翘的眼睛,他捂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耳边沉声道:“宁氏。不要怕。”
也不知怎的,宁翘忽然心里一酸,差点涌出热泪。
多尔衮将宁翘抱起来,对着身边的周得胜道:“派人好生将察哈尔庶福晋送回去。”
福晋已经过来了,她甚至不顾血污将察哈尔庶福晋送到了软轿上。
所有人都以为,睿王便是再宠爱宁氏,这里与宁氏一同遇险的可是察哈尔郡主,还是怀着睿王骨肉的庶福晋。
怎么着也该先去看看庶福晋的情况,看看孩子的情况吧。
可福晋离得最近,福晋看见多尔衮看了察哈尔庶福晋两眼,第一眼是在查看察哈尔庶福晋的状态,第二眼是看察哈尔庶福晋有没有流血,确定没事后,就不再更多关注了。
福晋为什么能从这两眼里看出这么多来呢?毕竟因为他们多年夫妻,她还是有些了解多尔衮的。
可正因为是这样,才觉得伤心呐。
在多尔衮眼里,察哈尔庶福晋和孩子,都比不上宁氏吗?
宁翘手上攥着的短刃被多尔衮拿走了。
眼睛还没多尔衮捂着,看不到外面,但渐渐地血腥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花香。
宁翘就知道他们是回了邀月堂了。
被轻柔的放在榻上,宁翘眼睛上的手掌被拿开,她对上了多尔衮深邃的目光。
看着多尔衮手掌上的泪痕,宁翘伸手过去想要拂掉,却被多尔衮用力握住了。
“爷来晚了。”
“那是察哈尔庶福晋给奴才的刀。”
那短刃被多尔衮放在小几上,还沾着血呢,宁翘看见了。
多尔衮扫了一眼,旁边侍候的烟霞立刻就将那短刃收走了。务必不能让姑娘再看见什么血迹了。烟霞明白主子爷那一眼的意思。
宁翘顺势躲在多尔衮怀里,仰着头看多尔衮:“主子爷没有来晚。是主子爷救了奴才的性命。”
那样的时刻,如果再晚来一点,可能真的情形难料了。看察哈尔庶福晋虽然凶猛,但她毕竟有身孕,恐怕不是发疯猎犬的对手。
多尔衮看向宁翘的身上,小丫头身上的衣裳都沾了血迹,一半鲛丝纱还在闪光,但另一半已经是黯淡无光了。
那血污看着太过刺眼,多尔衮干脆将小丫头身上的衣裳都剥掉了。
烟霞早带着人预备好了热水,多尔衮瞧见小丫头这个模样,不如洗一洗更好。
宁翘感觉自己好像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似的。
她远远见过八阿哥的洗三,宫中嬷嬷福晋夫人们给八阿哥洗三的时候特别的温柔。
宁翘觉得多尔衮现在对待她就是那样的。
他也特别的温柔,特别的小心翼翼,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的物品似的。
令宁翘有一种安心的放松。
重新被穿上柔软的衣裙,又被多尔衮抱入怀中的时候,宁翘感觉似乎随着血污的洗去,她好像获得了新生一样。
刚才或许是怕打破那样的温情,她没有开口说话。
这会儿心思和情绪都平稳下来,宁翘望见多尔衮随手挂在墙边的箭筒和宝刀,还有挂在衣架子上展开的亲王冠服,又捏着他身上刚换上的柔软衣袖。
宁翘轻轻抿了抿唇:“烟清他们——”
多尔衮道:“他们护主有功。爷叫周得胜赏了。他们被咬伤了,需要检查和上药。这段时日就让他们几个好好养伤,等好了,再回来伺候你。”
宁翘这就放心了。有多尔衮的话,烟清他们必然会得到妥善的治疗和照顾。
这段时日,她身边还有烟雨烟霞她们,人是尽够了,也不需要烟清几个担心的。
“那察哈尔庶福晋——”宁翘还是有些担心的。
多尔衮撇下察哈尔庶福晋跟着她回来了,还这样温柔的对待她,她当然是高兴的啊。这时候要是她独自一个面对,他若是去了养云斋,她或许理智上能够理解,但恐怕感情上是根本不能接受的。
“她和孩子都没事。”多尔衮道,“府医去看过了。有些动了胎气,但不是什么大问题,只需要好好休养些时日就好了。”
多尔衮见得多了,之前一看察哈尔庶福晋手里沾了血的蒙古样式的短刃和她的身形就知道,她只是脱力,孩子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这孩子生下来,怕是比二阿哥健壮些。多尔衮本来之前还不信,现在倒是有些相信太医所说的,这孩子是个阿哥了。
“戏台那边自有人善后,你不必担心。”
不等宁翘发问,这回多尔衮先说了,“这回的事情,爷会命人查清楚的。不管是谁弄鬼,爷都不会放过他的。”
宁翘道:“主子爷也觉得这是有人故意使坏的?”
多尔衮道:“爷本来一直在府中,事发之前,爷去了豫亲王府。是府里有人来报信,才知道府中出事了。然后就赶了回来。若非有人刻意引导,多铎怎会这时候叫爷去他府上?”
“要不是骑马回得快,你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都会没命。”
多尔衮想起自己回来看见的那一幕,当时的心悸令多尔衮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后怕。
在那一刻,他甚至害怕会失去小丫头。
第44章 香片
“主子爷去了豫亲王府上?”
这是故意要把多尔衮调开啊。那这个引导多尔衮去的人就很重要了。
多尔衮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早在抱着宁翘回来的时候,就叫周得胜去严查这事了。
他去豫亲王府是多铎和他一起去的,多铎哪里又是怎么非去不可的呢?这就需要去调查清楚了。
多尔衮道:“是汉军旗建制的问题。皇上原本是要郑王与爷同领这个差事的,但因为郑王那边事情未完,所以叫多铎来帮爷。”
因要与幕僚商议,多铎那边幕僚出了好些主意,多尔衮又想着豫亲王府清静,就跟着去了,原想着不过个把时辰就回来的,结果没想到就出事了。
又是汉军旗。
宁翘沉吟,这汉军旗的事儿,现在还真是炙手可热啊。
宁翘现在缓下来,抽丝剥茧的想起方才经历过的事儿。
便同多尔衮道:“那些猎犬和猎鹰,虽不如最顶尖的那些勇猛,但也是经过多年训练的,轻易不会失控。更不会追着特定的人撕咬。”
“奴才听说它们原本不过是在演武场上,怎么一路跑到奴才和察哈尔庶福晋这里,只管撕咬奴才与庶福晋呢?”
“奴才曾经有想过请庶福晋先走的,因看见猎鹰和猎犬只追着奴才。但庶福晋走不掉,也被围住了。那几个猎犬嗅闻之后逐渐发狂,必然是在奴才和庶福晋身上闻到了什么气味。”
这气味别人身上都没有,所以猎鹰和猎犬就不攻击他们,只会追着宁翘和察哈尔庶福晋。
她换下来的那些衣裳,还有察哈尔庶福晋之前穿的衣裳,都不能扔。还需要细细的去查一查。
只是她们两个人的衣服上都沾了血污,血腥味会掩盖原本的气味,想要查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如果能把味道查清楚,就能知道失控的猎鹰和猎犬究竟是针对谁的。也就知道谁被另外一个连累,还是说她们两个人都是被人盯上的目标了。
多尔衮点点头:“爷知道了。”
尽管事情已经交给周得胜去调查了。但是他到底只是多尔衮的贴身太监,许多地方并不能全权的代替多尔衮,像那些王爷郡王跟前,到底还是应该多尔衮出面的。
今日的庆功宴闹成这样,只福晋一个人在前头善后肯定是不够的。
多尔衮也不能放过这个时候,调查的时机转瞬即逝,如果他不出去坐镇,就怕府里有人帮着抹掉线索和证据了。
“要不,你睡一会儿?”多尔衮想等着宁翘睡着了再走。
宁翘笑道:“主子爷要去忙便去吧。奴才这会儿也是睡不着的。奴才就在这儿坐一坐,一会儿就好了。”
“主子爷放心,奴才现在不怕了。”也确实是不那样怕了。
瞧小丫头笑得甜甜的,确实是和方才的状态不一样了,多尔衮就摸了摸小丫头的头,说:“夜里爷再来看你。”
“好。”宁翘应了一声,笑着目送多尔衮出去了。多尔衮不许她下榻去送,宁翘便让烟霞好生送他出去了。
宁翘确实是不困,方才是意外,经历一场,沐浴的时候还有点腿软,现在缓过来,倒是觉得好了很多了。
方才也检查过了,她身上没有外伤,就是一些淤青,过会儿用药揉开了也就好了。多尔衮的意思,是等府医从养云斋出来后再叫人过来给她瞧一瞧。
宁翘也就随多尔衮安排了。
烟霞回来,到宁翘跟前说:“姑娘,主子爷去了前头。”
宁翘点点头,问烟霞:“察哈尔庶福晋的那柄短刃呢?”
那个短刃很精致的。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在上头,但一看就是草原蒙古部族的物件。宁翘还注意到察哈尔庶福晋手里的那个短刃上有装饰,有几颗很名贵的宝石镶嵌在上面。
短刀已经很清洗的很干净了,崭亮如新,没有半点血腥气。
被送到宁翘手上的时候,烟霞几个还很紧张的看着。
宁翘一边拿在手里翻看,一边笑道:“你们别这么紧张。我不会伤到自己的,就是看看。”
烟霞道:“主要是这刃太锋利了。奴才们也是担心。方才碰它的时候,奴才们都小心着呢。生怕见血了。”
宁翘看着那刀刃,确实是很锋利的。她想起察哈尔庶福晋握着她的手那一下,心里就忍不住沉了一沉。
察哈尔庶福晋这个人,心性坚韧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样下手利索的人,若是为友,或许是好事。若是为敌,那就是个难缠的对手了。
况且她毫不犹豫说出的那些话,她看重的是她腹中之子,母性爆发的时候,自然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和孩子的。
宁翘能够理解察哈尔庶福晋的行为,但是她仍然坚持她的判断,察哈尔庶福晋这个人,可能会在利益相关的时候与人相交,利益尽的时候就不知道会如何了。
这个人可能没有底线。或者底线很低。
烟霞见宁翘一直看着那短刀,便说:“方才姑娘沐浴的时候,养云斋还打发人来问姑娘了。只是当时奴才们都不知道姑娘如何,不敢贸然答话。”
宁翘道:“那你让人去回一声,告诉庶福晋,说我无大事,请她放心。再挑些不打紧但是鲜亮些的礼物送过去,就说是我谢庶福晋救命之恩的。”
“就说请庶福晋好好安胎。等我好了,等庶福晋那儿见客了,再登门道谢。”
宁翘看了看手里的短刀,“把这个也一并带去吧。”
这东西肯定是要还给察哈尔庶福晋的。
烟霞与预备东西,将大面儿上的都弄好了,就打发烟水烟汀带着东西去养云斋了。
烟清刚安几个要养伤。烟霞烟雨照顾宁翘身边,剩下这几个小丫头自然是要历练起来了。
等烟霞回来,就听见宁翘低声自语道:“这是在王府里。”
“这些时日,察哈尔庶福晋的身子也更重了,再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了,她又不必出门,每日不过是养胎,连正院的请安都不必去,做什么要在身上带两把短刀呢?”
烟霞听见了,过去轻声道:“奴才想着,大约是察哈尔部族的传统。带着短刀在身上,应该是为了防身的。蒙古那边与咱们八旗不一样。从前咱们没有安营扎寨的时候,也是人人都要备着短刀防身的。是怕夜半有人突然闯入营地袭击。”
宁翘哦了一声。察哈尔之前是有战事的。以察哈尔庶福晋的年纪,她应该是经历过之前额哲归降的事情。
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可直到现在身上还带两个短匕首,就这一个理由,总归是有些牵强的。
目前种种迹象都表明,察哈尔庶福晋就不是面上那么简单的。
要知道,察哈尔庶福晋可是疑似事先就知道多尔衮要令汉军旗的差事的。
不多时,烟水烟汀回来了,礼物倒是送出去了。
但是那个短刀叫送回来了。
烟水说:“庶福晋说,这短刀是在姑娘手里开了刃的。就送给姑娘了。这短刃精炼锋利,能做防身之用。”
宁翘凝了那短刀半晌,才道:“那就先收起来吧。”
都送回来了,再推拒送来送去的也不像话,先放起来就是了。
邀月堂这边地界好,多尔衮吩咐了人不许过来扰了宁翘休息,这探望的人才没有过来,但问候肯定是少不了的。
宁翘还听见说,猎鹰和猎犬失控的时候,大格格和大阿哥有些受了惊,都送到东院去由佟佳氏安抚去了。
二阿哥有些怕人,就没有抱出去,直接就在东院待着,倒是没有遇上这样的事情。
宁翘本来想去瞧一瞧烟清她们几个的,但烟霞从旁劝着,说奴才们都在各自屋里躺着:“若姑娘去了,他们必定是不肯在姑娘跟前失仪,又要起来穿衣裳,姑娘原本是好意,可他们大约是不愿意躺着见姑娘的。依奴才说,不若等他们好了,回姑娘身边伺候的时候,姑娘瞧着他们好好的,夸奖几句,那便是最好的了。”
宁翘也知道烟霞的话在理,这去了,反而不能叫这几个好好休息了。
就叫烟兰带了话过去,一定要他们好好歇着,好好养着,等伤好了再回来。宁翘还叫烟兰带了好些话过去。
多尔衮一句护主有功,就给了烟清他们几个极大的体面了。又听到宁翘的话,烟清几个都是热泪盈眶的,觉得自个儿跟了个好主子。
那些猎鹰和猎犬都失控了,几个人都被咬了一下,宁翘是真的担心他们会有什么问题,还好府上因为有鹰房和犬房,对这方面是很有研究的,给烟清几个的药都是最好的。
烟霞也再三同宁翘保证了,说烟清几个已经吃过药了,内服外用,好好休息等伤口好了之后观察,就不会有事了。
宁翘这才放下心来,就怕烟清几个被猎犬咬了有个什么好歹的。
大约是人都散了,这院子里就比先前安静多了。
烟清那边说是有几句话要烟霞过去说,宁翘这儿就换烟汀烟兰来伺候了。
等烟霞回来,打发烟汀烟兰去外头候着,宁翘就瞧了烟霞一眼。
“烟清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事啊,还特意叫你去说?”还不让这几个小丫头听见。
烟霞看向宁翘:“奴才就知道,姑娘是最敏锐的。”
宁翘笑了一下。察哈尔庶福晋来的时候,她就高度警惕了,也在分神注意着旁边的情况,但说话的时候肯定没有顾虑的那么周全的。
烟清就不一样了。她一直都在宁翘身边,刚安几个关注着外头,她就专注在察哈尔庶福晋的身上。
烟霞这个样子回来,烟清就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事情。
烟霞道:“烟清同奴才说,先前在察哈尔庶福晋靠近的时候,她就闻到了一股幽香。但因为香气很淡,且若隐若现的不甚明显,她便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察哈尔庶福晋身上衣裳的熏香。”
“可是那香气又让烟清觉得很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是在何处来的。姑娘与察哈尔庶福晋保持了距离,但是那会儿就只有姑娘和烟清他们离庶福晋最近。那香味飘散,姑娘身上肯定也是沾染了的。”
宁翘道:“烟清怀疑,这香味就是令猎鹰和猎犬对察哈尔庶福晋和姑娘穷追不舍的原因?”
