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火锅与酱


    一种新事物的出现总是需要时间来引发潮流,但简氏酒楼的火锅并没有受这个规则束缚。


    只过了半天,华灯初上之时,城中关注着简家新品的各家酒楼便都知道了这个奇妙的锅子存在。


    与先前多种多样的糕点菜肴不同,火锅只是提供给了食客一些基础搭配,后续菜色的变化与丰富完全取决于食客本身,这就意味着只要拿得出食材,火锅之中能够吃到所有他们想吃的食物,一锅就能够融入百味。


    此时正是夏日,吃着炎炎火锅,吹着简氏酒楼特制的风轮,再喝一杯冰镇饮子,可以说是极大的享乐,夏日的炎热都不令人觉得烦躁了。


    城西,拿到锅子和温学正一家吃得满头大汗的徐夫子吸着气从锅中夹出一根糯米糕,苦笑道,“夫人,此物沉实,还是少吃些罢。”


    徐夫人瞪他一眼,“先把你嘴巴边擦干净再说吧!”


    闻言徐夫子便有些悻悻,不敢多言。姜娘子和夫君吃得痛快,温学正却是起了诗兴,取来宣纸笔墨挥毫。


    城中,许阳在后院支起小锅像煮茶一样慢慢炖煮,雍淮摇头点评,“以热攻热,倒是别有趣味。”他命厨房师傅切来一盘羊肉,示意许阳坐下,“远离京城多年,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了涮锅的吃法。往年都是要到寒冬腊月吃锅子,她倒是早早做了出来。炎夏冬雪,各有风味。”


    许阳闻言,迟疑一瞬,打开了食盒下层拿出准备好的各色配菜,低声道,“大人,这是火锅,不止可以涮羊肉。听闻,似乎此时吃也是正当季,涮物越多,味道越好。”


    “哦?如此一来,岂不是成了百味釜?”雍淮挑眉,起了兴致,仔细端详火锅上方蒸腾的热气片刻,抚掌而笑,“简氏女祖上被赐过御厨之名,在祖辈经验上推陈出新,颇为不易。今日便让我尝尝看其中妙处。”


    府衙外不远处高阁之上,杜景然展开白果呈上的一折绢纸,上面工笔绘着一口小锅和小锅旁几种菜品,一侧用蝇头小楷写着味道和菜名。


    “这是……”杜景然手指停在锅子上方,抿起双唇。


    京城近山地,早年多猪羊,这涮羊肉的吃法还是祖父所创,没想到在这个偏僻小城里却看见了这种饮食方式的进路。


    杜景然止住思绪,与过往的惊喜或嫉妒不同,这次她的内心毫无波澜。


    见她放下绢纸,白果小心翼翼道,“小姐,简家庄子在宗家商行原本居处建起来了,下面人去看过里面种的物事与辣椒味道一致,加上这锅子,可要人去夺了?”


    “不必。”杜景然淡声制止,她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些古怪笑容,“不过蝼蚁聚集,不足为虑。她如幼童身怀宝物,看不清前路,注定坠落,宝物则四散而去。我们有旁的事情要做,何必理会她的挑衅。白果,达州之行可安排好了?”


    白果道,“达州背靠群山,人员已安排妥当。只是,此次小姐不随华阳王一同前去吗?”


    杜景然轻轻叹了口气,“楚斐啊,你看我在他身边追寻这么多年,他可曾回头看我一眼?桂之先生说得对,我不能让他青眼,那就只能换种方式了。”


    白果低着头不敢再问,自小姐痛哭又闭门不出那次后,重新打开大门的小姐,与过往像是完全换了个人。她变得更像夫人,也与王爷和老爷子愈发不像了。


    “瞧你。”杜景然柔声道,“在为他担忧么?”


