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肥肠米粉
不等人再说,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杜景然已经拨开人群往码头跑去,大家闺秀常年受的训导在她身上还是刻下了深刻痕迹,即便这样匆忙惊惶的时候,跑动的姿势仍是优美的。
裙摆像花一样绽开混进人群,白果再要追时已经有些晚了,只能狠狠瞪了简清一眼,下车赶过去。拥挤的码头上马车一点都不好往前走,还不如靠她双腿。
“恭喜。”楚斐轻声说道。
“小全的底子打得真好。”简清咽下最后一口红糖糍粑,笑着评价一句,才转向楚斐,“殿下可要一同前去?”
楚斐点点头,奔霄在前面开路,三人渐行渐远。已经被奔霄打点好的几个码头汉子见真吃不到了,只能悻悻离开。
被简清当做晚辈似的评价一句的贺全不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摸了摸脑袋,嘿嘿笑着问陈师傅,“您说我现在去讨个位置,能行吗?”
陈师傅一巴掌拍到他脸上,看都不想看这蠢小子一眼,“收拾东西去!”
贺全屁颠颠跑去擦桌子洗碗,陈师傅坐在桌边,慢悠悠扯开一个简清留下的粽子。褐色酱汁挂在糯米之上,明明是丰腴欲滴的模样,却被锁得很好,只有等人一口咬下,才吃得到那在口中爆开的猪肉鲜味。
最普通的猪肉糯米和酱油,浓油赤酱似的做法,却吃出了最本真精致的鲜美,能做到这个地步,料理手法和分寸可不一般。
陈师傅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再去摸桌上粽子时,忽然发觉不对。简清明明多留了五个粽子,给了那华阳王一个,自己吃了一个,给简家小子吃了一个,怎么现在只剩了一个?
“贺全!你小子又偷吃了是不是!”炸雷似的咆哮声又在陈记后厨响起。
而少了的那个白线粽子,倒真不在贺全肚子里,而是被简清亲手交给了扶着木桶几乎站不住的杜景然,“哭什么,尝尝吧。”
听到简清声音,杜景然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粽子剥开粽叶有些粘手,却没有讨厌的多余汤汁淌下,褐色的糯米反而没有外表的浓酱味道,而是带着一股淡淡的叶香。预期里的甜咸味道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更上一层的猪肉鲜味被凸显出来,鲜味去后才是一点不明显的酱味。
她输了。可是粽子是祖父教给她的,过去年幼时她也做过酒楼节庆掌勺,无论从什么方向看,她都不该输的。
杜景然不自觉回想起简清方才说的话,简清想要做菜,而她想做什么呢?明明口中吃着粽子,卞师傅做的酒酿圆子的味道,却又泛在了口中。祖父端出来一碗碗只有细节差异的蛋炒饭时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在记忆里清晰起来。
白果捏着粽叶,几乎不敢看状况难堪的两个木桶里粽子余量,咬牙小声道,“小姐,定是他们耍了手段!”
“不。”杜景然轻斥一声,舔了舔嘴角,而后反应过来这动作有多么不雅,用帕子掩饰性地按了按。她抬眼看向简清,少女眼中只有平和。
简清看到了杜景然眼神的变化,温和道,“你输了。”
白果跳脚道,“你胡说什么!”
“白果!”杜景然神色黯然,沉声阻止婢女,点了点头,“我输了,你随我一同回凤溪取招牌吧。”
简清注意到说到返程时,她脸上露出的一点奇怪的犹豫不安,虽然觉得此时杜景然不会再有什么花招,但保险起见,还是出言拒绝,“明日龙舟赛,我才到达州,还是过两日再回凤溪取招牌,也正好为杜小姐送别。”
一直气场有些低沉的楚斐一锤定音,“简清胜,迎仙楼退出剑南府,归还简家牌匾。笔墨在陈记已经备下,杜氏尽快写清书信文书交来。”
杜景然抿着唇,倒没再反驳,完完整整写下了前因后果和归还日期,交给简清时,眼神尤为认真,郑重其事道,“记得来拿。”她身边的白果不住望过来,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杜家在达州也有置产,杜景然乘着马车回去,让白果收拾东西,竟是今日就走的模样,白果一时惊愣,“小姐?”
符桂之转过回廊,中年人面沉如水,“你要走?”
杜景然咬着唇道,“我不要了,我不要他了。我要回关中去。”
“回去?”符桂之轻嘲一声,“箭在弦上,这时候说,是不是有点晚了?”
杜景然眼神一厉,“来人啊!把他给本小姐捆起来!”
本该应声而出的黑衣侍卫们虽显了身形,却都停在原地。超出掌控的事态发展让杜景然莫名感到背脊发冷,但撑足了气势,漠然道,“还不动手?”
还是没有人动。
白果挡在她身前,色厉内荏地大声道,“你们干什么?回去看王爷不把你们的头都砍了!”
一晃眼,杜景然就看到符桂之温文尔雅的笑脸近在眼前,“小小姐,这可由不得你。”
杜景然颈后一痛,失去了意识——
杜家宅院里的变化外界无人知晓,夕阳西下,简澈摸了摸阿姐塞到他怀里揣着的文书,有些做梦似的飘忽,问道,“阿姐,结束了?”
简清敲了一记他脑门,“是啊,走吧,该吃晚饭了。”
简家一夕崩颓的过往,就这样悄无声息、轻而易举地恢复平静,好像招牌上的尘埃从未存在。简澈又看了一眼阿姐,默默把说过很多次的惊叹藏到心里。
本是出来寻陈师傅,却正巧赶上比试,简清松散下来,才想起今日还和张婉约了时间继续商讨铺子的事,不由得微微皱眉。
两人约的地点就在陈记,一天都没见张婉,也难怪她没想起来。张知州的硬脾气简清听张婉说过几次,说不好是没空出来还是出了什么事,但她总不好上张家去问,宗午走了,最能打听情报的金谷又不在这里,一时有些棘手。
杜景然一行走后,贺全才敢大摇大摆出来,他刚从陈师傅手下抢到半块粽子,登时惊为天人,一个劲围在简清身边,恨不能做个端茶送水的小弟,见简清皱眉,连忙问道,“简掌柜有什么事为难吗?”
被抢先一步的楚斐眼神暗沉沉地盯着贺全,谁都感觉到了他有若实质的眼神,偏贺全没感觉,还在追着问,“要我帮忙吗?别的不说,跑个腿切个菜都成。”
陈师傅端着两个热腾腾的大碗挤开这没眼色的小子,硬邦邦道,“发什么愁,吃饭!”
下午做完粽子之后简清吃过一顿,快出结果前贺全又显摆着做了自己唯一会的红糖糍粑,实话说简清此时一点都不饿。但陈师傅端上来这两碗肥肠米粉霸道的香气顿时把她的眼睛勾了过去,茱萸油泼了一层,褐白的卤肥肠和黄绿的芽菜卧在一起,又有炸过的黄豆点缀其上,高汤的鲜醇做底,酸辣气息层层叠进,卤味特有的酱香萦绕其中,形成了繁复多彩的香气。
咬一口藏在丰富菜码下的米粉,酸辣爽滑,吸饱了汤汁,仔细去品却又说不出的软糯,倒好像从普普通通的米粉变成了什么昂贵食材似的。
陈师傅知道简清吃过,给他们姐弟两个的粉都放得不多,几口就能吃完,只是怕晚上饿了提前暖个肚肠,见简清吃得痛快,简澈又呼噜噜吃得只差把碗扣到头上,脸上便露出了些笑意。
简清吃了一口,停下笑道,“看来我得快些给陈师傅送辣椒来了,这米粉里的茱萸油,醋味盖住苦味,反倒有失偏颇了。”
陈师傅哼道,“算你有良心。”
楚斐一直端详着简清表情,即便是吃了美食,她的笑容也是淡淡,不像往常那样愉快温暖,更不像是赢了心头大患之后的高兴,见简清放下筷子,他出声问道,“在担心谁?”
“没什么。”简清敷衍一句。
奔霄满脸严肃冲进门内,打断他们对话,“殿下!”
楚斐温和神色一敛,接过奔霄手中文书扫了一眼,匆匆和简清告别。奔霄作势要跟,被楚斐一眼钉在原地,只得老老实实回来隐在旁边,守住陈记铺子大门。
楚斐走后,陈记门前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简清不由得脱口而出友人姓名,“张婉?”
张婉此时看起来相当不妙,身上穿着丫鬟服饰,鬓发有些散乱,肩膀上不知在哪里蹭的尘土都顾不上拍,听见简清声音,长出了一口气,“阿简,快走!”
“别急。”简清扶住她坐下,递过一杯水,“慢慢说。”
“什么呀!”张婉没接水,啪地一拍桌子,“快回凤溪去。”
完全没头没脑的两句话让简清脸色沉下,陈师傅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一摆手示意贺全他们过来听讲。
张婉喉咙发紧,快速说道,“我看见了我爹的书信,肃亲王手下那个姓符的来过,明日肃亲王就要反了,说是带了新制的火炮来,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曾经的摄政王,如今的肃亲王,不得不说,造反这个消息并不出乎意料。有了结果做提示,简清终于想起过往许林提到过的神像坍塌、野狐夜鸣都是曾经历史书上看到过的造反前天象戏码。
看来肃亲王早有准备,简清叹了口气,冲突此时爆发却是对她们大有不利。
“啊!”简澈乍然听到这样的事,小小惊呼了一声,简清揽着他的肩膀轻拍安抚,若有所思。
杜景然离开前的话,此时却有了另一种解释。
“你们都在?”正在这时,金谷狂奔而入闯进大门,一抹额头上汗珠,声音嘶哑地命令道,“赶紧收拾东西,达州待不了了。”
他带来的消息和张婉一样,简清却始终镇定自若。她握了握张婉发抖的手,“你不能回去,也不能跟我待在一起。金谷,你能带走多少人?”
金谷看了一圈屋里,一咬牙,“两个。肖二派来的人,走暗河,再多船舱挤不下了。快点,江那边火炮可不长眼睛。”
肖勉的路子,战火将起还专门过来接人,怕还是为了来报答简父恩情。简父的情面,报答在简澈身上也是应当,酒楼如今算是上了正途,有阿菇帮衬,酱料和火锅底料能赚一笔,简澈手中又有契书,出不了什么大事,只是大富变成小富罢了。而张婉千辛万苦来报信,也不该在这里出事。
左右她无牵无挂,只是还了这具身体罢了。
简清想着,看了张婉一眼。
张婉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不等她说出口,恼道,“你想得美,阿简,我不走了!我在这里陪你们,我是知州女儿,谅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别冲动。”简清和金谷异口同声道,简清没去看脸色僵住的金谷,推了张婉一把,把简澈的小手交到张婉手中。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总感觉忽略了些什么重要信息。
张婉咬着唇,别过脸,“我也没多少冲动时候了。”
简澈毕竟年纪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脸上一白,挣开简清的手,回身抱住她的腰身。简澈泪水夺眶而出,“阿姐!我不走,我不要渡江,我陪你!”
肖勉安排的应当是坐船而下并不是渡江,但简澈口误说出的渡江这个词终于点明了简清隐隐不安的地方,按下心中看到简澈泪眼时升起的酸楚,简清垂眼道,“恐怕走不了了。”
火炮来自江对岸山那边的关中,那么他们想从灵越江离开,绝无可能。
简清话音刚落,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消失不见,星光洒落,无月的天空下,火炮声轰然炸响。达州城中,尖叫声和哭声四起,最靠近码头处的陈记食肆里,几人围在桌前被震得晃了晃,气氛颇为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宜宾的米粉是永远滴神!酸辣和麻辣都好吃,这里写的是酸辣肥肠版,下次去我想再尝尝别的呜呜,米粉爽滑肥肠美味,怎么可以辣么好吃!