烟霞点头道:“是的。烟清的判断是这样。只是不知道这香味是不是让猎鹰和猎犬失控的原因。但是看当时猎鹰和猎犬的状态,烟清觉得不是那么简单的。”
“先前是紧张姑娘的安危,后来又要治伤没顾得上,这会儿烟清不那样疼了,她就说她想起来了,那个香味很像当初姑娘用来引出是什么让大格格大阿哥以及二阿哥过敏缘由说的蜜合香。”
“若果真是有人用了那个蜜合香,那只怕猎鹰和猎犬失控就另有原因了。”
宁翘看了看放着鲛丝纱箱柜的方向,没有先说出她的判断,她看着烟霞道:“你去烟清那里也有一会儿了。按你的性子,不会只是听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来回我。你先说说你的想法,说说你做了什么。”
烟霞应了一声是,才道:“奴才听了烟清的话,想起当初的蜜合香。那个香旁人不知情,但咱们几个奴才是知道的,姑娘并不常用它。当初的也是早就销毁了的。”
“可姑娘最是了解奴才,奴才就怕会有什么后患,因此留了一份香片备用,和姑娘常用的香片都是放在一处的。方才奴才把香片拿出来,悄悄送去给烟清闻了闻,烟清说察哈尔庶福晋身上的就是这个味道。”
烟清神情有些忐忑,她是怕宁翘责怪她私自留下了香片。
宁翘看出来了:“你不用为这个自责,你留下备用,也不是什么坏事,不算是违背了我的话。毕竟这个东西,留与不留,在外头,在旁人心中,话已是说出去了,那就是我常用的蜜合香。哪怕后来换了,那上头也贴着我的标签呢。”
这都是小节罢了。
宁翘只是想着,他们算计的真是缜密周全,这样久的事情,居然又拿出来作了一回事。
烟霞眼中都是担忧:“若是如此,若叫主子爷知道是察哈尔庶福晋身上的香气引得猎鹰猎犬穷追不舍的,而当时姑娘又正与庶福晋说话,这香就很难说清楚是谁先有的了。若是主子爷怀疑——”
烟霞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若是多尔衮因为这个香气怀疑宁翘是始作俑者,用苦肉计策划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伤害察哈尔庶福晋腹中的孩子,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在宁翘的视角来看,更有一种可能,便是察哈尔庶福晋所用的这个苦肉计,是为了借这件事示弱,除掉宁翘,可若是这样的话,她所做的那些行为和那些话,就和这件事本身的目的相悖了。
烟霞话未尽,心里却猜测了无数种可能。
宁翘道:“别猜了。你去一趟主子爷那里,将这个话告诉主子爷。不要叫人传话,你到主子爷跟前去说。烟清如何与你说的,你就如何与主子爷说。香片也带着一起,交由主子爷去查吧。”
这事儿光靠邀月堂的奴才是查不清楚的,只靠府里镶白旗的奴才也难查明。
只有多尔衮才能查清楚。
宁翘也不知道多尔衮听见这些话心里会如何想她,但她知道自己是清白的,这有了线索肯定是要与多尔衮讲的,她得证明自己的清白。
烟霞领命去了。
宁翘这儿又歇了会儿,眼瞧着天黑了,也不知道多尔衮什么时候会来。
烟霞去了一趟前院,见着了多尔衮,将那些话都说了,但多尔衮忙得很,要见的人许多,要处理的事情也有许多,烟霞说完就回来了,也没有带回什么有用的信息。
只说主子爷说了,怕是晚膳不能一同用的,请姑娘先自用。
福晋在前头善后完了,就去了一趟养云斋,在养云斋待了半个时辰,之后出来就回了前院,没有来宁翘的邀月堂。
宁翘倒是不在意这个,福晋肯定是不会纡尊降贵到她的地方来的。
最多也就是叫身边的丫头来问候一声,以示对她这个侍妾的关心。
府里也不安生,周得胜到处拿人,动静没有闹的很大,但是阵仗还挺吓人的。
正院和东院那边都是一副撒手不管的做派,宁翘也叫烟霞约束着邀月堂的人,不叫他们这时候在外头乱走,只管本分守着自己的差事。
这回到处都拿了人,就连邀月堂都带走了两个小太监两个小丫头,很多都是正常的问话,也烟霞也去了一会儿,宁翘不管别人那怎么样,邀月堂里,她是叫烟霞说了的,都不必惊慌。
用膳过后,身上的淤青揉开了,药味有点重,宁翘不喜欢,叫烟霞到跟前擦了擦,这药确实是好,不过两刻钟,身上的痕迹都消散了。
这隐隐作痛的地方疏散开来,药味也都去掉了,宁翘倒有点困了,就直接在榻上睡着了。
烟霞进来的时候瞧见了,忙拿了个小褥子给宁翘盖上了。
多尔衮听完周得胜的汇报,半晌没有说话。
周得胜一身的冷汗,这屋里低气压得很,主子爷只要不说话,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了,那压迫感一上来,他甚至都下意识的屏住了气息。
周得胜这次手脚挺快的,比上回快些。
上回主子爷已经很不满了,周得胜这回是拼了命了,下了狠手,总算是把那起子人的嘴给撬开了。
多尔衮将手里的纸张捏了捏,起身道:“去邀月堂。”
周得胜只敢跟着,都不敢说主子爷您没用膳,要不用了膳再去吧。
他想起主子爷给烟霞的话,只怕这会儿邀月堂那位早就用过膳了,这主子爷不用膳也不行啊,晌午就没好好用的。
今儿庆功宴,是好好善后了,但这个结尾就不完美。
别府上也叫带来了几个小阿哥小格格的,是大格格和大阿哥招待的。
别人年纪大些的没有被吓着,都是年纪小的被吓了吓,但是回去之后哄一哄就好了。
唯独大格格和大阿哥,怕是上回鲛丝纱过敏的事情闹的,寻常都好,今日遇上这事,就受惊过度了。
府医去看过,说是要在东院佟佳氏身边将养些时日,不能再那么严格的按着时辰读书骑射和玩耍了,得歇一歇。
多尔衮为了孩子的身体,当然是允准了的。
可这已经是第二回了。大格格甚至都听不得鲛丝纱三个字。
今儿远远的看见宁氏身上的鲛丝纱,吓得直往奶娘后面躲,大阿哥也是红了眼睛的。
这是不想他任何一个孩子好好的长大。
好歹是自己的好日子呢,庆功庆功,一众亲王郡王里,他的功劳是最大的。
府里各处都扎了灯,晚上还开了宴的,就预备着让人瞧瞧府里的热闹。
可这会儿人都走了,府上的灯都亮着。
看着这灯景,多尔衮心中盘旋的怒意渐渐升起戾气。
看哪儿都歇不了这口气,唯有瞧见邀月堂门前挂着的灯笼,闻着那熟悉的顺着春风吹拂而来的花香,多尔衮的脚步一点点的放轻,这心中的戾气才一点点的沉下来。
多尔衮进去,没瞧见小丫头,烟雨机灵,跪下来说姑娘歇了。
多尔衮顿了顿,还是进去了。
周得胜往里头瞧了瞧,他没跟进去,两个丫头也没跟进去,周得胜想了想,才说:“主子爷拿了结果,就直接过来了。”
烟霞烟雨两个那可是从前被周得胜亲自教.导过的,一听这话就明白了。
吩咐了烟水烟汀两个候着,她们俩就去预备膳食去了。
说实在的,晚上自家姑娘也没好好用呢。等和主子爷说完了事情,她们就看准时机送上去吧。
多尔衮进了外间,看见小丫头就在榻上睡了。
小脸白嫩嫩的,已经恢复了些红润,那胳膊上的淤青也消散了,看着和原先一样可亲可爱。
这丫头向来睡得香甜,这会儿也是,他进来了都不知道。
多尔衮也没有把人叫醒,借着灯色瞧了她几眼,然后便撑着胳膊歇在小丫头身边去了。
王府这样大,竟只有在这丫头这里,才能感到片刻的安宁。
也只有这一点安宁,勉强能压得住心中嗜血的冲.动。
第45章 相信
感觉脸上有点异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摩挲。
宁翘觉得有点痒,伸手一抓,倒是自己的手被人家握住了。
她睁开眼,就落入多尔衮深邃的目光中。
“主子爷?”宁翘还有点懵呢,起身的时候小被褥滑落,她身上的衣带也有些松散了,就叫多尔衮看见了她纤细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
多尔衮把人轻轻摁住了,这才刚睡醒,还在榻上呢,行什么礼呢。
替小丫头把衣带系上,就听见小丫头声音软软地问:“主子爷在前头用膳了么?”
多尔衮心里一暖,都过了用膳的时辰了,小丫头还惦记着。
望着宁翘明亮清澈的目光,多尔衮怎么也不忍心哄她:“爷还没有。”
宁翘忙起身穿衣裳,笑得很明媚:“奴才睡了一觉也饿了。那主子爷陪奴才用一点吧?”
满院子的女人,谁会这样劝进膳的?偏偏就是她,直接说叫人陪。
多尔衮却听着舒心。
他问:“你也没用膳?”
宁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奴才用过的,但是现在又饿了。”
多尔衮垂眸笑了笑,叫人进来:“传膳吧。”
外头烟霞烟雨刚刚回来,那头和周得胜一起听见这话,都放下了一颗心。
周得胜心里可觉得这位宁侍妾有本事啊。这谁敢劝主子爷这么用膳啊,偏偏人家就敢,这转个头就传膳啊,哪回都没这么快过。
膳房送来的香煎羊排,香烤棒骨肉,鲜肉小馄饨,还有些撒了黑芝麻白芝麻的北地菌子,二十个葱油小扇贝,六团小饽饽,还有一个清汤肉丸。
宁翘其实是知道多尔衮大约没心情用膳的,她也确实饿了,正好两个人一起用挺好的。
多尔衮常年征战,这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也照顾不到他的身体,现在他就在她身边,又愿意总来她的邀月堂,两个人一块儿在前院膳房用膳,郭喜那儿都知道他们的口味了。
那肯定该照顾的时候,她是要好好照顾多尔衮身体的。别的不说,叫他多活些年头,身上的病痛旧伤更少些,这都是好事儿。
用完膳,宁翘果然就觉得多尔衮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这生着气呢,要是要饿着肚子,那就更难受了。
吃饱了不想动,宁翘和多尔衮一同坐在榻上。
榻上的小几上放着几张纸,上头好多字,还有些红印,看着就像是供状,宁翘也没细看,就扫了几眼,想着他们动作还挺利索的,这就查出来了。
多尔衮道:“你送去的香片,确实是和你,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身上的香气是一样的。爷找人看过了。也让人去养云斋查过,她为这几日宴席预备的衣裳上,全都有这个香。”
也就是说是察哈尔庶福晋身上先有的这个香。
宁翘道:“奴才如今倒是不常用这个香了。先前也让烟霞烟雨去检查过,奴才这里的衣裳首饰,上头都没有这个香。”
多尔衮望着宁翘的眼睛:“福晋说,你与养云斋素来没有什么往来交集。便是在正院请安的时候,也说不上几句话。可怎么偏偏今儿你们两个坐在一起说话呢?旁人瞧着,还以为你们有多熟络。”
“用这个香引来失控的猎鹰和猎犬,让它们攻击自身,不论是何种目的,察哈尔庶福晋腹中的孩子必然有所损伤。大格格和大阿哥也受惊了,如今安置在东院,这些时日,是不能读书了。”
“这其中,最受益的人是谁呢?”
宁翘也望着多尔衮:“福晋怀疑奴才吗?”
多尔衮道:“她不知道调查的结果。也没查什么,就直接这样同爷说的。福晋对你成见很深。”
“那主子爷呢?”宁翘幽幽道,“主子爷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么?”
“没有。”多尔衮轻轻摸了摸宁翘的头,“今日失控的猎鹰与猎犬,毙命一击都是在脖颈上。也是袭击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那几个。你这边的不过是被断了利爪,失去了行动能力,你没要了它们的性命。”
“唯一在你跟前的猎犬,有脖颈致命伤,是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帮你下手的,是不是?”
宁翘也不知怎的有点委屈,含泪点了点头:“庶福晋握着奴才的手。庶福晋跟奴才说不杀死它,它就会咬死奴才。”
多尔衮轻轻抚了抚宁翘的眼角:“你自进府,从没有主动害过人。受了委屈也只知道找爷来告状。你这秉性,爷不相信你,相信谁去?”
“满府添给你的人,都是镶白旗下的,爷手心里攥着的人,做了什么,爷还能不知道?福晋几句挑拨,不必放在心上。爷相信不是你做的。”
宁翘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或者能从容应对,或者说是相信多尔衮不会怀疑她。
可听到多尔衮说相信她的那一刻,心中那种被信任的感觉触动,一滴泪就涌出来,被多尔衮拭去了。
“多谢主子爷。”宁翘声音低软,看见多尔衮对她笑了笑。
多尔衮将那几张纸递到宁翘手中,叫她自己看。
那是满文写的,宁翘这些时日叫汉文满文女真小字,还有现世的好多手写字体弄得晕头转向的,这会儿再看见这么多字就难受。
宁翘看了一眼,把东西就递回去了:“主子爷,奴才眼晕,看不了这么多字。”
这小丫头撒娇撒的,真是要命了。
多尔衮便不要她看了:“这事是蒙古人干的。”
宁翘:“啊?”蒙古人?
多尔衮眸中闪过阴冷眸色:“是,蒙古人。”
将鹰房犬房中引出那些不凶猛但是受训练程度较低的猎鹰和猎犬,想办法让它们失控,又事先在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衣裳上用上宁氏的蜜合香,以此嫁祸给宁氏。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跟宁氏说话的时候,这香也会作用到宁氏的身上,那些失控的猎鹰和猎犬事先嗅闻过这个味道,之后就只会对身上有这个味道的人穷追不舍。
那时候因为变故,所有人都离她们两个很远,那自然不会沾染到这个香味了。
至于结果,蒙古想要的结果无非便是那几种。哪怕都没有成功,也一定达到一些他们要的效果了。
宁翘真的有些不明白了:“哪里的蒙古人?”
多尔衮嗤道:“这满府里,不都是蒙古人吗?”
宁翘愣了愣,然后细想了一下,就给多尔衮这话吓到了。
她一向想的邀月堂都是她们自己人,却望着这睿王府里。
从福晋到庶福晋们,那都是出身蒙古的。
正院伺候的人,前头几个,都是福晋从蒙古带来的。庶福晋们那里贴身伺候的,也都是从蒙古带来的人。还有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身边,也是从蒙古带来的侍女。
这府里,真的不少蒙古人的。
宁翘心都在颤了:“主子爷,是谁呀?”
多尔衮道:“还没有查出具体是谁,但是已经有些眉目了。爷的人在抓,几个喽啰是在府外的,这会儿早就跑了。要去抓回来。府里的基本已经控制住了,但人的来历很杂,各处都有些牵扯,不好判断。”
这就是说,可能各方的蒙古人都下场了。
就为了陷害她和察哈尔庶福晋腹中的孩子?还是说,他们有更大的图谋?
宁翘猜不到更多。但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觉得自个儿怕是成为蒙古人的眼中钉了。
蒙古人这样在多尔衮府上兴风作浪,难怪多尔衮气成那样。
宁翘试探着问:“上一回鲛丝纱下药致使大格格大阿哥过敏的事情,也是蒙古人所为吗?”
多尔衮的眸漆黑如墨:“是。”
宁翘周身都有点发凉了。这是一环扣着一环来的,能怀疑的人很多,但是没有证据呀。
多尔衮的食指轻轻点着小几桌面:“他们把香下在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衣裳上,又是怎么确保你们一定会谈话的?她和你究竟说了些什么?”
这话问的,宁翘忽然就福至心灵。
难怪啊,难怪察哈尔庶福晋一定要来和她说话。
“是为了汉军旗的事。”
宁翘可不把琢磨不清的事情藏在心里,有英明神武能力卓绝的人在这儿呢,她犯不着自己琢磨,把事情都说出来,让多尔衮琢磨去了。
宁翘说:“去年的时候,李侍妾就同奴才说过察哈尔庶福晋那边私底下的动作了。今儿宴上,李侍妾又找奴才说了些事情。”
“后来在戏台底下,察哈尔庶福晋就来寻奴才了。前头说了些闲话,后头再与奴才说起的,就是汉军旗的事。”
多尔衮听着听着就笑了:“察哈尔的族人想迁入汉军旗?这怕是托词。他们不是想退出去,他们是想自立。”
自立为王。就跟林丹汗一样。他们始终不能放弃,也不愿意放弃曾经的荣耀。
现在不做,是因为实力不允许,一旦有了机会,察哈尔部族第一个就会反。
多尔衮道:“要么,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知道这些,是自愿帮他们要除掉你的。要么,她有自己的打算,对部族里的真正打算并不知情。以至于让她自己和你一起身陷险境。”
多尔衮这里正分析呢,却瞧见小丫头频频走神,神思不属的模样,他点了点宁翘的额头:“想什么呢?”
