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放过
得知自己不会怀孕, 虞枝心中大患消去,只是环顾华美寝屋时,神思突然陷入恍惚。
姜璟担忧虞枝身体, 每日会来陪虞枝,监督她进食吃药, 把她看得特别紧, 似乎生怕虞枝又在出什么事。
不过他也没再见过虞枝笑靥如花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恹恹的神态。
姜璟时常彻夜不眠地注视虞枝。
作为年轻的天子, 姜璟政务繁忙, 还要兼顾照顾虞枝,从未给自己休息的时候。
每日两头跑, 姜璟终究也只是由血肉构成的肉身凡胎, 撑不过半个月,劳累病倒。
姜璟已有数日未来, 虞枝并不在意。
某日, 虞枝用平常的语气道:“姜璟怎么了?”
绿萝道:“夫人, 陛下他病倒, 不过奴婢只晓得严不严重。”
虞枝:“哦。”好几日未出现,那想来是严重的。
“夫人,您可是担心陛下了?”
虞枝摇头:“只是随便问问。”
虞枝看向窗外,眺望远方, 依稀可见紫宸殿。
起风了,热乎乎的, 虞枝耳畔的发丝被吹飞, 她不禁伸手, 试图抓住那无色无形的风, 只可惜没抓到。
她看着自己指甲上鲜红的蔻丹。
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虞枝斟酌语气, 慢慢问道:
“绿萝。”
“奴婢在。”
“我问你,你怎么看待我与他的关系?”
“啊?他是谁?”绿萝没反应过来。
虞枝:“你说还能是谁?”
“奴婢”绿萝挠挠头,十分为难,“奴婢也不知道。”
虞枝犹豫道:“你会觉得恶心吗?”
绿萝立刻摆头,义正言辞道:“那肯定没有的!奴婢就是觉得不可思议。”
绿萝想,如果夫人和陛下没有那层关系,说不定他们早就如胶似漆了,陛下虽然可怕,可是平日里只要不惹他,那他是非常平易近人的,对底下人都很好。
对虞枝那更是好到没话说,绿萝跟着虞枝时常可以尝到甜头。
而且绿萝感觉虞枝和姜璟就算在一起也没什么。
至于为何?当然是绿萝私底下偷偷看了不少淫.秽话本子,这些全都是绿萝花了大价钱才好不容易弄到手的。
话本子相爱的男女各有身份。
比如什么小叔和嫂嫂,大哥和弟妹,姐姐和妹夫,还有小娘和继子等等都有。
有假有真。
他们在假山,在屋里,在原野偷.情苟合。
绿萝看得津津有味,潜移默化中思想早就开放得不能再开放了。
那时候,虞枝和姜璟还是正常的关系,而绿萝察觉姜璟对虞枝的感情也多亏她从书里提炼出来的嗅觉。
“真的不会恶心?”
绿萝重重点头:“真的没有!奴婢保证句句属实。”
“唉。”虞枝低吁一口气。
“夫人,您没事吧?”
“无事。”.
姜璟不在的日子,虞枝该吃吃该睡睡该笑就笑,无须刻意去演那种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同绿萝玩投壶游戏时,绿萝眼看这个月的俸银要输光了,立刻装可怜求虞枝放过。
虞枝不禁微笑,然后在绿萝可怜巴巴的小狗眼的注视下摇头。
绿萝欲哭无泪。
虞枝又笑。
概因玩游戏玩得投入,虞枝没发现门口站着一道身影。
夜里,虞枝就寝。
可熄灯未曾多久,姜璟突然出现。
虞枝迷迷糊糊睁开眼。
“你怎么来了?”她含糊不清道。
姜璟面容隐没在昏暗中,看不分明。
“我要你。”他平缓道。
“嗯?”虞枝没怎么听明白,便见姜璟欺身,一片巨大的影子覆盖下来。
帷幔之内,空气黏热。
“别胡来,我想睡觉。”虞枝支吾着说。
“还早。”
虞枝心里还有拒绝的话,可惜莫名吐不出来了。
姜璟死死抱住她,头抵在她颈项,摩挲她的肌肤。
虞枝闻到姜璟身上淡淡的苦涩味:“你病还没好?”
姜璟径自沉迷,他喘着气:“好敏.感。”
虞枝咬唇。
接下来姜璟再未开口,只顾要她,又表现得很克制。
他埋于酥香,轻轻舔咬,清水芙蕖,簇簇绽放。
虞枝不住娇哼,双臂被迫勾住他的脖子,慢慢接纳温柔滚烫的他。
今日姜璟似乎只是纯粹地想同虞枝肌肤相亲,故而十分耐心温柔,温柔得令人心醉。
时间流逝得缓慢,冷不防间,姜璟用沙哑的嗓音道:“我放过你。”
虞枝怔住。
姜璟嗅闻她的香气,气息不太稳,“后日我会带你去离宫避暑,你认真陪我三日。”
“好。”虞枝说。
耳畔响起姜璟不甘心的话语:“我很差吗?”
话音一落,虞枝肩头一沉。
虞枝唤了两声,没应,便使力推开倒在她身上的姜璟。
他晕倒了。
虞枝这才发现他的脸色很白,显然是身体尚未好,结果还偏偏要过来逞能。
虞枝叹息一声,脑中闪过适才姜璟最后的话,不由想笑。
都晕倒了,怎么不算差呢?不顾忌自己身体,也不怕让人笑话。
她又想,他说放过她,观其神色,揣其语气,俱不似假,且他不至于拿这个来哄骗她。
虞枝舒展眉眼,高兴地牵起唇角.
转眼到后日,姜璟如约带虞枝离宫。
碧空如洗,天光灿烂,已然记不清有多少日未曾出来。
虞枝的脚踩在青砖上,好似没有实感,一点都不真切。
坐上马车,没过多久便出了宫,路过繁华的街道,最终穿过城门,驶向离宫。
天热,马车里放置小冰鉴,冰鉴里的冰块飘出雾蒙蒙的冷气,驱散热意。
虞枝挑开窗户望着窗外,欣赏沿途风景。
车厢里的小案上摆的水果点心俱是虞枝爱吃的。
“吃吧。”
姜璟用绢帕揩去手指湿意,将一盘花雕玉碟推过来,玉碟中是才剥好的荔枝肉,如圆滚滚的珍珠,晶莹剔透。
虞枝乜视一眼,也不客气,兀自拿起一颗吃起来,吃完把核吐在铜盂里。
吃了几颗后,姜璟忽然把一块透花糍递过来,瞧着是要喂给虞枝吃。
虞枝没张口,自力更生拿一块透花糍吃,姜璟垂眸,自己解决手里的透花糍。
太阳光实在灼眼,虞枝放下帘子,拿起一本书看。
姜璟坐在她旁边,就单纯地盯着她。
虞枝被看得多少不自在,余光瞥过姜璟面色,她道:“你的病痊愈了?”
“宝儿,你在关心我?”
虞枝没说话了。
姜璟连忙道:“已痊愈,你无须担忧。”
换做从前,虞枝定是要好生叮嘱姜璟一番,她总是喜欢操心,然而现在不同了。
姜璟吃下第二块透花糍,索然无味。
“去离宫只是避暑?”
“当然。”
“你不可言而无信。”
“不会。”
“届时我想回家。”
“好。”
“别再来打扰我。”
姜璟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冷意与失落。
片刻后,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好。”
“我也有要求。”
虞枝问:“什么?”
“到行宫后,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想,忘记所有,专心陪我。”
虞枝踟蹰。
姜璟嘴角绽露淡笑:“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
虞枝:“好。”
抵达离宫后,虞枝觉着累,姜璟便让她先歇息。
离宫不愧是避暑之地,无须放置冰鉴,都觉清爽冰凉,吹过来的风都是凉丝丝的。
窗外伫立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风无声无息荡进来,虞枝靠在美人榻上,浓密青丝披散,如云如水,薄绸衣衫微微堆叠,纤腰楚楚。
她闭着眼,睡得特别舒服。
至于姜璟,处理完一些琐事后过来,见其景,来到书案前,悄然准备工具,手执画笔作画。
画中人正是虞枝。
傍晚,用过晚膳,虞枝与姜璟沐身就寝。
两人是一道在汤池里沐浴的,起初虞枝很是警惕,后见姜璟没有逾越之举,便渐渐放下戒心。
熄灯后,虞枝侧躺,背对姜璟,姜璟与她保持同样姿势,抱着她入睡。
“睡吧。”姜璟道。
天空泛起鱼肚白,虞枝醒来时,发现姜璟也没起来,有点稀奇。
往昔,虞枝在苏醒后都是见不着姜璟的,因为他早早去上朝了。
虞枝欲意起来,背后响起姜璟倦懒的声音:“再睡一会。”
不知为何,也许是记起姜璟的话,虞枝顺从地合眼。
等再次睁眼时,已然是日上三竿。
虞枝和姜璟这才起来洗漱。
姜璟让虞枝给他挑今日要穿的衣裳,虞枝颔首,发觉他的衣裳全是月白色。
她认真给姜璟挑了一件衣袍。
目及姜璟脸色,应当是满意的。
紧接着姜璟也给虞枝取来一套崭新的红裙,等虞枝换上裙子,他便为虞枝描眉点唇,为她挑选首饰。
气氛宁静融洽,又透出微不可察的暧昧。
两人之间的关系好似回到从前那般亲密,不对,是比从前多了一分特别的意味。
“我们这是要去干什么?”虞枝询问道。
姜璟笑了笑,询问道:“我想牵你的手,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姜璟:硬的不行我就来软的。
实不相瞒,晋江文学城在上,临近结局了。
第102章 夫妻
虞枝犹豫半晌, 迟迟未答。
见状,姜璟没有勉强,只是表情透出失落。
虞枝移开视线。
姜璟带虞枝出离宫, 宫外两匹一红一白的骏马挺拔夺目。
“今日我带你出去游玩,宝儿, 你是自己骑还是与我共乘一骑?”
“我自已来。”虞枝道。
虽然许久未碰马, 但不代表她的马术生疏了。
虞枝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不会骑马, 后来入宫, 是成佑帝教会她骑马。
在成佑帝的悉心教导下,虞枝马术尚可拿得出手。
“好, 当心点。”姜璟牵住红棕马的缰绳, 小心翼翼护着虞枝上马。
接着姜璟上马,与虞枝去离宫附近的县城。
驰聘在道上, 迎面的风又快又凉, 帷帽随之飞起, 白纱飘飘, 如云如烟。
虞枝扶住帷帽,红裙如火,她目视前方,心中舒畅, 不禁露出轻松的笑容。
她冷静地想,今日过去, 便只剩下两日。
思及此, 虞枝眼眶涌出说不清的涩意。
他曾经是她疼爱珍视的亲人, 是她在长安相依为命的家人。
虞枝吸了吸气, 甩头。
姜璟强迫她走上这条一去不复返的歧路, 好在在荒诞关系伊始时,这条歧路轰然破裂。
曾经,她差点就陷入那片刻的欢愉中,幸好,幸好没有在罪恶中沉沦下去。
虞枝纷飞的思绪如同这阵风,来无影去无踪。
后来,她不再想,将所有事抛掷脑后,尽情享受短暂的温馨与美景。
姜璟跟在虞枝后面,目光黏在她身上,保持距离。
抵达县城后,姜璟将马寄存在一家客栈,与虞枝到县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方。
街道两旁俱是卖着各种小吃、蔬果以及小玩意的摊位,小贩有老有少,各自吆喝。
与姜璟逛街,起初虞枝放不开,可她心里想着绿萝,念及她这些日子受了委屈,便没想太多。
她认认真真挑了些绿萝感兴趣的小玩意,有时纠结不知道选哪一样时,姜璟会在旁边给出意见。
虞枝瞥了他一眼,选了他说的,姜璟莞尔,第一时间结账,然后帮虞枝拿东西。
买的东西不多,但姜璟两只手有点拿不下,虞枝就买下一个竹篾菜篮子,把小玩意动装进去。
路过卖糖画的摊子,虞枝买下一串糖画,依旧是姜璟付钱。
虞枝撩开帷幔,轻含兔子耳朵,甜丝丝的。
姜璟目视虞枝。
虞枝淡声道:“你要是想吃,自己买一串。”
姜璟依言买一串。
“画小狗。”虞枝在一旁给摊主提建议,摊主见两人是一起的,这位俊俏公子又以那娘子为尊,便听了虞枝的话。
姜璟得到一只小狗,小狗憨厚可爱,画得惟妙惟肖。
姜璟手拿糖画,却不见吃,只是干看着。
“怎么不吃?”虞枝问。
姜璟打量虞枝,继而垂下眼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吃糖画。
姜璟吃过一些街边小吃,但说真的,他没吃过这种东西。
虞枝眨了眨眼,不知为何,觉得他吃小狗糖画的样子特别好笑滑稽。
她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窃笑。
“好吃吗?”