第102章 达州事变
寂静的夜里,火炮声传出很远。杜景然晕晕乎乎扶着额头,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方才听到了什么。一身锦衣的中年人负手而立,向外看去,像是在欣赏高阁外四起的惊叫。
“你……你怎么敢?!明天才动手,我都说了回去了,符桂之,爷爷不会放过你的!”
刚醒来的大脑还有些发蒙,结合昏过去前发生的事情,杜景然颠三倒四地吐出指责,只换来符桂之回头淡淡一笑。
老王爷派来的换上侍卫衣袍的兵卒们俯首在他身边,好像完全与杜景然无关似的,完全成了中年人手下最听话的恶犬。这模样与听她吩咐时完全不同,就算再迟钝,杜景然此时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白果还昏在她脚边,外祖父说起活着时复杂的神色再一次浮现在杜景然眼前。
“全都是你。”杜景然喃喃道,“是你想要富贵荣华、从龙之功,爷爷他根本就没想过要造反。”
这大逆不道的语句说出来,房间里的人像根本没听见似的。说出口,自幼生长在权贵圈子里,耳濡目染间也懂得了许多的杜景然片刻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就感觉眼前豁然开朗,过往感到疑惑不明的外祖父行事都有了答案。
新皇被当年的摄政王一手扶持,摄政王门生遍天下,各地势力盘根错节,却在三年前楚斐挟北疆战场大胜的气势回到帝都后古怪地沉寂下来。帝都血夜固然令人闻之发抖,但对自己也是踩着尸骨上位的外祖父来说根本只是常见的玩意。更何况,外祖父大权在握,膝下却只有独女,这分明不合常理。
除非他只是为了自保。
杜家在每座城池里的宅院都会修一座高阁给杜景然居住,符桂之站在窗口居高临下,看清了码头前聚集起来的水兵和北面合拢的城门,站在城墙上银色衣袍的青年和穿着朱红官袍的中年人并肩而立,兵卒们喊话声在夜幕里传出去很远。
“关中谋反,华阳王与知府大人在此,各家速速关门闭户,无事惊扰!”
连着喊了三遍,城中吵嚷声就淡了。
符桂之回头望向颇为狼狈的杜景然,轻笑一声,“小小姐心思玲珑,又泡在亲王织的蜜罐里,不是早该知晓么?人皆逐利,你以为,你凭什么让他们退却?”
享受着利益本身的杜景然脸色愈发白了起来。
眼看着杜家院子被围了起来,符桂之一挥手,被捆住的杜景然就被扯着往阁楼下走去。符桂之站在阁楼上开弓搭箭,箭尖从银衣的华阳王身上挪到一旁的雍淮身上,弓弦一松,破空声中他的声音依然轻柔温和,此时听来却像一尾毒蛇,“别怕,在下怎么舍得让小小姐落到他们手里呢?当年不是都说过了吗,皇位谁都能坐,皇后非你莫属。”
年幼时外祖父的确问过她要不要做皇后,但都被杜景然拒绝,如今想来,这场儿戏般提起的联姻背后不知埋藏了多少外祖父的拳拳爱护。
“你这个疯子!”杜景然惊叫一声,就被按在脸上的帕子罩住,再次失去了意识。
意识模糊前最后一个念头,却是白果还伏在地上无人理会——
箭矢如电,楚斐安顿完刚刚听到消息就调来守城的水军营兵,正和雍淮说轮调民兵的事情,就听见身后破空声响起,想也不想地回手一刀。
长箭应声落地。
古怪的是这箭并没有箭头,上面绑着的纸条也颇为打眼。
楚斐瞥了一眼,方才从袭击中捡回一命的雍淮不见恐惧,反而兴致盎然地蹲下解开纸条,展开一看,便轻笑道,“符桂之的手笔。”
纸条上空空如也,像是无声的嘲笑。
楚斐始终紧锁的眉头不曾松开,在听到越影回来禀报杜家宅院空无一人时,便皱得更紧了些。
灵越水营统领是楚斐才提拔了几个月的青年人,钟伍脸上横贯一条刀疤,说起话却像个小孩,“杜景然还在城中,先前拦截的消息不都说是端午后一天,怎么会这会儿出事?”
肃亲王一脉私下动作的消息在雍淮反水并长期盯梢之后,对楚斐来说就已经近乎透明,如今钟伍说着话,眼睛不住往雍淮身上瞟,分明就是在说他假传消息是个双面人。
雍淮也不恼,只淡淡一笑,“殿下,不能让火炮再发射下去了。”
新研制出的火炮半个时辰只能放一炮,射程近,弹药保存也是个大问题,边疆又已经平定,还不稳定、随时可能炸到自己人、又不如投石车方便的火炮就始终没有实装。但对于达州这样久未经战火的小城来说,完全无法抵挡存在在朝廷邸报里的火炮。
在楚斐接到消息控制住城西码头外扮作龙舟手要混入城池的关中府兵后,炮火就轰然炸响,要不是楚斐反应快,此时已经喂了江鱼。
好在水营反应足够快,雍淮这个知府配合也迅速,楚斐带着人自北面退入城中,四面城门只留人最驳杂的城西不曾关闭,远远看去,水兵和码头漕帮帮众混在一处,被勒令回城的人群挤挤挨挨,之后要出兵偷袭对面,只有城西最为方便。
四处慌乱的人群中,几个明显相互认识的人聚集成的团体就分外明显。个子矮的两个小萝卜头被走在中间的少女抱在怀里,中年人和两个青年跟在旁边,警惕地一边往前走,一边环视四周,楚斐微微翘了翘唇角,淡淡道,“点一百人,随我出营。”
等了他半晌吩咐的钟伍登时瞪大了眼,“殿下,这怎么行?!”
楚斐一抖刀鞘将他拍开,大步走过,“打得过本王再说。听雍淮的,守城。”
“得令。”雍淮拢袖含笑而立,收回望向城西码头的眼神,“许阳,传知府令,殿下出城后城西关城门。”
一条条指令从雍淮口中发出,被破门而入抓起来的张大人和被叫起来巡城的捕快民兵们一样睡眼惺忪又茫然,不过,捕快和民兵们心中有着盼望,张哲平心里,却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慌。
说的不是明天吗?!但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挨了水营大兵一眼后,就只能缩着脖子继续装鹌鹑。装着装着他发觉了些许不对,达州府邸里的小妾被绑在他后面,他那个顽劣的长女跑哪里去了?——
被父亲念叨的张婉此时正抱着陈家小丫头和人们挤在一起往城里进,时而快速时而迟缓的进城队伍拖了许久,明明往日看起来不长的路,马车、木板车们和挑夫路人们挤在一处,便被堵了个严实。时不时又有赶着车从后面挤过来,大声报着自家名号要插队的人,着实惹人生厌。
“算什么东西……”张婉咕哝一声,被简清腾出手拍了一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快进城安顿为上。”
陈师傅捏了捏走之前简清让他和贺全各自藏在袖子里的窄面菜刀,心思却还放在自家新买的两头乳猪身上,唠叨着,“走得快了,应该都带着的。”
简清无奈地叹了口气,安抚道,“放地窖里没事的,就算真被吃了,也比人出事来得强。”
两个小的已经吓得有些不敢说话了,简澈抱着阿姐脖子,小声道,“不会出事的,谁要敢来,我拿辣椒粉泼他!”
有些忧虑的贺全被他这一声逗笑,一直操心着这老的老、弱的弱别在路上出事的奔霄古怪地看了一眼赶在他之前把浮动的情绪安抚下来的简清,正被简清捕捉到眼神,同样柔和地哄了一句,“马上进城,我晓得奔霄侍卫急着去襄助王爷,但此时表明身份进去只会引起更大骚乱,不如再忍耐片刻。”
从把东西藏地窖到走的时候拿刀,这小娘子,简直镇定得不像话,连受过训练的小兵第一次上战场都不见得能有这么平静。
奔霄收回眼神,握紧了刀柄。
不管简清有多古怪,但她有句话说的对,战争若是起了,老幼妇孺最先遭罪。王爷既然留他在这里,他就要负起保护的责任。
奔霄如何想,简清并不知晓,金谷已经回了码头,码头上从城门调走的兵卒不少,城门处管理有瑕疵也正常。但他们一行人力终究有限,若是华阳王在这里还能管管乱象,凭奔霄这个兵痞似的侍卫或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知州小姐张婉的名头,根本起不了作用。
正想着,前路忽然响起一声惊雷似的怒吼,“马车弃行,老幼妇孺先进!华阳王殿下在此,违令者斩!”
不得不说,华阳王的阎王名字还是传得很远的,听到斩字,方才还梗着脖子在前面吵架的两架马车上的人顿时停了嘴。
一阵抽刀声响过后,进城的队伍鸦雀无声。
队伍老老实实分成两队,简清和张婉抱着孩子上前,一袭银袍的青年站在路尽头冷着脸,华阳王身边常年沉默的越影带着兵士迎上来,检查着进城队伍。
越影越走近,简清就越觉出些异样来。这个身高,好像并不是越影?
简清一行人收拾了屋子,走得晚,背后全是些拥着人往前挤的大个子青壮,被分成两队后她和张婉就成了队尾。越影在简清身边停步,粗声吼道,“向前。”
分成两队后的进城速度明显快起来,越影带着人护送这队妇孺进城,始终未发一言。等简清穿过城门洞,才低声说道,“别过。”
“是你?!”
熟悉的声音让简清叫出了声,联想另一人顶着华阳王面孔守在城门前的情状,明白恐怕有特殊计划,迅速收声,没有叫出楚斐的名字。
完全化妆成了另一个人的楚斐站在城墙下,只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折射着火光闪闪发亮。简清抿了抿唇,“注意安全,会赢的。”
楚斐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简清藏着刀的袖笼,“你只是个厨子,不要逞强。”他声音里没有半点恶意,反而带着淡淡的担忧。
简清有些好笑,原来一身杀气的华阳王也会有这样忧心的时候,回了句嘴,“厨子怎么了,等你回来,不还是要吃饭?”
楚斐低低的笑声在四处都是杂乱声音的城墙下分外清越动人,“好,等我回来。”
简清心中微动,莫名有些脸热。
有事做就有事做吧,瞎在这里插什么旗呢?
可再一想,看过的故事里乱立flag的是什么关系,他们又是什么关系,简清就觉得头有些疼了,简直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个念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茶茶”小可爱的10瓶营养液鸭,抱住小可爱亲亲!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
立flag,比如打完这一仗我们就结婚,见过的名场面大多是情侣之间哈哈哈哈,阿清的脑洞比她的恋爱细胞反应快了一步x感天动地,102章了阿清终于有动静了。
第103章 百味汤
奔霄随着另一队进城时,就看见简清按着额头不知在发什么呆,怀里抱着的简澈嘴巴撇得快挨到地上,见他也没什么好脸色,转过头去的小声嘀咕叫他听了个分明,“你们怎么慢这么多!”
简清回过神来,温凉的额头让她确定自己并没有发烧,定了定神,确定人都到齐,低声说道,“走吧,我们去宗家。”
城中虽有维持秩序的,但万一将乱,有自己培养的护院镖师们的宗家商行可比客栈安全得多。
陈师傅忙碌了一天,面上显出些疲惫,声音也没那么中气十足了,“我们三人还是去客栈吧。”
简清假作恼意,轻松道,“您这样可就是见外了,事到如今还分这么清楚做什么,宗午要是不乐意,也就是饶他几餐饭的事情。”
说到自己擅长的方向,陈师傅腰杆又挺了起来,“哪能叫你做饭,我欠下的人情,我自己还。”
陈师傅毕竟是达州本地人,说着就带着简清他们顺着背阴小巷摸黑抄了近路。比从主街走快得多的速度,绕过几条巷尾,没走多远就听见了宗家商行门前的吵嚷声。
“……不行,不行,坛子都叫他们震碎了,这还怎么做生意。”
“那华阳王提着刀呢,晒酱院子大,别是要征用我们家院子吧。”
“宗老弟,你看这,如何拿个主意!”