宁翘道:“奴才是想啊,他们有这等野心,那就是没被打服,要是打服了就会怕,就不敢有二心了。他们这些贵族一个个的闹事,苦的是那些普通民众,还有无辜牵扯进来的人。”
“与其编入各个旗中不服管教,还不如都抽出来,叫他们整编成察哈尔旗,就直接空降给他们固山额真,有人压服着,不就闹不起来了?”
多尔衮眸中闪过精光,含笑道:“你这是要大清吞下察哈尔?”
宁翘甜甜一笑:“大清连朝.鲜都吞下了,还有什么吞不下的?蒙古若跟咱们是一心,这自然是好事,若不是一心,未免将来生乱,还不如大一统。将来以后,就都是大清的人,大清的兵,就不分什么蒙古人八旗人满洲人了。上下一体,奋勇前进,岂不是更好?”
若都吃下去,都是自己人,就不会总是攻下一地就劫掠,宁翘还是想叫他们爱民如子些的。这时候若能种下这个种子,将来有一日发芽了,那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否则若以八旗的心性,没有了蒙古人的掣肘,只怕凶性难改。这时候能早早树立一下这个观念,也挺好的。
多尔衮有些感慨的望着宁翘,小丫头柔嫩可爱,娇滴滴的总是让人想要好好的保护她。
他总是怕她会害怕。
总是想着法子护着她。
可偏偏她一身的骨头也不软。或者有的时候是挺软的。
但这时候,却总是生出叫多尔衮喜欢看见的顶骨血肉。不愧是八旗出身的姑娘,不愧是镶白旗的佐领之女。这样一心为了大清,几乎是将他和大清看做是一体的,这样的话,多尔衮还是爱听的。
不动察哈尔,不就是为了宫里的麟趾宫贵妃么?还有林丹汗那几个嫁到宫里,嫁到宗室,嫁给亲王郡王的福晋们。
皇上最爱弄这些亲如一家的戏码了。
他从前也是支持皇上的。可他和皇上还是不一样的。皇上宠爱宸妃,看那个样子,是真的将宸妃爱如珍宝了。
要是八阿哥将来真的成了太子,那科尔沁怕是——
他多尔衮不一样。皇上是这样被一手扶持起来的。若非蒙古,皇上也难有与三大贝勒抗衡之力。
他呢?他不需要蒙古的扶持。他是镶白旗的旗主,天然就站在了八旗这边。
皇上自将的两黄旗撇开不说,下五旗里头,谁愿意看见蒙古这样风光的?
要动察哈尔,皇上不会同意的,也不会支持他。
他只能自己干。
看着笑盈盈的小丫头,多尔衮想,自己干就自己干。
将来有一日,小丫头要是有了他的孩子,他希望这孩子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宁翘正等着多尔衮的答复呢,结果温热厚实的掌心落在她的头上,多尔衮揉了揉她的脑袋,宁翘哎呀一声,娇娇道:“主子爷做什么呢?弄乱奴才的头发了。”
多尔衮笑起来,那笑容竟带有几分朝气与痞气。
宁翘都有些看呆了,第一次见多尔衮这样笑,有些少王爷的尊贵威势,多了几分青年的调皮。
“你好好歇着。爷出去了。”
还真是个行动派,说要出去就真的开始穿鞋子了。
宁翘追过去:“主子爷去哪儿啊?”
多尔衮捉住她的小脸亲了一口,笑道:“爷去宫中,替你讨还公道。”
总不能白白叫人给欺负了吧。
他可不能让小丫头吃这个亏的。
宁翘目送多尔衮离开,满院子的灯光里,他的身影伟岸厚重,沉入远方的夜。
宁翘回去坐着,烟霞过来伺候,望着宁翘的神色便笑道:“姑娘现下可高兴了?”
她们可都听见了主子爷那句话的。这事里头,姑娘铁定是受了委屈的,主子爷要为姑娘讨还公道,这多好啊。
宁翘勾了勾唇角,没说话。高兴是高兴的,只可惜鲛丝纱做的衣裳最终也没能叫多尔衮瞧见,可惜了。
别说大格格大阿哥,她这都心里有点阴影了,其余的鲛丝纱,还是先好好的收着,暂时不要拿出来了。盯着她这儿的人太多了,就怕剩下的鲛丝纱保不住。
这回怕是也难跟上回似的,把府里的蒙古人都换掉。
只要福晋一日是这府里的嫡福晋,这府里伺候的蒙古人就不可能消失干净的。
本来还给多尔衮用鲛丝纱也做了一件外袍的,这个节骨眼上,倒是不好拿出来的,是叫赵嬷嬷手作的跟她那一件的花样交相辉映的,也就是‘情侣装’嘛。
宁翘想着,还是等日后有了合适的时机,再拿出来吧-
皇太极以为多尔衮深夜入宫求见,是有什么紧急的军务或者朝务,结果一听是这个事,这面上神色一松,就被多尔衮瞧见了。
多尔衮道:“皇上是不是觉得臣弟小题大做了?”
“怎么会?朕自然不会这样想,”
皇太极道,“别人的庆功宴,朕只管赏赐,可你的庆功宴,朕原本是一定要去的,只是怕太过兴师动众,才不曾过去,朕厚赏你,自是最看重你的,听说你府上出事,朕这里也是一直悬心的啊。怎么样,你那庶福晋,没事吧?”
多尔衮道:“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受了些惊吓,但养些时日就会好的。孩子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臣弟府上的宁侍妾,这回是无妄之灾,是被人陷害。臣弟着实是心疼,她也进臣弟府上一年了,此番之事,若非她提供的线索,臣弟也难查出这样的结果。倒是她一心顾着大局,要臣弟查清楚不能冤枉了好人呢。”
皇太极道:“朕恍惚记得,你那侍妾就是游猎上赛马赢了肃王侧福晋的那个?好似还曾说过,不但是八旗子弟一心为了大清,就连八旗女儿也是为了大清的,不该和蒙古对立。是不是?”
皇太极亲自指下的两个镶白旗的佐领之女,一个默默无闻,这一个倒是名声响彻盛京。
皇后宸妃,都曾在他耳边提起过。他记得那么一两句。
礼王福晋郑王福晋,都很亲近这个宁侍妾。这是想要下五旗里头,再出一个年轻的有风头的人物?
礼王福晋郑王福晋年纪都大些,济尔哈朗也就罢了,礼亲王代善,和他的福晋,这是看中了这个宁氏了?
蒙古人在睿王府兴风作浪,还害得大格格大阿哥受惊,连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都受惊了,这着实是有些过分了。
不怪多尔衮捏着这件事进宫为宁氏求个公道。
皇太极心里喜爱宸妃,很能理解这样为了宠妾撑腰的心情。
可是宁氏的身份太特殊了,而蒙古人现在还是他的倚重,就是不知道多尔衮想要他怎么做。
若是不叫皇后的幼妹进府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若是为此要损害科尔沁的利益,那就更不可能了。
这只是查出了蒙古人所为,又不曾指向是谁做的。怀疑揣测,那都是不作数的,必须要有证据。
“请皇上允准晋宁氏为庶福晋。以慰臣心。”
多尔衮道,“臣弟征战归来,皇上差遣臣弟领置汉军旗,臣弟也想为自己求一个恩典。臣弟想晋一晋宁氏的位分。”
皇太极倒没想到是为了这个。
当初赏赐宁氏和李氏进睿王府,以她们的身份做个庶福晋是完全可以的。
只是皇后与宸妃没有点头,也是为着府里博尔济吉特氏的脸面,这才以侍妾的身份进府的。
这会儿宁氏身上牵扯更多,皇太极就更犹豫了。
这个庶福晋说是地位不高,可真要晋位了,那岂不是牵扯更多了?还不知要有多少风浪?
和蒙古这样亲密的盟友,皇太极不希望存在任何的误会。
“你大胜而归的恩典,用在这个上头实在是不妥当的。还是先收起来吧,回头朕要给你更好的,更配得上你亲王身份的恩典。”
皇太极道,“如今大清已立,内外有别。晋位女眷,将来誊写档案的事,都是内务府一手操办的。这是内事,自然应当听皇后的意思。这样,朕给你记下,回头与皇后商议后,再看看如何妥当。”
多尔衮十六岁跟着皇太极第一次打仗的时候,心里最大的念头,就是要在这位手段毒辣的四哥手上活下来。
不但要好好的活着,还要护着阿济格和多铎一起好好的活着。
是到了后来,他站的位置越来越高了,心里那些被强行压抑的念头与想法才一点点的冒出来了。
为额娘报仇,好好的安顿舅舅。
秉承先帝的意志,让父汗让皇父的心愿得以实现。
他是不得已,也是不得不屈居在皇太极之下的。
能得皇太极的信重,他几乎付出了所有的一切。
可他们兄弟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永远不可能亲密起来的。
到了触碰各自利益的时候,就比如现在,皇太极就会成为那个对待三大贝勒时候冰冷无情的人。
为了他们的利益和地位,会压制一切失去掌控的萌芽。
可他能做到这亲王之位,还能甘愿自己的女人被如此压制吗?
第46章 作梗
等多尔衮走后,皇太极径直去了清宁宫。
宸妃近些时日受了春日寒气,身子有些不舒服,为了不叫八阿哥染上,这几日和八阿哥也是隔开了的。
这会儿宸妃早早就睡了,八阿哥能吃能睡的,应当也早就休息了,皇太极心里存着事儿,就到了清宁宫来寻皇后。
却不想庄妃在这儿跟皇后作伴呢。
庄妃跟宸妃几乎是前后脚的有孕,这会儿也是要到临产的日子了。
哪怕这会儿肚子都显得很大了,也丝毫不影响庄妃柔美的气质,似乎还更增添了一层即将为人母的光辉。
宸妃进宫前,皇太极也是喜爱庄妃的,不过宸妃出现后,皇太极一颗心都落在宸妃身上了,对旁人,也就都是淡淡的了。
但因为皇后与他相伴多年,皇后宸妃和庄妃都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都是亲眷,哪怕不宠爱,也是很得皇太极尊重的。
“臣妾听说,多尔衮进宫了。”
庄妃本要奉茶,皇后叫她坐着别动,还是叫侍女奉茶来,亲自送到了皇太极手边,皇后说,“他府上的事情臣妾也听说了,是不是多尔衮有什么难处,请皇上帮手来了?”
“他能力卓绝,能有什么难处?”
皇太极道,“他是查出些东西来了。觉得他府上的宁氏受了委屈,就来同朕说,想要晋宁氏的位分,想要宁氏做庶福晋。”
皇后道:“皇上没应?”
皇太极道:“朕说,女眷晋位这样的事情,一向是皇后主持的。朕要与皇后商议,没有立刻就应承他。”
皇后听这话就明白了。
皇上的意思,是不想叫她们误会。倒也不是说压着宁氏,这意思是要压着八旗,压着多尔衮。
皇后温和道:“睿王府上的事,既查出来这样的眉目,总是推脱不掉的。但到底归在谁的身上,总是不好说的。若说受了委屈要晋位,那白音也是受了委屈的,她难道不该晋位么?”
“原先多尔衮府上,似乎也没有这样多的事情,怎么如今偏是这样的不好呢?几个孩子先前也都是好好的,怎么偏是宁氏进府,就不好了?臣妾记得,那回进府一共是两个,怎么别人都好好的,偏生宁氏这里就这样多事?”
皇太极道:“当初赐人,朕原是一番好意。却不想成了如今这个样子。那宁氏朕也尚未见过,皇后你们都是见过的,听你们素日言语,再隐约听见些话,这个宁氏也是太要强了些。”
庄妃在旁边笑道:“这个宁氏,倒是与臣妾说过几句话,她会识文断字,又在王府得宠,想来是与别人不同的。”
布木布泰十二岁就嫁给皇太极了,几乎是在皇后与皇太极跟前长大的。
皇太极待她确实也是温和些的,见状也笑道:“你素来也是有主意的。听朕与皇后言语,你且说说,有什么法子替朕分忧呢?”
庄妃柔婉笑道:“臣妾也是粗浅想法,蒙皇上不弃,臣妾就说说吧。”
“睿王府上福晋与庶福晋们,都出自蒙古,这要说是谁动手的,怕也是不好断定的。但顺藤摸瓜的,总有一日能查出来的。但凡做过,总是会留下痕迹的。睿王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若真有误会,将来事情查清楚后,自然会有个说法的。皇上与娘娘,很可以不必去管,将来睿王知道误会了咱们,少不得是要来跟皇上娘娘赔礼的。”
皇太后颔首,示意庄妃继续说。
庄妃便道,“宁氏晋位,本来无有不可。但这个时候晋位,怕是会叫人招致口舌,倒是将流言落在皇上与娘娘身上的。那侍妾受了委屈,宫里就巴巴的安抚,那察哈尔庶福晋受了委屈呢?那府上的大格格大阿哥受了惊吓呢?还有一府的福晋和侧福晋庶福晋们,又当如何呢?”
皇后道:“依你说,那就给驳回了?”
“倒也不必驳回,”庄妃道,“那宁氏年纪还小呢,又不曾有生育子嗣,资历也浅,做个庶福晋是不够,可等她再大些,若还是这样得宠,应当会有生育,等有了孩子,再实封也不迟。如今就享受庶福晋的待遇,不实封就是了。这也是给她的体面,不叫外头的人寒了心。”
皇太极心中存有大事,朝.鲜的事情妥当了,接下来休整些时日就要干大事了,他便懒得在这些事上费心思,庄妃说的有道理,那宁氏再得宠,还是年轻,也没什么资历,先有个庶福晋的待遇,等有了孩子再实封也是一样的。这在多尔衮那里也可以交代了。
也不必他出面,皇后将这桩事揽下,再办好就是了。
皇太后不在清宁宫留宿,还要回崇政殿去处理些事务,便走了。
皇后看向庄妃:“这样的结果,多尔衮怕是不会满意的。”
“姑姑有公心。”庄妃轻声道,“可这个时候,谁会没有私心呢?连皇上都是有私心的。若是宁氏成了庶福晋,再有个什么事情晋位,睿王府就有两个侧福晋了,一个得宠一个有子。”
皇后道:“那就更不能叫多尔衮知道是你在这里头出的主意了。”
庄妃道:“姑姑护着我,我心里都是明白的。”
皇后轻叹道:“皇上一心只想着宸妃与八阿哥。这宫里是什么日子,谁会知道?旁人不过是生活能过得去就成了,你这里,我是最舍不得你委屈的。你好好的生下这个孩子。不管八阿哥将来如何,你这个孩子也是很重要的。”
人人都说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占尽风光,可又有谁知道,这风光只在宸妃和八阿哥母子身上呢?
这宫里现在,可就只有八阿哥一个有着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血液的皇子。
这所有人的眼睛,可都是盯着八阿哥的。
多尔衮府上都尚且这样多的事端,那宫里呢?岂不是更加的尖锐?