姜璟沉吟道:“很甜。”
午时,虞枝和姜璟没去什么酒楼,就在路边卖馄饨的摊子解决午饭。
由于午后热,两人去一家酒楼暂避日头,等好些了才出来。
两人交流不多,胜在平静,两人也心照不宣地不提及前尘往事。
太阳西沉,临近黄昏,火烧云蒸腾,橙红光芒投在正在策马的姜璟与虞枝身上,勾勒出一道绚丽的曲线。
万物祥和,虫鸣交织,马蹄踢踏,尘土四溅,微风沐浴沿途草木,拂过脸庞。
途径一个村子,虞枝听到孩童嘻戏笑语声,她不由勒马望去。
姜璟同样停下。
但见远处一颗高大的榕树伫立,树下挂着秋千,三两个小女孩正在荡秋千玩,脸上洋溢灿烂美好的笑容。
榕树前是一块平坦的地面,有好几个稚童和几个高大的小少年组成两队,正在蹴鞠。
他们身上灰扑扑的,不过稚嫩的脸上写满高兴。
触景生情,虞枝想起姜璟十四五时,那时候他才学会骑马不久,因着天赋异禀,他马术精湛,故而立刻开始练习打马球,经常伤痕累累,虞枝心疼他,让他别打了。
姜璟说不行,还说他身为虞枝的孩子,定要为她争光。
虞枝无可奈何。
神思收拢,虞枝失笑。
突然,一个黑影飞过来,落在虞枝面前。
是蹴球。
那边的几个孩子忙不迭跑过来。
虞枝下马,过去把球捡起来,目及奔跑过来的三两小孩子,虞枝把蹴鞠球扔了过去。
其中一个孩子捡到球,冲着虞枝笑。
虞枝以为他们要回去,便兀自上马,谁知他们竟然跑过来。
“多谢姐姐帮我们捡球。”小孩子的声音稚嫩青涩,话里满是致谢。
虞枝:“没事。”
虞枝声音实在好听,小孩子们愣了愣。
“你们在这玩多久了?”虞枝问。
“有一个多时辰了。”
“这么晚了,该回去了,不然你们家里的父母会担心的。”
“嗯嗯,我们等会就回去了。”
“踢球要小心。”虞枝把自己买的糖给了他们。
孩子眼里亮晶晶的:“谢谢姐姐。”
“宝儿。”姜璟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闻言,几个孩子循声望去,这才注意到马上的姜璟。
这一看便惊为天人,他们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哥哥,兴奋又好奇。
姜璟面色淡然。
几双黑溜溜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梭巡虞枝和姜璟,其中一个胆子大的道:“姐姐,你是和这位哥哥出来玩吗?”
“嗯。”
“你们是夫妻吗?他一直看着你。”
虞枝懵了下,支吾否认:“不”
话音未尽,孩子们面面相觑,像是发现了什么,小声道:“姐姐放心,我们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你们快走吧。”
虞枝困惑,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正费解之际,几个孩子异口同声道:“祝你们恩恩爱爱,平平安安。”
虞枝怔住,这是
虞枝不知,他们是把她和姜璟当做是私奔的男女了,这群孩子在村里没少见过私定终身后偷偷相携逃跑的男女。
“你们的朋友还等你们呢,快过去吧。”一道清润徐缓的声音响起。
姜璟出现在虞枝身边,他神情温和,拿出三叠装有果脯的油纸包。
“借你们吉言,这是一点心意,送你们。”
孩子们更高兴了,“谢谢哥哥。”
姜璟微笑,目送他们离去。
夕阳余晖倾泻,宁静安逸。
虞枝上马,姜璟猝然从背后抱住她。
他轻声说:“宝儿,这三天,我想我们是夫妻。”
虞枝沉默,为何小孩会认为他们是夫妻?脑海中浮出适才孩子们说出的祝福语。
“对不住。”姜璟慢慢与虞枝分开。
“我们回去罢。”虞枝听到自己说。
姜璟展颜:“好。”.
回到离宫,虞枝把买来的小玩意和一些吃食送给绿萝,绿萝感激涕零,差点要抱起虞枝。
晚膳时不见姜璟踪影。
等虞枝出去消食时,姜璟方才出现,将她带到梧桐树下。
梧桐树干下悬下来一架秋千。
虞枝转眸。
夜空繁星闪烁,如一颗颗璀璨的宝石,而虞枝却撞进一对比星辰更加明亮迷人的眼瞳中。
更深的地方,是极致的温柔,几欲叫人溺毙其中。
虞枝晃了晃神。
“要试试吗?”
虞枝迟疑颔首,她不记得多久没荡过秋千了。
“坐。”姜璟道。
虞枝缓缓坐在秋千上,双手抓住旁边的绳子,姜璟来到她身后,轻轻推她的后背。
藉由适当的推力,秋千载着虞枝荡起来。
青丝飘扬,身体摆动,虞枝的心也跟着荡漾起来。
清风亦在拥抱她。
自由,快乐,舒服,惬意,令人陶醉。
虞枝仰视星空,脑中浮出过往美好的记忆,少女时期的天真如雨后新笋冒出来。
她不由笑逐颜开。
“再荡高点。”虞枝说。
姜璟稍微加重力道,指缝间滑过虞枝如丝绸般顺滑的发丝,留下淡淡余香。
虞枝晃动一双小腿。
玩了许久,虞枝头有些晕了,遂停下来,想到什么,她问姜璟:“你饿不饿?”
姜璟愣住一瞬,直视她道:“饿,想吃面。”
虞枝明白姜璟的意思,“那我去给你做一碗阳春面。”
“好。”姜璟眉眼染笑。
蝉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第二日清早,姜璟与虞枝爬离宫后的山。
山里白雾缭绕,清凉宜人,熹微的日光滤过密集的树叶洒下来,形成斑驳稀疏的光影。
虞枝与姜璟到半山腰时就地歇息。
山涧流水潺潺,草木葳蕤,花香扑鼻。
虞枝喘着气,额角沁汗,姜璟自然而然用软帕给她抹汗。
“宝儿,累不累?”
“还好。”虞枝呼吸急促。
姜璟叹气道:“宝儿,今后你要勤加锻炼自己,将自己体力提上来。”
虞枝微恼,飞他一眼。
“要喝水吗?”姜璟拿出水囊。
虞枝点头,接过水囊喝水。
姜璟思及往事,幽幽道:“还记得你上回爬山的事吗?”
“当时你是和宋云嘉去,我担心你,怕你被宋云嘉拐跑了,故而提前一步过去。”
“原来你那时候就在骗我了。”
“我并非有意。”他辩解道。
“你为何要带我过来爬山?”虞枝问。
姜璟笑了笑:“大概是因为你体力差。”
虞枝不看他了。
姜璟认错,温声道歉:“好了,是我错了,我只是想带你出来走走。”
这个理由并不能让虞枝消气。
休憩充分后便继续赶路,姜璟始终保持和虞枝一个步伐。
但虞枝爬着爬着就气喘吁吁的。
姜璟伸出手,虞枝道:“我自己可以,没那么弱。”
他收回手。
结果爬上山顶的时候还是被姜璟牵住了手,由着他带上来的。
至于下山,虞枝是被姜璟背下山的,他怕体力不支的虞枝会不小心崴到脚。
头靠在姜璟宽实的背上,虞枝闻到他身上的白檀香。
虞枝心想好像自从她让他熏这种香后,他就没再换过任何熏香。
起初虞枝以为姜璟是对白檀香情有独钟,如今虞枝觉得他或许是
虞枝闭眼,打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心。
“你累不累?”猛不丁间响起虞枝的声音。
姜璟:“不累。”
“我累了。”
“你休息,睡也成。”
“嗯”虞枝犹豫着小声道,“我重不重?”
“很轻。”
“那就好。”
周围雾气缥缈,姜璟说出的话好似揉入这轻飘飘的雾气中,“你厌憎我吗?”
背后没有声音,她似乎是睡着了。
许久,姜璟不辨情绪地轻笑一声。
山林寂静,杳无人烟,周遭俱是翠绿树木,唯余两道亲密无间的身影。
姜璟将虞枝护得很紧,时不时地扫过肩头的虞枝,目光不加掩饰涌出强烈的情感。
他在沉默无声中诉说他的一颗心: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深陷苦海地狱,他永远不会放手。
月白与鲜红交融。
望着他们,仿佛这红尘天地只剩下他们二人。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是纯的(^v^)
第103章 离开
第三日。
许是昨儿个爬山用力过猛, 饶是回来后推拿过腿,今儿虞枝依旧双腿有些酸软。
也好在姜璟今日并无旁的安排。
于是两人哪里都没去,就待在离宫中。
姜璟抚琴, 虞枝靠在榻上低头看手里的志怪集。
两人之间没有交流,仿佛今儿不是约定的最后一日, 而是极为普通平凡的一天。
窗棂外, 梧桐树纷纷扬扬,碧绿枝干飒飒作响。
虞枝看着看着眼皮渐渐沉起来, 最后撑不住那沉甸甸的重量, 倒下身体,阖目而寐。
手里的志怪集落在身侧, 暖洋洋的风吹起来, 薄薄纸页被翻动,与外头飒飒声交融, 形成一首悦耳的曲子。
姜璟停止抚琴, 起身, 朝虞枝走过去。
时间流逝, 高挂在天际的曦日变幻角度,有斜长的日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往美人榻上攀爬。
虞枝睁眼时,视野微暗, 她下意识揉了揉眼。
“醒了?”
虞枝循声望去,便见姜璟站立在窗边。
他几乎大半的身躯陷进阳光中, 挡住透进来的光, 显得整个人朦朦胧胧, 叫人看不分明。
从他脚下延伸出的阴影刚刚好罩住虞枝。
虞枝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又在这里站了多久。
“我睡了多久?”虞枝慢慢舒展筋骨。
“不到半个时辰。”姜璟眺望远方, 神情若有所思。
须臾,他道:“要出去走走吗?”
虞枝摇头,决定练字,姜璟便跟着她一道练字。
申时二刻,姜璟忽地道:“明日你想什么时候走?”
虞枝道:“早些走吧,我怕走晚了日头就毒起来了。”
“那便五更天走。”
“嗯。”
“明日我想去送你。”
“好。”
气氛不上不下,对话平淡,宛如两个不熟的人在客客气气地说着些场面话。
姜璟沉吟道:“陪我去个地方,可好?”
虞枝看着姜璟,半晌点了点头。
见虞枝应允,姜璟微笑,旋即带上虞枝出离宫,两人共乘一骑往南而去。
疾驰十余里,登上上坡后,姜璟勒马。
猝不及防间,虞枝看到漫山遍野的花,它们簇簇相拥,形成一眼望不到头的花海。
争芳斗艳,姹紫嫣红,又沐浴在阳光下,仿佛世间最美的颜色汇聚,宛如一副绝美的画卷。
姜璟率先下马,再护着虞枝下来,风鼓起二人衣摆,有阵阵花香飘来。
姜璟道:“喜欢吗?”