    白果压住自己身体的颤抖,“我这是高兴,他那样的人,哪里配小姐青眼。”


    杜景然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鬓发,说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你说,让她做卞师傅的徒弟,卞师傅会不会高兴?这两天的乳酪都泛了苦了。”


    白果牙齿打着战,“卞师傅定是极高兴的,有此才华之人,比贺全那小子聪慧不知多少。”——


    火锅这套经营流程里只需要厨房提供锅底和配菜,再在客人吃完之后洗刷用过的锅碗。新招进来的伙计们全负荷运转了半天,直到深夜还有人在大堂里吃着火锅放声而笑。


    有人早早看到了其中前途,也有人只是嫌外食麻烦,都在简清难得出后厨时围过来,询问火锅汤水和铜锅如何售卖。


    简清还没说话,在竞价中,一坛红汤就被叫价到了十五两银子,比如今的火锅汤底还要贵三成。旁边听到似乎能买汤底和锅子的客人也凑了过来,眼看就要加入竞价。


    “诸位。”简清按了按额角,被嗡嗡的声浪吵得有些头晕,等周遭声响略微平息,才继续道,“高汤、牛油底料和火锅本体都有售卖章程,但今日活动第一天,暂时不开放售卖,请各位明日再来。另外,固然酒楼可以几种全都卖出,但回家煮锅子的味道、感觉乃至凉爽程度都与在酒楼不同,此并非我酒楼售卖劣品,而是烹调技法不同,还请谅解。”


    周围几人一听,的确如此,自己的厨艺和专门的掌勺大厨哪里能比?有人歇了念头,有人告辞后却是打算明日再来。


    等第二天围住简清询问的人更多了起来,除了城中食客之外,简清还看见了几个眼熟的似乎是酒楼掌柜的身影。


    宗午在后院阴影处拿起一个油纸包,被冰块凝固的牛油麻辣香气透过油纸已然侵染而出。与辣椒酱和豆瓣酱截然不同的香气正是此时酒楼大堂中所萦绕着的味道,他昨日来作为食客品鉴,今日却是只作为一个商人。


    以他的眼光来看,此物因着辣椒的独特和料理手法的特殊将成为一个特殊的商品,在人们味觉之上把“辣”这一字写得更为深入,也为辣之一味打上深刻的简家记号。


    菜肴传承需要很久,一位大厨行走王朝之中开门立户需要很长时间,但酱料和这火锅底料却不同,既带有浓重的个人色彩,也极度方便传播。


    宗午抬眼看见简清从多人问询中脱身刚刚踏进后院,不由得一笑,道,“若后世记你的名字只有火锅与酱,你可甘心?”


    简清说话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简澈专门等在后院递给她的冰绿豆汤,缓过来一口气,指着尚人声鼎沸的大堂道,“人皆求之,宗先生看不到么?”


    现代火锅店大多是以连锁占领市场,再借培育好的客户口味市场推出底料售卖,在简清这里却要反其道行之。毕竟大梁的交通与现代实在没法比,信息相对闭塞,一家家开连锁店、一点点培育厨师底子实在太慢,还不如先用两种便利运输的成品占领市场,等未来简氏酒楼的分店开到一地,培育好的市场也会因先前的名头天然对酒楼有所倾向。


    这是弯道超车、降维打击当代酒楼们的阳谋。


    只是简清只能防范技术问题,背后会遭遇的权势打击,便要交给合伙人宗午了。宗家商行多年经营,背后自然也有些借势的防范措施。


    最大的利益捆绑才能有最卖力的同伴,向来如此。宗午自然也能看清楚简家发展大部分依赖于他家商行,但只要不拆开来,二者互利互惠,同样也是打响了商行的名头。


    宗午看了简清一会,拿着那块火锅底料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价格也随我判断?”


    简清许诺,“那是自然。”


    宗午嗤笑了一声。


    简澈听得有些迷糊,在宗午走后扯了扯简清衣袖,问道,“阿姐,为什么他还很不高兴的样子?”