庄妃道:“姑姑莫烦忧。也就是这几年的时间了。八阿哥现在还小,可他总会长大的,等他再长个几年,等到开蒙的时候,那会儿就更不一样了。外头礼王福晋抬举宁氏,皇上抬举宸妃姐姐和八阿哥,到底还是咱们略胜一筹的。”
“只是蒙古部族众多,也未必齐心,姑姑得从旁相劝些,皇上一心往外,这家里的事情,就要劳姑姑费心周旋了。”
皇后温声笑道:“你啊,是最心疼我的。也怨不得宸妃总是说我偏心你。这深宫里,总不可能人人都称心如意的。我也只是盼着大家都好。”
“如今这几个亲王,郑王礼王那里还稳得住,多尔衮和多铎被压着,也不至于如何。他是煊赫,但是也不能为所欲为的,皇上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是有数的。”
再等几年,哪怕多尔衮军功累积,八阿哥也长大了,到时候宸妃母子就更不会被皇上忽视了。
皇上宠爱幼子,宠爱宸妃,对已经长成的皇长子却没有流露出承继之意。这当然会是问题。
皇后望着庄妃,这孩子她是看着长大的,性子极好,又得她呵护,只管叫他们去争,皇权之下,争斗避免不了,可总有一处宁静港湾,护着庄妃和她腹中之子平安成长的-
宫里安抚宁翘的举动还是挺正式的。
毕竟皇上皇后心里明镜似的,这会儿就是偏心了,所以为免多尔衮怨气,宫里给宁翘的赏赐是最多的,其次才是福晋等人的赏赐和安抚。
那话还真就是照着庄妃的话说的。宫里人来传话,阖府上下都得听着,就像庄妃说的,这是宫里给的体面,宁翘就得受着。
有庶福晋的待遇,但是不实封,这可真够吝啬的。
宁翘便想起后来入关后,宫中嫔妃等级制度还没有完善的时候,那些个庶妃不就是这样么。有妃子的待遇,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实封。
宁翘知道自己想要晋位不会那么容易的。
有礼王福晋和佟佳氏等人的交好维护,宫里以及蒙古福晋们肯定是更忌惮她的了。
她自己倒是还好,因为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只要一想到那夜多尔衮去宫里换来的就是这个,她就怕多尔衮会生气。
多尔衮要是这个时候跟宫里翻脸了,那肯定是不成的。
有庶福晋的待遇,但不实封,这也已经跟侍妾不一样了。不能把宁翘当做普通的侍妾对待,但也不能把宁翘看做庶福晋。
称不了一声宁庶福晋,又不能叫宁侍妾,那就只能是特殊身份的宁姑娘了。
而前院的伺候的丫头们为了和宁翘区分开来,一律都不称作姑娘了,都是直接叫名字的了。
哪怕是这样,福晋待宁翘也是忌惮更深。
只是这一件事,就让宫里松了口,可见宁氏在王爷心目中的地位,竟让王爷亲自去宫中求个公道。
她不知事情调查的进展到了何种地步,但隐约能够猜出来一些,宫里也有些消息到她这里。
她的目光便只沉在察哈尔庶福晋和宁翘之间来回打量。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王爷竟还保下了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
只去了一次的养云斋,瞧着是不得宠,可为了她腹中的那个孩子,王爷还是看顾她的,连这么大的错误都能容忍。
相比起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那她这个嫡福晋算什么呢?她所做的这些事,又有哪个令王爷满意的了?
佟佳氏这段时日顾着三个孩子,倒是少有精力关注外头的事。
庆功宴的事情已叫她深厌那鲛丝纱了。
再名贵的东西三番两次的伤害她的孩子,她这辈子都不想看见鲛丝纱了。
尽管这些事没查出与宁翘有关,可看见宁翘,就想起女儿怯生生的模样和半夜的噩梦哭醒,佟佳氏就忍不住要去迁怒宁翘。
听见说宁翘如今有了庶福晋的待遇,却无实封,佟佳氏眼中满是轻蔑。
福晋正说着呢:“宁氏这也是个喜事。府里前段时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宫里娘娘们也是为了安抚咱们,不想咱们受了惊吓日夜不安。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府里摆个小宴,姐妹们一处说笑说笑,请王爷也来赴宴。”
“这庆功宴是那样的,总不好重办的,那就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咱们自己府上乐一乐了。”
佟佳氏冷哼道:“乐一乐?有什么可乐的?这晋位又不是晋位,连个正经旨意都没有,说出去也不是侍妾,也不是庶福晋,不上不下的,算什么喜事?要是我啊,恨不得回去关起门来,再也不要出门了才好。这是多不叫娘娘们喜欢,才故意不许晋位的呢?”
宁翘看了看佟佳氏,佟佳氏经历这许多事,竟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就非要和她过不去。
宁翘道:“听侧福晋的意思,是对奴才的位分不满了。娘娘们亲口说的,待有子嗣,或者年头久些,便会有晋位的时候。怎么到了侧福晋口中,便是娘娘们故意卡着不许奴才晋位呢?”
“那照着侧福晋的意思,莫说各个王府郡王府,便是宫里,也有庶妃们不得晋位。难不成她们都是不得娘娘们喜欢,才做的庶妃么?”
这话是这么说,可真要说出来,那就是得罪人了。
“你!”佟佳氏恼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侧福晋是什么意思呢?”宁翘笑吟吟地道,“侧福晋不妨说出来,奴才和侧福晋好好议论议论。”
“好了。”
福晋对佟佳氏道,“宁氏也进府一年有余了,你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她年纪小些,你让着她又如何了。总是这样争执吵闹,叫王爷知道了,像什么话。”
福晋道,“知道你是为着大格格大阿哥心焦,宁氏也能理解的。她这回也是受了大委屈,王爷许个安抚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办个小宴,叫孩子们也出来逛一逛散散心,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你要是不放心,多叫人跟着就好了。”
佟佳氏不想答应,可福晋都已经这样说了,摆明了宁氏是新宠,主子爷放在心尖子上疼爱的人,这个小宴说不定福晋就提到主子爷的心坎上去了,她这里要是驳回了,主子爷若是知道了,怕是对她的印象就不好了。
佟佳氏含糊着没怎么应下。
宁翘在旁笑道:“福晋容禀,奴才有两句话想说。”
福晋道:“你说吧。如今你的身份不同往日,若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就是了。”
宁翘才道:“福晋想着为奴才办个小宴,这是爱护奴才的意思,奴才感激不尽。只是府里才出了这样许多事,本就有些难安,大格格大阿哥还有二阿哥那里也不安宁,奴才是万不能再为着奴才的事情惊扰各位姐姐了。奴才年纪小,资历浅,可眼界面儿不能没有,这事儿不能兴师动众的劳顿,奴才肯定福晋疼惜奴才,就免了吧。”
这要是小宴上,这几个孩子再出什么事情,那又是她的锅。
她可不能再给福晋这个机会了。也不能再给那些人搞事的机会了。
宁翘见佟佳氏还一副十分痛恨自己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无奈。
佟佳氏身边也没个积年的嬷嬷引导,就靠着两个大丫头,有什么事肯定是压服不住佟佳氏这个性子的。
没人开导她,佟佳氏大概就钻了牛角尖了。
宁翘不想她记恨错了人,就意有所指地道:“前后鲛丝纱都出过两回事情了。奴才心有不安,毕竟还没有找出来是谁做的。奴才实在是有点害怕。奴才想着,这时候福晋肯定是为了府里的安宁在查这件事的,奴才不想为了自己的事给福晋添乱。”
佟佳氏赫然看向福晋。
据她所知,福晋可没有在这件事上这么上心的,正院里没有这么大的动作,反而是主子爷那边私底下一直在追查。
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人,福晋就是这么的不用心。
福晋深深看了一眼宁翘,含笑道:“好啊,那就依你吧。察哈尔庶福晋月份也大了,确实是该好好歇着的时候,那过后,我便叫人送一桌席面去你那里,你好好用了,也是我的心意。”
宁翘笑道:“多谢福晋。”
福晋这态度转变,越发的深不可测了。
后院膳房送来的席面,宁翘也不敢用,叫人查看了无事,就悄悄叫烟霞她们用了,她这里还是照旧用着前院的膳食。
多尔衮还未回府,但着人送来了两桌席面,满满当当的摆下来,还是挺有排面的。
金银首饰衣料,面上送了些过来,悄悄的私底下又让人送了两箱子来。
宁翘就知道,这两箱子里头是如今不好叫人看见的,是多尔衮私下给她的贴补。
多尔衮这是给她做脸,宁翘高高兴兴的都收下了。
多尔衮晚间来邀月堂的时候,一掀帘子进来,宁翘就瞧见了他不甚高兴的模样。
心中想着,果不其然,多尔衮对这个结果是不高兴不满意的。
宁翘将人迎进来。
这会儿到了暑天里头,天儿热些,多尔衮穿着朝服回来,直接就来了邀月堂,将外头的衣裳脱下来,果然里头的都湿透了。
自然是要先预备沐浴更衣,然后再用膳的。
宁翘伺候多尔衮沐浴:“主子爷这是跟奴才置气呢。一回来就没个笑模样。人都说今儿是奴才的好日子,怎么主子爷偏不肯赏奴才个笑脸呢?”
多尔衮简直难以置信:“你觉得今日是你的好日子?”
宁翘俏皮一笑,掰着手指头给他算:“主子爷赏赐了奴才那么多好物件,金银首饰,种种繁多,奴才都有小库房了,主子爷的席面还摆在堂上呢,怎么就不是奴才的好日子了?”
多尔衮也不知这丫头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听见消息,很是生气。却又不得不做出感恩戴德的模样来去谢恩。虚与委蛇一番,回来到了邀月堂才生气,结果这丫头就胡搅蛮缠了。
可偏偏叫她这样一说,他心里的气竟聚不起来了。
他怎么说呢,他能说不是她的好日子么?
本来也是的啊。不是侍妾了,是庶福晋的样儿,就是没个实封,不上不下的他就是不踏实不高兴。
“你啊,这就满足了?”
多尔衮捏了捏宁翘的脸,“爷去宫中,是要请皇上晋你的位分,爷要的是踏踏实实的庶福晋之位。他们却这样吝啬。爷心中不平。”
宁翘温柔一笑,在多尔衮掌心轻轻蹭了蹭:“奴才伤着宫腑的时候,主子爷还安慰奴才呢。怎么如今爷心中就不平了?爷的话,奴才刻在心里。先帝的精神意志,爷不也一样刻在心里么?”
“晋位,总是迟早的事。奴才不要急,主子爷也不要急。奴才不愿瞧见主子爷为了奴才打乱主子爷原本的节奏与部署。”
小丫头年纪不大,脸蛋娇嫩嫩的,一笑起来就有点不大庄重,可怎么就这么贴心,这么会安慰人呢?
多尔衮俯身过去,深深望进宁翘的眼眸:“宁氏,你最想要什么?”
宁翘落入那深邃眼眸中,她的手,她的脸都在多尔衮掌中,热气弥漫。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缭绕气韵中响起:“奴才最想要好好的陪在主子爷身边。”
多尔衮笑了:“你们女人家,最在意的就是名分。无名无分的陪着,一辈子做个没有实封的庶福晋,一点都不上进。没出息。”
宁翘轻轻笑了:“奴才就是没出息。”
“奴才想,得了实惠总是最好的。奴才没实封,难道还能一辈子没实封么?有主子爷在,主子爷会护着奴才的。奴才只管跟着主子爷,就能得到最好的。”
多尔衮望着她:“那要是爷不护着你了呢?”
宁翘垂眸:“那肯定是奴才不好了。让主子爷先失望了。”
多尔衮就见不得她这样,假设都觉得心疼。
攥着下巴勾过去,亲了一回,瞧见小丫头面.若.桃.花眸色氤.氲,才罢手。
“你是个好的。你好好的,爷将来必定给你最好的。总有一日,谁也压不住。”
宁翘心想,是呀,总有一日,谁也压不住你的。
唇瓣还是热热的,有点儿晕沉,她自个儿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没空分辨,可看多尔衮的模样,应该是被哄好了的。
第47章 交锋
两个人从浴室出来,宁翘身上都没劲儿了。还是多尔衮给她抱出来的。
两个人在屋里弄了一地的水,多尔衮坦然视之,宁翘却红着脸,只能是叫烟霞烟雨带着丫头们进去收拾了。
多尔衮抱着宁翘躺在榻上屋里敞着窗,花香裹着风吹进来,屋子里还挺凉爽的。
多尔衮道:“不给你实封这话不是皇后说的。是庄妃的主意。”
宁翘啊了一声,她今儿听宫里来传话,就是皇后的名义,倒是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样的曲折。
多尔衮自然是消息比她更灵通的。
宁翘想起庄妃模样,就不由想起先前佟佳氏和她说过的那些话。
早些年的时候,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那些姑娘们还年少的时候,多尔衮也年少,皇太极还忙着经营自己的势力,多尔衮兄弟正是最得先帝看重,也是后来得皇太极重用的人,这个时候的多尔衮都是拔尖的。
那些格格们眼里都是他。
庄妃与肃王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年纪相仿,肃王侧福晋对多尔衮有心思,那庄妃是不是也对多尔衮有心思呢?
宁翘几回进宫,也就那一回和庄妃说了几句话,那次她是真的什么都没看出来。
可这回自己遇着这事了,再一琢磨,这就很有意思了啊。难不成庄妃也?
宁翘看向多尔衮的目光,充满了意味。
她微微笑道:“虽是庄妃娘娘的主意,但也应是猜中了皇上与皇后娘娘的心思,不然怎么会有这个话传出来呢?”
