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庭看到本子上写了七八件事, 都是顾夏和他一起做的，可是他却没有半分印象。
顾云庭几乎是过目不忘，没道理不记得这些事情, 除非……
他根本就没有做过。
顾云庭慢慢地把本子盖上了。
顾夏还不知道哥哥看到了他写的东西, 就算看到也没什么, 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接下来的日子, 顾夏为了让顾云庭恢复记忆可以说是绞尽脑汁, 使尽了浑身解数。
其实他的记忆力也不怎么样, 经常性地丢三忘四, 还特别容易迷路。
可奇怪的是, 他和顾云庭经历过的一些事, 他总是记得清清楚楚, 稍一回想，连细节都没有漏掉。
也正是因为如此，顾云庭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时候, 他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失落的，甚至还有点小别扭——
怎么我什么都记得, 你却忘记了呢？
虽然他也知道，这并不是顾云庭的错, 而且要不是顾云庭, 他的小命早就丢了, 怪哥哥是很没有道理的事。
顾云庭失而复得，自然是对弟弟百依百顺，就算顾夏让他做一些奇奇怪怪、甚至是无法理解的事, 他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只是顾夏希望他想起来的事, 他无法做到，也无法撒谎。
他很想问问顾夏, 到底为什么要让他回想一些没有做过的事情，可最终没有问出口。
就像他没有问顾夏消失的这一年到底去哪里一样，他害怕得到答案后，顾夏会再次消失不见。
或许就像顾夏所说，这是个虚假的世界，可是顾云庭不在乎。
他在乎的，无非只有弟弟一个人。
就算……弟弟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顾云庭一直没有恢复记忆，顾夏心中有些气馁，但他向来是个乐天派，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郁闷了一下很快就恢复过来。
这天正好是周末，顾云庭难得没有加班工作，全心全意地陪着顾夏。
两人已经吃过晚餐，现在是饭后水果时间。
顾云庭亲手给顾夏削皮切果，顾夏十分悠闲的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等待着哥哥的投喂。
他看的是一个最近大火的言情剧，没看几分钟，男女主角突然就抱在一起亲了起来。
尽管顾夏已经是个成年人，可是看到这种情侣亲热的画面还是觉得赧然，有一点非礼勿视的感觉。
特别是在比自己年龄大的人面前……
总感觉看了什么违禁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左顾右盼，然后战术性喝水，但脸颊还是控制不住的微微发热，偷偷去看哥哥是什么反应。
顾云庭神色淡淡的，十分平静。
好像并没有注意到电视里的内容似的。
这让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反应很幼稚，很小屁孩。
哥哥都不觉得尴尬，他有什么好尴尬的？
他们可是成年男人，就该成熟稳重、大气从容。
想到这里，顾夏立刻也做出淡定的样子来，目不斜视地看着电视机。
好在吻戏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顾夏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突然间想到了一个问题，说重要好像也不重要，但说不重要……又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自从他回来之后，他们除了每天睡在同一张床上，以及抱抱以外，就没有任何更加亲密的行为了。
虽然顾夏觉得自己并不热衷亲吻这种事，可是要知道在之前的时候，顾云庭可是每次都要把他亲得喘不过气来的……
但现在顾云庭竟然一次也没有亲他。
顾夏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他也不能直接开口问顾云庭，你为什么不亲我？
这也太不矜持了，显得他多饥渴似的。
难道是顾云庭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
顾夏想到这里，悄咪咪打量起来。
看起来也不像啊……
难道是顾云庭不像以前那么喜欢他了？
虽然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但顾夏还是不高兴起来，瞬间就挂了脸。
顾云庭敏感地察觉到了弟弟的情绪，把水果喂到他的嘴边，柔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顾夏嘴巴上说没事，但却把苹果块咬得咔咔直响。
顾云庭：“……”
根据他的经验，没事就是有事。
顾云庭想了想，哄道：“古城区那边开发了一个新的夜市，晚上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行吧。”顾夏很是勉为其难地说，但心里却勾起了浓厚的兴趣。
既然是夜市肯定很热闹，还是先去玩玩，其他问题先放到一边。
到了晚上，顾云庭果然开着车，带着顾夏前往古城区新开发的夜市。
正如同顾夏所预料的那般，这里很是热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有，虽然不比商业中心繁华，但却充满了烟火气。
人挤人的街上，顾云庭紧紧地抓着顾夏的手腕，以防两个人被人流冲散。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走丢？”顾夏觉得顾云庭有些夸张地紧张，不是很乐意被他这样紧紧牵着——因为他看到被牵着的人大多都是小孩子。