    简清牵着他的手走进后厨,改进过靠冰融化的流水驱动的风轮呼呼作响,让简清的声音有些模糊,“定价权是商业最基础的权力,他却没有,自然不太高兴。”


    简澈似懂非懂,守着火锅等后厨里忙碌的阿菇和李二娘一起过来开饭。


    简清没参与他们的聚餐,最后清点了一遍库存。


    几家菜贩、以及钟记和查记的记账月结已经步入正轨,离开几天不会有什么结算影响。火锅外销交给了专业的商行去做,也不需要担心。只是后面几天的营业额可能会出现一些瞒报谎报,但也是能通过查点菜单统计出来的。


    宗午之前进门时就说了今天开船的时间,后面事情安排妥当,她和简澈也要带着包袱出行了。


    没有迎仙楼肆虐过的达州,不知道能否遇见些能人。而在达州,不知是否会与杜景然迎面相逢。


    简清想到此处,轻笑一声。她在凤溪城运营多日,也不见迎仙楼做出应对,这样后面的路可没法走,那就只能去达州堵人了。


    这场龙舟赛,希望不要太无趣。


    第92章 云雾茶糕


    宗午这位商行当家人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背后仆役们大包小包更是不甚出奇,等简清和简澈姐弟俩悄悄出门后,倚着马车车窗,在街边远远望去,简氏酒楼仍是人声鼎沸,灼目的阳光点亮新的酒楼招牌,好像老树逢春似的,焕发着勃勃生机。


    作为酒楼掌柜出个门还要跟防贼似的,这本不是简清本意。但火锅节活动声名已经打了出去,这时候被人发现简清离开,客人数量怕是要少五分,对酒楼营业不是什么好事,就算是售卖的火锅本身除了底料和各色丸子肉片之外压根不需要简清插手也一样。


    “不舍得走了?”宗午抛了抛手中的散碎银子,忽然丢到了简清怀里,“跟你换五十两。”


    简澈跟他几乎没打过交道,见宗午动作轻佻,脸蛋鼓鼓着往前坐了坐,拿起银角子放上马车中的小几,一本正经道,“宗先生,这是银角子,不是金角子,不能换五十两银子。”


    宗午盯着简澈一会,忍不住大笑起来,良久抹了抹眼睛,转向简清道,“你这弟弟,和你可一点都不像。不过,钱还是要给的。”


    简清揽住小朋友肩膀,打开他腰间荷包将银角子收进去,含笑道,“想来是庄子和酒楼的护卫已经替我寻到了?四十九两定银,的确是个公道价钱。”


    简澈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吭声了,乖乖坐在阿姐旁边,听简清和宗午谈论达州和商行酱料铺货的事情。


    马车上略微有些颠簸,但与自己走去码头相比已经舒适很多,车行驶到码头长坡尽头才堪堪停下,宗午先走出马车,站在下面伸出手来,“要帮忙么?”


    暗处有两束目光停在他手上一瞬,冰冷含恼。


    宗午察觉到什么,没等他收回手,就见简清略略提起裙子下摆跳下马车,少女挽起的长发调皮地露出几根发丝,正从他面前飘过。


    衣香鬓影。


    他不自觉后退了些。


    简清跳下车,回身向简澈伸出手,“来,姐姐抱你下来。”


    腿短的简澈试探几次没敢下车,被阿姐闹了个红脸,只能被她抱下来。终于站上地面,简澈尤自不甘心地扯了扯简清衣袖,自以为小声地争取权力,“等我长高了,就要自己下车了!刘小宝都说他不让人抱了。”


    早熟的孩子总是会在信任的人面前露出幼稚一面,简清摸了一把他的脑袋,含笑道,“等到那时候,叫阿澈抱姐姐可以吗?”


    “那是自然!”简澈挺起胸膛,自己拎了一个小包袱,跟上了宗午的步伐,一只手在背后拉着简清,“阿姐,快点。”


    漕帮的舵船总是在江上,肖勉从窗后收回目光,落在咬着笔杆在递上来的纸条上勾勾画画的金谷身上,“你还不走?”


    金谷蘸了蘸墨,翻了个白眼,“肖大帮主,你倒是看看是谁在这里给你累死累活好吗?之前让你认字你不认,原来就在这里等着我。”


    他二人相识于雷山,金谷说话也不拿腔作势一心忽悠了,直愣愣的一句话堵得肖勉脸色一僵,干咳一声,“各司其职罢了。来人,金副帮主的行李准备好了吗?”