宁翘也不知道多尔衮知不知道这些女人的心思。
但反正她是不会主动去说的。她绝不可能把这样的事说给多尔衮听。
多尔衮听着就笑了:“皇上是心有顾忌,故意将此事推给皇后。”
“皇后膝下没有阿哥,皇上宠爱的是宸妃,宸妃有八阿哥。但在宸妃和庄妃两个里头,皇后其实更偏向庄妃一些。庄妃入宫早,在皇后身边陪伴的时间也更长一些。庄妃与宸妃性情不同,皇后更为倚重的,也是庄妃。”
多尔衮道,“庄妃瞧着不出众,但实际上,她比宸妃聪明许多。你日后入宫,须得小心她。”
宁翘点头。那是自然的,这位博尔济吉特氏那可是历经三朝的厉害人物了。
儿子做了皇帝,养的孙儿也不错,比起旁人,这个人生赢家肯定是须得注意的。
要是以后多尔衮有心思往上走一走,庄妃和她是一定会碰上的。
照这么瞧着,多尔衮对庄妃的评价还是挺高的,但他对庄妃有戒心,想来不会对庄妃有什么感情。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过了些时日,宫中就传出消息来,永福宫庄妃平安生下了九阿哥。
别人是不知道,宁翘却是知道的,这位小阿哥就是将来大名鼎鼎的顺治皇帝福临。
不过现在,这位小皇子才刚刚出生,未来的事情一切还很难说,还没有发生呢,不是么。
九阿哥生下来的时候也是哭声洪亮,听说也是很健壮的。
庄妃的身体比宸妃的身体好些,九阿哥也和八阿哥一样好。
但待遇就没有八阿哥那么好了。
皇后想要好好办一办九阿哥的洗三,皇上以当初八阿哥的洗三比较简朴为由,九阿哥的洗三也不必大办,等着满月的时候再办一办就好了。
皇上对九阿哥那是肯定没有对八阿哥的喜爱的,八阿哥出生后又得大赦令,到了九阿哥这里也是没有的。
一应吃穿用度当然是不会短缺苛待的,可这皇上的宠爱向来只给了宸妃母子,其余人那里,就指望不上了。
洗三不大办,那请的人就没有那么许多。
宁翘这里就正好不必进宫去参加洗三和满月了。
她如今身份有点不上不下的,去了宫里给庄妃道贺总觉得不得劲,正好就趁着这个机会不进宫了。
肃亲王豪格府上,还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
嫡福晋哈达纳喇氏和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打起来了,豪格还把他嫡福晋哈达纳喇氏给打了,哈达纳喇氏受伤了,但豪格也没讨着好,博尔济吉特氏的脸也给抓花了不能出门了。
这些时日,宫里皇后宸妃都在处置这件事,皇太极更是生气,都为这件事闹着,对庄妃和九阿哥那边的关注就少了很多。
宁翘记得豪格的嫡福晋最后是被豪格给杀了的,但这会儿还没有,博尔济吉特氏也还没有成为豪格的嫡福晋,想起多尔衮与她说这件事的神情。
宁翘就想,说不准是多尔衮在这其中做了些什么的。
府外纷纷扰扰,宁翘不出门,吃瓜路上倒是没少了她。
多铎府上的佟佳氏和阿济格府上的李氏都会给她写信,李氏是专讲他们府上的事,佟佳氏就知道的多了,还消息灵通,跟着佟佳氏吃瓜,宁翘是一手消息都没落下。
眼瞅着就要过中秋了。
这会儿没入关,还没有跟入关后有过中秋的叫法,这会儿叫八月节,就是供月,是个祭祀星辰日月的节日。
府里也是要过节的,福晋似乎是热的身子有些不舒服,像是有点中暑了,除了有佟佳氏帮着操持家务外,将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也给提出来了。
这些事还不需宁翘费心,她就只管壁上观。
宁翘刚进府的时候,就觉得这些蒙古庶福晋们十分的沉默,这在府上一年多了,宁翘到了现在,越发的觉得这些来自蒙古各个部族的庶福晋们十分的沉默了。
她们或许入府的时候性子各有所不同,但是这些年过去了,她们都磨砺成了木头。其中最为突出的,也就是令宁翘觉得简直像个木头人的,便是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了。
她真的很像是福晋的提线木偶,福晋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叫她做什么了,她就不做了。
从来不会因为福晋亲近她重用她而高兴,也不会因为福晋疏远她忽视她而难过。
宁翘想,要么这个人就是真的麻木了;要么,就是她在克制,在忍耐。
宁翘自那件事之后就没怎么再见过察哈尔庶福晋了。
她要养胎,也不怎么出养云斋。
宁翘怕出事,也不怎么出邀月堂。
就是听见福晋说察哈尔庶福晋到了快要临产的日子了,往养云斋添了好些人,有接生的嬷嬷,还有预备好的三个奶娘,一应事务都是福晋置办的。
宁翘总觉得福晋对察哈尔庶福晋这么上心,这本该是对的,可偏偏又透着诡异的地方,这两个人到底不是同族的,要说福晋不望着察哈尔庶福晋的孩子,宁翘都不信。
宫里太医断定察哈尔庶福晋所怀的是个男胎。
这位太医据说是给宸妃与庄妃看过的,断定她们所怀都是皇子的那一位。
这要是真的,生下来就是府里的三阿哥了。
宁翘觉得察哈尔庶福晋身上的疑点有点多。她也不知多尔衮是如何想的,她是该说的都说了,多尔衮与她讲过了,外头汉军旗的事不需要她费心,他会处置的。
宁翘自然也不管了。连李氏那边都没再说一句话。
但宁翘就是在琢磨,察哈尔庶福晋怎么就是紧绷绷的,就总是好像有一种知道一定会出事的感觉呢?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宁翘觉得察哈尔庶福晋的心态和她有点像。但是宁翘还没有分析出具体的原因是什么。还是得到的信息太少了。
她本能的觉得察哈尔庶福晋是个麻烦,本来说着等精神头好了,会去养云斋给察哈尔庶福晋道个谢,见见面说说话什么的。
但宁翘没有去。
谁知道却是沉寂数日的察哈尔庶福晋派人请她来了。
来的人是察哈尔庶福晋身边的侍女。
那侍女态度很好:“庶福晋吩咐奴才来请宁庶福晋去说说话。我们庶福晋说,这一向在养云斋里躺着养胎,能动的时候也只在院子里走一走,实在是憋闷。盼着人去说个话,可是能说话的人也没有几个。”
“庶福晋说与您最是聊得来。就想要和您说说话,解个闷儿。今儿天凉爽些,这会儿过了晌午也没了热气,心里积攒了些话想和您说。”
“我们庶福晋想着,您会不会也有些话想说呢。”
那侍女笑道,“您若是不去,我们庶福晋说再过些时日生产了,坐上了月子,怕是就说不上话了,时候也晚了。”
这段时日,也就是福晋打发人去过一两回养云斋。
佟佳氏是不和养云斋有什么来往的。
别的庶福晋和养云斋的界限也很分明。其实谁心里都知道,这位的进府,就是为了压制宁翘的风头,偏偏风头没压住,却叫她有了身孕。
人人都在想,福晋会不会抱走这个孩子。尤其是宫里不再明里暗里给察哈尔庶福晋撑腰的时候。
小博尔济吉特氏不进府,不代表以后不会有新人进府。博尔济吉特氏家里还会有适龄的姑娘。不需要靠蒙古其余部族的人邀宠。
察哈尔部如今绝比不上科尔沁。
福晋若真是要抱走这个孩子养在正院,不是没有可能的。
李氏那边现在是个模糊不明的状态,福晋膝下要是有了个阿哥,那只怕正院就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连带着蒙古庶福晋们都联合在了一起,养云斋也被她们拉了过去。
李氏目前帮不上什么大忙,宁翘这里恐怕就又要势单力薄了。
她对察哈尔庶福晋还是有些戒心,可也不妨碍她去听一听察哈尔庶福晋究竟想做些什么。
她如果真的重视她自己的孩子,应当就不会任由福晋插手这些事了,夺走她的孩子了。
烟清刚安几个养好了伤,又好好的回来伺候了。
这回宁翘带上了烟雨和烟水几个,没带刚安,但是带了两个机灵的小太监,然后便去了养云斋。
上回来养云斋还是参加小宴的时候,那会儿是在正厅,现在是直接叫带到内室去了。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说是不得宠,但宁翘上回来看,就觉得养云斋的布置不一般,今儿进来内室一瞧,就瞧出几分眉目来了。
府里不曾苛待她,她这里的东西也是挺好的,倒不像是多尔衮许久不来的冷清样子,还是布置的挺清新雅致的。
外头还好,进了内室,宁翘就瞧见了不少具有蒙古特色的摆设物件了。
那墙上还挂着一张弓,比她在多尔衮书房看见的弓要小一些,明显是女子所用的弓。做工看起来是很结实的,而且一看就是经常的会拿下来擦拭使用,并没有什么灰尘在上面。
“妹妹来了。过来坐吧。”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倚靠在榻上,望着宁翘微笑,“我还以为,妹妹不会来。”
宁翘笑道:“姐姐于我有救命之恩。若非姐姐相助,我是一定会被猎犬撕咬的,先前是怕打扰姐姐安胎才不曾过来,如今姐姐相邀,我自然是要来与姐姐说说话的。”
察哈尔庶福晋道:“妹妹如今与我是一样的身份,虽已经送过贺礼了,但还是要当面说一声恭喜。”
宁翘观她神色,倒不像是做戏嘲笑,那眼中目光真诚,确实像是真的在道贺。
宁翘道:“姐姐客气了。我如今还未有实封,还是比姐姐差一些的。”
她话是这样说,可对待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态度却已不似先前那样谨小慎微。
宫里是存心要压制她,可宫里娘娘们的手再长,也管不到睿王府的事。
福晋如今对她也没有再出手,有多尔衮的撑腰,就像宁翘自个儿说的,不过就是个册封而已,在这府里,她是得了实惠的,其实已然和庶福晋是一个样了。
面对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她也有底气不称奴才,也不必一口一个奴才如何如何,察哈尔庶福晋称她妹妹,她也就顺水推舟的说我,以平级相交了。
察哈尔庶福晋应当也是这样想的,她十分随意地道:“实封是迟早的事。妹妹不必想这些。以王爷对妹妹的宠爱,将来想要更进一步,也不会是什么难事的。”
宁翘便只是笑,并不搭话。
察哈尔庶福晋也不再说这些,她望着宁翘道:“上回的事情,我与妹妹一同经历。当时看妹妹虽手软些,但是并不怕的。妹妹应当也能看出来,我是不怕这些的。我唯一怕的,唯一在意的,便是我腹中的孩子。”
内室中只有宁翘与察哈尔庶福晋,还有烟雨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身边的侍女守着,其余的人都在外头候着。
这里是养云斋,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地盘,宁翘还是愿意相信她的能力,想来这一次说话,应当不会出现之前的事情。
可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也有心机,宁翘不能全然信任她,还是要留有几分心思的。
宁翘试探道:“福晋还是很看重姐姐的身孕的,这一向都很上心,照顾的也很妥当,什么都预备好了,姐姐不必担心,也不必害怕。不是连宫里的太医都来给姐姐看过么?说姐姐这一胎必然是一位小阿哥。”
“若果真如此,那便是府上的三阿哥,不说福晋,便是主子爷也会疼爱的。姐姐如愿生子,这位分上有娘娘们庇护,也是一定会更进一步的。”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闻言垂眸径自一笑,宁翘竟从中看出几分自嘲苦笑和轻蔑冷酷来。
这还是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愿意露出来的,那她不愿意露出来的,又有多少呢?
察哈尔庶福晋道:“上次的事情牵涉妹妹,以王爷对妹妹的爱护,一定会彻查这件事。府里为此动了一些人,换了一些人,至今还在追查,但我冷眼瞧着各处动静,又看妹妹那里稳如泰山,想必是有了结果的。只是王爷不曾在阖府上下通知。”
“我也是当事人之一,从福晋那里问不到什么,不知妹妹可否看在我们一同经历患难之上,与我透露一二呢?”
宁翘想,原来她是为了这个。果然她是为了这个。
宁翘反问道:“姐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察哈尔庶福晋不语。
宁翘又反问道:“或者说,姐姐当真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无辜,什么都没有做吗?”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看向宁翘:“我想做的事情,并不会伤害到妹妹。”
宁翘微笑道:“但是有人利用了你的心思试图陷害我,并且要我的性命。或许,还想要你的性命。”
“姐姐出身察哈尔,偏偏也和博尔济吉特氏沾亲带故的。细算起来,祖先们大约都曾在一个草原上骑马放牧过。哪怕察哈尔部已经归降,可姐姐的亲哥哥察哈尔亲王至今都不曾来盛京朝觐过。是路途遥远吗?还是心里不服呢?”
“曾经的黄金家族,是落败的家族,爱新觉罗家,是新兴的明日。姐姐难道以为,他们的目光放在关内,就忘了看着草原上的人们吗?”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定定的看着宁翘的眼睛:“妹妹,哪怕是一个部族一个家庭的蒙古人,也并不是齐心的。”
宁翘轻轻一笑:“我知道啊。”
“但是,你想让他们变得齐心,是吗?”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眸中有光,光亮却暗淡:“我以为我可以。”
宁翘还未开口,外头有侍女的声音响起:“庶福晋,扎鲁特庶福晋来了。”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
宁翘这回是真笑了:“姐姐可以先试一试。”
这来的,可是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同父异母的姐妹啊。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不能作为林丹汗的女儿出现的原因也很简单。淑妃是先跟的林丹汗,之后才跟的皇太极。跟皇太极的时候,她身边就带着几个月大的小女儿了。
这孩子那时候太过年幼,淑妃根本不放心将孩子交给别人。
但林丹汗的女儿怎么能放在宫里养着呢?当初麟趾宫贵妃生的儿子都养在草原上了。
淑妃恳求皇太极,这才有了把这个孩子给了扎鲁特部的事,记在扎鲁特部一个台吉的名下,然后作为部落台吉的女儿开恩养在宫中,之后给多尔衮做了庶福晋。
扎鲁特庶福晋正经的察哈尔郡主的身份,也就跟着没了。
与她这个妹妹比起来,她明面上的身份就低多了。
更有意思的是,扎鲁特庶福晋面上可从没来过养云斋,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根本没有任何的交集。
这突然就过来了,宁翘很难不往自己身上想。
看来这蒙古人,真的很怕自己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在计划之外接触啊。
察哈尔庶福晋面色一僵,随即笑道:“请扎鲁特庶福晋进来吧。”
那回直接抹了猎犬的脖子,宁翘都没见察哈尔庶福晋眉头皱一下的,这会儿只是听见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过来,就这样僵硬不自在,可见这里头是真的有事。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那木头似的面容出现在屋内时,宁翘觉得这屋里的气温都平白降了两度。
更纳罕的是,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还冲着她们两个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两位妹妹好。我来的唐突了,但这一趟也是不能不来的。”
宁翘本以为这常年不笑的人,突然笑起来神态会十分的僵硬,可竟是完全没有的。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笑起来还挺柔和的,这么笑模笑样的看起来,她和察哈尔庶福晋长得还有那么几分相似,她的面庞也偏柔美些,很像宫里的淑妃她亲额娘。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望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微笑道:“福晋到底念着我与妹妹的关系,想着若是她那边总叫人来,难免惊扰了妹妹养胎。横竖就是这些时日妹妹就要生产了。我时常替福晋分忧,做惯了这些事,福晋便命我这些时日天天过来瞧一瞧,若有什么不妥当的,给妹妹帮把手。”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看向宁翘,“不怕宁妹妹笑话。宁妹妹入府也一年多了,想来知道我与察哈尔妹妹的关系。我也就不瞒着宁妹妹了。到底是一家子的姐妹,又有缘在这里遇见。我虽不得亲缘呵护疼爱。但终归是血脉亲情。察哈尔亲王给我来过书信,也是福晋转交于我的。”
“亲王与我说,妹妹的身孕,要我好生看顾,务必要万无一失母子均安才好。我这里不敢懈怠,才得了福晋的话,我就过来了。”
宁翘瞧着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果然这府里,就不可能有简单的人。
蒙古人要真是简单的,怎么可能在府里兴风作浪干出那么大的事情呢?
瞧瞧这扎鲁特庶福晋一行一行说的,话赶话压得察哈尔庶福晋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第48章 发动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勉强笑道:“有劳姐姐了。其实我这里一向都好。”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笑道:“妹妹这是什么话呢。你我姐妹,说这些就见外了。我也不如何偏劳,都是福晋为咱们支应的,你只要都好,那咱们都是放心的。”
扎鲁特庶福晋与察哈尔庶福晋说话,还十分关顾宁翘,时不时的会对着宁翘笑一笑。
宁翘笑道:“姐姐这话倒是极好的。凡事有福晋支应,再加上姊妹情深互相照应,那自然是无往而不利的。只是我也不常出门,原也不知道,两位姐姐竟这么好了。”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笑道:“是啊,妹妹自己也说了,妹妹不常出门,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姐妹,也没有不好过,不是么?”
察哈尔庶福晋默默看了宁翘一眼,微微垂眸:“是啊。从一开始,就和姐姐从没有不好过。”
宁翘瞧出这两人之间有事,只是她们不肯说出来,宁翘只是稍微试探了一下,发现问不出来也就罢手了。
事情再多,总有禁不住折腾浮上来的时候。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口口声声都不离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身孕,她这腹中的孩子肯定是个关键。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又是代表福晋又是代表察哈尔亲王来的,离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生产也没几日了,究竟有什么事,宁翘迟早会知道的。
宁翘从养云斋离开的时候,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还没有走。
回了邀月堂,烟雨忍不住道:“奴才瞧着,扎鲁特庶福晋就是故意过去的。就是不想让姑娘同察哈尔庶福晋多说几句话。”
宁翘含笑道:“还瞧出些什么来了?说说看。”
烟雨道:“奴才瞧着,扎鲁特庶福晋说的那些话,像是在威胁察哈尔庶福晋似的。而察哈尔庶福晋像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她手里,全然不似之前同姑娘说话的模样。”
“奴才还觉得,这回察哈尔庶福晋请姑娘过去,不像是单纯的说话,庶福晋说的那些话像是在同姑娘求救似的。”
“你也听出来了?”宁翘道,“八成是福晋和扎鲁特庶福晋有什么事情要做,为的也是察哈尔庶福晋腹中的孩子。只是她语焉不详,咱们也就了解的不透彻。”
别的丫头都没跟着,烟霞就在旁边听着也没说话。
烟雨听了全程,跟着问了一句:“那姑娘可要帮一帮?”
“福晋久未生育,当初察哈尔庶福晋进府的时候,便是为了这个。如今将要生产了,怕是这个孩子在养云斋是留不住的。”
若真是叫孩子给福晋抱走了,养在正院,将来作为嫡出的子女记在福晋的名下,那福晋以后底气就更足了。
看今日扎鲁特庶福晋的那几句话,很显然扎鲁特庶福晋还有察哈尔部族都是站在福晋这一边的,他们应该是愿意福晋把孩子抱走的。
而察哈尔庶福晋似乎也毫无反抗的能力,只因家中族人亲人都站在了福晋这一边,她毫无还手之力。
宁翘道:“福晋想要抱养孩子,主子爷未必会同意的。”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又不是一般出身的侍妾,尤其是现今这样的情形,福晋都跟察哈尔亲王私底下勾结在一起了,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成了他们的桥梁,把持着这些事,这会儿正是调查蒙古人的档口,多尔衮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得偿所愿?