“听话。”顾云庭却没由着他。
顾夏抗议未果，哼了哼。
街上卖着许多奇奇怪怪的小东西，顾夏一下要买这个，一下要买那个，不一会儿顾云庭手里就拎满了东西。
因为要空出手付钱，顾云庭一时不察，松开了顾夏。
顾夏这个时候突然生出了一丝恶作剧的心思，转了转漂亮的眼珠子，趁着顾云庭不注意的时候猫身躲了起来，打算待会儿突然出现吓他一跳。
记得小时候他就这么做过，顾云庭当时特别生气，还第一次打了他。
虽然打的并不重，但是顾夏娇生惯养，觉得自己被严重伤害到了自尊心，硬是和顾云庭冷战了一个星期。
最后还是顾云庭低头来和好的。
场景重现，说不定顾云庭受到一点刺激，就能想起来呢？
现在的顾云庭应该不会打他吧？
顾云庭刚付完钱，一转头弟弟就没了踪影，他的脸色骤然一变，目光立刻扫向周围。
人山人海，大海捞针。
他怎么也找不到弟弟的身影，再次失去的恐慌如同狂风席卷而来，让他的冷静和理智摇摇欲坠，如同一根紧绷的、即将要断裂的弦。
顾云庭仿佛再次陷入了一年前那场噩梦之中，弟弟就在他眼前消失不见，如同人间蒸发，抹去所有存在的痕迹。
这一刻他被巨大的情绪裹挟着，甚至已经无法正常去思考，身体和思维都已经不受控制，只剩下了本能。
“顾夏！顾夏！”
顾云庭在人群中疯狂找着顾夏。
躲在隐蔽处的顾夏都惊呆了，他从来没有见过顾云庭那么失态的样子，就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似的。
一双眼睛通红，像是染了血一样，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的野兽，周身都散发着危险狂躁的气息，令顾夏感觉到十分陌生。
他没想过顾云庭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自从他回来，顾云庭的情绪看起来还是挺平稳的，不像江时影和宋凭、以及林书那么激动。
顾夏一直以为是哥哥性格原因，没想到他会反应如此激烈。
眼看着顾云庭的情况越发严重，顾夏哪里还躲得下去，立刻冲出去抱住了顾云庭，“哥！我在这里！我没跑丢！”
他是从背后抱住顾云庭的，顾云庭听到他的声音，几乎是瞬间就转过身来反抱住他，双臂锢得紧紧的。
顾夏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被勒得发疼，可心中愧疚，也不狰扎，任由顾云庭死死地抱住他。
他温热的气息和柔软的身体逐渐安抚住了顾云庭，慢慢地平稳情绪。
不少人都在看着他们，还有人在说他们兄弟两人感情真好。
可是顾夏什么都听不见了，因为他忽然间感觉到脖子一烫，顾云庭埋手在他的颈间，竟是流下一滴眼泪。
“不要消失。”他一字一顿地哑声道，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可怜囚徒，“……求你。”
顾夏的鼻子一酸，只觉得那滴眼泪好像是落在了他的心上，灼烫着，疼痛着，难以忽视。
“嗯，不消失。”顾夏吸了吸鼻子，然后认真地点头，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算了，不记得就算了。
大不了他就和顾云庭待在这里，就当是换个家住，就当是做一场美梦，只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只是有些对不起沈玉和顾松柏。
不过他们还很年轻，应该还来得及再领养一个孩子。
他只能对他们说声抱歉，他真的不想让顾云庭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这里，他其实也是自私的，凉薄的。
他爱养父母，也感恩他们。
但他是顾云庭捡回来的，也是顾云庭一手带大的，所以从小到大都跟顾云庭更亲近。
那时候他才四岁，就像是一条小尾巴一样，跟在顾云庭的身后，每天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
哥哥是他的保护神，是他小小世界里的天和地。
他不准其他小朋友叫顾云庭哥哥，也不许其他人叫自己弟弟，因为只有顾云庭才是他的哥哥，也只有他能做顾云庭的弟弟。
后来六岁那年，顾家一对远房亲戚因为不育无子，所以跟顾氏夫妇商量要把顾夏过继，还保证一定会视若己出。
顾氏夫妇一开始不同意，可那对夫妻见到顾夏就十分喜欢，恨不得直接抢回家去，几乎是天天来顾家求。
看他们实在有诚意，家庭条件也富裕，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对夫妻的品性也好，顾氏夫妇最终同意了。
顾云庭回来一得知这个消息，反应激烈的和顾氏夫妇大吵一架，顾氏夫妇都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儿子性格向来冷静克制，平常对他们也是尊敬孝顺，竟然会为了顾夏彻底变脸。
最后是顾云庭冷着脸，去那对夫妻家把哭到嗓子沙哑的顾夏带回来的，对顾氏夫妇说道：“他是我捡回来的，是我的弟弟，你们没有资格做主。”
顾氏夫妇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再看哭得可怜的顾夏，心里也充满了愧疚。
那对夫妻再来，顾云庭直接叫人拿扫把把他们赶出去，毫不留情，不准他们再踏进顾家一步。
只是那时候，顾夏已经上了那对夫妻的户口，他们还存着要把顾夏带回去的心思，一直不肯同意迁。
顾云庭一开始还想办法，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就作罢了。
所以不管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这个小世界里，他和顾云庭都不在一个户口本上。
他们是合法的，正确的。
想到这里，顾夏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不小心想到了这么远，赶紧收回自己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