    “我自己会走!”金谷黑了脸,一把夺过包袱,快走出船舱之前,回身叮嘱一句,“端午的节礼之类的你自己记得送,单子已经叫人准备过了。”


    “我晓得。”


    金谷得了肯定回应,站在船舱阴影搓了搓脸,把放松的脸庞调整到最温和的神色,这才大步跨了出去。


    江边停着的几艘船其中两条搭着船舷踏板供人上下,金谷辗转从大船上下来走到码头时,刚好赶上宗家大船清理完货物木箱,打扫完一遍甲板,正迎客人上船。


    宗午陪在简清身边,背对着他正不知说着什么。宗午旁边站着和船工们不断核对数目的管事看见金谷走近,脸上绽出笑容迎了上来,“金爷,就等你了。帮里已经派人来看过一遍,上完人就能开船。”


    金谷被挡在两人几步外,笑了笑,“可都有路引?”


    管事神色一正,“瞧您说的,船上有那位贵客在,谁敢不上心?喏,连我们的货都被查了不下三遍了。”


    从船尾绕过来的越影板着一张脸走过来,闻言往这边点了点头算是示好,眼睛往前一瞟看见简清时,脸上的冷漠却都化为了殷切,往前走了两步跃下甲板,“简掌柜,殿下有请。”


    简清被身后的声音引得回头,有些惊讶,“金大?”


    金谷拎着包袱懒洋洋瞥她一眼,“有这么高兴吗?我最近可没钱没闲去光顾。”


    倒的确是挺久不曾见到他,简清难得看见金谷没有调侃或是准备暗中挑拨的模样,向越影道,“遇见故人,说两句话便走,还请稍待。”


    越影默不作声,简清就当他默认了,仔细打量两眼金谷,问道,“你这是往哪里去?”


    金谷叹了口气,“为别人做事,日子可不好过了。帮里有些产业在达州,我去瞧瞧罢了。”


    之前简清只知道金谷是借漕帮之力,但他可不是自己吃亏当牛做马的性格,先前想来只是些信息交换,怎么现在要被驱使着给漕帮什么事情都做了?或许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金谷又与漕帮深度捆绑了些也说不定。


    简清按下思绪,笑道,“恰好同船,祝你一切顺利。之后要是见了雷帮主,帮我问声好,新出的火锅可比之前你们来吃饭那个毛血旺更好吃,记得来尝尝。”


    “三句话不离本行。”金谷嘟囔一声,挥手让简清快走。他望着少女上船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


    江面上折射出金黄的波光,晃进金谷眼睛,他轻轻笑了一声,“老雷,真是欠了你的。”——


    宗午把简清带到码头,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只留下了两个小厮引简家姐弟上船。此时有越影在前,简清拎着包袱倒不急着去找属于自己的船舱,而是握着简澈的手带他一起去见华阳王,提防着小孩跑丢。


    毕竟码头和现代人员密集场所没什么区别,还多了一个流动性大的特点,万一简澈丢了,要再找回来可是千难万难。


    船舱里有些阴暗潮湿,江风中的咸腥味道滞留在舱里挥之不去,似乎是因为还在白天就没有点灯,简清只能借着船舱前后透进来的阳光辨别脚下方向。船工们在船底挪动货物的声音闷闷的通过木板传了出来,显得上层船舱分外静谧。


    在前面带路的越影停下脚步,推开门,“请。”


    在眼睛感知到明亮之前,一股清而淡的茶香涌了出来,和咸腥水汽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别样的水香让简清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前世因为师父好酒不好茶,简清也不擅长煮茶,但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传出去师父是好面子不愿意让旁人破费,以讹传讹之下,师父生辰和年礼收了许多茶饼,怎么解释他想要好酒都没用。家里囤积的茶饼太多,此时一闻,简清就知道这是一道难得的好茶。


    屋内与有些狭小的房门不同,光是在船壁上开的十六扇木窗就显示出房间的阔气,明亮的阳光透过糊在窗上的玉版纸温柔洒满房屋,半敞的一扇木窗里江风呼啸而入,吹散了跪坐在案后的青年面前那盘糕点的热气。


    整个屋子目所能及之处没有茶壶或茶炉,香气只能来源于这盘糕点。饮茶会配茶点,简清是知道的,但把糕点香味完全做成茶香,却是不曾见过。


    华阳王低着头,衣袖护在糕点前面,有些稚嫩无措的样子和简清先前见过的沉稳模样相差太多,以至于简清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他皇室某个族亲。


    楚斐听见门响,抬头望来,唇边略略勾起,又很快被他抿平,淡声道,“坐,上船前可吃过了?”