宁翘持怀疑态度。
烟霞这会儿开口道:“奴才也想,主子爷未必会同意的。可若是皇上有旨,若是宫里的娘娘们有话传来,主子爷怕是不能违抗。”
这会儿跟先前后金的时候不一样了。
皇太极当大汗的时候,贝勒尤其是治国理政的贝勒们权力还是很大的。
很多事情皇太极都不能直接做主,要商议,要获得贝勒们的同意,他才能去做这件事。
随着他的持续打压和收回权力,巩固他自己的势力,在后来他已经成了掌控贝勒们的人。
到这两年建立大清改元称帝之后,就已经是完完全全的皇帝了。
他管着所有人,圣旨是要遵的,不遵圣旨,抗旨的罪名是很重的。
哪怕多尔衮是亲王,也不能违背皇帝的旨意。
毕竟这会儿还要继续征战强大自身,皇太极的权威性是很有必要维护的,信重的人若是不遵旨,那皇太极就很难再领导旁人了。
宁翘却想,先前已经有了一回,这要是再来一回这样的事,以多尔衮的性子,他未必会忍下来。
这可是明目张胆插手他府里的事情,博尔济吉特氏要是再过分的话,宁翘觉得,多尔衮哪怕再克制忍耐,可能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就顺着他们的意思办。
“先看看再说吧。”宁翘道。
离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临产还有些时日。
宁翘可不想不明不白的掺和到他们蒙古人的纠纷之中。这冷不丁要是又有什么猎鹰猎犬失控的人身危机,她还真是不好应对。
多尔衮这些时日忙着汉军旗的事情,多是在宫中值房很少回来,回来也是在前院书房见一见府里的幕僚,几乎都不到后院来了。
也是连把宁翘接到前院去见一见的时间都没有,就更别提过八月节的事情了。
说是月底就会将汉军左翼右翼的建制妥当。福晋倒是去问过一回,多尔衮也没见,但是有话,八月节是照旧可以过的,但府里若是有小宴,多尔衮是不回来参加的,太忙了,就叫府里人自己过了。
宁翘倒是看出来了,福晋似乎还好,佟佳氏好像很失望。毕竟大格格和大阿哥还在东院里,也是许久没有见多尔衮了。不比在前院的时候,三五日还能见一见的。
宁翘的膳食都是从前院出的,她有这个特权,折腾吃的也就不留着什么了,八月节里,她想吃点多种口味的糕点,就叫膳房做了许多小圆饼。
那郭喜做的咸蛋黄口味的小圆饼还不错,烤出来还挺是那个意思的。
宁翘就叫人给多尔衮留了些,多尔衮回来的事情就能吃上。
这事儿一点风没透,前头经过了那几个不长眼的丫头的事,前院的人现在都对宁翘十分的恭敬,绝不会再有之前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如今的前院也和那几个丫头在的时候不一样了,哪怕是正院那边,也轻易打听不到消息的。
顶替上来的大丫头都是周得胜精挑细选的,不会再有之前那样心术不正的丫头了。
所以谁也不晓得,在这谁也见不到多尔衮日子里,其实宁翘还是和多尔衮有些隔空互动的。
多尔衮哪怕不来后院,不去邀月堂,有了先头那些事,府里也没人再敢说邀月堂那位失宠了。也没人敢小看了宁翘。
现如今的睿王府,哪怕是外头,都知道睿亲王多尔衮如今最为疼宠的,便是他府上的那位就差个实封的宁氏了。
福晋还是定了小宴的,就在八月节的当日。
偏生就是这么巧,察哈尔庶福晋就是在八月节的前一日发动的。
等宁翘这儿收到消息的时候,察哈尔庶福晋已经送到产房里去了。
“福晋呢?”宁翘问烟雨。
烟雨道:“奴才悄悄让人去打听过了。养云斋里外都叫人守着了,不许人随意进出,说是福晋的话,怕惊着了察哈尔庶福晋生产,所以要格外看护好。”
上回跟着姑娘去养云斋的时候,烟雨就暗地里观察过了。养云斋的产房收拾的还挺好的,但是看那意思,应当也是福晋的人安排的。
察哈尔庶福晋就算再能干,这会儿她有身孕,又是生产的时候,察哈尔部族中的人又和福晋站在了一起,察哈尔庶福晋怕是很难做些什么的。
“这会儿福晋已经过去了。跟着一道过去的,还有扎鲁特庶福晋。”烟雨说。
宁翘问道:“侧福晋呢?”
烟雨道:“侧福晋那边应当已经知道了这些事。奴才瞧见送信的人过去了,但东院没有什么动静,显然侧福晋可能没打算管这件事。”
宁翘知道,佟佳氏这些时日正忙着想怎么把大格格还有大阿哥送回前院去读书的事,两个孩子休养的还不错,现在好多了。
佟佳氏就想把孩子送回去。毕竟前头离多尔衮近啊。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总在后院里不见阿玛肯定是不行的。
但佟佳氏见不着多尔衮,这话谁带都没有,非得多尔衮亲自瞧了两个孩子,觉得他们确实是好了,得多尔衮松口才成,因此事情就一直没有成行。
佟佳氏一向和养云斋没有什么来往。或者说佟佳氏与蒙古庶福晋们都没有什么往来。
大约她觉得,察哈尔庶福晋生产这件事对她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甚至不感兴趣到看都不去看一眼。
是不是该说福晋将养云斋把持的太好了,以至于佟佳氏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呢?
还是该说佟佳氏将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大格格大阿哥还有二阿哥的身上,以至于没有精力再去管,或者说忽略了外头的事情呢?
可这样的事情,她身边的人难道不会提醒她吗?
宁翘叫烟霞去一趟东院:“你去告诉侧福晋,就说福晋怕是想要察哈尔庶福晋腹中的这个孩子。若真是个小阿哥,只怕就要抱养到正院去了。”
烟霞都不必宁翘嘱咐更多,一下子就心领神会了:“奴才明白,姑娘放心,奴才知道怎么做。”
若侧福晋不信,烟霞是最了解这段时间事情的,她有信心将侧福晋说动,而侧福晋肯定是不愿意看见福晋抱养察哈尔庶福晋的孩子的,若侧福晋也去了,那自然对于自家姑娘来说,局势自然就更好了。
宁翘点点头,就还是带着烟雨和刚安几个小太监,嘱咐烟清带着丫头们好好守在这里,她就先去了养云斋。
以她对佟佳氏的了解,若佟佳氏真的能分清是非曲直的,她就一定不会让福晋把察哈尔庶福晋的孩子抱走的。
要福晋真有了个儿子,哪怕是抱养的,若是记在了正院名下,那身份上自然就比侧福晋所出的阿哥尊贵多了。
几乎毋庸置疑拥有多尔衮王爵的天然继承权。就好像皇长子肃亲王豪格一样。
哪怕现在尚未入关,这会儿的八旗可能还没有被嫡长子继承制影响的那么深,但再有几年入关后,等到接掌了那片江山,自然会更明白嫡出的意义。
快要走到养云斋的时候,想到这儿的宁翘脑中灵光一闪。
这会不会就是察哈尔庶福晋拉拉扯扯不肯和她们彻底掰开的原因之一呢?
她若真是有个阿哥,这孩子在她膝下,就只是妾室所出。
若是到了福晋名下,那就是嫡出了。若是长远些,察哈尔庶福晋想要图个名声,将来养母生母并存,忍耐到孩子长大些,该得手的东西都争到手了,这孩子认谁不认谁的,总不可能亏待自己的亲额娘吧。
养云斋门口守着的侍女宁翘是认得的,是她上回来看见的那个。
但身边还有几个正院的人。
就这么看过去,福晋还真是将养云斋把控的死死的。这里外都放上了正院的人,蒙嬷嬷还亲自守在门口,这是防着谁呢?
宁翘走过去的时候,蒙嬷嬷堆了一脸的笑:“宁姑娘有礼了。”
“这是什么风儿,这个时辰,宁姑娘怎么到这儿来了?”
宁翘笑道:“我听说庶福晋发动了。所以特意来瞧一瞧。我与庶福晋总是共过患难的,前儿还说过话,想着来看看。嬷嬷是觉得我不该来么?”
蒙嬷嬷道:“姑娘这是哪儿的话。奴才是想着,这会儿日头高,怕晒着您,这个天儿不好,太热了,姑娘走一趟都难受。这府里姑娘哪儿去不得呢?这儿有福晋守着,一准儿不会有事的。等小主子平安降生了,奴才们自然会去各处报喜的。姑娘放宽心就是。”
这意思,就是拦着宁翘不许进去了。
宁翘笑道:“若是主子爷来,嬷嬷也是这样说么?”
蒙嬷嬷笑道:“姑娘年轻,不知这生产的难处。这会儿才发动,从来要生下来也要好几个时辰的。这儿有福晋,有扎鲁特庶福晋守着,姑娘就不必费心了。保准明儿早上,姑娘就能知道喜信儿了。”
“便是想当初侧福晋生产的时候,主子爷也不曾守着陪着的,主子爷忙公务,是咱们福晋守着的,姑娘进府时日不长,这些个旧事,奴才有空儿能慢慢说与您听呢。”
这态度不可谓是不恭敬了。但就是死死拦着防着,不许宁翘往前进一步。
佟佳氏来得也巧,正好听见了这句话。
俏脸一寒,当时就生气了:“你这是什么话?我当初生大格格的时候,难道主子爷后来没有来?你张口议论主子,这就是你们正院的规矩?”
佟佳氏原本不待见邀月堂的任何人,最是对宁翘抱有成见,她不主动去招惹已经是很克制隐忍了。
没想到宁翘还能派人来和她说话。
起初是很不耐烦的,等听完了话才惊出一身的冷汗。
她竟疏忽了这个!
一心记挂着大格格大阿哥二阿哥的身体,只记得自己是侧福晋,福晋再想要孩子也不会抢她的孩子,所以压根没把察哈尔庶福晋的有孕放在眼里。
那不过是察哈尔部来的庶福晋,纵然是郡主,看主子爷对她的态度也知道,她这辈子就只是这样了。
她的孩子也永远越不过自己的孩子去。佟佳氏却忘了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出身,忘了福晋的手段,福晋不能抢她的孩子,却可以用借口抱走察哈尔庶福晋的孩子啊。
若真是记在了福晋的名下,那以后大阿哥二阿哥的头上,不是平白无故的压着一个妾室所出的孩子吗!而且生母的地位还是她比低微的。
看见宁氏的那一刻,佟佳氏不由得想,宁氏看着年纪小,没想到心计这样深。明知道宁氏要借她的势,佟佳氏却不得不来,这可是为了大阿哥和二阿哥的将来啊。
佟佳氏心里只管想着,要是宫里的那位太医断的不准,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这一胎生的是个格格,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蒙嬷嬷被福晋放到门口守着,就是为了拦人的。
可蒙嬷嬷的身份对上宁翘,或者还能豁出去拦一拦,但是遇上佟佳氏,那就不好这么直接的拦着了。
凭别人再怎么钻营,这府里如今还是只有一位侧福晋,而且府里仅有的两位阿哥都出自这位,侧福晋底气十足,要是福晋在这里或许还能挡上一挡,蒙嬷嬷这就根本拦不住。
侧福晋训斥,蒙嬷嬷赔罪的档口,就露出空隙来了。
宁翘一个眼色,烟雨就带着人牢牢看住了那几个人,等佟佳氏说完话,面前就让出一条路来。
佟佳氏意味不明的看了宁翘一眼,宁翘望着她笑:“侧福晋要同奴才一道进去坐坐么?”
佟佳氏淡声道:“进去吧。”
这两个人带着各自的侍女一起走进去,小太监们再一挡着,蒙嬷嬷带着人是想拦也拦不住了。
只得跟在后头一起进去。倒不是担心福晋那里能不能交差,是这两位主儿一来,这今日的事还能顺利成行么。
但一会儿转念又一想,这事又不在这两位主儿眼皮子底下进行,她们又进不去产房,怎么就不能行呢?
想到这儿,蒙嬷嬷整了整神色,跟着佟佳氏和宁翘进了内室。
福晋和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并没有在正厅那里等着。
产房是收拾的察哈尔庶福晋内室隔壁的屋子。
外头正好有个小外间可以当做会客的地方。
她们两个人就守在这儿。
里头转过屏风,就是察哈尔庶福晋的内室和产房。
听不见里头的动静,但是能看见这里奴才们的忙碌。
福晋占了主位,扎鲁特庶福晋原本坐在福晋下手,佟佳氏一来,她就只能让位,和宁翘就一左一右的坐下了。
宁翘如今也不退后,仗着宫里有话,直接就同扎鲁特庶福晋平起平坐了。
她这样的态度,惹得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看了她好几眼,宁翘只坐不知,端着微笑坐在那儿,听福晋说话。
福晋被佟佳氏责问,还含着浅笑道:“蒙嬷嬷也是怕你们辛苦走这一趟。倒是没有什么坏心。白音这一胎前头倒是也还好,就是后头这几个月总是惊险,之后还总是睡不好,我这也是担心,怕真的出了什么事,才叫人守着。你们这不是进来了么?”
“既来了,咱们就一处坐坐。只是她这才进去不久,发动不足一个时辰,想来生产是没有那么快的。接生嬷嬷说少说也要两三个时辰的,一会儿若是天晚了夜深了,两位妹妹坐不住,可以先回去的。这儿有了喜信儿,我一准报喜,先叫主子爷知道了高兴高兴。”
佟佳氏既有了猜测阻拦福晋的心思,是不到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生子绝不会走的。
她还得确保这孩子不会被福晋抱走,因此全然不管福晋说了什么,也不会听她的话。
这消息既然是宁氏告诉她的,想来宁氏也是不会走的。
“这向来生孩子,有快的也有慢的。当初生大格格的时候,接生嬷嬷也说要两三个时辰,结果我只生了一个多时辰便好了。还得看个人的缘法,嬷嬷的话,听听也就罢了。”
佟佳氏道,“福晋管着府中事务,我也是得了主子爷的话一同协理的,庶福晋生子,我也该在这里坐镇。宁氏似乎和庶福晋还说得上话,一同坐坐也无妨,宁氏,你说呢?”
宁翘笑道:“侧福晋说的很是。奴才与白音姐姐好歹有过患难,既知道了消息,奴才坐一坐也没什么。”
福晋眸中透着古井无波的光,缓缓看过二人:“好,你们既这样说,那就一同坐坐吧。”
佟佳氏道:“养云斋的事情,向来都是福晋操持的,我倒是一向没沾过手。先前听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一向都好的,有几回听见福晋同主子爷也是这样说的,怎么今儿福晋倒说她还睡不好的?”
“这大人睡不好,腹中的孩子怕是也要跟着不好,福晋该不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主子爷,瞒着咱们吧?”
第49章 收拾
这孕中孩子好不好的事,太能牵连到大人身上了。
佟佳氏之前还没有感受的这么深刻,但自从有了二阿哥之后,这感受就太过于深切了,直到现在还在经历着。
她不能不对这个敏感。
之前察哈尔庶福晋例行诊脉的时候,一向都说是很好的。孩子很健康,察哈尔庶福晋的情况也挺好的。
这突然就说前几个月睡不好,说身体有问题,那就为下一步说孩子的不好铺垫了基础,只要孩子生出来有任何的问题,都可以说是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造成的。
那么,福晋就有理由以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体弱养不了孩子,需要好好的休养,然后名正言顺的把孩子抱到正院去养着。
佟佳氏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福晋还是那平静的模样,眸光却幽若深潭:“这有孕生子的事情,侧福晋都经历三回了,难道还能不知道其中变数许多吗?前头好好的,不代表后头就不会出问题。”
“府医给白音做的脉案每次都呈送到了王爷的案头,每一回王爷都是知情的,侧福晋自己没看过,怎么能说是我瞒着呢?”
福晋这样说,佟佳氏就没法说什么了。确实是她自己不关注,若是她索要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脉案,肯定是能看到的,偏偏她就是没看。
这会儿倒是叫福晋给拿住了。
不过这会儿便是说赢了福晋也没用,福晋这样子,应当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的,还是要等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将孩子生下来才行。
若果真是阿哥,福晋果真要抱走,佟佳氏想那时候拦着才是最有用的。也不用太久时间,只需要等到主子爷回来即可。
佟佳氏这会心思清晰,她不能让福晋轻易得逞,而能真正拦着福晋不能如愿的,唯有主子爷一人。
福晋和佟佳氏都不再说话了,这屋里登时就静了下来,宁翘竟隐约能听见些产房里的动静。
她想起庆功宴上,还有前些时日,察哈尔庶福晋跟她说过的那些话。
她是想百般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孩子的,可是她身处这样的境地,又落在这些人手里,那样一个随身携带两柄短刃的女子在里头生孩子,生死存亡竟都捏在别人手里,实在可怖。
宁翘脑海中,交替出现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利索使用短刃斩杀猎鹰的模样,还有她一脸虚弱倚靠在床榻上,同宁翘说要齐心的人未必齐心的样子。
在这样的时代里,到底走到多高才算是高?那高处巅峰的风光处,是不是所有人的臣服下,就不会再被人死死压制了?