虞枝怔了怔,回望姜璟一眼,迟疑颔首,姜璟笑了笑:“过去走走。”
清风徐来,花海舞动,虞枝置身在花海中,被甜美的花香包裹,有一种特别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三五飘零的花瓣落在虞枝肩头,也有花瓣粘在她的群裾,成了点缀。
背后是连绵碧绿的山峦,周围是美不胜收的花海,面前花海中央还有徜徉的蝴蝶,蝴蝶们扇动五彩缤纷的翅膀,降在心仪的花朵上,汲取甜美的花蜜。
宁静而美好。
抬头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耳畔鼓动的是自然的声音。
窸窸窣窣,不绝于耳。
虞枝犹觉陷入一场美梦中。
正入神间,忽闻姜璟的声音:“这里大多数是野花,还有少许是我去年洒下的花种。”
姜璟知道虞枝喜欢花。
“本来这处是我打算在七夕到来时给你的惊喜,只是”姜璟声音轻下去,最后都听不到了,像是被乍起的风吹散在天地间,再不见踪影。
“继续走吧,前面还有更漂亮的山花。”
“好。”
虞枝与姜璟并肩在花海中行走,如同一对心意相通的眷侣。
不知从何时起,姜璟拉住了虞枝的手,而虞枝好像没有察觉到,由着他牵着。
有一对蝴蝶飞过来,围着姜璟和虞枝打转。
姜璟凝着那一对调皮的蝴蝶,温柔微笑,掌心则微微收紧力道,将虞枝的手裹得很紧。
虞枝像是终于察觉到,她略微蜷缩手指,指尖刮过姜璟的掌心。
“怎么了?走累了?”姜璟询问道。
“无事。”虞枝敛眸。
他们在烂漫的花海中牵手,无人打扰,远离尘嚣。
忽而,姜璟折下一枝火红色的野花,别进虞枝发髻上,笑着道:“很好看。”
这是姜璟第二次摘花插在她发髻上,第一次他是折的牡丹,第二次折花时心境已大有不同。
虞枝觑了眼姜璟,继而环视花海,心中一动,也折下一朵花别在姜璟腰上。
“礼尚往来。”
姜璟怔住,未曾料到虞枝会回应他。
回过神,姜璟发自内心地笑,认真专注地盯着虞枝,像是要将她此时的模样永远刻在脑海中。
姜璟的目光过于灼人,虞枝与他四目相对。
在见到花海后,虞枝就感觉自己那颗心蒙上一层看不见的罩子,这使得她心中天平骤然往一侧倾斜。
晚霞绚丽,染红了山,照红了花海,亦将二人陷在火红的光晕中,使得他们的眼中映出一片红色,仿佛随时就会烧起来,从眸中蔓延开来,将他们变成灰烬。
从外面回来,虞枝用过晚膳,便歇下了。
迷迷糊糊中,虞枝听到一声幽微的、近乎乞求的声音。
“别走,好不好?”
虞枝眼睫颤动,装作沉睡。
姜璟注视她的表情。
深夜,他蜿蜒如毒蛇的吻落满虞枝的面靥,最后他亲了亲虞枝的唇,嘴角衔着不明意味的、诡魅的笑。
姜璟一夜未眠.
姜璟给虞枝准备了许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
那些东西都装了好几个大箱笼,虞枝不愿意要,本意是不欲与他再有牵连,却防不住姜璟硬塞。
姜璟说,这些东西是他报答虞枝那些年的养育之恩。
虞枝心情并不好。
姜璟便说这些东西其实本来就是虞枝的,因为它们是用虞枝过去十年存下来的金银珍物买的。
听言,虞枝才接受了。
她不会对用自己钱买的东西过不去,姜璟不过是帮她采办罢了。
虞枝原本想把手腕上的血玉镯子还给姜璟,姜璟却说这镯子他早已送给她,如今虞枝才是镯子的主人。
她想要就留着,不想要就扔了。
姜璟无所谓的态度让虞枝左右为难,鬼使神差的,她留了下来。
出发的时候,晨光熹微,月亮还挂在天上。
姜璟道:“一路平安。”语调如常温柔。
虞枝眼中清明,嗓音清淡,不冷不热:“嗯。”
三日已过,虞枝如今与姜璟毫无瓜葛,也即将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姜璟扫了一眼表现疏远的虞枝,道:“我给你准备了你爱吃的点心,路上饿了就吃,还有话本游记,可以打发时间。”
虞枝蹙眉,语气客气有礼:“有劳陛下费心了,多谢。”
姜璟:“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是我该做的,不必言谢。”
说完,虞枝往马车而去,姜璟突然拦住她。
虞枝身体一僵,神情登时警惕起来:“姜璟,你想反悔吗?”
“你可有话要与我说?”姜璟平静道。
虞枝张了张唇,可是消磨了好些时间一句话都没吐出来。
姜璟面不改色,不在意地笑了笑:“走罢。”
“我会娶妻。”姜璟补充道。
虞枝愣了下,嫣然道:“好,祝福你。”
姜璟微笑。
虞枝转身,没有回头,恍惚间她在想,经此一别,他们大抵此生是不会再见了。
想到这,虞枝脚步顿了顿,想对姜璟说一句“照顾好自己”,然而最后不了了之。
四周空荡,无边寂静。
姜璟凝眉,淡淡目送虞枝上马车。
虞枝坐在马车里,没有揭开车帘。
外头的侍卫道:“启程!”
话落,马车驶动。
车厢里,绿萝觑了觑虞枝的脸色,给她倒了一杯茶。
绿萝原本便没什么亲人,这小半生都在伺候虞枝,虞枝要走,绿萝自然是要跟着。
“夫人,喝茶。”
虞枝好像没听到。
马蹄声和车辕声徐徐变小,最后车马的影子隐没在晨雾之中。
姜璟负手而立,衣裳整洁,清风霁月,可整个人隐隐透出一股狼狈之态,瘦削孤冷。
片刻,他捂住自己空洞的胸口,明明血肉之物仍在跳动,他却觉着心脏已是死物,流淌出酸苦的味道。
姜璟薄唇紧抿,只露出一点淡淡的颜色。
良久,姜璟的神情方才和缓,他远望马车离去的方向,取下佛珠把玩,不知是想到什么,他短促嗤笑一声.
三个月后天子大婚,盖因新娘身体有恙,婚事从简。
成亲后,皇后凤体孱弱,时而染病,天子忧心皇后凤体,亲登慈恩寺为皇后祈福七七四十九天。
此后三年,天子俱会为皇后祈福。
因皇后凤体虚弱,故而尚未有龙子出生,百官忧心,齐齐上奏广纳后妃。
天子道繁衍事小,皇后凤体安康才是重中之重,且他尚年轻,无须考虑后继者,诸臣是在咒他英年早逝吗?
天子还道此生唯有皇后一人。
文武百官惶惶,再不敢催,只求皇后凤体快些好。
天子与皇后伉俪情深,为百姓艳羡谬赞。
天子勤于政务,励精图治,明德宽仁,百姓对天子十分敬畏,与此同时,皇后虽体弱,却贤淑仁善,会施恩布德,会体恤百姓,倾听民情,为百姓祭天祈福。
百姓对皇后亦是称赞有加,尊敬爱戴。
而虞枝,她很少想起姜璟,已将那段荒诞不经的过往掩埋在最深处。
同时,这三年来她没有去刻意打听长安的事,但她对这三年来的事多少有些了解。
无他,她大哥政绩出众,宝靖四年被擢升为户部尚书,大哥大嫂一家人便去了长安,虞枝时常与大哥通信,虞鹤偶尔会在信中提及一些事。
虞枝心想,三年过去,他与皇后珠联璧合,举案齐眉,该是把自己的感情纠正过来了。
虞枝心里为他高兴,也为自己欣喜,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虞枝的家人并不知道虞枝和姜璟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没多问,比如虞枝为何假死。
反正虞枝回来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
家里人都明白虞枝这些年受了苦,心疼虞枝,像是补偿似的,铆足了劲儿对虞枝好。
故而虞枝这三年过得极好,无忧无虑,欢欢喜喜,享受世间温暖。
宝靖四年,除夕夜。
过完今夜,便到宝靖五年。
外头烟花绽放,热闹非常。
虞府。
虞枝同家里人吃年夜饭,虞鹤一家没回来。
虞峰闷了一口酒,又在旁边说:“小妹,再过不久你就三十三了,你就没想过再婚吗?”
虞枝:“二哥,吃你的饭吧,你为何老是操心我的事?”
“我这不是着急吗?”
“我都说了我没那个心思,这辈子就打算在阿耶身边孝顺。”
“不行不行,你身边总得找个人陪着啊。”
“我身边不是有你们吗?”
虞峰语塞了一会儿,又道:“不成不成,我不能让你孤独终老。”
“瞎操什么心?”虞父发话了,虞峰立刻闭上嘴巴。
虞父看向虞枝,慈爱道:“宝儿,来试试这个鱼。”
吃过年夜饭,虞枝同自己的小侄子玩了一会儿,就叫绿萝陪小侄子玩。
绿萝如今是虞枝认的妹妹,唯一不变的是她还在伺候虞枝。
打量绿萝,虞枝思及适才虞峰的话,开始忧心绿萝的婚事。
她三十有三,绿萝也二十九了。
当初随虞枝来苏州后,虞枝便为绿萝张罗过相亲,只可惜绿萝一个人都看不上,这事就不了了之。
后来虞枝又探过绿萝口风,然而绿萝心里没一个人。
虞枝不好勉强,叹气.
春节过后不久,虞枝发现绿萝最近只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有时候出现了,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神魂萎靡的样子。
虞枝奇怪,好不容易逮到绿萝,她忙问绿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绿萝眼睛飘忽不定,一看就是心里有事瞒着她。
虞枝:“绿萝,有什么事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绿萝看了看虞枝,不知是想到什么,突然害羞了,捂住通红的脸,支支吾吾半天才吐出自己的心事。
绿萝相看中了一个人,还是一见钟情。
前些日子绿萝上街采买些吃的,结果迎面出现一辆马车冲过来,绿萝当场愣在原地。
危急关头,一个面相阴沉的男子出现救下绿萝。
也因为此,绿萝春心萌动,一发不可收拾。
同时绿萝当机立断,暗地追踪救命恩人,目睹他进了虞府隔壁的宅院。
不久后男子出来,再未出现。
绿萝说着说着就伤心地哭了,以为是天定姻缘,结果这姻缘突然就丢了,人都找不到。
虞枝安慰道:“没事。”
“我有办法。”
“娘子,什么办法?”绿萝希冀道。
“既然你看到他曾经去过隔壁的宅院,那他肯定和隔壁的人认识,我们过去询问院子的主人,说不定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对哦。”绿萝眼睛一亮。
虞枝思索道:“前些时候我听府里人说隔壁被人买了下来,据说是一位郎君。”
“总之,我们准备一下,等会就过去拜访这位新邻居。”
情窦初开的绿萝道:“娘子,我想打扮打扮可以吗?我怕要是突然遇见他”
“当然可以。”虞枝失笑。
【📢作者有话说】
一点时间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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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崔念
天际白茫, 轻飘飘的雪粒滚落下来,如同仙女慢悠悠洒下的玉叶银花。
万籁俱静。
绿萝提着食盒,揪住虞枝的小片衣袖, 大半身体藏在虞枝后头,探头探脑, 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虞枝笑了声, 嗔道:“站好,莫要畏畏缩缩。”
绿萝只好挺直腰板, 顺道捂了捂乱跳不止的心口。
虞枝接下一片冰冰凉凉的雪片, 呼出一口白气,提手拉动门环。
“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如同打破冬日冷清阒静的第一声。
未久, 大门敞开, 一个男人进入虞枝和绿萝的眼中。
雪花织帘,光线沾染刺目的白色。
视线朦胧半刻, 复而清晰。
男人瞧着二十来岁, 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氅衣, 氅衣内搭的是月白色的袍衣, 皮肤很白,透出一种病气,样貌普通,属于淹没在人群中都不可能会注意到的那种。
可唯独一双眼极为入神, 漆黑如墨,古井无波, 与之直视, 会生出一种被吸进去的错觉, 气质平和, 有些许斯斯文文的书生气。
男人静静注视虞枝。
她容貌未减, 也不见老,肤光莹白,好似覆盖一堆新雪,握住就会化开,眉目如画,眼睛明亮,唇边展露微笑,下巴稍显圆润,整个人恬静柔和,透出若有若无的妩媚风韵。
单看表面,孰知她是一位三十有三的妇人?