    简清这才确定面前的确是那个华阳王,牵着简澈让他坐下,自己站在案前低头施礼,“殿下可是想吃点什么?”


    轻手轻脚往门外走的奔霄身形僵硬一瞬,差点被口水呛死。


    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没见有盘点心吗?!


    奔霄快步走出门外,低声问道,“你刚刚收拾小厨房了吗?”


    越影老实点头,“主子做完之后的面粉还剩半袋,这个我没扔。”


    “那就行了。”奔霄松了口气,忽然回过味来,“煮过四道的云雾茶呢?”


    越影道,“主子不是说倒了吗?”


    “……”


    门外两个侍卫的快速交谈简清并不知晓,能听见他们小声说话的楚斐控制着表情,虽然被简清的神来之笔噎住,还是温声道,“不必你做,这是云雾茶糕,你来尝尝。”


    简清轻声道谢,问过华阳王之后,分了简澈半块,自己留了半块点心。


    茶糕通体雪白,只有内芯有一点碧绿,掰开后房间里的茶香更浓了些,苦涩的清香笼罩着三人,简清咬下一口,糯糯的口感让人眼前一亮。本来简清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这糕点会是茶味,没想到入口却是甘甜,像茶煮到最后的回甘,令人一口吃完,回味无穷。


    楚斐看着她一口口吃完,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有些紧张地问道,“如何?”


    对面传来询问声,简清回过神来,咽下最后一口点心,道,“糕点师傅有巧思,茶为内浆,甜为糕皮,甜而不腻,苦而甘甜,恰似云雾缭绕中的茶树。只是……”


    “只是什么?”


    简清迟疑道,“师傅的技法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似乎许久不曾做过,有些生疏了。不知殿下是在哪家糕点铺子买的,等从达州回来,我定前去拜访。”


    楚斐抿着唇角许久才克制住笑容,道,“这一日行船,你有何问题,大可来问。”


    作者有话要说:阿清:?你做饭,你有病病


    王爷:你觉得好吃就行——


    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一个个排队来领王爷的糕(?)


    第93章 清蒸江团


    闻言简清猝然抬头,没有掩饰的惊讶眼神让楚斐轻笑起来。


    人说春花初绽,秋月皎皎最为值得一看,却不知道冰雪消融从中长出第一根幼苗时,那一刻是多么地令人无法忘记。冰雪中混着血,有一整个寒冬的萧杀,明知道这个人曾经历许多,可他的笑容仍像初次来到世间一样干净明亮。


    简清见过他冷脸、敷衍、不屑,也见过他杀气腾腾、温和如水、神色紧绷,第一次见到华阳王时她就意识到这个人皮相好,笑起来应当更好,却没想到,等真看到时依然被晃了神。


    “没什么好诧异的。”楚斐道。


    等华阳王开口说话,简清才匆匆低头,“殿下……”


    楚斐跪坐着,目光垂落在少女发髻顶端,顺着长发垂至她脸颊两侧的发梢,像预测到简清要说什么似的,提前阻止,“不必道谢,只是许久未做,在大厨面前露一次手艺,想看看会有什么评价罢了。”


    旁边简澈拿着半个茶糕,几乎要捏到变了形,但是身份上的差距和华阳王并没有做出什么事情让他只能坐在原地,暗中咬牙,自以为隐蔽地瞪过来。


    楚斐没与他计较,自顾自说了下去,“母后爱茶,皇叔也爱茶,小的时候兄长去上课,我就留下做糕。说起来还是杜老爷子心善,才教了我一技之长。”


    简清抿唇不语,有些头疼。虽然华阳王说得简略,甚至有些语焉不详,但这茶糕背后的故事显然是皇室不欲为外人所知的隐秘,如今却像闲话家常似的直接说给她听,让人不由得怀疑他们姐弟是否还能安全走出船舱。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近了?她怎么不知道?!