若她将来有了身孕,若是能真的有孩子,她是真的害怕。害怕会落得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这样的境地。
如果多尔衮不在她的身边,那她岂不是任人拿捏了?
这里生孩子靠的是接生嬷嬷的手艺,靠的是自己的运气。不被人陷害都够难的了,更别说还有这些心思叵测的女人们。
给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接生的嬷嬷,还要选好的给孩子的奶娘,伺候的侍女,都是福晋交代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办的。
因此在这里出入产房照顾的人,和佟佳氏当初生二阿哥时所用的完全是不同的一批人。
佟佳氏在里头一个熟脸也没有看见。
那会儿佟佳氏要生产,她是一点都不信任福晋的,她又是侧福晋,生产的事情都是佟佳氏自己一手安排的。
当初生大格格和大阿哥的时候,因是府里头一个有孕的,主子爷很重视,也没有全部交给福晋一手包办,很多事情是主子爷安排的。
佟佳氏是真的很庆幸,她生产二阿哥的时候一点没让福晋插手。
她冷眼瞧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这里所用的,怕都是蒙古部族的人,也不知接生经验丰富还是不丰富,这要是一不留神,把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给弄出个什么好歹来,都是有的。
想到这儿,佟佳氏就有点坐不住。
里头倒是时不时有人来福晋跟前汇报进展,眼瞅着都一个多时辰了,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那里还是没有完全打开。
佟佳氏看了宁翘一眼,见这人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佟佳氏便忍不住道:“她这样,怕是熬到明日晌午,也未必能生出来。”
宁翘两世都没生过,只是听说过,佟佳氏有经验啊,她肯定相信佟佳氏的。
照这么说,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还得硬生生的疼一天一夜?
这可太遭罪了。谁知道这一天一夜会出什么事呢?
给福晋汇报进展的那嬷嬷道:“侧福晋说的是。奴才也是这样看的。奴才瞧见这么多贵人了,这样的着实不少。但瞧着庶福晋尚能坚持,也是说不准的。”
福晋道:“啰嗦什么。你进去伺候吧。”
佟佳氏却将人叫住了:“你慢着。我问你,她精神是尚好吗?”
那嬷嬷看了福晋一眼,被佟佳氏抓住了,又逼问一回,那嬷嬷忙道:“回侧福晋的话,是尚好。贵人精神很好,一定是能支撑的。”
佟佳氏道:“她必是要支撑的。你们办差要尽心,莫忘了,这孩子是睿王的骨肉,这孩子的额娘,是察哈尔族的郡主。察哈尔亲王的妹妹,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你们也担待不起。睿王府的庶福晋生产若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也担待不起王爷的怒气。”
那嬷嬷连连称是,佟佳氏才叫她去了。
福晋不悦道:“你何必吓唬她?她要接生,若是吓出个好歹来,差事办不好,那才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佟佳氏浅笑道:“福晋方才也说过了,我是生过孩子的人,这里头变数极多,我也是清楚明白的。这接生的手艺,是越老越有的事情,便是这几句话也叫吓唬住的话,那也不配在王府伺候庶福晋生孩子了。”
“福晋若找来这么不中用的人,为此要是伤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或者是伤着了主子爷的骨肉,那才是不妥当的事情。”
福晋越发不悦:“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存心中伤我找来的这些积年的嬷嬷?你想做什么?莫非是看着她有了身孕,将她的孩子视作眼中钉,想在这里捣乱,不叫白音平安生产?”
佟佳氏冷笑道:“福晋才是别有心思吧。素来内务府里,都有名册提供,福晋找来这些脸生的嬷嬷接生,难道不是惦记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腹中的孩子吗?这里的事情都是福晋一手叫人包办的,好与不好,孩子和大人的性命都在福晋手中。”
“我和宁氏若是不来,福晋还不是想怎样便怎样了么?”
宁翘在旁边听着,心想佟佳氏这个侧福晋关键时刻还是中用的。
尽管佟佳氏是为了她自己的孩子们。但这样的私心若是能保住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性命,让这孩子能留在养云斋,不被福晋抱走,那也是很好的。
在福晋与佟佳氏争吵的时候,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便挥手让那嬷嬷进去了。
福晋和佟佳氏争不出个输赢来,谁也不曾退让,这样的针锋相对,令屋子里的奴才们都不敢多说些什么。
宁翘先前的注意力都放在福晋的身上,并不曾注意别的。她发现佟佳氏与福晋旗鼓相当后,这注意力就慢慢放在了别人身上。
宁翘发现,哪怕是佟佳氏这样咄咄逼人,福晋的态度也并不慌张,似乎依旧是胜券在握的模样,眸中还是十分的从容甚至冷淡。
蒙嬷嬷也是一声不吭的。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更是和从前的形象一样,沉默寡言的像个木头坐在那里。
或者说,并不是像个木头了。见过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巧舌如簧的模样,宁翘觉得,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这样的沉默,似乎就是在证实,不管佟佳氏怎么说,产房里面的结局似乎都是不会改变的。
她们一定是什么都安排好了。不管她和佟佳氏在外头守多久,都无法改变里面的结果。
宁翘站起来,她的动作或许在这里太过于显眼,一时间福晋还有佟佳氏还有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福晋道:“宁氏,你做什么?”
宁翘道:“奴才要进产房里去看一看察哈尔庶福晋。”
福晋拧眉:“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进去做什么?”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道,“宁妹妹,我这个白音妹妹真正的姊妹都在外头坐着,你进去做什么呢?你也不曾有什么生产的经验,进去了也只是添乱。况且你年轻,产房血腥,若是进去吓着了,那咱们怎么跟王爷交代呢?”
“白音妹妹正生产,你进去了若有什么事,岂不是平白无故叫她担心?若是耽搁了她的生产,让她和孩子有了什么闪失,你又如何对王爷交代?”
“妹妹还是稍安勿躁,和我们一道在外头等吧。”
宁翘这里还未开口,里头又跑出来一个嬷嬷,满手是血满面惊惶:“福晋,福晋主子,庶福晋主子出事了。孩子的肩膀先出来了!”
在场的人里头,佟佳氏听着就先是一惊。
肩膀先出来,那就是胎位不正,这也不是一朝一夕才这样的。一定是生产前就胎位不正的。
佟佳氏看向福晋,还说她没有做手脚?
这孩子若是这样,怕是母子都活不了了!
“慌什么!还不进去伺候!”福晋呵斥道,“你们是做老了的接生嬷嬷,难道遇见这样的情形会没有法子?还不快进去想办法!那可是王爷的亲骨肉,必要保住万无一失!”
宁翘眸光一凝,这是要先保孩子的意思了。
那嬷嬷转头就要进去,宁翘拿出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先前送她的短刃,直接抵上了她的脖子:“孩子肩膀先出来,你们预备怎么样?孩子将如何出生?”
福晋顿时恼了,喊人要来将宁氏拉开。
佟佳氏忙让人护着,宁翘带来的人也跟着过去护住宁翘,佟佳氏道:“还能如何?若要一起保住,这孩子就得先叫有经验的接生嬷嬷重新送进去,再正产位,然后重新再生。”
“若是要孩子,也得人手送进去,把孩子接出来。那这大人怕是就活不成了。命大活下来,也是病根子损伤不知多少。”
宁翘问道:“那若是保大人呢?”
佟佳氏怪异的看了一眼宁翘,道:“保大人,就是不顾孩子的死活。就这么生,痛苦一回,失血过多,孩子没了,搞不好大人也没了。”
佟佳氏自己说着,自己都打了个寒颤。她本来都淡忘了的。这会儿想起自个儿生二阿哥的时候,万幸没遇见这样的情形。
何况遇到这样的事情,谁会保大人呢?
那接生嬷嬷脸都吓白了,连连点头,说侧福晋说得对。
宁翘想,这样的情况,她是不能不进去了。
李氏如今够不上这些事,佟佳氏现在跟她站在一条道上,但到底没有交集,以后如何还很难说。
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同她亦敌亦友,但今日若是不救她的性命,只怕日后这位的下场就是她的下场了。
先结个善缘,以后总是能用得上的。要是真让福晋得逞了,以后的日子可能更不好过了。
就在宁翘预备着要跟佟佳氏使个眼色,希望佟佳氏配合她,再强闯进产房的时候。
产房里突然传出两声惨叫。
宁翘能听出来,第一声是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叫的。
第二声不知道是谁叫的。但看样子,产房里应该是出事了。
宁翘立刻看向福晋和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
竟发现福晋和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竟是一脸的担忧,她们好像不是在做戏。听见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胎位不正的时候都不曾这样担忧过,这会儿倒是担忧上了。
她们担忧什么呢?
福晋和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只有那么一瞬间的情绪外露,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神色。
但已经被宁翘捕捉到了。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佟佳氏也觉得要闯进去看看,再不进去,怕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就活不成了。
结果这边几个人还没来得及动作,产房的门忽然打开了,从屏风后头出来几个人,是几个嬷嬷押着三个手上有血的嬷嬷。
福晋立时反应过来,上前就问道:“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宁翘和在场的人都看见了,这被押着的三个里头,就有方才跑出来说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孩子肩膀先出来了的那个接生嬷嬷。
宁翘和佟佳氏都没见过福晋为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挑选的几个接生嬷嬷,这里头最为清楚的就是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了。
因为差事是她办的,她最为清楚了。
这几个积年的老嬷嬷押着的,就都是她选的。
领头的老嬷嬷行礼后道:“奴才们是内务府的,都是镶白旗下人。奉主子爷的令护着察哈尔庶福晋平安生产。这三个接生嬷嬷有问题,奴才们要领去刑司。请福晋见谅。”
福晋恼道:“什么意思?白音生死攸关的时候,你们要把人带走?那她怎么办?你们空口无凭,如何证明自己所说的就是事实?你们说奉王爷的令,那令呢?在哪里?”
福晋看向佟佳氏,“侧福晋,这是你的人吗?在这里信口雌黄,真当着府上没有人做主了,是吗?”
佟佳氏自己也懵着呢,但听福晋污蔑她,她可是不依的:“福晋这是哪里的话?我可说过了,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事情,我是从来没沾手过的,这些都是扎鲁特庶福晋一手安排的,福晋不该问我,该问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呢?”
“竟惊动主子爷叫内务府镶白旗下的人来查问,还把人都押走了。该不会我方才说福晋的话,都是真的吗?福晋与扎鲁特庶福晋可真是心狠啊。对待自个儿沾亲带故的亲人都这么狠毒。”
福晋被佟佳氏抢白的越发着恼,狠狠瞪着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当然也慌,可这几个积年的嬷嬷怎么逼问都问不出什么来。
偏偏这来头也不小,谁也不能轻举妄动。要真是主子爷吩咐的,那谁也不能脱身。
这屋里闹哄哄的,也听不见产房的动静了。
这会儿里头没惨叫了,宁翘却还是有些担心。
过去问那几个嬷嬷:“嬷嬷们,敢问一句,里头现在可有人伺候么?人命关天的事情,总不好外头吵吵闹闹的,里头没人关照吧?”
那领头的老嬷嬷对着宁翘行了一礼,笑道:“宁主子放心。主子爷已经安排好了,里头有旗下的接生嬷嬷照顾着。孩子已经送进去了,正了胎位就能顺利生产,只是时候确实要长一些。”
“一会儿夜深了,也会有人照顾着。宁主子不必守在这里,也不必担心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
老嬷嬷笑吟吟的望着宁翘,“您安心,主子爷什么都会知道的。”
这几声宁主子,叫的福晋等人瞬间侧目。
而这老嬷嬷话中的内容,更是让几个人心中燃起惊涛骇浪。
镶白旗旗下的人,就这么认宁氏做主子了?这是主子爷默许的吗?还是说,这老嬷嬷有什么来头?
主子爷已经安排好了?安排好什么了?又说什么都会知道的?知道什么?
有的人是一派懵然。有的人却是惴惴不安。
宁翘其实也还是不大明白。
但是她又不能真的就走。虽然说这老嬷嬷的话挺让人安心的。
但这儿情况不明,看福晋绝不肯就走的模样,宁翘还真不敢走。
佟佳氏大约也是这个意思,也没有动弹。
就这会儿,周卫来了。
等他拿出多尔衮的王印的时候,众人倏然都是一惊。
这是王印,而非私印,见了是如同见到和硕睿亲王本人,哪怕是福晋,也要行礼的。
周卫道:“各位主子,主子爷说了,养云斋的事已经安排妥当了。察哈尔庶福晋生产自有内务府积年的接生嬷嬷伺候,不必外头的人侍候。请各位主子移步回去歇着。等着养云斋的好消息便是了。”
“这里的事,主子爷已尽知道了。”
周卫到了福晋跟前,说,“福晋,主子爷说您辛苦,请您回正院歇着。请扎鲁特庶福晋去前院候着,等主子爷办完了差事,回来是要立见庶福晋的。主子爷有话要问庶福晋。”
若是寻常,周卫肯定是不能这么跟福晋说话的。
可他拿着王印,说的都是多尔衮事先交代的话,福晋就只能听着。
再不从命也不成了。
佟佳氏还想从周卫嘴里套点话出来,但周卫口风紧得很,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说,佟佳氏又实在担心三个孩子,见这儿没什么事情了。
她就惦记东院里的二阿哥了。也不知道大格格和大阿哥将弟弟照顾的怎么样了。
这里既然有多尔衮选的人坐镇,她便不再纠缠,预备着回去了。
周卫走到宁翘身边,笑眯眯地道:“宁主子,主子爷交代奴才,要奴才送您回邀月堂的。”
宁翘笑道:“好啊。有劳小周公公了。”
周卫笑呵呵的说宁主子客气了。
这声儿不小,也没刻意压着,福晋和佟佳氏走在前头是都听见了的。
哪怕两个人都有心事,但还是在听见的下一秒对视上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复杂神情。
宁主子。
看宁氏那个样儿,大概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这丫头难道听不出这一声宁主子的意义吗?
看宁氏身边那些奴才喜气洋洋的模样,福晋心中生厌。
多尔衮让周卫都叫上宁主子了,这说明什么?他想做什么?
这宁氏的位分只怕是压不住了。
可福晋现在顾不上这个,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被送到前院去了,王爷说他尽都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
佟佳氏慢慢走回东院。
孩子们都睡了,她在外头瞧着三个孩子的酣睡模样,不由得攥住了永平的手。
“主子,主子爷接管了养云斋,这是好事啊。这样福晋就不能抱养庶福晋的孩子了。咱们就不必担心正院名下会有嫡出的孩子了。”
佟佳氏喃喃道:“是这样吗?可我怎么觉得我做错了呢?咱们是拦住了福晋。可看主子爷的架势,那也是护着养云斋的。要是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生了个阿哥,她晋封侧福晋,那该怎么办?”
“还有宁氏。你也听到了。连周卫都管她叫宁主子,这是庶福晋的称谓吗?咱们防着一个福晋还不够,这是各处都要防着了。她们要是一处做大,那咱们怎么办?”