街上其他的商铺听见炮声早已关门闭户,只有向来点着灯笼开到深夜还宾客盈门络绎不绝的宗家还敞着大门。但门前的伙计脸上半点轻松也无,只勉强赔着笑脸,附和着宗午的话,“各位先进门歇歇吧。”
七嘴八舌之间,简清大略听懂了这些人的来意,踮脚一看就能看见被围在人群中的宗午脸上压不住的焦躁神色。
宗午远远也瞧见了简清,松了口气,挤出人群,带他们进来,一边走一边抱怨,“我的财神姥姥,你怎么才回来!”
被抛下的一群富态的中老年人揣着手,面上都有些讪讪,互相使着眼色,不住地往简清身上瞟。
宗午才懒得跟他们解释什么,被纠缠多时,他的耐心早已耗完,随便丢下一句“各位还是进来安歇吧”,就一马当先进了门。
结合刚刚他们说的话,再闻一闻这些人身上洗不掉的酱香,简清心中一动,在门前停了一瞬,语调谦恭,话却说得傲慢,“各位场地受限,老酱坛子出事,小女子深感不幸,不若考虑下转做我家辣椒酱,场地和手艺都不缺,也算是一个门路。”
说完,少女飘然而去,留下一群岁数比她大太多的人气得满脸通红,但也有人眼珠转动,却是有了旁的打算。
如简清所说,酿酱用老酱坛子最佳,品质会越来越好,没了老酱坛子,可以说多年经营的作坊生意毁于一旦。与其真让产业毁在自己手里,还不如拿出来试试旁的。
宗午向内走出几步,停下等简清跟上,哼笑一声,“趁火打劫。”
简清摸了摸睡着的简澈脑袋,笑道,“哪里,互惠互利罢了。”
宗家商行占地大,背后厢房和客房许多,专供商队和自家人转圜。宗午专门带着一行人安顿歇下,简清刚把简澈抱进被子,一声轰隆巨响再次炸响。
简澈一个哆嗦,简清拍了拍他,他就又沉沉睡去了。
火炮声后就是滚石和木料折断声响,混着人声,让人心里更为惊惶。
简清出门就看见宗午正守在门外,仰头看天,不由地问道,“明日你作何打算?”
“走是走不了。”宗午扯了扯嘴角,“才一日,城中应当不缺米粮,后面就说不好了。”
因着端午龙舟节涌入达州的有多少人,掌管商行的他再清楚不过,不说米粮,光是富商官宦齐聚一城能问出来的何时能够出城、哪里是叛军、哪里安全等问题所造成的恐慌就十分棘手。
“你们瞎操什么心,殿下在,还能让你们出事不成?”
这讨打的语气张嘴就知道是奔霄,他抹掉嘴边粥水的残渣,挡在简清和宗午之间,道,“简掌柜去休息吧,明日应当就结束了。”
简清有些不明白他怎么还在这里,问道,“你不去守城?”
奔霄理直气壮道,“殿下让我保护你啊。”
宗午背过身去,咳嗽了一声,简清听出了他压住的笑声,愈发不自在起来。
说话间,火炮声再次响起,木石碎裂声刺耳非常。
奔霄脸色微变,“怎么可能?”
街上跑动的捕快衙役声音印证了他心中的想法,“征身强体壮者,家有石料木料者速速献捐!”
“城墙城门?”简清脸色也难看起来。
奔霄点点头,解释了一遍火炮不该发射频率如此快,同时保证水军大营已经调兵过来,这场仗不会有事。
三轮火炮过后,城外冲杀之声响亮,和羽箭破空声混在一起,形成残酷的交响。
达州城虽小,但没有多少高耸的建筑,即便在宗家院子里也能远远看见城墙上立着的两道身影,一道朱红,一道银白,城中的最高统治者站在高处安定民心,让无数听到声音走出房门焦躁不安的百姓平静下来。
但晓得华阳王已经去不知袭营还是求援的简清,心底却一片冰凉,完全没来由的不安翻滚着,让她不去做些什么实在难以安心。
城西升起的不明显的白烟让简清眼神一凝,空气中隐隐多出的滚油味道印证了她的猜测。夜色渐浓,宗午毫无睡意,奔霄顶着夜风吹了一会,还要再劝,就听简清问道,“商行里还有多少辣椒酱?米面蔬菜在哪?”
宗午迅速反应过来,“你要去送饭?”
简清点头,找了个理由解释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事发突然,可能来不及备下,正适合打响名号。里面花的费用,从分红银两里扣就是了。”
“好事怎么不算我一个?”宗午轻嗤道,“真当我不是生意人?随便你用,我绝不皱眉头。”
张婉洗漱完刚好听见他们说话,鼓了鼓脸颊,跳出来抱住简清手臂,“我不会做饭,跟你一起去分还是会的,也带上我嘛!”
宗家铺面后院的厨房,亮起了灯火。不出简清预料,后厨剩下的食材不多,零零碎碎找出来些囤着吃的白菜菠菜和剩下的豆腐,腌肉也有两块,旁的却是没有。
放出大话的宗午没想到会是这样场面,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简清清点一遍材料,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菜色浮上心头。
师父每当快打烊遇见客人死皮赖脸要吃,糊弄时做过百味汤,她曾尝过许多次,但长大了她想复原却总是做不出类似的味道,师父教了两次,只说她心太冷,做出来不对味。
可此时,她却想试试。
百味汤,汤如其名,用料驳杂又普通简单,饱含人间百味。好厨子做出来是人间至味,悟不透的厨子做出来就是普通菜汤。
宗午看着简清发了会呆,而后烧火切菜,乱七八糟切丁切丝的材料一锅乱炖,水汽四溢,压根看不出她想做什么。
被叫来帮忙和面蒸馒头的厨娘看了一会,犹犹豫豫地过来找宗午,“少爷,这,能吃吗?”
烧着水的小锅里拌上生粉、盐、花椒粉、糖,光是想想这味道就有些古怪,简清却还嫌不足似的,又加了一勺剁椒酱。宗午咧咧嘴,方才想让厨娘放心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喊杀声震天,厨房里只有噗噗水汽和浅浅呼吸声,简清搅拌着小锅里的芡汁,向来专心的她难得的走了神,思绪飘远,楚斐走时的那声笑又回荡在她耳边。
简清喃喃,“别真把自己奶死了……”
“什么?”和管事正说话的宗午听见声音回头问道。
“没事。”简清回神,捞起已经半稠的芡汁小锅,揭开炖着各种菜色的大锅锅盖,一股说不出是什么奇怪味道的水香迎面扑来。菠菜和白菜,加上炖久了的水豆腐味,再添一点快煮化了的腌肉咸味,各种味道分明得不像话,压根没有融合和互相提携激发的倾向。
宗午抽了抽鼻子,有些担忧简清是不是太累导致发挥失常。
简清镇定自若,百味汤本就是靠芡汁提味,成败全在芡汁之上。不论前面煮的味道有多奇怪,只要调味思路正确,技巧得当,再加一点玄妙的悟性,普通菜汤也能变美味佳肴。
芡汁打圈滑入锅里,熄火,捞起一勺汤,半凝固的浅色汤汁在勺中微晃。
平凡熟悉的味道散开,宗午紧绷了半天的神经慢慢松开。他忽然有些想家,关中府的宗家,他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
简清抿了一口汤水,和过往差不多的做法,却不是一样的味道,喝起来令人熨帖,忍不住微笑——
扮成越影顺利出城的楚斐带着一队人借着夜色绕路,灵越江分支很浅,四周稀疏树林蔓延到远处山间,此时正方便了他们。
本以为临时集结出的营地此时看起来已经初具规模,大帐四起,沟壑挖出,显然带兵的是谨慎之辈。摸黑列队的兵卒们没有点火把,全然靠天上星光,一方面方便调兵遣将,一方面也躲避城上神射手的点名。
代替楚斐站在城上的越影在北疆时就是开硬弓的好手,一队人摸黑分散进营地,时不时还能听见对“华阳王”的咒骂。
推着火炮的炮手没在阵前,两方离得太近,导致攻坚火炮被安排在营后。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楚斐身边响起,查探之后汇报结果。
沉思片刻,楚斐兵分两路,“火炮引线湿了就没用了,身上打湿,一队去泼引线,一队去敲晕炮手。”
兵卒们领命而去,楚斐借着帐篷与帐篷之间的阴影,一路摸向主帐。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适用。
主帐位置十分好找,写着“肃”字的旌旗飘在其上,几乎是个活靶子。借着进出帐篷时掀起的门帘一角,楚斐确认里面坐着的的确是肃亲王。
他老了,楚斐想,要是十年前,他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两队兵卒任务完成的鹧鸪叫声纷纷响起,楚斐握紧刀柄,趁先前一人离开,闪身而入。
“你来了。”
肃亲王半靠在椅中,慢吞吞道。
夜色愈发黑沉,破晓将至,喊杀声未停。楚斐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飞身前扑,刀锋抵上肃亲王脖颈,回身再看,帐篷入口处却没像他想的那样有兵卒鱼贯而入。
“对你,我还不至于用这样的手段。”肃亲王的声音依旧缓慢,老人拍了拍楚斐手背,“景然嫁给你,我放心,也安你们的心,不好吗?”
交锋之中,忽然听到这样的话,楚斐只感到荒谬,冷声道,“你到底是为了安心,还是心有不甘,你自己清楚。”
“好吧,好吧。”肃亲王咳嗽两声,“人各有志,总要给条生路试试,你说是不是?”
老人咳嗽时,才让人觉出他的瘦弱来,他记忆里强健且说一不二的摄政王气息衰微,让楚斐不由得皱眉,提着衣领将肃亲王拉起,“跟我出去,让他们停战。”
“老了,该腾地方了。”肃亲王说着没头没脑的话,又咳嗽起来,许久才停下,楚斐挪开了些刀锋,还是在肃亲王几乎皮包骨的脖子上划开了细细一道血口。
肃亲王笑了一声,快速道,“最后教你一句,别放松警惕。”
不等楚斐感觉到不对,电光火石之间,不知肃亲王那干瘪的身躯里从哪里来的一股巨大力气,夺走楚斐手中长刀。鲜血飞溅,头颅飞起,发丝尽白的老人头颅在他自己毫不留情的回斩下飞出老远,顶开一点帐篷门帘方停下。
帐篷外,天光微亮。
无头尸身轰然倒地。
脚步声逐渐走近,有人含笑道,“老师,学生已安排妥当。”——
达州城被炮火轰炸几轮,即便后面再没有炮声响起,城上和攻城的士兵们互相砍杀的兵卒们的心弦也始终绷紧。
黎明之前,星子隐去,沉沉黑夜笼罩下来,让许久不曾有战火的达州人心中满是惶惑。
一行橙黄灯火逐渐走近,麦香和一股说不出的暖香勾出熬了一夜的饥肠辘辘,雍淮按按额角,循着味道回头看去。
简清扬了扬手中木勺,笑道,“知府大人,简氏和宗家一起来送饭食,还请赏个脸?”
少女熟悉的面容让雍淮心中微松,再看一眼旁边轮换下来抱着刀靠在城墙边休息的民兵们眼巴巴望过来的眼神,一摆手,“许阳,带人维持秩序。”
“多谢大人!”少女脆生生的声音让人不由得心情好起来,有年轻的兵士按着肚子排队,探头探脑地问道,“简氏是哪里?”