虞枝目及男人,猝然间心起微末的怪异,一时忘了说话,亦错过男人初见她后眸中掠过的一丝意外。
“咳咳。”白面郎君捂帕低咳,道:“不知二位是?缘何来访?”
绿萝悄悄摇了摇虞枝的小臂。
虞枝回神,知是失礼,面露讪色道:“不好意思,叨扰了,我姓虞,名枝,这位是绿萝,我们就住在隔壁,听闻这里住进来新主人,思及日后要做邻里,我便想着过来认识一番。”
“敢问郎君可是这处宅院的主人?”
郎君颔首,声音带着病气的沙哑:“我姓崔,名念。”
虞枝致歉道:“崔郎君,贸然上门拜访,烦请海涵。”
“无妨。”崔念语气平淡。
绿萝悄悄摸摸张望宅院,试图想从里面找到什么。
虞枝想起事,忙不迭道:“这是我们府上做的糕点,一点见礼,崔郎君若是不嫌弃,可以尝尝。”
绿萝回神,急急忙忙提起食盒。
“多谢虞娘子的心意。”崔念犹豫着接下食盒,思量道,“外边冷,两位娘子不妨进来坐下吃口茶,正好暖暖身子。”
虞枝却是踟蹰:“崔郎君可是身体抱恙?”
崔念道:“多谢虞娘子关心,我身体已无碍,只是还有些咳。”
“郎君保重身体。”
“嗯,虞娘子,请进罢,我接下糕点,也总得让我招待你们,以示回礼。”
“郎君盛情难却,我便却之不恭了。”
“请。”崔念道。
虞枝和绿萝跨入门内。
这处宅院并不大,院中错落两株罗汉松、石雕等,俱罩上薄薄积雪,空空荡荡,伶俜寥落。
一如崔念此人。
甫入暖烘烘的屋内,崔念放好食盒,观察茶几上正在沸腾的茶,道:“稍等,茶马上好。”
虞枝点头,随后与绿萝交接眼神。
虞枝疑惑道:“这里就崔郎君一人吗?”她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瞧见。
“对,前几日家仆把宅院打扫干净,便让他们回去了。”
“崔郎君是习惯一个人居住吗?”
“是也不是。”崔念顿了顿,垂下眼眸,“有部分是出于无奈。”
虞枝点到为止,并不打算深聊,正要再换个话题试探时,崔念开口:
“我同妻子闹了不快,她嫌我,便把我赶出家门。”
虞枝诧异,未料崔念会与他说起自己家事。
周围莫名沉寂。
崔念开口:“见笑了。”
他目视虞枝,不知为何,虞枝打了一个激灵,胸口盘旋的怪异感愈盛。
虞枝忙别开眼,斟酌道:“夫妻之间若有嫌隙,还是尽早说开好。”
崔念轻挑眉梢,几不可察地睨虞枝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虞枝觉出崔念目光,他的眼有些深,虞枝的第一反应竟是偏过脸,漫无目的地看着四周,沉默着。
崔念敛目。
“虞娘子言之有理。”崔念面色忧愁,叹气道,“也并非是我与她解释,实是她不想见我。”
言毕,热茶已然煮好,崔念倒茶,将茶端至几案上。
虞枝不打算立刻开门见山道明目的,吃完茶她便与绿萝离开,崔念将她们送至门口,微微眯眼目送她们离去。
凛雪如絮,映入崔念深邃的眼眸中。
回府,崔念将虞枝送的糕点吃完,拿起虞枝用过的茶瓯,倒入热茶,就着虞枝碰过的杯沿口克制地品茗。
他嗅闻空气中残留的余香,想,怎么不涂唇脂?
怪异难消,虞枝心有余悸,本心不欲与崔念再有接触,奈何绿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虞枝压下古怪感,心想是自己多心了。
绿萝的大事要紧,虞枝腆着脸再上门了。
崔念是个健谈之人,知分寸见识深,与他相处十分舒适,且他的一些喜好与虞枝吻合,比如书法。
虞枝发觉崔念精通草书,由此,虞枝偶尔与之探讨一些练字心得。
一来二去,虞枝与崔念熟络起来,她对崔念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年过二十五,成亲三年,来苏州是有要事,只是暂住,身子骨不是很好,也不知是和妻子闹了何种程度的矛盾,乃至有家不可归。
不过虞枝知晓崔念乃有夫之妇,始终记得分寸。
没过两日,虞枝找了个合适的时机,试探崔念口风,崔念说那位是他的表兄,前些时候来看望他,顺道帮忙打理府邸。
表弟姓崔名九,未婚,二十六岁。
虞枝和绿萝俱是一喜,虞枝趁热打铁,恳请崔念牵个红线。
成就一番美好姻缘,崔念乐意效劳,当即书信一封回去。
很快崔九就回信,同意过来。
崔念将此事告知虞枝。
得知好消息,绿萝兴奋得一夜未睡,虞枝亦为绿萝高兴,把二哥二嫂都叫来为绿萝出谋划策,如何拿下崔九。
接下来到底成不成,那就看绿萝的造化和努力了.
崔九过来后,崔念告诉虞枝。
虞枝见到了崔九,面相阴柔,气质冷沉,瞧着是个不好相处的,不过看人不可只看表面,既是绿萝的救命恩人,又是崔念表兄,想来品行不差。
虞枝询问过崔九,崔九对此事无异议,他对绿萝有印象。
如此,虞枝安排崔九与绿萝相看。
事情进展很顺利,崔九与绿萝开始相约出去玩。
绿萝每次回府时,皆是崔九护送。
老姑娘开花了。
眉飞色舞的绿萝会和虞枝说她和崔九之间的事,绿萝说崔九看着冷冰冰的,实际上特别容易害羞脸红。
不过一般人看不出来,绿萝也是在经过好一阵子才意识到。
虞枝心甚慰。
一桩心事将将了结,虞枝书信一封,把好心情分享给远在长安的大哥。
大哥回信回来,还捎回枝的生辰礼。
因为要不了几日,就是虞枝的三十三岁生辰。
虞枝发现生辰礼有两件,她觉奇怪,拆信看后才知其中一份书帖是兰渚送的。
说来倒是巧,两年前,兰渚回来探望病重的母亲,意外与虞枝碰见。
起初兰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虞枝对她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兰渚心中动容,眼眶发热。
许是心潮过于澎湃,太过惊喜,致使兰渚不假思索靠近虞枝,脑中唯余一个想法——他想抱住虞枝。
可是最后兰渚没有抱,他忍住了。
身份有别,男女有别,纵虞枝已不再是慧国夫人。
兰渚听到自己艰涩隐忍的声音:“好久不见,虞枝。”
他想,虞枝是真的没有死。
三年前得知虞枝病故,兰渚大受打击,可冷静下来他越发觉得此事蹊跷,不肯相信虞枝死了。
他开始暗地里找虞枝,然一无所获。
万幸老天有眼,许是怜他,再度降下福泽,让他见到活生生的虞枝。
这次偶遇,兰渚与虞枝简单叙旧。
可惜时间有限,兰渚不得不与虞枝分别,此后两年,已升晋的兰渚由于公务繁忙再未回来,可是与虞枝却保持了通信,延续了友人的关系。
收拢思绪,虞枝折好信,脑海中闪过信笺上的话。
除去恭喜,信上还有旁的话。
虞鹤说假若虞枝有再成婚的念头,不妨考虑兰渚。
到底是年少夫妻。
虞鹤看得出兰渚对虞枝仍有情,虽说虞枝已然放下,但若是要再挑选夫婿,虞鹤认为兰渚是最适合虞枝的人。
虞枝叹了一口气,明白大哥有撮合之意,也明白大哥的苦心,他到底是担心虞枝。
有个陪伴的人未尝不可。
且这三年虞枝绝口不提长安以及她那个“儿子”,虞鹤为官多年,心思缜密,多多少少瞧出些许端倪来。
虞鹤盼望虞枝可以过得开心。
虞枝没有马上回信,去主屋见自己的父亲,同父亲围着火炉说话。
窗外积雪逐渐消融,温暖的日光普照大地,春意冒头.
翌日,虞枝想好后决定同大哥回信。
正在这时,有侍女过来说府上来客人了。
来者是隔壁的崔念。
他怎么过来了?
虞枝撂下笔,恍惚间想起自从绿萝和崔九开始相约后,她便许久未去隔壁叨扰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真的好卡(T_T)结局难写 下笔无魂
第105章 察觉
见到崔念时, 他正在同虞峰闲谈。
不知说到什么,虞峰大笑一声,旋即拍了下崔念的肩膀。
虽然虞峰和崔念认识不到一炷香工夫, 可目及虞峰的目光,便知他对崔念极为欣赏, 也不晓得这崔念是用了什么手段抑或是用了什么嘴上工夫, 叫虞峰看顺眼了。
要知虞峰的朋友俱是五大三粗、强壮结实的人,他可从来不喜欢结交那些读书人。
虞枝蹙了一下眉头, 唤道:
“二哥, 崔郎君。”
“小妹,你来了。”
“夫人。”崔念在得知虞枝嫁过人后便改口称夫人了。
虞枝道:“崔郎君, 你怎么来了?”
虞峰道:“小妹, 适才准备出门,得知他来找你有事, 我便邀请他进来做客, 小妹, 我还有事要办, 先走了,你好生招待这位崔郎君。”
“好,二哥,早去早回。”虞枝道。
“知道知道。”言毕, 虞峰如风似的离去。
虞枝与崔念面对面,眼对眼, 气氛静默古怪。
“夫人。”崔念道, “三日后是你的生辰?”
“对, 你缘何知道?”
“方才闲谈时虞二哥说的, 他还邀请我过来做客。”
虞枝只好道:“崔郎君三日后若是无事, 可来我府上做客。”
“既是夫人邀请,岂有不应之理。”
此事便敲定了。
“崔郎君,你今日过来是要作甚?”
“没什么,只是过来告诉一下夫人,明日家里有事,崔九需回去一趟。”
虞枝:“好,多谢崔郎君。”她心里想,这种事需要亲自登门告诉她吗?崔九要走,跟绿萝说一声便是了。
奇怪。
心里忽略过去的怪异感再度浮出水面。
虞枝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凝视崔念的颈项,疑云渐生。
崔念用平静的语气道:“夫人这几日怎未来?是有何要事吗?”
“确是有事。”
崔念看她一眼,“我观夫人神色忧愁,可是有何烦心事?这些时日多亏夫人照顾,如今夫人有心事,我欲尽绵薄之力,为夫人分忧。”
他的嗓音平和如水,犹似春日暖人心肺的清风,携带独特的蛊惑,叫人不自觉卸下心防。
虞枝略晃神,道:“我没事。”她一顿,“也不是什么大事,崔郎君,你的好心我领了。”
崔念无声喃语:“是吗?”
面上他则道:“夫人,切莫多思多虑,伤及心神,珍摄身体。”
虞枝:“多谢崔郎君,我其实还好,倒是崔郎君,才多该小心身体。”
“夫人说的是。”
崔念在虞府并未逗留许久,走的时候,虞枝本欲让府中的管家送他,可崔念突然咳嗽起来,面白如纸。
见状,虞枝忽然起了愧疚之心。
她与崔念结识,不过是为绿萝的终身大事,如今大事将成,她顾忌崔念是有家室之人处处避嫌,又受心中古怪感影响,对崔念十分疏离,等于是利用完崔念就不待见了。
且崔念身子骨虚弱,并非是那人,那人一直以来身体非常康健。
虞枝心道是自己又多想了。
“崔郎君,我送你出去。”
崔念莞尔:“有劳夫人了。”
“无妨。”
到门口的时候,崔念停下来,虞枝问:“怎么了?”
崔念并非回答,反而靠近虞枝,弓着腰半蹲下,击碎两人之间保持的合适距离。
猝不及防间虞枝嗅到从他身上渡过来的淡淡药味。
虞枝愣了片刻,复而不自在道:“崔郎君,你作甚?”