第50章 取舍
宁翘回了邀月堂,养云斋那边有多尔衮安排的人,想来是不会再出什么事情了。
宁翘现在就是好奇,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才有这样的动静。
她能猜到肯定是有事,但现在看来,多尔衮应该是已经知道了。
周卫来邀月堂,宁翘留她吃茶,周卫道一声不敢:“奴才身上还有主子爷交代的差事,不敢耽误了。奴才给宁主子赔个不是。”
宁翘笑道:“你有事,去忙就是了。这也没什么打紧的。”
“只是我问一句,主子爷什么时候回府呢?若是不方便回答,小周公公也可以不讲。”
周卫道:“宁主子这话奴才可不敢当了。主子爷也有过吩咐的,等主子爷回府后,处置过那些事情,便会到邀月堂来与宁主子说话。宁主子只管宽心便是。”
原本嘛,这后院的女眷,都是不能问男主子的行踪的。从前或许福晋和侧福晋都是可以一问的。但如今这个境况,睿王府里还真是没人敢问的,连福晋都很少说这个话头了。
宁翘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一问,没成想还真的得到回答了。
宁翘心里有数了,周卫又待不长,宁翘就叫烟清送周卫出去了。
周卫的差事还没完呢,从邀月堂出门后,就带着人径自去了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院子。
扎鲁特庶福晋和她随身的人是都跟着去了前院,但这院子里还有别的人,这会儿正是乱的时候,可不能让他们得了消息就满府里乱窜的。
这一院子的人,有问题的该带走就带走审问,问题不大的就都押在院子里叫专人守着,不许府里任何一方与他们接触,不然到时候乱套了,主子爷可是要怪罪他的。
周卫接了这么大的差事,可不想办砸了被主子爷遗弃。他师傅天天跟在主子爷身边伺候露脸风光着呢,他如今的这个差事也是很不错的,可不能叫他自个儿给丢了。
这会子的周卫叫一声宁主子那可是比之前还要心甘情愿的。先前多是还有些钻营,如今瞧着主子爷对邀月堂的看重,这位将来必定不只是个庶福晋的,况且他这些时日可知道了不少的事情。
这一声宁主子不只是心甘情愿,也带着些敬意和尊崇。能在主子爷心里头这样看重的,怕是福晋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看重呢。
周卫的动静,如今满府里都是看着的。可他手上有多尔衮给的王印,没有人敢拦着,福晋瞧着周卫往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院子里去拿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这么着先看着。
这府里管得严,后宅往外头去的角门,还有往前院去的二门口都叫人守住了,不许进出。
便是想要送消息出去,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烟清瞧了回来同宁翘说:“周卫不止拿了扎鲁特庶福晋院子里的人。其余庶福晋们,只要是蒙古出身的,都去她们院子里拿过人。这回还不是院子里粗使的,是庶福晋们身边贴身伺候的丫头们。”
烟清小声道,“奴才听说,福晋院里,一个伺候的三等丫头也被带走了。”
三等丫头,那都是能进屋里去伺候的了。
宁翘道:“你听说的?”
烟清忙道:“园子里伺候花草的奴才们都亲眼看见了。”
宁翘想,这可真是大事了。
听烟清说,前院里似乎还有些动静,但因为前头管得严,这会儿后院里也不能随意走动,这消息传不到后头啦,也就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了。
正院和东院两边都挺安静的,这事儿里头,宁翘和佟佳氏都是一个境地,佟佳氏是知晓轻重的,不会随意打听,她是侧福晋,事情过后自然会有个结果,到时候就会知道了。
李氏的秋雅阁更是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存在感。
就是宁翘心里跟猫爪挠似的,就想第一时间知道究竟是有什么大事。
偏生多尔衮到了黑天也没有回来,养云斋那边有内务府积年的接生嬷嬷伺候着,孩子送回去胎位正之后,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晕过去了一会儿,后来用过药汤后慢慢醒转,现在正攒着力气等慢慢生呢。
养云斋那边伺候的接生嬷嬷得了多尔衮的伺候,怕吓着宁翘,也不愿意叫外头的人知道更多的消息,因此只晓得一个大概,更多的具体的都没说出来过。
便是烟霞烟雨两个从别的地方知道了,也没有在宁翘面前说过,就怕她们主子听了会害怕。
毕竟察哈尔庶福晋这回生产是很遭罪了。
两个人就只同宁翘说,至多明日,察哈尔庶福晋就能顺利生产了。
宁翘自己其实也能知道的,先前胎位不正,正过来之后重新生,肯定是需要时间的。
她望着多尔衮望不回来,便是回来了,多尔衮还得在前头处置那些事情,怕是一时半会儿也过不来。她干等着时间过得更慢了。
干脆就看了一会儿之前没看完的小漫画,又和丫头们说了几句话,然后便洗漱歇息了。
这一日忙来忙去的,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一心惦记着吃瓜,本来还以为会惦记着睡不着的,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睡着了。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看着多尔衮倚在榻上望着她笑的模样,宁翘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怎么了?几日不见爷,不认识了?”
小丫头刚睡醒总是会有些懵懵的感觉,那一双眼睛就显得更水润了,多尔衮瞧的心痒痒,就凑过去亲了亲宁翘的眼角。
宁翘顺势到了多尔衮怀里:“不是几日。是快十天啦。”
多尔衮笑起来:“爷是忙了些。委屈你了。”
这倒是不委屈的。就是——
宁翘看了看多尔衮眼睛里红血丝,他身上的衣裳是换过了的,是家常穿的衣裳,还是前两个月在针线房里做好的,直接送到她这儿来的。
可瞧着多尔衮的模样,不像是睡过的。
宁翘摸摸多尔衮的眼角:“主子爷是一宿没睡吗?眼睛都熬红了。”
她昨夜都没感觉到多尔衮回来。如今多尔衮若是进后院,就一定只往她这里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多,多尔衮若是昨夜回来在她身边睡下了,她一定会感受到的。
从小丫头眼里瞧见了心疼,多尔衮勾了勾唇角,道:“公务忙些,子时过后才回来。在前头处置府里的事情,才刚处置的差不多了。爷想着你大约也该醒了,便过来了。爷方才洗漱过了,你也起来,陪爷一起用早膳吧。”
这就是一夜没睡了。
可看多尔衮没有要补觉的意思,宁翘自然是只能跟着起来了。
一夜没睡,除了眼睛红点,精神倒是还挺好的。
今儿正好是过节,宁翘就想着早膳吃的丰盛些,多尔衮昨儿在宫里也没怎么吃好,两个人点的膳食单子送到前院,郭喜一瞧,这倒是挺好的。
主子爷和宁主子胃口都是这么好,看来府里这些事,前院灯火通明一整夜,都没有影响到主子和主子爷的食欲啊。
郭喜是伺候膳食的,觉得这就挺好的。他只管他分内的事,把主子爷和宁主子都伺候好了,就是他的头等大事。
今儿天儿也挺热的,早膳想吃点清凉爽快的。
一人一小碗小冰酪,多尔衮心里惦记着烤肉,正好郭喜的烤具都没收起来,如今有宁主子一年四季都爱吃点烤物,这烤具早就不收起来了。
天不亮刚送来的新鲜肉,郭喜烤了好些,有宁翘要的鸡肉和鸭肉,多尔衮要的牛肉和羊肉,都置办的辣乎乎的送到邀月堂去了。
两大碗冷水面,过红油蘸小料,配上贝壳大小的奶凉糕,吃完了就是一个麻辣鲜香酸甜爽快。
用完膳,烟霞带着小丫头们,将凉椅搬到院儿的荫凉地方,让两位主子歇着乘凉。
瞧着满院子的阳光和盛放的花朵,宁翘拨弄着眼前缸里的冰块,就有点纳闷多尔衮怎么今儿这么清闲了。
这平日里,不都是忙的脚不沾地的么?哪还有什么功夫跟她在这儿看景儿呢?
“主子爷今日不进宫了?”
瞧了一眼小丫头红润润的脸蛋,多尔衮道:“今日过节,不必进宫。”
宁翘啊了一声,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昨儿府里那样的动静,怕是今日府里也是没法子过节的。
府里倒是叫福晋差人装扮了的,这事儿还是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做的,就连今日府里的小宴,也是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张罗的。
宁翘望着多尔衮:“今儿主子爷不用进宫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么?”
“府里有事,爷和皇上说过了,就不去了。正好在府里歇一日。和你说说话。”
多尔衮道,“府里如今这样的情形,这个节也是很不必过的。小宴爷也嘱咐过了,不必办了。爷就在你这儿,同你两个一起过过,也就是了。”
多尔衮来邀月堂之前,处置完前头的事情,就先去过东院,看过三个孩子了。
大格格和大阿哥都挺好的,二阿哥也稍微壮实了一些,孩子们都睡着,多尔衮也没吵醒他们,看过了就好。
如今府里有这些事,也不好将大格格和大阿哥接到前院去,等事情完结后,再安排孩子们的事。
至于佟佳氏,听说他来了,倒是赶忙起身了,但多尔衮没见她,看过孩子们后,径自来了邀月堂。
多尔衮这会儿没那么些心情瞧佟佳氏,也只有在邀月堂,在小丫头身边,才能叫他舒心些。
别的地方且不说,晚上的时候,叫膳房给东院送去一桌席面也就是了。
宁翘这才问道:“养云斋的事情,主子爷是一早就知道了么?”
多尔衮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你只是想问养云斋的事情吗?”
宁翘见多尔衮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很大的影响,便也跟着笑道:“那奴才想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主子爷愿意都说给奴才听吗?”
多尔衮慢慢敛了笑意,望着天边的流云道:“今日爷只陪着你,自然是要与你说的。”
“爷要说的,也不仅仅是养云斋的事。是这府里的事,前院后宅,各个院中,关系重重。”
从这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宁翘竟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凝重。
她敏锐的察觉到,这好像,也和她突然成了奴才们口中的宁主子有关吧。
“福晋跟爷很早就成婚了,”
多尔衮道,“成婚十余年,福晋都不曾有孕过。”
“早年呢,说是年纪小,不易有孕。后来开府,陆续有了庶福晋和侍妾,仍旧是没什么人有身孕。宫里娘娘抬举了个府医,说是从南边来的。爷还去查过的,倒真是从南边来的,身份家世,过往来历,没有作假。”
“他说南草伤身,爷南征北战的,身上的旧伤也会有些妨碍,多半也是女子不宜受孕,所以这几年,只有佟佳氏有身孕。”
多尔衮眸光冷暗,“可结果,根本就不是那样的。”
宁翘听着,本能的觉得是不是第一回鲛丝纱叫大格格大阿哥过敏的时候,调查出来了什么事情啊。那回没个什么具体的结果,但看这一次,好像是有结果了。
“主子爷,是府医有问题吗?”宁翘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多尔衮道:“爷已经将他,和他的家人都抓起来了。宫里的太医给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诊脉,断定她这一胎必定是个阿哥。起先宸妃和庄妃那里都应验了。宫里的太医倒也不错,爷请来给你诊脉过。”
“府医说你伤了宫腑,于子嗣有碍,太医就一定会这样说吗?爷凭什么要信他们两个人的?若是他们都被人收买了呢?”
宁翘的心一下子都提起来了:“所以奴才,没有问题?”
“你好得很。”
多尔衮没有笑,可是沉敛眸光在触碰到宁翘的那一刻很温柔,“什么久站风雪跌了一跤伤了宫腑,两三年内不能有孕的话,都是混账话。你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照常给爷生儿育女,只等儿女缘分到了便是了。”
宁翘消化了好一会儿,多尔衮再三保证她没问题,宁翘就觉得心上的石头忽而落了地,心中一清,似是无形的压力都远去了。
她忍不住笑吟吟的:“主子爷的意思是说,奴才也能给爷生儿育女了?”
多尔衮见她眉眼弯弯的,心头一软,掌心落在她的小腹上:“爷努力些,你争气些。就能有了。”
府里两个府医,抓的是专精女科的那一个。
宁翘说:“这府医胆子也太大了些。这在府里几年,还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呢。”
宁翘问道,“他敢这样做,必是仗着府里有人给他撑腰的。站在他后头的,是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吗?”
宁翘也是今日才知道,这府医的来历竟是跟宫里的娘娘有关。多尔衮虽没有明言,但也无外乎就是皇后或者是宸妃了。
可要说这府医背后的人是皇后和宸妃,这话就是不能乱说的,还得有证据才成。哪怕是福晋,也是不好说的。
但多尔衮把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单独拎出来了,就说明这府医与她是一定有关系的。
“是她。”多尔衮冷道,“府中多人不孕,你的不孕,都是她在背后撺掇的。她自己的不孕,也包含其中。”
这倒是叫宁翘听惊了:“为什么?”
多尔衮就想起自己问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情形来。
他对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印象并不如何深刻,很多时候,他都把这个庶福晋给忘了。便是有一段时间叫福晋提醒着想起来,也是先想起来她的出身。
福晋有一段日子,还是很想能抬举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是怎么说的?
这个平素沉默的人,却说她就是不想怀爱新觉罗氏的孩子。
不想与大清的人有孩子有牵扯。
她生是察哈尔的人,死也是察哈尔的鬼。
明明是皇上做主将她记在了扎鲁特部,她自个儿长大了,倒是记着自己是林丹汗的女儿。一心一意的想着仇恨,偏偏就是不肯有孕。
甚至不惜吃药。
她恨淑妃,恨皇上,甚至恨他,是把这些人都恨上了。命运之不公,凭什么她就不能堂堂正正的做察哈尔的郡主呢?
多尔衮寥寥数语说不尽如何,倒是当时速记的供状写的清楚明白,宁翘拿过来看了,心里只想到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这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她是爆发了。
多尔衮道:“她们下了一局大棋。她或许也只是其中的棋子。大格格和大阿哥过敏那次,线索一直很难查证。这次猎鹰猎犬失控的事情,才叫爷抓住了她们的把柄。爷暗中就叫人盯着她们了。”
“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是不想让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活命的。早前就用了药,孩子胎位不正,生不下来,只留下孩子,就便于她们摆弄。原本这些事,爷知道的没有那么清楚,是怕她们动手戕害子嗣,才暗中安排了人手盯着养云斋的。”
“不只是这里,还有察哈尔那边,爷也派人暗中盯着了。不日总会有结果的。”
她们布下大局,殊不知多尔衮螳螂在后,也早就在暗中等着收网了。
宁翘听着多尔衮的话,从见到的这些供状中拼凑出了事情的些许面目。
察哈尔那边应该确实有异动的。
一开始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因为是跟察哈尔那边谈好了要如何做。
有些事,两边私底下做的都是不一样的,但是也有各取所需的地方,属于是互相利用,互相防备。
然后才有了那次猎鹰猎犬失控的事件。
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没能做到她该做到的事情,那边就对她没有信心了,然后就和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联系上了。
想着要把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的孩子留下来,威胁她听话,不然可能就性命不保了。
就这么着,才有了这回的事情。
而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显然是对族中还有幻想,因此她就算是求救,也不曾对宁翘说过实话,多尔衮能知道这些事,也是在事发之后查出来的。
“那福晋呢?”宁翘问道。
谁都能看出来,福晋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多尔衮深深的看着宁翘:“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一口咬定此事与福晋无关。爷也没有找到有任何证据指向福晋。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说,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若真的没了,这孩子她就要想办法求了福晋养在膝下。说这是族中答应她的。这是合作的条件。”
宁翘道:“就这一两个月,府中多有人说,若是察哈尔庶福晋所生真的为阿哥,福晋便要抱养去正院,将孩子记在正院名下。”
多尔衮道:“福晋说,她并不知道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的想法。福晋说她是瞧着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不成了,才有这样的想法。若是这孩子生下来,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能活着,她不会强行抱走养云斋的孩子。”
宁翘听闻,心里冷哼一声:“奴才不信这个话。”
福晋怎么就能脱身脱的这么干净?
多尔衮也不信这个话:“爷会让人继续调查的。”
若福晋果真干净,那自然万事没有。若福晋真的伸手了,多尔衮也不能姑息养奸。
这府上兴风作浪的蒙古人,多尔衮是一个都不肯放过的。他不是四哥那样的性子,也不是四哥那样的境遇,拿着他的女人和孩子肆意陷害肆意打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宁翘默默望着多尔衮:“那主子爷打算如何安顿扎鲁特庶福晋呢?”
府上许多事,都是这个人做的。不管她背后的人是谁,这个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是确凿干了坏事的。
针对她,针对佟佳氏,针对察哈尔博尔济吉特氏,若依着皇太极,只怕是不会处置的如何的。
大清如今礼重蒙古,和蒙古关系这样好,就连察哈尔亲王这两年不朝觐也无事,宁翘就怕多尔衮查起来雷厉风行,最终还是要被宫里压制的动弹不得。
她想看他有个取舍。
却又知道,这取舍对多尔衮来说,会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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