探出头他才想起来脸上溅的血迹没擦,吓着小娘子就不好了,可再遮脸已经来不及,只能做好吓哭小娘子被骂的准备。
谁料,小娘子依然笑着,温柔答道,“我是凤溪城简氏酒楼的掌柜兼掌勺,你们听说的第一酒楼,和宗家在卖的剁椒酱、豆瓣酱,都是我们家的。”
说着,递过来一碗盛好的热汤和一个粗面馒头,馒头里夹着红艳艳的酱,一闻就让人精神起来。
“能吃辣的吧?”简清补充问道。
年轻兵士红了脸,接过汤和馒头,一溜烟跑了。
有人开起玩笑,“嚯,我们这一顿可要不少钱,赚了赚了。”
简清认真道,“各位辛苦守城保护城中百姓,我只有厨艺还拿得出手,不过一餐饭食,哪里比得上各位舍生忘死?”
开玩笑的人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和平久了,要不是身后有妻儿老小,谁愿意不要命冲在前面?
端着汤走远的人听见这话,口中熟悉的像是妻子或母亲熬制的汤的味道愈发令人心揪,泪水无声滑落。
“小丫头说得对,不就是比不要命吗,干他娘的!”
有人一抹嘴,狼吞虎咽吃完辣椒夹馍,还没到轮换时间,又拎着刀上了城墙。
天光渐亮,桶里的汤喝完了,简清搭着锅在城墙下现熬,赶来的百姓你给一把葱,我给一包豆腐,没一会又凑够了一锅百味汤材料。
城墙上砍杀的手臂动作已经发僵,守了一夜的兵士眼中已经显出血丝。
忽然,从江对岸响起了一声巨大锣声,拖长音调的喊声传遍四野。
“罪首伏诛,投降免罪!”
站在江对岸拎着两颗滴血头颅的人,在晨光中显出身形。
作者有话要说:儿砸是不可能被flag击倒的!
肃亲王其实最开始是真的想只是保全自己和家人的,但是女儿跋扈,下面人又各有心思,有点被逼无奈。
而且小皇帝也根本不放心他,王爷和小皇帝以前吃过苦头,王爷掌了兵权就要肃亲王从摄政王位置退下,又四处巡视布防军备,显然是不会放过他。
肃亲王借着符桂之的谋划,赢了固然好,输了也就是被清算,也不算亏。而他死了,杜景然这一个看起来始终没参与的唯一血脉可能会吃点苦头,但是他赌的是王爷和皇帝要服众,认为杜景然能活下来,所以才有要试试生路和腾地方这一说。
第104章 第一宴
楚斐进城时,一眼就看到离城门洞不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肃亲王和符桂之的人头确凿,罪首伏诛,剩下的散兵游勇们也没了往前冲的动力,一场打了一夜的仗就这样几乎以一个儿戏的方式结束,好些站在城墙上拿着刀棍的民兵们,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有感觉忙了一晚上疲累的,就有忙着来吃饭的,简清锅前围着的人一点都不少,松了口气的众人有的觉出饿来,有的咂咂嘴,怎么回忆怎么好吃,想再来一碗。
简清、张婉和宗家的厨娘三人围着简陋搭起来的锅灶忙得手忙脚乱,即便是习惯了掌勺的简清,大锅饭和小炒做起来的强度可是截然不同。少女站在人群内,被挤挤挨挨的人头挡住,楚斐只能看到半张脸,一双温柔笑眼和她额头上的汗水。
钟伍接了人头挂在城墙上做威慑,撑了一晚上的越影见楚斐回来,三两步冲下城墙,单膝跪地,声音沉稳,传出去老远,“贺殿下大胜!”
旁边人还没回过神来,就见雍知府也拜了下去,“殿下英武,冒险袭营才有此胜,本府代百姓多谢殿下。”
百姓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华阳王去杀的叛贼!
顿时,“华阳王英武,贺殿下大胜”的喊声四起,人们脸上或疲惫或期盼,都随着露出了笑容。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人,见穿着官袍的大人们都拜了下去,也跟着伏地磕起头来。紧张了一夜的神经放松,连天的贺喜声中混着酣畅哭声。
又怕又喜又悲,好在其中年纪最长的几位没有情绪激动到厥过去,不然城墙下将更为纷乱。
楚斐挥了挥手,沉稳道,“各位请起。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虽在本王手中伏诛,但众位守城,亦是众位之功。”
雍淮作为知府应和道,“贼子伏诛,今日正午龙舟赛按期举行,为大梁庆!”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此时已是端午当日,互相扶着站起身来,也不管究竟认不认得身边人,都互相拍打着肩膀,喊着“端午安康”、“为大梁庆”之类的吉祥话。先前的疲惫恐慌散去,人人脸上都露着笑容。
喧闹之中,楚斐低头安排了钟伍和雍淮各自打扫战场安顿庶务,几句交代完,一回头正撞进一双清凌凌的眼中。
晨光里,俊秀的青年脸上先前的伪装妆容还剩一些,被涂黑的肤色映出来些憨傻气质,脸上身上都还溅着血,非但不骇人,反而有些狼狈。明明被抓住偷看的并不是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他还是默默红了耳尖。
见华阳王偏头看过来,简清抿唇压住忍不住翘起的唇角,弯腰一礼,“贺殿下大胜,平安归来。这里有汤,要吃一碗吗?”前一句是礼数,后一句却带上了说不出的熟稔。
不等楚斐回答,简清径自舀好一碗百味汤,连着手帕一起递过去,“殿下慢用。”
楚斐在她面前站定,少女此时说不上好看,清丽的眉眼被乱糟糟的柴火灰和两道泪痕遮住光芒,但在他眼中,没有谁比她更好看了,令人只是看着就心生柔软。
“我回来了。”楚斐接过粗瓷碗和手帕,轻声着,用手帕仔细擦拭起简清的脸颊。
他伸手的动作很慢,力道也轻,简清有足够时间躲过或拒绝。
但青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说道,“阿清,我心悦你。”
不是本王,不是简氏,只有你我。
他的眼中满是温柔笑意,简清微微怔住,被擦了一下脸颊才反应过来,接过帕子,眼睛从楚斐身上挪开,镇定地对站在楚斐身后排队领汤顺便看八卦热闹的奔霄问道,“汤还是馒头?”
奔霄扭头就跑。
简清也不去追,只低头将馒头掰开,像之前一样往里面填剁椒酱,就好像站在对面的人不存在似的。
楚斐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简掌柜?”
简清从自己乱成一团的思绪里挣扎出来,飞快抬眼看他一眼,又垂眼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我考虑考虑。”
楚斐笑了。
若月宫美态,洛神动人。
向来知道华阳王相貌好,但从没有这样感受过震撼,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张婉倒抽一口凉气,艰难地把眼睛从他身上扯开,偷偷拽了拽简清衣袖,“你不是说不嫁人?”
“是啊。”简清没什么起伏地回了一句,瞥她一眼,叹气道,“婉婉,你还是想想张大人怎么办吧。”
张婉父亲参与谋反这的确是个极大的麻烦,张婉脸一垮,跟着叹了口气,“能怎么办,该连坐连坐,该交钱交钱,谁让我是他女儿呢?”
简清倒是有心打听,只是从奔霄和拦下的许林口中都只有个含糊答案,要不是张婉直到龙舟赛开赛之前还无所事事地跟在她旁边,还真有点山雨欲来的味道。
当事人心大,简清也放弃了追根究底,和张婉一起坐在专门留出的竹楼观景台上,听着歌声,看着浩荡灵越江面被三艘龙舟分出三道水箭,比赛气氛如火如荼。
浪花飞驰,刚刚经历过一场祸事的达州居民和外来百姓一起站在江两岸大声呼喝着,又唱又笑,尽情发泄着激动。抓住商机的小贩们挑担推车在四处穿行,不时就有人咂咂嘴,说一句味道没有城下喝的汤吃的馒头好。
本是挑剔的话,说出口却被人大加捧场,谁不晓得吃过城下汤和馒头的都是在守城中帮过忙,近距离接触过那些大人物的人,当即羡慕得很,听着形容,也跟着馋起来,“诶哟,难怪简氏酒楼是第一酒楼,做的汤和馒头都好吃得紧呢。”
“别说,宗家卖的辣酱就是不一样,到现在我打个嗝都是香的,提神爽利。”
“唉,也就吃那一次,以后没机会喽。”
“没志气,我是要攒钱买一坛子的,就冲着简家掌柜敢站出来送饭食我都要买!”
说的是酱料贵,但谁都能看出议论中的向往,而达州城中原本的那些便宜酱料,压根没人提,就算有人提一句,也被嗤笑着“那哪里能跟简家比”驳了回去。几位穿着富贵的中年人在人群中听了半晌,对视一眼,再看看观景台上坐着的那个狮子大开口的小娘子,默默都转去了观景台下面等着。
祖宗生意好,但挡不住小娘子手艺高啊。更何况,小娘子可没说以后绝不让他们再做祖传酱料,生路在前,哪能不赶紧抓住。
观景台上,视野最佳,因为昨夜的帮忙而被作为商行典范邀请来的宗午顾不上跟为数不多坐上来的官宦们攀交情,眼睛盯着竞争激烈的三艘龙舟,就差站起来冲到前面去呐喊了。
实在是今年龙舟赛宗家用的龙舟太过特立独行,没少被人嘲笑,眼看有机会夺魁,更是令人紧张。赢了一雪前耻,输了更要遭奚落。
原本四艘龙舟进入最后比赛,但一艘龙舟的龙舟手是叛贼替换,此时就只有三艘竞争。眼看着赛程过了大半,黑红色的宗家龙舟始终没能越过不时挡路的一艘龙舟划到第一,宗午的拳头就捏得更紧了些。
眼看在前的龙舟再次靠近,黑红龙舟一侧的龙舟手几乎同时举起船桨拍击水面,水幕升起浇了碍事者一头,黑红龙舟抓住机会,船桨连动,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水龙奔腾,闯过横栏江面的红绸。
“宗家商行龙舟胜!”
许阳大声报出结果,宗午紧张了许久,骤然放松下来,就听许阳又道,“首位赏银百两,第一酒楼宴席一桌,端午节礼每人一套。”
“谢大人!”台下龙舟手的声音和台上声音重叠响起,里面有压不住的喜悦兴奋。
宗午兴奋地喊了一声,回身就看见简清挑眉看他,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宗家龙舟胜,发的是自家准备的节礼,别家龙舟胜,发的还是自家准备的节礼,货品品质都能打出去,他到底在这里着什么急?
雍淮笑道,“宗掌柜年少有为,可喜可贺。”
说话间,黑红龙舟上的龙舟手们已经下船来到观景台下,准备叩首接赏。另两艘龙舟上的龙舟手虽有些低落,但技不如人,依然向他们道喜。
看完龙舟赛的百姓们散开,三三两两地准备回家或回去上工,忽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草民想问大人,第一酒楼宴席,是哪家酒楼!”
雍淮淡笑道,“剑南府第一酒楼,自然是简氏酒楼。”
“太好了!”
“谢大人!”
龙舟手们毕竟大多年纪尚轻,听见答案就嚷嚷起来,乱糟糟地叩首领赏。
知道先前码头上比试的达州人都笑起来,百姓认可的第一酒楼和知府亲口肯定的第一酒楼,地位可不尽相同,又有简家掌勺小娘子亲手送饭到城墙的事,谁不对简家多几分好感。
一时欢呼四起,拿到兵卒们发下去的木盒,龙舟手们兴冲冲地打开,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挂着简字木牌的小酱坛子和坛子旁边画着精美花纹的几张薄纸。
有识货的人小声惊呼,“嚯,简记酱,这个可相当贵呢!”
龙舟手们抱着木盒再次叩首,“多谢宗掌柜!”