“哥，我们回家吧。”
***
晚上，两人各自洗漱过后，照是睡在同一个房间。
顾夏知道今天是自己玩闹得有些过分了，于是主动跟哥哥道歉，“哥，今天是我开玩笑开得过分了，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话还没有说完，顾云庭突然一把将他搂进怀里，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湿热的吻就落了下来。
顾云庭像是在寻求什么安抚，一手掐着他的腰，一手掐着他的后劲，吻得激烈而又深入，不断地侵略和索取，直把顾夏攻得溃不成军。
顾夏紧抓着顾云庭的肩膀，像是猫抓似的，留下痕迹。
他能感觉到今晚的顾云庭很不一样，好像有什么压抑到了极致的东西触底反弹，一下子完全崩开。
他根本就招架不住，不一会儿已经是气喘吁吁，如同一条沙滩上搁浅的小鱼。
两个人紧贴着对方，互相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热度，都是成年男人，自然不必装傻，也不必详细描述。
顾夏还是有点害羞的，脸热街好像快要被蒸熟了。
可是他喜欢顾云庭，顾云庭也喜欢他，他们又不是违法犯罪……
就在顾夏以为接下来会水到渠成的时候，顾云庭却突然间停了下来，什么也不做了。
顾夏感觉自己好像在坐过山车，正好就卡在中间那段路，不上又不下，难受极了。
“哥？”他刚刚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种无法形容的哑，听着怪怪的，于是赶紧闭嘴。
顾云庭没说话，只是开了灯。
灯光下，弟弟睁着一双水雾蒙蒙的眸子无措地看着他，眼角发红，面若桃花，就连皮肤也泛着滚烫的粉色，像是一颗成熟甜美、散发香气的蜜桃，引人采撷。
恨不得狠狠咬上一口，吮出汁水来。
可顾云庭这一刻却是冷静得可怕，仿佛没有人类的yu望似的，尽管他同样身体滚烫，完全不比顾夏好到哪里去。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顾夏，手轻轻地落下，语气几乎称得上是温柔，“顾夏，在你眼中我是谁？”
顾夏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水雾更加朦胧了，“你是我哥哥。”
他又问道：“我叫什么？”
顾夏眼中的水雾化成一颗颗晶莹的珍珠，美得惊心动魄，“顾云庭！”
……
顾夏本来觉得自己也应该礼尚往来一下，但实在累得昏昏欲睡，没有什么精力了。
顾云庭当然也不需要他有什么礼尚往来，只是抱着他，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小夏，不管你心里想的是谁我都可以当做不知道，只要你别消失，不要离开我。”
他原本以为，自己爱得足够大方，所以愿意给顾夏选择的机会。
可在顾夏选择他的那一刻，他突然就变得贪心起来，他想让顾夏一直看着他，想让顾夏心里只有他，想让顾夏永远在他身边。
他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就算顾夏已经在他身边，也不敢放肆去爱他，而是小心翼翼，如同捧着一个易碎的珍宝。
直到顾夏的恶作剧彻底将他的压制住的情绪触发，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独占弟弟的卑劣心思。
顾夏本来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顾云庭说的话瞬间就清醒了，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啊，我心里想着谁？”
顾云庭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低沉道：“和你做过那些事的人。”
“那个人是你，你只是不记得了而已，你这是在吃你自己的醋吗？”顾夏简直又好气又好笑，等笑过了之后，他用坚定的语气说道，“那我告诉你，不管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都是一样的。”
“不可以一样。”顾云庭道。
顾夏试探性道：“那，我多喜欢现在的你一点点？”
“嗯。”顾云庭低头亲了他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的话。
顾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轻哼一声道：“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不肯让我……是不是？”
顾云庭如何回答得了这个问题，干脆以唇封住他喋喋不休的小嘴，以免再蹦出什么自己难以招架的问题。
窗外，银白色的月光悄悄的躲在了云朵后面，夜晚的温度一点点下降，一大片植物的叶子都附上了薄薄浅浅的白霜，在天蒙蒙亮之时又缓缓化成晶莹的水珠，一颗颗滴落在松软的土壤里。
伴随着微不可闻的细响，不知名的种子冲破外壳，悄悄地发芽——
原来是春天要来了。
顾云庭睁开眼睛，眼底的墨色像是被化开似的，逐渐变得澄明通透，如同一面冰冷锐利的镜子。
可这面镜子在照到顾夏的时候，却像是开了滤镜一样，泛着温暖的柔光，顾夏也像是发光似的。
顾云庭动作温柔地给顾夏盖好踢开的被子，又低头在他眉心处轻吻了一下，如同蜻蜓点水，但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珍重和爱惜。
“小夏，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以及，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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