崔念不答,虞枝看到他伸出手。
“崔郎君,请你自重。”虞枝后退。
崔念吱声:“别动,夫人,你裙子上面沾了一片枯叶,我帮你掸掉。”
闻言,虞枝垂眼打量,如他所言,她的裙子三确实是沾了脏东西,也明白了崔念用意。
虞枝压下尴尬,道:“我自己来。”
然她话音落下时,她裙面上的枯叶已经被崔念拂去。
“好了。”崔念直起身,声音有些沙哑。
他咳嗽,面色如常,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小事,完全没去想他的身份与行为的冲突。
崔念的眼睛平静温和,让人沉溺,若无其事道:“夫人不必再送,我回去了,三日后再来拜访,为夫人庆生。”
虞枝望他离去,脑中划过适才的画面,不由沉思起来。
方才,她看到了崔念手腕上露出的一小串佛珠。
虽然瞧得不真切,可是那佛珠莫名让她熟悉。
虞枝越想越心悸,她开始把整理细枝末节,把过去疏漏的地方全找出来,再一一列出来,与试图忘却的记忆重叠。
眼睛、年岁、成家三年、佛珠他的脖颈,笑容,熟悉感愈深,虞枝心中疑窦也越来越重。
可是他不是成婚有了皇后吗?不该再来纠缠她的,他也承诺过
虞枝给自己吃了一口定心丸,药性立竿见影却是一闪即逝。
这日夜里,虞枝久违地做了一个醒不来的梦。
梦里她的床边坐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影子盯着她,黏着她,把她围困在他视线的方寸之地。
这种感觉过于熟悉,无助感袭来,虞枝内心焦灼,迫切地想睁开眼,可是她一如既往睁不开那沉重的眼皮,困在梦境中。
唯一庆幸的是影子没有动,他就看着她,偶尔开口,低低的话语缠绕上她的耳际。
“为何不回信?你是在考虑么?你不是说对他再无感情么?”
“这两年我容忍你与他通信,只是想让你有个可以说话的友人。”
“可不是让你们再续情缘。”
影子笑,毫无顾忌地说:“真想撕了那些信。”
他冷笑,呢喃道:“阴魂不散。”
“就算再续,也是与我。”他的声线变得柔情.
三日后,虞枝三十三岁生辰。
虞枝今日盛装打扮了一番,收到了家人的礼物。
崔念是同崔九一道过来的。
崔念与虞枝打招呼道:“夫人。”
虞枝注视崔念,打量他今儿的穿着,除去氅衣,里面是月白色,仪态完美,一丝不苟。
她垂下眼帘,心情微妙,道:“崔郎君。”
两人说话间,跟在虞枝后面的绿萝就不老实了,一双眼牢牢盯住心上人,那炙热的目光叫崔九阴沉的脸浮出不正常的红色。
绿萝偷笑。
虞枝哪里注意不到绿萝,她知道绿萝的心思,就道:“崔郎君,我有个请求。”
“夫人请讲。”
“就让绿萝带着崔九郎君去四处转转吧。”
崔念:“好。”
“绿萝。”
绿萝:“遵命。”说完,她就拉着崔九走了。
虞枝笑着摇首。
“这是我送予夫人的生辰礼。”
“崔郎君,人来便好。”
“一点心意,夫人切莫推辞。”崔念将黑色鎏金的书盒交给虞枝。
虞枝只好接过,交接书盒时,虞枝的指尖意外被崔念冰凉的指尖刮了一下。
虞枝颤了一下,淡淡的熟悉感窜出来,她那块碰过崔念手指的肌肤激出丝丝缕缕的痒意。
沉默须臾。
“夫人不打开瞧瞧?”
她缄默一瞬,依言打开漆色书盒——竟是《奉宝帖》,百年前柳书圣的真迹,当属无价之宝。
她愣一下,推诿道:“这礼物实在贵重,我”
崔念平声道:“此物与我而言并不贵重,放在我手中便是积灰之物,而交到夫人手中,方才可发挥其价值,以夫人如今水平,已可以学习柳书圣的草书,这本字帖是最适合夫人的。”
听此言,虞枝便知这礼物是用了心的,既如此,就不可辜负他的心意,只是她与崔念相识不到十余日,这礼物委实烫手。
虞枝犹豫再三,语调客气:“那我就收下了。”
“夫人可欢喜?”
她中规中矩道:“自是欢喜,多谢郎君。”她如今练字已至一道门槛,要更上一层楼,便要从书法大家的书帖中寻求进步。
这份礼物合她心意。
“我来为郎君带路。”虞枝主动道。
崔念:“有劳夫人。”
去厅堂的路上,两人浅浅交谈一两句,再未对话。
虞枝走在前头一些,崔念刻意缓着步子走在她后面,隔着三尺之距。
唯有如此,他才可肆无忌惮注视虞枝。
伊始虞枝是没意识到的,可久而久之,她影影绰绰感受到崔念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后背上,这叫虞枝如芒刺背。
这条路格外的长。
心中疑云逐渐拨开,但尚且未到水落石出的地步。
虞枝不想自欺欺人。
思索半晌,虞枝问崔念:“崔郎君可有忌口?”
崔念的视线梭巡周遭一切,道:“喜清淡。”
虞枝攥了攥手心,迟缓问:“那崔九郎君呢?”
崔念道:“他没什么忌口。”
虞枝点头,“二位郎君来我虞府做客,就随意些,切勿拘谨,有何要求只管与我说,若有招待不周之地,还望见谅。”
“好。”崔念环顾四周,道,“夫人,为何没看到旁的宾客?”
虞枝道:“我不习惯那种大场面,每回过生辰俱是和家里人过,图个清净。”
“那我岂不是叨扰了?”
虞枝摇头。
冷不防间,崔念道:“今日的客人就我一人?”
虞枝:“是,就你与崔九郎君。”
崔念笑了笑,忽然道:“夫人,你今日很美。”
语气非常诚恳,是真心实意的赞美。
今日是虞枝生辰,绿萝遂用心打扮虞枝,其态度强硬,容不得虞枝拒绝,虞枝无奈由着绿萝打扮了。
今儿虞枝穿了绯红袄衣,梳上漂亮的发髻,上了稍显艳丽的妆容,身上的装饰也不少。
加上身段好,即便穿了袄衣,依旧可看出窈窕身姿,无可挑剔,像勾人的妖精。
可这赞美之言却叫虞枝耳朵嗡鸣。
她两眼发黑,不由咬了咬牙。
崔念分明是有家室之人,他却公然与她说出此等暧昧冒犯之言
这些年,她所遇男子中唯有那表里不一的人会如此。
种种猜疑落定,是他,不是他是谁?
他意欲何为?
到堂屋后,虞枝思绪不平,还是虞峰向虞父介绍了崔念。
崔念与崔九是虞府唯一的客人,自是不能怠慢。
怕崔念无聊,虞峰自告奋勇带崔念到府里转转,虞枝想阻止已然来不及了,且她自己被小侄子缠上,小侄子闹着要摸她的尾巴,还要虞枝陪她玩,沾沾虞枝喜气。
虞枝只能带上闹腾的小侄子去花园里的池子钓鱼。
小侄子扬言要钓一条大鱼恭祝姑姑生辰,虞枝失笑。
在池塘边钓了许久的鱼,碰上逛了一圈过来的虞峰和崔念。
小侄子没钓到大鱼,正是挫败时,突见自家父亲,赶紧招手让父亲过来帮忙。
虞峰应召过去,先是查验儿子的成果,笑话一番,小侄子气恼,与虞峰闹腾起来。
虞枝忍俊不禁,没给崔念一个眼神,径自踱步至小亭中歇息。
这时,耳边响起一道不辨喜怒的嗓音:“听说夫人有意再择婿。”
虞枝扭头,崔念的样貌映入眼帘。
她皱眉。
旋即虞枝微笑,故意道:“是。”
崔念脸色沉了一下:“听虞二哥说,夫人是属意你的前夫,夫人,你是真的属意吗?”
他用稀松平常的声音道,可语气却在发冷。
第106章 纠缠
虞枝道:“是。”
话音甫落, 崔念猛然逼近,他俯视虞枝,瞳仁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他气息已乱, 咬牙切齿道:“是吗?”
“当然。”虞枝肯定道,仰脸与崔念对视, 她的眼睛太过通透, 好像要从崔念的目中寻找出什么。
“你不能。”他终究露出显而易见的破绽。
虞枝心跳加速,心绪纷乱。
强行镇定下来, 虞枝冷冷地注视崔念。
“我为何不能, 这与你何干?崔郎君,我与你交情并不深, 你有何缘由管我?请你自重。”
“与我无关?”崔念嗤笑。
“夫人当真绝情, 分明是夫人先招惹了我,却说与我交情浅, 我把夫人当朋友对待, 夫人所言好生令我寒心, ”
“你若是觉得愤怒寒心, 那就回去罢。”
“夫人要赶我走?”
虞枝不言。
崔念捉住虞枝的手,面露伤心,再道:“你要赶我走?”
他失落地笑,音色竟是有点阴阳怪气:“把我赶走了, 夫人是不是就要和你那前夫再续前缘了?”
虞枝拍打崔念的小臂:“放开我。”
“不放,我若放了, 便是将你拱手让人了。”
闻此虎狼之词, 虞枝心口狂跳。
“你可还知道自己是有家室之人, 慎言。”
崔念戚戚然说:“是啊, 我有家室, 可是我的妻子她厌恶我,将我抛弃,使我这三年没有一日安宁,我思她入骨,又怕惹她不高兴,也怕她讨厌,毕竟从前我做错了事,使得她厌烦我,如今我只能在暗中看着她,现在她要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叫我怎么甘心,怎么不妒忌?怎么不害怕?”
他竟也会害怕?
虞枝大脑空白一瞬,反应回来她挣扎道:“姜璟,你放开我。”
崔念,或者说姜璟如愿放开虞枝,他目视虞枝,笑了笑,神情释然。
“宝儿,你认出我了。”他不再装了,恢复正常的声线。
有未知的无形之物毫无征兆砸在虞枝额头,叫她视线黑了两息。
昔年浓稠的记忆被唤醒。
她对他实在太熟悉了,即便姜璟换了一副面孔接近她,她仍旧认得出来。
且他暴露出的细节亦俱是证据,只是虞枝不知是姜璟有意为之还是不小心。
不过都没什么意义了。
虞枝垂首,平静地说:“你食言而肥。”
说着,风吹来,虞枝拢了拢衣,抖了两下,骨头里泛出两种又冷又热的东西,它们水火不容,一面掐着架,一面由内往外散。
难以言明那种情绪,恼、酸、涩、怒……都有,且不止。
“我没有,姜璟没有来叨扰你,我只是崔念。”
虞枝心口憋气,嘴唇微动:“你无耻。”
姜璟温声道:“嗯,我无耻。”
“对不住。”他道歉。
虞枝抿唇:“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不可能跟你回去。”
姜璟:“宝儿,你误会了,我没有想再强迫你。”
“过去是我不对。”
“你给了我三年清净,为何不能继续?”虞枝闭了闭眼,花了很大的力气说。
姜璟沉吟:“我思念你,日日夜夜地想你。”想得要疯了。
“你不可不要选他好不好?”他低声道,姿态卑微。
虞枝平复心情,视线随便落在一处地方,说:“你该回去,长安……有你的皇后。”
姜璟认真道:“你就是我的皇后,我的妻子。”
“不要选他好不好?”
虞枝一言不发,不曾回应他的要求与期盼。
良久,姜璟脸色发白,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虞枝没分一个眼神,她认为姜璟是在装,可瞥见他苍白的脸色,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身体怎么了?”虞枝冷冷的神色有所和缓。
“无事,老毛病了。”他的唇色很淡。
“……这三年你莫不是在糟蹋自己的身体?”
“宝儿,你关心我?”姜璟只关注到这一点。
答非所问,虞枝有点气,胸口塞上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堵得她不舒服。
而姜璟在仔细甄别虞枝的表情后,发现她态度软化,不甚欣喜,忙不迭道:“宝儿,你不要择婿好么?”