宗家的龙舟,宗家的礼盒,宗家商行和简氏酒楼一样,大出了一场风头。
宗午适时上前,兴奋褪去的他又端出了点沉稳模样,对台上坐着其实并没有管过节礼流程的各位大人解说道,“本次礼盒中酱料同样为简氏酒楼提供,另有粽票可在简氏酒楼及宗家商行兑换。”
粽票是简清之前提的想法,经过宗家商行能人处理,印出来的票证精美非凡。
“哦?粽票此物想法不错。”雍淮点头认可,见宗午松了口气,又似笑非笑道,“张哲平还是有点眼光。”
谁不晓得知府来达州只是镇场子,龙舟赛具体的事情大多还是知州在做,节礼和各种安排里牵扯到的交易不少,此时提及被下狱的张知州,宗午背后一凉。
好在雍淮没有抓着这件事不放,走了后面赏赐的流程,又由华阳王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这场节庆赛事就算结束。
张婉听见父亲被提及之后就有些走神,下台时还是简清拉了一把才避免踩空。
走在最前面的楚斐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没找到可以上前的机会,倒是听见钟伍讥讽道,“张哲平眼瞎,雍大人又好到哪里去了不成?能捅恩师一刀的人,我可不敢信。”
雍淮依旧是一脸风轻云淡的笑容,楚斐沉下脸,“小伍!庶务多有赖雍大人,若你不服,明白说出来,不必学人胡言乱语。”
钟伍明显比楚斐年长,却在他面前被训得只能低头,悻悻再不说话了。
想起最初见到楚斐和雍知府两人同时出现时那股不算融洽的气场,简清勾了勾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茶茶”的20瓶营养液,感谢小可爱“whiecranberry.”的20瓶营养液,自己挑礼盒走吧哈哈哈哈,阿清牌肉粽欢迎您。
第105章 鸡豆花
鸡架猪骨久炖后的醇香在后厨久久不散,纱布裹着红肉茸在汩汩出浮沫的汤水中轻扬几遍,泛着奶白的汤水一点点变得清透,香味却愈发浓郁起来。
路过宗家商行院墙外的人忍不住驻足,狠狠吸两口气,再夸一句简家新掌勺小娘子的厉害,才恋恋不舍离开。而院墙内等在后厨门外的酱料作坊掌柜们和宗午一样,露出了苦笑。
贺全抽着鼻子,对味道苦思冥想许久才小声找陈师傅问道,“简娘子这是要做跷脚牛肉?”
陈师傅斜眼瞪他一眼,“没见识的东西,简家最出名的豆腐宴上,鸡豆花可是唯一大菜。”
鸡豆花可一点都不好做,虽是简家传家的菜色,但简清才多大,就能做出来?贺全有些不信,但闻着清汤味道已然心头火热,蠢蠢欲动,还没开口就被陈师傅顶了回去,“人家如果要你,我才不留。”
“嗬。”听了陈师傅解释,不但是贺全不敢信,连等在门前的作坊掌柜们都重新评估起了门内小娘子的本事。商户之间消息传得快,谁不晓得简小娘子接手酒楼之后主菜全是些重味,连往外卖挤兑了他们生意的都是些酱料,如今又转而做起了最为清淡鲜美的鸡豆花,究竟是炫技还是之前新官上任三把火,其实小娘子本事大着,不得而知。
简清不晓得他们在想什么,眼看清汤中的絮状浮沫滤清,汤水复清,一颗纷纷杂乱的心也平静下来。
清汤盛出半锅,剁碎的鸡茸和着蛋清一起成糊状倒入温热的汤中,再文火煮沸,丝滑鸡糊凝固成白玉般的块状,若没有清汤鲜美的味道飘荡,乍一看倒好像真是一碗普通豆花似的。
一锅清汤炖了四个时辰,豆花成型,简清一直全神贯注的精神也是一松。一旁张婉已经反复进出两次,趴在旁边桌上唉声叹气许久,见简清忙完,才晃了晃手中信笺,“阿简,你刚刚都没听我说话。”
简清回忆片刻,“你是说知府送来的你继母的和离书?”
张婉点头。
简清失笑,“大人们审了两天,文书送过来他们定是看过的,左右昨日龙舟赛后许大哥已经告诉你不会与你有牵扯,还担心什么?”
张婉虽是张家嫡长女,但不曾参与叛事,又有来城下送吃食的行为,问完细节,早早就被从审问中摘了出去。
按照雍淮让许林送来的口风来看,只要在凤溪的张夫人和几位张家子女不曾参与谋反,之后结果也会和张婉一样,收走宅院,名下银两铺面上缴大半,算是散财保命。消息传得没有那么快,但张夫人急急传信和离的行为,反倒让衙门上了心,派衙役去凤溪拘了张家众人,要细细查问。
“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热热闹闹这么多年,最后却恨不得把他当作泔水似的泼掉。”张婉叹了口气,有些迷茫。
简澈搬着板凳坐在炉灶前,得阿姐示意后熄了火,小人坐得板正,一本正经道,“刚好,张姐姐可以专心处理达州铺子的事情了。阿姐晚上出去都不带我,我就留着陪张姐姐。”
简澈一直受的是商户家的耳濡目染,并不懂官宦家里的勾勾缠缠,说出来的方案让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张婉点头道,“简东家,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才是。”
简清叹口气道,“走吧,跟我去送吃食,你也好见见你爹。”
端午后,两人已经在达州盘桓两日,今日就是衙门定罪并送犯人上京的日子。简清早看出来张婉纠结的不是什么继母,而是她爹,话一出口,张婉就笑着拎来了食盒,“得令,阿简你真好。不过,华阳王是不是也在府衙?”
简清瞪她一眼,干脆不说话了。
收拾完拎着食盒出门,宗午先一步抢进厨房,简清瞥一眼他,“砧板上有馄饨,你叫人下进汤里吃。”
宗午回神脸色诡异,“鸡豆花呢?”
简清眨眨眼,宗午心领神会,撩起锅盖一角,看见锅底还剩下的两块豆花,满意地点点头。
贺全大叫着“等等我”,推着陈师傅也溜进门,简清再回头时,门口依然拥着一群人,堵了个严实。
酱料作坊掌柜们堵在门口,僵了片刻才推出一位发言人,搓着手,挤出讨好的笑来,“简掌柜,您看该签的契书我们也签了,不知何时能开工啊。”
“不急。”简清淡笑道,“留在宗家的酱品质各位也见过了,明日回凤溪,诸位记得带灵巧小工与我同行。”
少女胸有成竹,掌柜们被她瞧着,不自觉就让了路,等简清带着张婉走没影了,几人才摸了摸头,“灵巧小工、同行……嘶。”
他们互相瞧瞧,眼中迸出狂喜来。
掌柜们来找简清就是怕她签下契书控制达州作坊,却拖延教做法的时间,来让可能有的简家酱坊抢占客人,但如今一听,分明是要倾囊相授的样子!难怪契书里还写了泄露秘方做法的不仅要罚三年分红,还要未来三年不在剑南以酱料谋生,简小娘子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藏私!
心中各有谋算的掌柜们有些惭愧,但惭愧不妨碍他们迅速回家或作坊里找人打点行囊,力争要在新东家——简小娘子口中的新合伙人——面前留个好印象——
攻城两日后的达州城除了被火炮鲜血涂抹过的一面城墙外,就只有灵越江两岸颜色发黑的土地还留着攻城后的印记,城中街上挑着担子的小贩和两边开门揽客的铺子叫卖声不绝于耳,即便太阳快落山了也不曾停下。
其中又以达州府衙附近为最。
早被捕快兵卒们巡城时通知过的居民们忙了一天,大多在傍晚聚集过来,等着听反贼们的下场。简清与张婉带着吃食走近时,人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欢呼和痛骂声此起彼伏。
他们显然是来晚了,套着木枷的囚车从衙门中驶出,捕快开道,站在其中的几人全都低着头,脸色涨红,不敢看四周的百姓。
张婉踮脚看了一眼,抿着唇,回身靠在简清肩头,泪水没入衣裳布料,很快濡湿一片。简清拍了拍她,没说什么。
第一个枷着矮胖中年人的囚车迎着烂菜叶子的丢掷过去,第二辆车上却是三辆车中唯一的女子,杜景然灰头土脸地躲过一个烂了的凉瓜,腐烂的味道堆在脚下几乎令人窒息,往日引以为傲的灵敏嗅觉成为了噩梦,她偏头躲开又一把菜叶,正看到站在路边的简清。
回想过去她的妒忌和恼恨,杜景然苦笑一声。他们从来是两个世界的人,如今也是。
“在看她?”
身后传来低沉声音,简清一回头,原本在背后和宗家伙计一起拎着食盒的奔霄没了踪影,楚斐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衣袍,正含笑望来。
耳廓莫名发烫,简清往后退了一步,“她要一起送去京城吗?”
话说出口,简清有些懊恼。她明明想问的是什么时候能让奔霄和伙计送吃食进府衙,又或是楚斐是不是要一起离开,谁晓得张嘴却问了旁的。
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楚斐带着两人退出人群,解释道,“越影带人先走一步,你何时回凤溪,我请媒人上门。”
用最平淡语气说着最惊人的话,大概就是说他了。
简清沉默。
张婉用力捏了一下简清手腕,挡在两人之间,“殿下,此时谈论,是否不太妥当?”
三人在人群外停下脚步,简清抿了抿唇,“我不愿嫁人。”
楚斐唇角的淡淡笑意不曾改变,像是早料到简清会这样说,平静道,“我愿意等。”
简清道,“婉婉请了雍大人的令,自立女户。我虽有幼弟,但亦不想依靠他人。华阳王妃不是我想要的,庭院深深,宫墙朱红,你能等一年,两年,但之后呢?陛下应当也不愿看到你为一人蹉跎,不如就此别过。”
虽然有些残忍,但简清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彼此都留在最好的时光,也好过之后反目。”
心动吗?有的。
楚斐能改了习性尊重她一个月,但社会结构下的贵族们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抹消不掉的。世人对女子皆严苛,简清不能赌,不如干脆不要有开始。
“阿简!”张婉闻言抽了口气,看到两人相对而立,眉梢都不曾动一下的模样,还是捂着嘴退开。
面对这样冒犯的话,楚斐却笑起来,温声道,“一天、一个月、一年、十年,时间长短不能代表什么。兄长也不指望我什么,华阳王妃你不愿做,那简掌柜的夫君之位,可愿意为我留着?”
一说嫁娶,二说入赘,谁能想象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华阳王能说出这样无赖的话。
简清一扯张婉,匆匆走过楚斐身边,“我考虑考虑。”
说是考虑,但直到简清坐上回凤溪城的大船,也不曾给出个明确答案。
耍着赖皮蹭上船的贺全拎着食盒进了船舱,对正在给简清背书的简澈一扬手,“小东家,指名送你的糕点。”
简澈脸垮下来,“不要!”
贺全乐了,“不要我就吃完,诶呀,这茶糕不知道怎么做的,真香。”
简清警告地看他一眼,简澈气鼓鼓地拉着阿姐转了个方向,连看都不许看那盒同船的华阳王派人送来的糕点。
贺全见逗不到小孩,悻悻把盒子盖上,“简掌柜,下船之后你要不要跟我去迎仙楼?”
他的来历已经在上船前解释清楚,就等着简清点头放他进简氏酒楼。谁晓得听说他师承之后,之前还让他介绍师兄弟来做工的简清改了口风,要他去问问师父再做决定。
要贺全说,肃亲王倒了,师父无处可去,不来简家能来哪里?简掌柜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了些。
想到这里,贺全又看一眼糕点盒子,仿佛已经看到未来张灯结彩的简氏酒楼——
华阳王一行和简清一行虽是同船,但一路上简清刻意避让,倒是不曾碰面,只有花样翻新送来的糕点玩具书本彰显着他的存在。
打着送给简澈的旗号,简清连推拒都不好推拒,只能看着自家小朋友一边气成河豚,一边眼巴巴期待着下一次开门会是什么新鲜玩意。
简清不由得反思起自己是不是有些太过苛待简澈,直到下船,这个问题都没有一个明确答案。
到凤溪城时和离开时一样是正午,简清带着酱料作坊掌柜们一起下船,马车在简氏酒楼门前缓缓停下,刚停下就听见有人来问,“简掌柜回来了吗?”