    简清斟酌许久,从现代鸡汤里抓出来一句话来应付眼下事故,“殿下,过往皆为前缘,前路正在眼下。”


    楚斐将这句话前后咀嚼良久,望着简清的眼神愈发柔和。


    他不是突然兴起想要做已经多年没有做过的糕点,只是尝过简清那么多道菜色之后,忽然想要让她也尝尝自己唯一会做的食物。


    在北地边疆上胡乱做来吃的烤肉不算。


    过往记忆里做好糕点等待摄政王的赏赐或旁的什么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连他这次做糕点时也一样。但简清吃着糕点那一刻,时间如水般逝去,他忍不住希望她吃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让那双明亮的眼睛更久地停在他的糕点上,让少女唇角的些许笑意不要消散,让她的关注始终不要离开。


    他心跳如鼓,胸膛里满涨的喜悦取代了记忆里的冰冷,在那一刻他才终于确认,并非简清吃饭或做菜这些行为令他改变,而是他本身正在为她改变。


    并心甘情愿。


    “所以。”楚斐刚开口,就看到简清在他的话音里不自觉捏紧了手指,他顿了顿,将舌尖的千言万语咽了回去,“你觉得茶糕还有什么要改进的?”


    说到熟悉的领域,简清放松许多,认真道,“糕点制作和菜色制作一样,需要考虑原本想要做出什么味道,云雾茶糕的几种味道恰到好处,若殿下只是做来自己吃……”


    “楚斐,或是阿斐。”楚斐出声纠正,不等简清拒绝,径自道,“你我不过食客与厨子身份对调,此处只有你我,何必拘泥于虚称。”


    贵族可能内心深处都有种莫名其妙的“让你叫名字就是看重你”的倾向吧。


    简清按下胡乱飘飞的思绪,沉默了一会,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若楚斐你只是做来自己吃,那并无什么改进之处,只是我想讨教些许问题。既然为茶糕,可与茶点有关?”


    楚斐讽刺地翘了翘唇角,“并非如此,只是……爱茶之人却受不得苦,才转了茶汤做糕。”


    要不是教他的杜老爷子说破,谁能猜到整天捧着茶盏的肃亲王,居然是个怕苦的人。


    这话自相矛盾,简清有些奇怪,但没有问出来。


    毕竟,茶糕是不是和配茶吃的茶点有关这个蠢问题,完全是她临时想出来充数的。不然怎么办,总不能实话实说,问她眼里糕点基本功扎实并且有巧思的“糕点师傅”愿不愿意来酒楼干活,或者去查记指点一二吧?


    问答时间很快结束,在华阳王有些遗憾的眼神里,简清轻声告退出门,“既然如此,我疑惑已解,便不打扰你午憩了。”


    简清走之前还贴心地带上了门,不等楚斐回想片刻方才的相处,后面进来的奔霄就挤眉弄眼地打破了安静,“主子,怎么样?”


    楚斐瞥他一眼,淡淡道,“把这盘糕点送去吧。”


    奔霄心里打着鼓,这算是成了还是没成?成了的话也不见简掌柜留下,没成的话主子心情却也不会这么好。


    但再问就显得有些逾矩,奔霄只能低头称是——


    简清带着简澈被越影带路引到宗家给他们安排的房间门前时,宗午靠着船舱木板一副看戏表情望过来,低声问道,“小娘子有何收获?”


    简清想过这段短暂的旅途会有些突发事件,但是议论别人八卦隐私绝不在其中。因此,她只是点了点头,“略有所得。”


    说了等于没说,宗午还要再问,就被少女一记眼风扫过,“没记错的话,宗先生说的礼盒样式和湘楚、陇右两地商路规划明细还不曾仔细说与我听,不知道规划,后面酱料出货进度可没办法提前计划。”


    宗午摸了摸鼻子,道,“船开了,不如我们进去说。”


    随着他声音落下,大船颤动一下,恰好缓缓驶入江面,阳光和波光浮动一片,晃得人有些眼晕。越影的冷冷目光在宗午身上停下,简清一边让开房门,一边回头去看船舱外景象,完全没发现一侧目光的刀光剑影。


    宗午轻咳一声,“你先进去放包袱,让阿澈也歇歇,等会我们出来说。”


    简清望他一眼,回身向越影施礼,“多谢引路。”


    越影不明显地侧身让过行礼,抱拳离去。


    简家姐弟的房门半敞,宗午却只能靠在门前等待,看着奔霄拿着托盘走近,摸了摸没吃多少的肚子,不怕死地再次开口问道,“清娘子,分我一块行吗?”