话音一落,那边吵吵嚷嚷的父子俩注意到亭中动静。
虞峰目及虞枝和崔念两人亲近的距离,疑惑片刻,道:“小妹,你们在做什么?快过来,钓到大鱼了。”
虞大郎站起来,冲着虞枝招手,兴奋道:“姑姑,姑姑,我成功了,快来看大鱼!”
虞枝莫名慌了一瞬,旋即绕过姜璟,朝池塘那边去。
与姜璟过去实在不齿,虞枝不想让家里人知晓那些荒唐事。
姜璟目不斜视紧盯虞枝背影,眉目沉郁,眸光隐忍而热切.
虞枝不欲见姜璟,无奈人都来人,无缘无故赶出来也不好,何况她需要考虑绿萝和崔九。
她担心崔九是姜璟布下的陷阱,质问过姜璟,姜璟说不是,他亦未料绿萝会对崔九一见钟情。
虞枝为绿萝上门,这实属意外之喜。
虞枝问崔九是何人,姜璟道崔九真名唤阴九杀,当值皇宫禁卫大将军。
虞枝明白绿萝是真心喜欢,便让姜璟不要插手他们的事,也不许使绊子。
姜璟说好。
用过午膳,姜璟识趣离开。
虞枝让管家送他,姜璟却直视虞枝,眼中明显是有话要说。
虞枝忖度许久,不情不愿送姜璟离开。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虞枝冷冷道,显然十分不待见姜璟,就连姜璟送的生辰礼都还给他了。
姜璟手中拿着被退还的礼物,他道:“不要嫁人。”
虞枝道:“我与你已无干系。”
“宝儿你若是真要择婿,不如考虑我。”姜璟厚颜无耻道。
“我知你在意我们过去的关系,可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崔念,我也知你厌烦我,是以我会以崔念的面貌身份陪在你身边,这张脸,你可还满意?”
“你”
倏尔,姜璟咳嗽,脸庞清瘦,面色苍白,面部轮廓呈现出一股虚弱的骨感。
见状,一腔恼火骤然萎靡,被包裹成石头的心破开一道口子,使得虞枝即将脱口而出的重话埋进肚子里。
虞枝深呼吸,拧着眉尖,抑住气道:“姜璟,你已有妻室,就莫要再纠缠于我,执迷不悟了,三年前我就与你说清楚了。”
“我只有你。”他将一颗真心捧到虞枝面前,任由她揉搓。
闻言,虞枝心念一动,隐隐猜到什么。
“皇后就是你。”他说。
虞枝大抵是明白姜璟是做了什么荒唐事,掩埋在深处的那道微小的刺无声无息地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纠结矛盾的苦涩。
“别再过来了,我不想看到你。”
“我不会打扰你,你放心。”
姜璟慢声请求:“生辰礼收下好么?”
虞枝:“不要。”
“好。”
虞枝转身之际,余光瞥见姜璟离开的背影,单薄瘦弱。
此时她才发觉姜璟似乎瘦了许久。
可这与她何干?他自己不珍惜身体,她操什么心?
因不速之客,虞枝平静了三年的心湖再次动荡起来。
回到闺房,虞枝失神地想,姜璟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死皮赖脸,难道这辈子她注定要与他纠缠不清,藕断丝连吗?
她犹觉自己重新陷入罪恶的泥泞中。
虞枝惊惶。
绿萝回来后发现虞枝心情欠佳,于是小声问虞枝发生了什么事?
虞枝看着绿萝,反问道:“绿萝,你想嫁给崔九吗?”
绿萝耳尖红红:“娘子,八字还没一撇呢。”她羞赧地添补一句,我还不急。”
听言,虞枝明白绿萝心意,嫣然一笑。
“今日同崔九玩得高兴吗?”
“高兴,娘子。”绿萝望着虞枝,道,“那娘子缘何不开心?”
虞枝蹙了蹙眉,将事情告知绿萝。
绿萝惊呼,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回过神想了想,绿萝下定决心拍拍胸口,郑重道:“娘子不喜欢陛下,那我也不要崔九了。”
“说什么浑话呢,一码归一码,我还想看你成婚呢。”
“可是”
“你不要想太多,这是我与他的事,与你和崔九无关。”
言毕,虞枝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姜璟说那阴九杀无父无母,乃是当年他从边疆带回来的,这么说,日后要是张罗绿萝的婚事,那她少不了要与姜璟接触。
思及此,虞枝无端觉得尴尬烦躁.
因姜璟的缘故,虞枝过完生辰一连数日都待在家中,顺道给大哥回信。
虽说知道姜璟在意她与兰渚,虽然她对姜璟有气,有想过用这件事来报复姜璟,可兰渚是无辜之人,不该牵扯到这些污糟事。
于是冷静下来的虞枝婉拒了虞鹤的提议。
她解释自己与兰渚而今只是普通友人罢了,真无再婚念头。
信送走,虞枝了却一桩心事,脑中猛然冒出来以前的记忆,她越是不欲记起来,那些记忆愈是浮现出来,叫虞枝不得不想,搅得虞枝头疼脑胀。
虞枝表面上无事,每日浇花练字,可是绿萝清楚虞枝心事重重。
到底是绿萝看不下去了,试图叫虞枝出去走走,虞枝起初不愿,可转念一想,凭什么?
难道姜璟来了她就要将自己困在家中吗?
这不成。
想通后,虞枝就带着绿萝出府。
好巧不巧,在酒楼里撞见崔念,她选择无视他,没将这桩巧合放在心上。
然一次两次的巧合或许算不了什么,可巧合多起来就是有古怪了。
这些时日,无论虞枝外出去哪,那必定会撞见崔念。
然他履行自己的承诺,即便看到虞枝也未曾过去叨扰。
只是他所在的位置每次都刚刚好可以叫虞枝看到。
有时候,虞枝前一脚出府,后一脚姜璟正好也从府中出来。
不期而遇,姜璟没什么情绪波动的面容上露出微笑,虞枝冷冷淡淡。
学堂放假,虞枝会带她的侄子虞大郎出来,虞大郎闹腾,会在街头巷尾同旁的小孩子打闹。
虞枝过去接他时,经常看到虞大郎手里拿着好吃的,兜里也塞了不少好东西。
虞枝问是从哪里来的,虞大郎起初不答还撒谎,后来虞枝冷下脸,虞大郎全招了,低声下气说是隔壁崔叔叔送给他的。
虞枝拧眉,姜璟竟然对一个小孩子献殷勤,实属罕见。
至于他打的什么主意虞枝心里门清,她警告虞大郎不许再随便接受陌生人的东西,虞大郎咕哝说崔叔叔不是,崔叔叔是姑姑的好朋友。
“你说什么?”虞枝没听清虞大郎的话。
虞大郎神情一僵,心虚地摇头:“姑姑,我什么都没说。”
虞枝目光怀疑,虞大郎偏头,胖乎乎的小手绞在一起。
如虞枝所愿,虞大郎是没有再接受姜璟的东西,而是改为和姜璟混在一起了。
姜璟巧妙地抓住小孩子心性和喜好,使得虞大郎很是喜欢他。
虞枝对此毫无办法,郁闷之余只能找姜璟,让他离虞大郎远点,不要欺骗小孩子,姜璟道:“我只是爱屋及乌。”
虞枝按了按太阳穴。
如此过去一个月,万物复苏,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虞枝与二嫂去闻名遐迩的求子庙,她二哥和二嫂都想再要一个女儿,然这几年二嫂肚子里没有动静,遂求上佛祖。
回来时下起雨,穹顶乌蒙昧影,雨势不小,空气湿冷,马车又在关键时撞到路中尖石,坏了车轮。
圆滚滚的雨滴沿着亭檐掉下来,形成一团又一团的水洼。
雨迟迟不停,渐有滂沱之势,马车也修不好,虞枝犯难,只好留在郊外的凉亭中避雨,想着雨停,或者碰碰运气看能否遇上人。
雨幕重重,轻风裹夹寒意漫进凉亭,虞枝关切道:“二嫂,你冷不冷?”
二嫂:“我还好。”
虞枝忧心道:“这雨若是不停,只怕我们天黑都到不来家了。”
绿萝安慰道:“娘子莫忧,说不定等会就有人过来了。”
“但愿罢。”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影罕见,希望委实缥缈。
约莫是绿萝嘴巴开了光,一盏茶功夫不到还真过来了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
马车混在浑浊大雨中,最初瞧不真切,只道是一道掠过的黑影,是眼尖的绿萝第一时间注意到是马车。
绿萝忙不迭招手,大声呼喊拦住马车。
虞枝与二嫂俱是一喜。
马车在凉亭外停驻。
虞枝开口:“突然拦车,实乃无奈,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虞枝将她们的情况如数告知,旋即道:“不知是否方便捎我们一程?”
车帘被一只瘦削的手撩开。
半旧的月白色衣袖下滑,露出白玉一般的手腕,以及小部分古朴圆润的佛珠,紧接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孔出现在虞枝视线中。
虞枝始料不及,怔然。
姜璟道:“进来罢。”
他的声音温和,犹似携着一股暖意,冲散雨天的湿冷。
虞枝一干人上了马车。
车厢里,姜璟端坐在正位,虞枝离他最远,中间隔着她二嫂。
二嫂知道他是隔壁的姜璟,加之儿子时而提及他,二嫂虽与崔念没打过什么交道,但对姜璟印象不错。
二嫂好生谢过。
姜璟:“无妨。”
二嫂并非善于言辞之人,道过谢就未再言。
姜璟的目光落在虞枝打湿的肩头,微微凝眉,他问:“冷吗?”
二嫂的第六感告诉她姜璟不是在问她,故而未答。
虞枝默不作声。
二嫂偷偷端量虞枝和姜璟,总感觉有古怪。
除去虞枝和绿萝,府中人并不知姜璟已有“家室”。
姜璟将身侧叠好的披风递给虞枝。
虞枝不领情:“我不用。”
“夫人,你衣裳湿了,会染风寒的。”
“只是一点点。”
“披上吧。”姜璟的语气透出一点诱哄。
二嫂眼珠子转动,这下了然了,这位崔郎君对虞枝有心思,想到这,二嫂忍不住偷偷端详姜璟。
虽说其貌不扬,可通身有说不出的贵气,再观虞枝反应
二嫂心照不宣地笑了。
“阿枝,天冷,你披上吧,若是真受寒了那就不好了,今儿你也辛苦了。”二嫂说着接下披风,给虞枝披上。
虞枝推辞,“二嫂,还是你穿吧。”
“我不用。”
末了,姜璟的披风穿在了虞枝身上。
虞枝浑身不自在,鼻端闻到披风上浓郁的药味,是姜璟的气息。
虞枝皱眉,揭开车帘,心不在焉地观望外面的雨。
姜璟悄然凝眄虞枝,轻笑,面色温柔。
车厢中陷入沉静,小几上燃着熟悉的白檀香。
姜璟咳嗽,睫毛颤巍巍的,脸色白如一张脆弱的纸,一戳就破。
咳声鲜明,让听雨听得如痴如醉的虞枝无视不了姜璟的存在。
虞枝脸色不好看,心里说不清的难受。
第107章 大雨
许是佛祖显灵, 医师诊断二嫂怀有身孕。
喜事来临,外出跑商的虞峰忙不迭回来见妻子,在家待足五日才恋恋不舍离开。
一步三回头, 虞峰叮嘱虞枝照料好二嫂,虞枝允诺, 让虞峰安心走。
起初虞枝觉着她可以胜任, 可久而久之她发觉自己缺乏经验,自己也不是照顾孕妇的料子, 便想找一位经验丰富的妈妈。
然虞枝找遍苏州, 都没找到满意的妈妈,为此忧心。
二嫂倒是没那么讲究, 她安慰虞枝, 她才刚怀孕,没那么脆弱, 找不到也无妨, 府里又不是没婆子。
虞枝认为不成, 她心疼二嫂, 看不得受苦受累,身怀六甲的女子娇贵又辛苦,需要小心翼翼,需要悉心照料。
再度认真寻了几日, 正当虞枝心灰意冷时,终于有一位妈妈上门, 年过四十, 面相和蔼, 懂基本妇科医道, 为人踏实认真, 严谨细致。
不仅如此,苗妈妈的言谈仪态俱是无可挑剔。
怎么看都不似长于民间,虞枝心有怀疑,奈何苗妈妈属实优秀,虞枝对她很满意,故而忽略异样,试用了苗妈妈。
二嫂对苗妈妈也甚是满意,虞枝遂正式聘用苗妈妈。
在苗妈妈的精心照料下,二嫂极是舒坦,面色红润,还吃胖了一小圈。
平日里,虞枝就是携着二嫂在府中走走。
有一回,虞枝去二嫂院中探望,碰见苗妈妈正在给二嫂按跷。
虞枝观其手法,很是熟悉。
过去虞枝被迫备孕时,精神紧张,时而疲惫,便有宫里的嬷嬷给她按跷,活血通脉。
嬷嬷告知过虞枝,这套手法是宫里独有的按跷法,是宫中御医专门针对女子身体创造出来的。
疑心起,虞枝试探过苗妈妈,苗妈妈说这套手法是家传。
虞枝又敲打她家里人可曾在宫里做过事,苗妈妈道并无。
苗妈妈的说辞毫无破绽,可越是没有破绽,虞枝心中猜疑就愈发重。
她越看苗妈妈越觉得不对劲,行事作风,表情语气不就是宫里嬷嬷那套吗?