瓦儿清脆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过来,“不曾呢,火锅节刚结束,店里歇业,劳烦客人来问了。应是初十迎宾,到时候定给您留个好位置。”
客人遗憾地走了,简清挑开车帘,熟悉的人,熟悉的话,简氏酒楼的匾额在阳光中闪闪发亮,路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瓦儿还没进门,就看见了简清,惊呼一声,来不及招呼,扭头往里面跑去,“二娘,阿菇姐姐,你们看谁回来了!”
简清忍不住笑起来。
酱料作坊的掌柜们随着下了马车,看见迎出来的酒楼伙计们,不由得都张大了嘴,“怎么、怎么这么多女子?成何……咳咳。”
简清眼风扫过,刚刚跳出来的斥责声都消失不见,这才慢条斯理道,“契书上应当也写了,以后招工男女各半,各位不曾看吗?”
都顾着看银钱,招工谁会注意看?酱料作坊掌柜们心里嘀咕半天,却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走吧。”简清抱了抱扑过来的阿菇,对站在两侧轻笑的李二娘和朴六点点头,领头走进大堂,“带各位看看我家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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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豆花,川菜特色菜,也有是叫雪花鸡淖的,豆花要求高,凝固块状,鸡淖像云朵一样是散开的,其实还是有细微差别,但是做法相近。
第106章 御厨酒家
达州城的事情经过宣扬,人人都晓得此次端午龙舟赛之前出了反贼,还好有雍知府和华阳王在,不然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虽然都听说了宗家和简清帮忙做饭送饭的事情,但亲眼看到简清平安归来,终究感觉是不一样的。
光是简清带着掌柜们转了两圈的功夫,街坊四邻和等久了的食客们都上门了许多,纷纷感慨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绝口不提酒楼营业的事情。毕竟,大家心知肚明,简清人都回来了,总能吃到饭的。
徐夫子赶来时简清已经送走了几拨人,夫子板着脸冲进门,劈头就是责骂,“一个女儿家,不晓得危险吗?还带着澈小子出门,真真是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
听见有人骂阿姐,简澈第一个不乐意跳了出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还是夫子教的吗?怎么这会又不叫人出门了?”
徐夫子被噎了一下,又是感慨简澈聪慧,又有些拉不下面子。简清拉着他坐下倒水,“夫子这嘴巴是半点不饶人,夫人可好?我出门一趟有了些想法,等做出成品,第一个给夫人送去。”
刚走不远的街坊和食客听到门内话声,心中遗憾。怎么当初看重简家的人里面就没有自己,要是有了,此时被简小娘子放在心上能第一个吃到新品的就是自己了!味道定是不错的,但更重要的还是面上有光,谁不晓得简掌柜以后的菜色宴席都是限量的,要吃到可就难喽。
别人的羡慕徐夫子感觉不到,但简清给的台阶他是要下的。徐夫子僵着脸,也换了个话题,“澈小子念书的事,你们怎么打算?眼看就五月底了,八月底的蒙学入学可不能错过。”
“夫子放心就是。”简清含糊应付一句,送走了徐夫子。
剑南府的蒙学虽好,但没有大儒,资源不算极好。徐夫子在府学教书,蒙学的课程并不是他管,而简澈熟悉了的小伙伴刘小宝再过半月就要同父亲一起去京城,之后在蒙学也没有个伴,所以简澈开蒙的事情,还是要再访访名师,仔细斟酌再做决定,才免得耽误了这个被夫子反复夸过聪慧的苗子。
酱料作坊掌柜们刚到简家看到闭门谢客时心底升起的些许不满和看低已经消失不见,还有些自己眼界窄的惭愧,光是见到简清回来上门的富商官宦就有十几家,这样的人脉和受欢迎,可不是他们这些卖酱的能比的。
简清回头就看见先前因着有利可图和事到临头无路可走而选择跟她签订契书的几家掌柜面上多了些认同和恭谨,心中轻笑,也不戳穿他们反复的心路历程,只扬手向外,“各位,请吧。”
庄子里简澈之前准备好的草棚像他所描述的那样搭得整整齐齐,阳光稀疏地落在分区种植的辣椒之上,许多植株已经挂上了果子,红红绿绿一片,瞧过去就讨喜得很。
掌柜们都是有眼力见的,听简清介绍了这就是辣椒,凑近闻闻,再对比简清带来的小酱坛子,就确认了简清并没有隐瞒欺骗。但他们几家加起来只用这么一小块地出产的辣椒,这哪里够用。像主要做豆酱和茱萸酱的两家酱坊,谁不是有十几亩地种材料的?
简清迎着他们怀疑的眼神,淡淡一笑,“辣椒此物新奇,从山中挪出来不久,这里是试种田。试种田长势良好,大多一月到两月一熟,我家精通侍弄辣椒的农户之后会帮各位在田地里推广下去,自是不愁产量。如今各位叔伯亲眼见到,可放心了?”
放心,放心个鬼!
到现在各家掌柜才明白简清先前危言耸听说他们没了去处再来找她是为了什么,完全是要空手套白狼,她把控着源头的辣椒,又和宗家一起控制最后的销路,中间苦累劳力都是他们的,钱却让宗家和简清全赚走了。
当即有人怒道,“我们出田出人,你就跟在后面白捡?!”
简清诧异道,“何出此言?酱料方子、原料种子、销路推广,哪个叫你们出力了?”
那人一时语塞,还要再争,就见简清脸色一冷,“若各位掌柜觉得这些不值我拿的分红,不如换位想想,各位祖传的秘方可愿意取来共享,取来后又想要拿几成红利?”
说到自家秘方,更是没人吭声。年长些的掌柜站出来打圆场,“简小娘子你看你,就说了一句,着什么急?你带着大家一起发财,我们心中感激。就是这利着实让得有些多,我们赚些辛苦钱,你看能否松松手,也圆大家一个情面。”
“松松手?契书定下来时各位可是看过的,现在觉得利薄,可种辣椒、换酱方子我都是白纸黑字写清楚的……”
简清一顿,故作疑惑地挑眉,见几人脸上露出尴尬,最初开口的人道了歉,才继续道,“我以方子获利,各位劳心劳力,心中有气也自然。不过我也说过不是一例方子相换,发财门路广阔,若是各位觉得不值,现下解除契书也是可以的。”
听到这里,掌柜们也暗暗点头,最初简清说过种植和做酱都要他们来做,当真不曾欺瞒,只是看到她这庄子里小打小闹样子,才让人一时觉得受骗。凤溪城里别的不少,但关于简清奇迹般重开简氏酒楼的故事更多,他们才到不久,就从旁人口中听到了许多。
辣菜、火锅、点心、卤味,哪一件单独拿出来都是才华横溢。想想付给简清的红利不止换如今的两个方子,掌柜们心里平衡许多,纷纷道,“哪就至于解约呢,我们一时失礼,简小娘子勿怪、勿怪。就是不知道酱料方子——”
简清接下话头,“辣椒已熟了不少,过两日我会开炉炒酱晒酱,各位旁观就是。一次出酱量多,每个人都有机会上手,之后的抽检和初次出酱检查我都会去,不必担心学不会。”
有了简清所承诺的未来蓝图和唾手可得的制酱方子,掌柜们再说不出什么不满。农庄之行,宾主尽欢,掌柜们回城各自找了客栈歇下,柳二丫和阿菇陪着简清回酒楼,一路上原原本本地将几天里酒楼事务说了一遍,让刚回来的简清对酒楼新招的这批伙计有了些了解。
说完酒楼的事情,阿菇迟疑一刻,又小声道,“前日达州的消息传开,迎仙楼里像是大吵了一架,昨日晚上我去看的时候,门都是敞开的,东西碎了一地,好像一个人都不剩了。”
听着描述,和当初的简家何其相像。但简清如今对打落水狗没什么兴趣,贺全回来就带上了当初杜景然写下的文书奔着迎仙楼去,按阿菇所说迎仙楼闹成这样,不知道简家的牌匾和未来厨子还能不能安全回来。
想到这里,简清唤车夫改了方向,直奔迎仙楼去。
迎仙楼大门紧闭,门上的铜环不知被谁硬撬走了,只留下两块黑斑。简清记忆里的迎仙楼还是金碧辉煌一片,此时再看,门上的匾额和两边题字不知多久不曾擦洗过,不仅有些歪斜,还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
雍知府还在达州主持大局,反叛的消息虽然传来,但对迎仙楼的查封显然还没有开始。杜景然的后台在这几日的审问中已经让达州人尽皆知,肃亲王倒了,迎仙楼偌大一家酒楼立刻分崩离析,不得不让人心生感慨。
刘老、楚斐和贺全口中描述的杜老爷子的扬州炒饭、茶糕和教导徒弟如何耐心仔细已经让简清对杜家最初的模样有了认识,若是没有肃亲王的关系,可能迎仙楼不会发展到这么大规模,但作为一家味道不错的酒楼,还是够得上的。
简清站在迎仙楼门前,轻叹一声。
“简掌柜。”一侧有人唤道。
简清转头看去,一位中年人和贺全一起抱着两块牌匾,眼眶都有些发红。中年人哽咽着跪下,道,“我是杜家菜传人,剑南迎仙楼掌勺卞誉。您赢回匾额,是靠的自己手艺,我们却还欠您一句抱歉。是迎仙楼对不住简家,您还和小全说愿意收留我们,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凑热闹的路人大哗,迎仙楼在比试和简父债务上使了手段的猜测此刻彻底成真。
之前没想到会有人道歉,真听到他说出口时,简清才感觉到自己真的在意过这一声对不住。
简清心中复杂,错身让开他的礼。简家就是她的东西,别人不可以抢,但她不是原身,没有资格原谅恶意毁坏原身名声和让简父去世的迎仙楼。
可惜杜景然天赋,认同杜老教导弟子,和她接受迎仙楼剩下的人、和她不接受卞誉的代为道歉不是一回事,简清向来分得很清。
简清避开卞誉跪下的方向,走近道,“卞师傅起来吧,贺全和我说过当初的事情不是你们做的,道歉和谅解,都不是你们该背负的。之后杜家菜如何,我不会干涉,但在简家期间,还请卞师傅多多用心才是。”
贺全嘴快,抱怨道,“我师父可用心得很,姓龚的和姓张的两个,还有那些伙计,都不是个东西,跑得飞快,东西都被拿空了!真该让大人管管,都已经是罚没的产业,他们拿走就是偷官家财物。听师父说,要不是他守着,牌匾都要被拿去当了。”
“小全!”卞誉厉声喝止。简清不说原谅或不原谅,让卞誉的脸色愈发涨红。
柳二丫上前接过匾额,扯下罩在上面的盖布,边角磕坏、有些受潮的两块牌匾就露在了众人眼前。
“御厨酒家”、“简氏酒楼”两块原身输掉的招牌展露,虽然有些损坏,但任谁都看得出原本的精致耀眼。
简清翘了翘唇角,“就这样走吧,我们回家。”
柳二丫高兴地应了一声。
阿菇在简清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递来一块手帕,“东家。”
简清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夜里,简清做了个梦,梦里是过去她绝不会去看的演唱会现场。久未见到的现代霓虹灯和射灯四处乱闪,舞台上热歌劲舞,男团小生们漂亮的容貌近在咫尺,台下一群人又唱又闹,荧光棒和横幅跟着节奏抖动,震得人头晕。
不等简清从混沌的脑海中抓住些许关键,在音乐声和尖叫声里,她忽然听见了一声含着兴奋笑意的“谢谢”。
声音快乐又熟悉,简清也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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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七夕巧果
“……凤溪总店和糕点铺子、面馆三处这—旬的帐目就是这样,宗先生之前遣人送来的分红明细还封着,等您回来细看。”
—辆马车从挤挤挨挨的码头驶下,路上颠了—下,简清皱—下眉。坐在马车对面被派来达州的瓦儿合上手中账簿,有些紧张地看过来,“东家,累了的话再歇会,您从荆州直接过来,还要听这些琐事,实在太辛苦了。”
昨夜在船上没睡足的简清按按眉心,笑望过来,“方才说让你瞧瞧荆州二娘的账本,你觉得忙不过来就拿这话堵我?大账房先生,可不能这样光顾着达州店子。”
瓦儿之前做的是凤溪店里迎宾,跟着学了—段时间算术认字,又被简清提拔起来替代渐渐转向读书的简澈,这句账房先生说得不错。但能力背后,更多的还是担忧张婉—个人守着铺子镇不住伙计的敲打。
瓦儿脸上—红,“您净拿我打趣,二娘店子开得早,有—本帐让我参详参详是我占了便宜。婉东家和您提拔我做达州掌柜,我感激还来不及,哪至于忙不过来给您脸色?是您专门过来—趟,可不能累坏了您。”
该有的敲打说过,马车从码头驶出不远,就在新店门前停下。瓦儿先—步撩开车帘,扶简清下车,“简氏火锅”的招牌挂在门头,画在墙上的锅子图案和招牌上小小的锅子印记相互呼应,为了新店开业活动简清胡乱做的打油诗被张婉专门做成了旗子,风—刮就呼啦啦响着勾住往来视线。
“七夕鸳鸯成双对,鸳鸯锅子羡眷侣。”
简清有些哭笑不得,“不是就随口说—个例子,怎么真就拿这句做了招徕?”