    “这……”这怎么行!


    奔霄脸色突变,差点脱口而出。


    好在简清先一步拒绝了,“殿下的赏赐不好转赠,你要是饿了,到下午我看看船上厨房有什么,一起做顿饭吃。”


    得了许诺,宗午暗暗命人将还没来得及吃的干粮夹辣椒酱放了回去,得到消息的楚斐思考片刻,让奔霄和越影人手一个渔网去捞鱼。


    船行江上,河鲜是最不缺的。


    只是等简清将东西收拾妥当,与简澈小睡一觉起来,准备从甲板绕过船舱里华阳王房间去船尾厨房时,看见包括宗午在内几人都拿着渔网在捞鱼。奇怪的是,网上来的鱼都是看了一眼就被扔回水里,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似的,身后显然是用来盛鱼的木桶都还是空的。


    宗午先一步看见她,“清娘子先不着急去厨房。”


    简清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向甲板两侧捞鱼的几人,问道,“你们在干什么?行船娱乐?”


    和奔霄、越影两人比了半个下午谁捞的鱼大的宗午,笑容慢慢僵硬,顺着简清的话点了点头,道,“没错,途中找点乐子。”


    后加入进来比试的金谷施施然起身,拎着渔网走近,一直在渔网里扑腾个不停到处溅出水星的江团长长的胡须露出网面,他还没说话,简清眼前一亮,“居然有这么大的江团!”


    奔霄落后一步上前,网兜里的花鲢比江团小了两圈,但在它的体型中也算是极大一尾,他急急开口,“简掌柜,这鱼可以拿来做晚食吗?”


    一个两个都这么殷勤,简清哪里还能不知道他们捞鱼是为了做什么,似笑非笑瞥了睁眼说瞎话的宗午一眼,她伸手出来,“借腰刀一用。”


    奔霄茫然地解了腰刀,就看见简清眼睛都没眨一下,哐哐两声刀鞘敲下,两条鱼都晕在了网兜里,还回来的刀鞘上已经沾上了若有若无的鱼腥味。


    都是为了吃饭。奔霄欲哭无泪。


    好在傍晚的晚餐没有令他失望,在第九次假装路过厨房门外之后,里面终于传来简清让他们拉出来桌子、准备吃饭的声音。


    船上最高身份的楚斐不在意,其他人都算是熟人,同桌吃饭并没有什么所谓,只是环境限制,根本没有那么大桌子,只能几张小桌拼在一起放上甲板。


    宗午已经拎了酒出来,厨房里飘出来的剁椒酱香味和浓郁鱼香在开门的一刹那达到巅峰,简清将第一盘菜交给奔霄,“剁椒鱼头。”


    “清蒸江团。”


    “回锅鱼片。”


    “鱼汤泡饭。”


    三菜一饭,除了后面一个拿来凑数的泡饭之外,前三道菜不论是摆盘还是色香两项都足够夺人眼球。


    但没有什么比占了一整个木盆的清蒸江团更令人咽口水的了,一尾摆在木盆里的切成花边的江团头尾还固定着,仿佛仍在水中徜徉,身下剖开的肚腹中压着菌子和火腿,吸饱了汤汁的菌子和火腿反哺出它们自身精华的香气,与鲜嫩的鱼肉糅合。


    一尾鱼的鱼背上是熬至醇厚的鱼汤鲜香,中间的细白鱼肉是被姜汁处理过后留下的纯粹的鱼肉鲜美,最下层浸在汤汁之中的部分,失了鱼的鲜味,却有火腿的咸鲜和菌子的清润补足,味道却是最为美妙。