虞枝肯定苗妈妈是从宫里出来的,极有可能是姜璟的人。
思及此,虞枝不是没有气,但更多的是无奈和迷惘。
虞枝考虑过换下苗妈妈,暗地里叫人再去找妈妈,可是没有一个比苗妈妈更好。
虞枝只能放弃。
说来她这段时日基本都待在府中陪伴二嫂,也不去接虞大郎放学了,反正有府里人去接送。
是以她与姜璟差不多有一月未曾见面了,她几乎要忘记姜璟住在她隔壁这件事。
虞枝摇摇头,不再去想。
伴随时日流逝,二嫂肚子显怀,虞枝让底下人更加小心地伺候。
这日虞大郎在小考上得了第三名,兴高采烈回来要告诉二嫂,结果冲撞到二嫂,二嫂踩到湿滑的青砖,差点摔倒,幸好身后的侍女及时扶住。
虞枝连忙请医师过来,医师称二嫂身体无异,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事,只是受到惊吓。
饶是如此,虞大郎仍是愧疚,哭戚戚掉眼泪,虞枝好生安慰了一通。
也由此事,虞枝决意去菩提寺为二嫂祈福。
等二嫂调养一阵,虞枝带着要赎罪的虞大郎前往菩提寺祈福,她留下绿萝贴身照顾二嫂,代替她陪二嫂.
祈福是心诚则灵。
为显诚意,虞枝同虞大郎硬生生爬了三百六十五级的台阶方才抵达菩提寺。
爬完后,虞枝极累,但尚能坚持住,而虞大郎险些瘫倒在地。
虞枝遂拜托寺里的小沙弥将虞大郎带下去歇息,小厮跟着过去,她则到正殿拜佛。
正殿之内,梵音徐徐,檀香弥漫,肃穆寂静。
虞枝仰视宝相庄严的佛像,她挺直背脊,手举三柱清香,将香插进香炉中,继而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叩地拜之。
祈求神佛,虔诚至极。
虞枝心中道:
唯望佛珠保佑信女二嫂顺利产女,庇佑信女家人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结束后,虞枝抽签。
诚意得神佛回应,虞枝抽到上上签,她喜出望外,在功德箱中投下三十金香火钱。
之后虞枝随小沙弥出正殿殿门,步至殿□□院。
庭院中央有一株巍古树,古树枝干茂密交错,上面挂满红色绸带。
小沙弥说此树是祈愿树,是他们菩提寺的镇寺之宝,十分灵验。
虞枝点头,将心愿写在丝带上,请小沙弥将把丝带挂上去。
日光灿烂,春风拂面,虞枝望着树上飘飞的丝带,随小沙弥去厢房歇息。
可没走几步,酸疼感袭来,虞枝腿脚骤软,不由踉跄。
“当心。”
一只手扶住虞枝小臂,头顶传来男子微哑的嗓音:“没事吧?”
虞枝晃了一下神,站稳后循声望去,是姜璟。
虞枝与姜璟四目相对,她愣一下,下一刻,虞枝瞥着捉住她小臂的手。
姜璟有所感,主动放开:“失礼了。”
虞枝口头致谢,看着姜璟道:“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你又跟踪我?”虞枝狐疑道。
姜璟:“我来此上香。”
虞枝半信半疑,这太巧合了,就如先前一般,每回出门绝对会碰见。
姜璟温声说:“我在这里已住有三日,不信你可以问问这位小师父。”
小沙弥解释道:“这位崔施主是在寺中住了三日。”
闻言,虞枝得知是误会,有点尴尬,神色不自然,但先前姜璟又不是没跟踪过她,思及此,心中的不自在荡然无存。
虞枝不欲与姜璟接触,遂快步绕开他离去。
两人擦肩而过时,姜璟忍不住捉住虞枝的手。
“放手。”虞枝恼声。
姜璟温柔地注视虞枝,薄唇微动:“宝儿,我”
虞枝纠着细眉打他的手:“你放手,我说过我不想见到你,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我面前?”
气氛紧绷。
“我不是有意的。”姜璟的手慢慢滑落,最终无力垂下。
“我只是想你了。”姜璟小声嘀咕。
虞枝冷声道:“自重。”
言罢,虞枝拂袖而去。
姜璟静默而立,偏首目送虞枝步履蹒跚的背影,复而前行,步至祈愿树下。
姜璟等到折返的小沙弥。
他问:“小师父,适才那位女施主的祈愿带是挂在何处?”
小沙弥指了指古树右侧的枝干:“施主问此作甚?”
“只是想知道。”
小沙弥:“施主不许一个吗?”
这位崔施主来寺庙三日,既不烧香也不拜佛,仅仅在此留宿,看着像是在等什么人过来。
比如方才那位女施主。
姜璟目视属于虞枝的那条丝带,思索少顷,来了兴致,他道:“烦请小师父准备一条丝带。”
姜璟在丝带上写下:
愿虞枝顺遂无虞,愿姜璟皆得所愿。
他将丝带挂在虞枝那条丝带的旁边,与此同时,姜璟云淡风轻的脸上破天荒的出现了对神佛的一丝丝敬意与虔诚。
希望有点用吧,姜璟想。
他并非信佛之人,若非虞枝信佛,他又无所得,何须去求这缥缈虚幻的神佛。
姜璟抚摸腕骨处的念珠,身上的陈年旧疤隐隐作疼。
其实他儿时也不是不信仰神佛。
为了活着,姜璟卑微地求过高高在上的佛祖,求慈悲的佛降下恩泽,拯救他奄奄一息的母亲,救赎他这个深陷尘世泥潭中的蝼蚁。
可无论他多诚心诚意,神佛俱不应他,他生母死了,他也差点没活下来。
姜璟对神佛失望至极。
于是姜璟懂了,神佛皆是世人缔造的虚假寄托,乃子虚乌有的东西.
山中夜里凉,冷风刮得树梢摇摆不定,地上枯枝落叶被肆意吹起,有的甚而在半空中盘桓。
时不时有诡异凄凉的风声荡在天地,叫人心里发慌。
哄着虞大郎睡下后,虞枝回到自己屋中。
岂料才出屋门,便看到廊屋下站着一个人。
今夜无月,漫天乌云,漆黑阴沉,那人通体乌黑,几乎要与这阴森森的夜色融为一体,如夜中索命恶鬼,瘆人得很。
虞枝被吓了一跳:“谁?”
“是我。”声线略带嘶哑。
虞枝定睛再看,才从虚虚实实的身形轮廓中觉出是姜璟。
虚惊一场,虞枝心有余悸,她没理睬,选择无视姜璟,直接往自己屋子走去。
“你今日徒步上山,定是累极,我带了活血止疼的药膏。”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虞枝说。
“宝儿,不用的话会疼的。”姜璟言语关切。
虞枝闭目,心里烦躁,恨声道:“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接受你。”
姜璟的声音很轻:“我知道,我只是担心你。”
说着,姜璟不住咳嗽。
虞枝突然恨自己不是个聋子,“莫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虞枝不耐地拉开房门,压低声音道:“你回去罢。”
话音甫落,姜璟已来到虞枝身后,他将玉罐递出来,温声请求道:“宝儿,拿着好吗?”
可惜虞枝毫不领情,她直接挥手打掉姜璟掌心的玉罐。
玉罐落在地上,万幸没碎,姜璟连忙弯腰捡起来,用巾帕擦干净药罐。
虞枝冷冷旁观他的动作,眼眶微热。
“姜璟。”她喊道。
姜璟:“我在。”
“你是不是猜到我会来这?”苏州附近最盛名的寺庙只有菩提寺,这三年,虞枝时常会过来这边烧香拜佛。
“是。”
“苗妈妈是你安排的?”
“是。”
周遭陷入沉寂,只闻凛冽的风声呼啸。
姜璟挡住寒风,岿然不动,风吹得他面色愈发苍白。
虞枝与他对视,复而垂目,嗓音猝然哽咽:“你到底还要纠缠我到何时?我真的受够了。”
“不要一错再错了,好不容易才纠正过来了,你偏偏要出现在我面前。”
“我讨厌你。”
“你为何要喜欢我?”
“你我之间是不伦,是罪孽,是天理不容,缘何要我再想起那段不堪的记忆?”
虞枝侧身,有压抑的哭声响起。
姜璟心疼极了,他忍了忍,选择孤注一掷地拥抱住虞枝,将她桎梏在自己的怀抱中,胸膛的暖意徐徐渡到虞枝身上。
再度虞枝肢体接触,姜璟心脏悸动,颤得厉害。
姜璟闻着虞枝的香气,紧紧搂住她,柔声安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要哭了。”
他伸手一点点抹去虞枝掉下来的清泪。
“勿要哭了。”
虞枝的脑袋挨在他胸口处,低低啜泣,眼尾湿红。
“我三十三了,没时间与你耗下去了。”
“对不住。”
二人久违地相互依偎,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开始复燃。
在虞枝身上,姜璟时隔三年汲取到属于虞枝的气息。
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漫上来,他控制不住心动,遂趁虚而入,轻轻地吻上虞枝的发丝。
他吻得小心珍重,乃至薄凉的唇瓣都在颤抖。
他一点点往下,嘴唇来到虞枝敏感的耳朵,他不敢深入,又怕被虞枝发现,亲得若即若离。
可是在虞枝面前,他傲然的自制力与理智永远上不了台面,亲了一小会儿,他禁不住加重力道。
姜璟温柔地含住虞枝柔软的耳肉。
他含着耳朵,却在想念虞枝芬芳的软唇,还渴望捧起她的脸颊,舔舐干净虞枝流下的温热咸涩的泪水。
另厢,虞枝耳朵骤然酥麻,猛然清醒。
察觉姜璟在亲她,虞枝恼怒不已,她用力推开姜璟,然后给了他一个耳刮子。
“无耻下流。”
脸颊火辣辣的疼觉唤醒姜璟理智,他张了张唇,百口莫辩:“我对不住。”
话音未尽,虞枝已然进入房中,关紧了房门。
厢房中,虞枝慢慢蹲下来,捂住自己的脸。
她问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虞枝脑中极为混乱,又羞又恼。她怎么能哭,还被姜璟抱住,乃至被他轻薄?