张婉按着上次火锅节的规则,新店的火锅活动定在七夕正午,离营业还有好些时候,候在门外凉棚的达州百姓—点都不少,还有些富家仆役,过—会就要拦住凉棚下招徕的伙计问问到没到时间,伙计们在凉棚和大堂中穿梭,忙碌中自有规则。
过去有些暗淡的铺子门脸经过重新装潢,—开门就显出亮堂来。中间留着炭盒的特制木桌在大堂里错落摆放,四周白墙上画着和门外相似的丸子肉卷和蔬菜,拟人的神态看上去讨喜得很。
新店开业时简清被荆州火锅店的第—次活动绊住了手脚,此时第—次见到达州店里运营起来的模样,张婉—袭粉衣在忙碌的伙计之间——检查,从备的酒到调料区有些滑的地板,稍有不对就立刻叫来人处理。虽然训人时话音凶狠,但脸上的笑容—直没停,—股意气风发的气势扑面而来。
跟着张婉参了—股的凤溪城几家纨绔也被指挥的团团转,撇着嘴抱怨着,眼中的笑意却瞒不了人。
有眼尖的看见简清站在门外,惊喜地叫起来,“大东家来了!”
张婉—回头,急匆匆过来,嗔道,“还当你又不来了呢!阿菇和阿澈呢,怎么没—起带来?”
简清随她进门,轻笑道,“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最放心的就是你家铺子,人人派出去之前都来你这里轮—次班,还怪我不来?阿菇在凤溪提前下了船,菜色学得不错,让卞师傅再磨磨基本功。阿澈守着驿馆等刘小宝的信呢,说什么都不肯跟我—起过来。”
“卞师傅都带着阿菇做副厨了,偏你要求高,还要人家练功。”张婉白她—眼,随手扯了放在柜台后的—条围裙拍在简清手里,“喏,你来了今天的巧果子就交给你做,可别想着偷懒。”
有眼熟的青年从后院拎来—袋炭火放下,笑嘻嘻道,“大东家出手,我们可是有口福了。”
简清笑着虚点他—下,大略看过店里大堂没有问题,拉着张婉往后走,边走边道,“今儿个七夕,你这做东家的不说给他们放假去看灯会?”
张婉在仿着凤溪老店开出的后厨窗口停了—下,看—眼在后厨里忙碌的贺全,理直气壮回道,“我做东家的都不放假,还让他们去乞巧论缘分?做梦!”
达州铺子后院门敞开,等着搬货的金谷冷脸站在门前,简清不确定他听见张婉话音没有,就被张婉扯着衣袖进了后厨。
张婉小声道,“金大不晓得是不是被肖勉丢了个漕帮老大位置坐,没抢上进水军营的名额,这些天对谁都板着脸,气得很呢,你可别上去触霉头。”
简清挑眉在两人之间望了—圈,莫名想起先前去荆州行船前和金谷闲谈,随口说的那句“你对谁都笑,吊儿郎当的,哪有人愿意嫁你”。
张婉躲了—刻,后院里运来的火锅底料已经交接完毕,只等她出去确认,就只能磨磨蹭蹭地走到金谷面前。
简清看得分明,金谷望着低头盖章的张婉,脸上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和他之前故意挑拨人的笑容不同,看着只让人感觉心中熨帖。
像是感觉到了简清的视线,金谷望过来,唇角抿平,又是—脸冷肃。
啧啧。
简清若无其事地转身,觉得还是别插手为妙。
后厨里贺全切肉片已经切了—整个木架,停下来时手都在抖,回头看见简清就像看见亲人,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东家,求求和师父说—句我错了我真没有放下基本功,别有了阿菇就不要我啊!”
简清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卞师傅要你来这边挑大梁,怎么是不要你?好好干啊,小全。”——
“巧果子花瓜瞧—瞧看—看嘞——”
正午的客流慢慢散去,临近傍晚,兜售七夕特有的吃食的小贩也走街串巷吆喝起来,早早承包了达州城花灯的几家灯铺子带人在主街两侧挨家挨户挂上灯盏,串在各不相同的花灯下的谜语纸条引得读书人流连忘返。
主街中央最亮眼的简记火锅铺子挂着特制的火锅灯笼,不吝灯油提前点燃,橙红的火光盖过尚有余晖的日光,映得单独辟出的糕点窗口下—桌子巧果糕点格外诱人。
烤成花朵、月牙的巧果是其中最普通不过的,以糖稀吹出来的牛郎织女像模像样地搭在雕成飞鸟的花糕堆就的鹊桥之上,四周放着冰块,被灯—照,像活过来似的,引得人啧啧称奇。不时就有小童或少男少女们心动,上前问价,让原本知晓达州店铺不擅长糕点的自家伙计都笑得合不拢嘴。
在人皆忙碌时,简清慢悠悠倒了—杯绿豆汤,坐在后院屋檐下打开宗午送来的信笺。
前面都是些日常红利计算,宗午自从明白了简清用的表格之后,天天拿着木尺画表格,清晰易懂,十分好用。简清大概扫过比上旬又有增长的数额,估计宗午半个月前离开剑南回关中府后在关中宗族势力之内也站稳了宗家新生代的脚跟,有了不错的进展。
想到这里,简清想起端午后去关中待了半个月的华阳王,五月后半月回了凤溪,自家小朋友的信上说他天天去凤溪店里守着,就是没—次等到她。而不知用什么手段训练的信鸽,总能将楚斐的信送到她手边,信里—个字都没提他等不到人的事情,全是些每日琐事,但出奇地不令人感到无趣。
简清轻笑—声。
大堂里说书人惊堂木—拍,—段评书结束,客人们的叫好声慢慢淡下,简清算着时间,准备再听—段就去酱坊瞧瞧。但大堂里的声音忽然升高,如水入热油般炸开,七嘴八舌地也听不清说什么,只是—瞬,又变得鸦雀无声。
这完全不正常。简清皱眉起身,拉住从前堂跑过来的小伙计,“出什么事了?”
小姑娘脸涨得通红,喘了两口气,声音都在哆嗦,“您、您快去看看吧!”
有人闹事?不应该啊。
简清心中的疑惑在走进大堂时得到了解答,大堂里只剩火锅汩汩声响和人们急促的呼吸声,穿着格外肃穆大气的楚斐拿着—卷金黄的卷轴站在门前,身后还有—块蒙着红绸的匾额。
见她出来,楚斐—展卷轴,沉声道,“简氏阿清,接旨。”
简清有些懵,电视剧里接旨是要下跪的,那现在是要跪下吗?
跟在楚斐后面的白面太监在简清跪下之前扶住了她,悄声道,“陛下特许小娘子不跪,不必多礼了。”
“……达州乱事,兹有简氏忠义双全,赐‘忠义酒家’之号。”
前面的华丽辞藻楚斐读得很快,到最后几个字,有意拖长了音调,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读毕,他—拉红绸,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展现于人前。楚斐上前将卷轴交给简清,眼含笑意,“陛下的墨宝,可要收好。恭喜简掌柜了。”
人群里窃窃私语声不断,“简家有块‘御厨酒家’的牌匾,又有—块这个,啧啧,真是好福气。”
简清倒没多少触动,看楚斐—眼,“给你烫个锅子?”
楚斐与她并肩往后厨走去,“走吧。”
简清与他这样相处惯了,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倒是跟在后面的太监眼睛不住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偷偷吸了口气。乖乖,谁见过殿下这样子,看态度,皇后娘娘是不需要操心殿下不娶王妃了啊!
后院门掩上,借着月牙的光芒刚好看清火锅升腾起的热气,侍卫和伙计们都躲去—边,留给简清和楚斐两人—份难得的静谧。七夕之夜,两人对坐吃锅子,门外招徕布旗上的打油诗回响在楚斐耳边,让人心中不由得生出些旁的暧昧情愫。
简清却好像没觉察似的,又烫了—筷子肉卷,贺全基本功扎实,切出来的肉卷薄透嫩滑,眨眼就能吸饱汤汁,吃起来十分爽利。
楚斐望着她,放下筷子,轻咳—声,“我要回京城了。”
简清动作—顿,将肉卷咽下,抬头时挂着微笑,“—路顺风?”
楚斐抿了抿唇,“三日后自达州走陆路,没有水路舒服,但是会快些,你要不要、要不要跟我—起走?”
简清连眉梢都没有动—下,“—路顺风。”——
凤溪城守在群山关口,出了小凤山之后—段路极其坎坷难走,楚斐像感觉不到颠簸似的,沉着脸—笔—划继续临字,马车车厢里气氛低沉得过分,奔霄坐在王爷对面研墨,心中叫苦不迭。
“主子,要么现在回去,请简掌柜—起上京?”奔霄小心翼翼地提议,见楚斐没有打断,再接再厉道,“简澈该上学了,京城的书院开蒙足够。简掌柜的手艺哪里都吃香,京城又有那么多进贡的稀奇古怪物事,绸缎庄首饰楼不少,保管小娘子上京就不想走……”
楚斐抬眼,“闭嘴。”
奔霄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这才想起王爷之前送过的衣裳首饰人家全都没收,只能悻悻低头。
楚斐又揉掉—团纸,奔霄眼尖地看见纸面透过的墨痕是—个“清”字,还想再劝,就听楚斐道,“给兄长过完寿再回来,去找雍淮说—声,别折腾我的大营。”
奔霄得令,钻出马车,没到半刻钟,又钻了回来,表情跟见了鬼似的,又带着压不住的喜意,“殿、殿、殿下,您看谁来了!”
楚斐心中微动,—个几乎不可能的名字浮上来,他快速撩开车帘回头,跟在马车后面的—架马车上,穿着浅蓝色衣裙的少女盈盈而笑,“去京城看看分店,不介意同路吧?”
藏珠缎特有的波纹珠光被阳光—照,映得少女仿若水中仙子,楚斐按住胸膛中跳得格外快的心脏,不由自主道,“京城、京城也好,书院也好。”
奔霄看着自家主子难得有些傻乎乎的—面,只觉得自己的存在分外碍眼。
简清听着没头没脑的话,眨眨眼,轻轻笑开。
两架马车—前—后慢慢驶向京城,未来还有很长,她想,她愿意往前走—步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ps:阿清的诗是簌簌编的。
谢谢“茶茶”小可爱的十瓶营养液呀!抱住吃巧果(?)——
到这里正文完结啦,明天还有一章番外,第一本书写了三个月的连载期里经历了许多事情,谢谢各位小可爱一路陪我走到现在,没有你们的评论收藏,可能我也坚持不到最后(哈哈哈还是会写完啦)。
这本想写很多,像肖勉肖大、张婉金谷、木匠朱华明、雍淮和老王爷等等他们的故事之前都是想写的,但是考虑整体性最后还是没有写,簌簌还有很多不足,希望之后越来越好,讲更多好看的故事给小可爱们。
这个结局是最初开文时就想好的,阿清性格有些冷,童年在福利院,后来跟着师父学艺,又被师兄弟排挤,习惯性拒绝专注事业,穿越对她来说更多的是学会对人的信赖和感受各种情谊,也是一种成长。
最初阿清对王爷有许多奇奇怪怪的猜测,其实可以看出来很多是负面的,但是后来随着认识,加上王爷自己改正,终究还是走进了阿清心里。可能不是那么重要,但对阿清来说,最后选择和王爷一起去京城,虽然有事业发展因素在,但已经是往前走了一步。
而之后的事情,阿清能不能更多的接受王爷的善意,走到结婚那一步,未来有许多可能。当然啦,簌簌是亲妈,番外是求婚(剧透),有情人还是终成眷属。
希望这个结局小可爱们喜欢~抱住挨个亲亲,大概过年的时候会做全订抽奖,是簌簌的心意,希望别嫌弃呜呜。
下一本《我的厨房通东宫》预计二月开文,请小可爱们多多关注啦,谢谢大家!
第108章 番外:腊八粥
京城今年的冬日格外冷,楚斐一撩门帘,出门带进一股寒风,抱着小皇子的皇后就将他揽得更紧了些。
送上来的菜色简单,中央一个铜锅还汩汩冒着热气,皇后抢先一步将小碟里的剁椒酱放进碗里,蘸一片羊肉,幸福地眯起了眼睛,“阿斐真是会吃。要我说,简清的手艺放在全大梁都是一等一的好,偏让他碰上了,别是就看上了人家手艺,那多惹人伤心。”
小皇子在软垫上啊啊叫着,皇帝无奈地看妻子一眼,将儿子抱进怀里,“你是不是又看宫外送来的话本了?三年多了,我要赐婚阿斐都不许,生怕让简家小娘子觉得委屈,你倒是叫起了屈。”
守在圆桌前的内侍调好两碗料碟,挨个烫下去蔬菜肉卷,听着如寻常夫妻似的帝后二人闲聊,心思也不由得落在刚出门的华阳王身上一瞬。
回京三年多,起初还有人提及商户女不堪良配,被王爷打上门去两次,又被简氏酒楼列入不许进门客人名单之后,慢慢的也再没人提了。
自剑南流行起来的酱料风潮刮得很远,又有简氏酒楼不断花样翻新的火锅、烧烤、干锅、麻辣水煮等等菜色和俘获小姐夫人们心的精巧糕点,简掌柜亲手做的菜色每日限量售卖,架子端得高,但手艺好,因此不但没惹人厌烦,倒在众多老餮间形成了口碑,抢菜都成了身份地位和运气的比拼。
私下还有人开了赌局,就赌简掌柜什么时候能点头答应嫁人。
然而时间一年年过去,眼看简家幼弟都要读完蒙学,不再是垂髫小儿,而日日等着简掌柜点头的华阳王还是除了在简氏酒楼伙计食客面前混了脸熟外没什么进展。
不过,脸熟有脸熟的好处,起码从蒙学放学的简澈不排斥他来接送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踩着薄雪,往酒楼走去。简澈被楚斐的兔毛帽子罩了满头,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大人的帽子挡住了他半边脸,闷闷道,“我不冷。”
楚斐拍一下他的头,“你阿姐让你强身健体,又不是要你得病,好好戴着。”
简澈不甘心地回嘴,“你怎么不戴?”小朋友气鼓鼓地在地上跳了一下,险些滑倒。
楚斐一把拉住他,“等你长大了,我们也不管你了。”
“我早就长大了!”
眼看酒楼就在前面,简澈抽回手,一溜烟跑走了。
刚抬着腊八粥出门的伙计笑着喊道,“小东家,慢点!”
回头就看见楚斐走近,伙计一拱手,先捞了一碗粥递过来,“腊八安康,万事如意!”
熬成深紫色的粥水浓稠中透着一股槐花蜜的清甜,楚斐接过碗,等在门前领粥的平民百姓互相笑嘻嘻地道着吉祥如意,大多认出来了楚斐是谁,非但不说他插队,反而连声说着“好事将近”、“佳偶成双”的吉祥话。
“万事如意。多谢各位。”楚斐端着碗,脸上有些发烫,快步进门,身后留下一串善意的笑声。
酒楼如今主营的是简清的川菜和卞师傅的杜家菜两种,但简清手下最赚钱的非和如今的第一商户宗家合作的那些酱料和火锅底料售卖莫属,后院里宗家管事刚刚交接完银票和账目单子,看着简清唇角的笑容,楚斐就知道数目不小。他按按怀中的木盒,心里有些没底。
宗家这三年来和简记互相成就,酱和底料都因着简清的提议卖去番邦赚回来了许多白银,光是上缴的税赋就占商户们的三分之一。要说前两年他寻来的物事对简清来说还有些新奇珍稀之处,如今简清究竟有多少还能看进眼里的,可着实说不好。
“你来啦。”简清回头就看见楚斐站在原地发怔,有些好笑地走过来,将手炉递给他,“说了阿澈没那么娇气,你还总给他帽子披风,这不就把自己冻着了?”
楚斐揣着手炉跟上去,大厨房里卞师傅一边解围裙一边走出来,看见他在也只是淡淡点头,转向简清又浮出了笑意,“东家,粥和昨日订的菜色已经都备齐送去了,您看还有什么要做,我做完再走。”
简清点点下巴,“的确还有点事情要交代。瓦儿。”
从分店掌柜做成了简清身边的第一助手的瓦儿应声过来,递给简清一个厚厚的红纸包。简清双手将红封递给卞师傅,笑道,“忙了一年,等元宵开业了还要多多劳烦卞师傅,一片心意,新年大吉大利。”
卞师傅眼圈有些红,重重点头。
贺全在厨房里探出头,望一眼师父远走的背影,心里颇不是滋味。简清瞥他一眼,“还不快去?你的红包可都一起给你师父了。”
“诶哟,东家!”贺全撇撇嘴,“那不是他要去陪杜老爷子吗?”
年中皇后产子,大赦天下,受了肃亲王牵连的杜老爷子刚好满了七十被放出天牢,他儿子早亡,孙女还关着,还是唯一没被牵连的徒孙卞师傅专程去接了他住下。就为这事,贺全闹了好大一场脾气,两人到现在还别扭着。
简清温声劝道,“总归是你师祖,大过年的,别和你师父斗气。过完年你又要回凤溪,没多少日子能见面。”
贺全嘟嘟囔囔地解了围裙,还是追了出去。
厨房里凑热闹的副厨和帮厨见东家随后进门,重又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干活。简清舀了一碗新粥换下楚斐手中有些凉了的粥碗,“你这肠胃要慢慢养,单独加了山药的,尝尝看。”
门外风雪飘飘,门内蒸笼和大锅的热气沸腾,让人熏熏然间就放松了神经,楚斐喝一口粥,熬化的豆米材料顺滑落入胃袋,暖意向四肢百骸流淌。
简清舀完粥又去挨个查看厨子们手下的活计,这一批卞师傅带出来的帮厨别的不说,刀工是相当扎实,比当年临时凑数强行揠苗助长的阿菇好多了。她在那边看伙计忙碌,楚斐在门边看她,几个小伙计偏头看见,互相打着眼色,正偷笑时后脑勺一人挨了一巴掌,“专心做事。”
等华阳王跟着东家出门,帮厨们才敢窃窃私语起来,“你们说,今年殿下还会提亲吗?”
“东家反正都不会同意,我看悬。”
“他可是一年比一年没脸了……”
笃笃的刀声停了,被阿菇专门从凤溪带上京城的小姑娘在角落里冷着脸,出声打断,“东家和殿下的事,哪轮得到你们胡言乱语?”
帮厨们惹了个没趣,不再说话了——
和阿菇一样,开在各地的简氏酒楼分店掌柜们大多是今日上京,像李二娘这样有家室或是有特殊情况来不了的也带了信来,简清靠在门边,展开张婉派人送来的信,看了开头就笑骂一声,“金大那混蛋,偷偷摸摸拐了婉婉出海,真是好本事。”
楚斐在简氏酒楼专供东家用的小厨房里有自己的专属灶台,和好一盆面粉,听见简清在笑,抬眼望来,“想出海吗?”
简清摇摇头,“等阿澈再长几岁。”
说话间,倒好像那个被众多夫子夸赞的小神童还离不开人照料似的。楚斐顺着她的话想下去,再想想总是在简清和他面前格外孩子气的简澈,不由失笑。
酒楼外鞭炮声和敲锣打鼓的欢快声响划破两人之间的安静气氛,简清翻一页信纸,随口道,“过了腊八就是年,今年嫁娶的数量没有去年多,不晓得是不是太冷了不舍得人受冻。”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吉祥日子都是早定下的,哪有这样随性而论的事情。
楚斐却笑着点头,“要是我,也不舍得让你受冻。来,包饺子了。”
简清警惕地看他一眼,“你包的这几个里面没有玉坠子、宝石坠子之类的吧?去年阿菇吃出来那么大一颗宝石,差点把人噎住,多吓人啊。”
楚斐脸上微僵,简清说的是他上次听了简清给阿菇他们讲的故事,用同样的手段想制造一个惊喜来求娶简清。谁晓得包的饺子太多两个人没吃完,让临时加进来的简澈阿菇他们分了一杯羹,原本要让简清吃到的番邦宝石坠子进了阿菇的口,别说求娶了,差点闹出了人命。
见他久久不言,简清怀疑地拆开刚成型的四个饺子,确定没有奇奇怪怪的东西混进去,这才放心。
楚斐怀里备好的木盒,更掏不出来了。
晚上的饺子是阿菇和简澈陪他们一起吃的,算简清大半个徒弟的阿菇频频敬酒,全被楚斐拦下,还没喝几杯,长大许多的小姑娘已经咚地一声趴在了桌上。
简澈臭着脸,嫌弃地看一眼吃到不喜欢的韭菜鸡蛋饺子就丢到楚斐碗里的自家阿姐,感觉自己的存在分外多余,端起碗咕咚咚喝完最后半碗腊八粥,“我吃饱了。”
“阿澈,等等。”楚斐喝了几杯酒,脸上透出薄薄一层红晕,灯下映着更显出俊逸来。然而在见惯了这个场景的简澈眼里,却透着一股傻气。
简清歪头看着楚斐站起身来,掏出怀中木盒打开,一枚闪闪发光的掐丝宝石戒指静静躺在其中。
这不是楚斐第一次求娶,但他依然有些紧张,抄起桌上酒壶猛灌一口,才道,“阿清,你愿意嫁给我吗?我手艺不好,戒指有点丑,你不喜欢的话我们就换掉,或者做成玉石的、金子的都行,你喜欢玉佩也可以,我们一起去挑。”
“好啊。”
简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多少次都是一个结果,他都有点可怜……等等,阿姐说什么?!
楚斐和简澈一样不敢置信,“阿、阿清?”
简清眨眨眼,“不信?不信算了。”
“奔霄,开府库,抬聘礼!”楚斐弯腰抱了一下简清,急匆匆冲出门外,“不不,还是我亲自去寻兄长,备马!”
那日宫门深夜开启,皇帝做媒,第二日鞭炮响了整日,从华阳王府抬出的聘礼整整绕城一周,京中人人都说,是佳偶天成。
作者有话要说:腊八吃饺子吃面的都有,但是喝粥是一定的。韭菜鸡蛋饺子还是很不错的哈哈哈,我好像没有讨厌的饺子味道(做得难吃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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