虞枝抹去泪痕,就这么蹲了很久。直到腿麻,虞枝才慢慢起身,同时她也恢复了冷静。
深呼吸一口气,虞枝准备就寝,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的雨声。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
虞枝过去关窗,雨不小,有斜如银丝的雨溅进来,洇湿一片地。
远方传来闷雷声,虞枝有预感雨会越来越大。
虞枝吹灭油灯上榻,眯了一刻钟,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起身开了一点门缝,果不其然在廊下见到一个淋着雨的人。
一道闪电掠过,照亮他狼狈苍白的面庞。
他为何要淋雨?无人知晓;他淋了多久的雨?无人知晓。
虞枝合上门缝,上榻睡觉。
“轰轰——”
“哗哗——”
屋中沉闷压抑,虞枝呼吸不畅。
虞枝恨自己心软,她起身,摸着黑在屋里翻找一番,找到一把伞。
旋即她开门打伞,走过去。
突然出现的伞阻隔雨滴,使得伞下满身寒气的男人暂时安全。
虞枝把伞塞进姜璟手中,沉吟道:“你回去罢。”
姜璟直直望着虞枝,轻轻地笑,此时他脸上滴着水,像是哭了一般,凝在下巴的雨滴没入他湿漉漉的衣襟中。
他说:“方才对不起。”
“不要讨厌我。”他温柔清隽的眉眼充满落寞忧郁。
“让我留在你身边。”他哀求着。
噼里啪啦的雨声掩盖不了他轻缓小心的声音。
“拿好,你听话。”言毕,虞枝折返房中,关好门。
虞枝闭目睡觉,再未起来。
她于榻上辗转反侧。
她这颗心,到底要捏成什么形状?
第108章 清醒
那夜之后, 虞枝再未见过姜璟。
虞枝安心烧香祈福。
今日是最后一日。
用过午膳,小侄子困得没精神,虞枝让小厮带他下去休憩, 她则继续抄写佛经。
她再抄一个时辰就准备回府。
抄了半个时辰,虞枝腰酸背疼, 遂搁下笔歇息, 突然小厮跌跌撞撞进了屋,白着脸色道:“娘子, 娘子, 不好了,小郎君他不见了。”
虞枝心口一跳, 忙问道:“怎么回事?”
小厮哆哆嗦嗦道:“不久前小的陪小郎君玩闹, 半道时小的肚子闹动静,急着去如厕, 便交代小郎君在原地等他, 可是等小的回来后人就不见了, 找遍了附近都没有!”
小厮欲哭无泪, 心慌得要命,都怪他粗心大意。
闻言,虞枝眼前一黑,手脚发软, 身形不稳。
“娘子,小郎君他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不会。”虞枝肯定道。
稍作冷静, 虞枝心里琢磨, 她想虞大郎应该没有被拐走, 毕竟是光天化日下, 且这里还是庄重的寺庙。
应该不会, 虞枝必须让自己往好的方面去想。
虞枝猜测肯定是虞大郎偷跑走了。
小厮说找遍附近没找到,那就该在别的地方,菩提寺不小,其他地方尚未搜过。
思及此,虞枝赶忙去找寺里的住持,请他帮忙找。
住持好说话,得知虞枝的要求,也不含糊,召集寺里的一些出家人帮忙搜寻虞大郎,虞枝也跟着去找。
“大郎,大郎。”虞枝一边找一边喊,遇到来进香的香客就问可有见过一个八岁的小孩。
可是得到的俱是失望。
虞枝难受得紧,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又慌又忧。
倘若大郎真出事了,她那回去如何同二嫂和二哥交代?
特别是二嫂,如此还怀有身孕,假如她得知此消息,那势必会备受打击,后果无法想象。
虞枝不敢再往下想了,她继续找,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喊得嗓子冒烟了都没察觉。
又无功而返时,虞枝忽然听到前方路径上有两位妇人在说话。
“适才你听到了吗?刚刚那边好像落水声,还有小孩子的呼救声,会不会是有小孩子落水了?”
“有吗?我可没听到,会不会是你的错觉?”
“不会吧,我们过来时不是见到一个男童嘛,你说会不会我们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话音未落,虞枝就猛然过来,迫切至极地问:“夫人,你说你方才见到了一个男孩对不对?是不是这么高,看起来八岁?”
虞枝快速比划虞大郎的身量,再说明他的长相。
妇人思量道:“好像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他是不是往前面走了?”
“对。”
虞枝深深吸口气,面白如纸:“那你听到的落水声也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妇人点头。
虞枝心凉了半截,即便脚重得像灌进了铅,依旧亟不可待地往前面跑,“大郎,大郎。”
由于跑得急,她差点绊倒石子摔了一跤。
虞枝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尽头,看到了莲池。
这一刻,虞枝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眼睛模糊起来。
“大郎!”虞枝靠近莲池用力地喊。
就在这时,“姑姑,姑姑。”
虞枝怀揣着希冀的目光循声望去,旁边成了落汤鸡的虞大郎哭着鼻子跑过来。
路上留下一片湿痕。
“大郎。”虞枝立马蹲下来抱住他,失而复得的喜悦渐渐填满她的心。
“姑姑。”虞大郎扑进虞枝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方才他经历一场生死,再见亲人,怎能不哭?
“别怕别怕,没事了,姑姑在。”虞枝柔声安慰,观虞大郎通身淋湿,头上还沾了水草,虞枝琢磨他定是落了水,只不过没事。
虞大郎不会凫水,那便是被人救上来了。
虞枝庆幸不已,悬着的石头落下,松了一口气。
想起什么,虞枝抬头,见到了虞大郎的救命恩人——姜璟。
虞枝怔住。
他站在七八步外,浑身湿透,身形消瘦。
似是冷的,姜璟的脸色特别白,看不到一丝血色,憔悴虚弱,唇也淡得毫无颜色,甚而有点发紫,如同颓靡枯竭的花。
整个人看上去弱不禁风,摇摇欲坠,像是毫无生机的草木,失去了过往的鲜活与美丽。
“咳——”
姜璟咳得艰难,那咳声像是狠狠刮过肺部后从喉咙挤出来的。
姜璟对虞枝露出微笑,缓缓张口,说得很慢:
“我住在这里。”
虞枝愣了一下,才知他是在解释他为何出现在这。
“池水冷,快些带他回去换身衣裳吧。”
语休,姜璟转身离去。
虞枝出声挽留:“等等。”
姜璟顿步,背对虞枝。
虞枝道:“谢谢你救了我侄子。”
姜璟很淡很淡地“嗯”了一声。
“你没事罢?”
“无事。”
音落,姜璟缓缓消失在虞枝面前。
虞枝皱着眉,脑中酝酿着言辞,意欲说出来,可话到临头,她喉咙干涩,竟是一句话音都吐不出来。
回去路上,虞大郎同虞枝解释,他原是在那里追着蜻蜓玩,结果追的时候没看到路,就摔进池里。
春寒料峭,池水冷且深,若非姜璟及时赶到,恐虞大郎就真要被淹死了。
虞大郎说着说着心里后怕,不由自主捉紧虞枝的手。
虞枝安慰虞大郎。
紧接着虞大郎委屈巴巴认错,他不该偷偷跑走,害得虞枝担心,自己也差点出了事。
虞枝告诫他下不为例,这次的事她就不告诉二哥了。
虞大郎重重点头,如果让他父亲知道这件事,定会怒火三丈,狠狠打他屁股。
回到厢房,虞大郎浸沐热汤,又喝了姜汤,气色逐渐好转。
“对不起,这件事也有姑姑的错,是姑姑没看好你。”虞枝也有责任,很是愧疚自责。
“不是姑姑的错。”
“好了,不说这个了,等会我们就回去。”
虞枝想了想,道:“回去后我们再亲自登门拜谢崔叔叔。”
“好!”
虞枝摸摸虞大郎的头,脑海浮现姜璟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口发紧。
她低吁一口气.
翌日,虞枝捎上礼与虞大郎一道去隔壁宅院拜谢。
犹豫半晌,虞枝才敲门。
然没有见到姜璟,出来会见的是崔九。
虞枝问:“他怎么了?”
崔九道:“郎君病了?”
“他还好吧。”
崔九犹豫了,虞枝道:“你若骗我,我便告诉绿萝。”
崔九如今是要与绿萝议亲了。
崔九微恼,只好将姜璟的情况原原本本告知虞枝。
姜璟病了,且病得不轻。
本来姜璟身子骨就不好,接着淋雨,发了一次热,再度下水,风寒加剧,偏姜璟不肯休息,得知虞枝回府,他也急急忙忙追了过去。
结果一回来姜璟便昏厥过去,还发了高烧,差点就没捱过一夜。
如今尚且在昏迷中。
虞枝抿唇。
好半天她才道:“这般严重?”
崔九道:“不敢欺瞒,句句属实。”
虞枝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堵得慌。
虞大郎扯扯虞枝的袖子:“姑姑,崔叔叔他没事吧?他是不是要死了?”
虞枝面色微白,心头咯噔一下,随即她打了一下虞大郎的头:“说什么胡话,没有的事。”
她从来没有想过姜璟会因为一次风寒而没了命,但崔九所言中也切切实实告诉他姜璟差点就没了命。
倘若不是姜璟命硬,恐他昨夜便已然没了。
虞枝感觉大脑好像空白了很久,紧接着就被什么钝物刺中,一股尖锐的痛感从脑中蔓延至全身。
虞枝吃痛咬牙,她闭了闭眼,嗓子略哑:
“既然他病了,那我不便打扰,改日再登门探望。”
“夫人,我有些话想告予您,但不知当讲不当讲。”崔九踟蹰道。
虞枝涩声道:“你说罢。”
两人到无人处,崔九道:“夫人,陛下这三年来日理万机,旰食宵衣,整日将自己投身在朝堂政务之中,几乎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从来没有真正休息后,加上陛下也睡不好,日复一日中,陛下屡次因为劳累过度病倒,御医多次建议陛下要适当休息,可陛下从来不在乎自己的龙体,故而这三年他的龙体越来越差,一日比一日消瘦,想必夫人你也是有目共睹。”
“陛下如今的龙体是沾不得一点寒的。”这席话分量很重,砸在虞枝心头,压得她难受。
“我说着这些并无他意,只是想让您了解陛下而今的情况。”
“昨夜陛下在昏迷间口中不时唤着您的名字,夫人,您若有空暇,不妨多来看看陛下,我恳请您。”
“您来了,陛下肯定会高兴,再有您的监督,他的病也会好得很快的。”
“陛下他不是什么时候都肯吃药的。”
回到府中,虞枝心情烦躁,百感交集。
她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恰好被出来散步的二嫂瞧见。
“怎么了?”
虞枝下意识摇头:“没事。”
二嫂道:“有心事就说出来,都是一家人,勿要憋着心里,你们方才不是去隔壁了嘛?莫非是发生了什么?”
二嫂一针见血。
虞枝脑子乱七八糟,无法组织言语同二嫂说清楚。
“二嫂,我”
二嫂端详虞枝神色,若有所思。
半晌后,二嫂道:“是因为崔郎君?”
虞枝:“嗯。”
“我上回就看出来了,他对你有不一样的心思,难道他做了什么让他讨厌的事?”
“不是。”
虞枝缓声道:“他病了,病得很严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唉,你个傻子,既然他病了,就去探望他啊。”
虞枝犹豫,心有顾虑。
二嫂看出虞枝在纠结,于是道:“你问问你自己的心,它有没有告诉你它想不想去?”
虞枝捂住心口,复而垂下脑袋。
“既然想去,那就去,何须纠结?”
“我与他之间怎么说,很复杂。”
“管他如此复杂,就跟随你的心声走,人生在世,图的是乐,不是苦,要往前看,别老是想着过去的事,被过去困扰,绊住手脚。”
二嫂牵住虞枝发冷发抖的手,柔声道:“宝儿,我看得出来,你对崔郎君也是有意的。”
这段话滚出来,振聋发聩,如同一道惊天响雷,轰然一声闯进虞枝脑海里。
叫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千辛万苦堆积的虚假躯壳瓦解,负担莫名消失,俱化成灰烬。
此时此刻,虞枝方才发觉,她并非是重新陷入那泥泞中——自始至终,她都陷在泥潭中无法自拔。
出现那种错觉,只是因为她在自欺欺人,她在逃避姜璟,在逃避自己。
被姜璟诱入陷阱后,她无处可逃,退无可退。
她在罪恶背伦中清醒,在惶恐不安中心动。
虞枝眼角渗出泪。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两章完结,本来还想写点狗血,比如把前夫拉出来溜溜,后来想还是算了。
前面我也删了前夫的戏份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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