    划开的鱼腹分散在两边,深深浸透了汤汁,肥厚若脂的腹部嫩肉进口就能滑入喉咙,只剩下厨子精心料理过层层叠进的鲜味留在口中。


    人说“不食江团,不知鱼味”,楚斐却要说是江团不经简清之手,难以显出其本身之美。


    第一个动筷的楚斐吃了两块,还要再吃。简清微微蹙眉,开口阻拦道,“殿下,江团过于养人,容易肠胃不适,还是适量吃些吧。”


    华阳王这个一看就不规律饮食的人,吃她的菜吃出毛病了可不行。


    宗午应和道,“是啊,是啊,殿下,简掌柜一片好心,您尝尝别的吧。”


    楚斐缓缓转头,简清拿起勺子舀了一碗鱼汤泡饭递到他手边,“殿下,尝尝这个。”


    桌上另外几人趁着楚斐停了筷子,往江团鱼身上落的筷子速度越来越快,生怕他反悔继续吃似的。连早早被阿姐夹满了小碗的简澈都当简清看不见似的,忍不住站起来抢了两筷子鱼肉。


    楚斐迎着简清的眼神,放下筷子,拿勺子舀了一口鱼汤,镇定道,“鲜甜可口。不必为我盛饭,掌柜……阿清自便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清蒸江团,四川乐山名菜,国内吃江团的历史蛮久的,粉红石首鱼也是说它,现在吃吃养殖的就行。


    我查了一下现在江团是重点保护经济水生动植物之一,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收录,虽然不是国家濒危保护动物,但野生的还是不要捕捞来吃!!


    这里是因为设定在古代,没有濒危,养殖概念少,只能靠水吃水,不要学啊!!——


    王爷:快乐吃饭中,媳妇给的软饭(划掉,是泡饭)真好吃。


    奔霄:我太难了。


    阿清:?吃饭还堵不住你们的嘴?——


    谢谢“十泠”小可爱的20瓶营养液呀!抱住一起来吃饭(?)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


    第94章 剁椒鱼头


    简清为王爷盛饭的动作落进了一桌人眼里,但谁也没有出声阻止,让动手后有些不自在的简清松了口气。


    盛鱼汤时她本想是给够不到的简澈盛一碗,只是宗午的应和声令她改了主意,将碗递给了华阳王。毕竟桌上地位最高的人还没有吃到,她动手给自家孩子盛饭算什么事。


    嗯,一定是这样。


    第二碗泡饭递给了坐在左手边的简澈,小朋友正埋头吃着自己小碗里的战利品,好像生怕吃晚了会被人从碗里抢走。


    熬至极浓反而透出清亮的鱼汁挂在简澈唇边,给听见碗声抬头望过来的他脸上增添了一分稚气,简清忍俊不禁,取帕子按了按简澈唇角,轻声道,“慢些吃,吃口饭垫垫肚子。”


    简澈摇摇头,把小碗推向她,“阿姐累了,阿姐快吃。”


    楚斐筷子在空中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将夹起的一筷子回锅鱼片从简清碗前折回自己碗前,简洁道,“吃饭。”


    简清没看见他背地里的小动作,听到二人说话,左右看看,一时失笑,“怎么,我一个厨子,还能饿着自己不成?”


    宗午抢的快,将剁椒鱼头最为肥嫩的鱼脸部分收入碗中,泼了热油的鱼皮上还滋滋作响。他嘴一撇就要嘲笑,看见坐在简清右边主位的华阳王,硬生生又憋了回去,悻悻道,“再不吃真没了,晚上可没人给你开火。”


    鱼脸肉入口,红艳艳的外表之下椒麻鲜辣之气直冲脑门,但却与他想象的不同,看着极辣,等最开始的辣味散去,吃起来倒是鱼肉的鲜味占了主角。倒不是不好吃,只是有些不过瘾,宗午遗憾地咂咂嘴,“嗐,就是不够辣。”


    “鲜嫩麻辣,互不相冲,是适中之道。”这是华阳王。


    “我放多了辣酱,你们船上之后吃什么?”这是简清。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简清听见身侧华阳王为菜色辩驳,微微一怔。她的神色落入宗午眼底,轻咳一声,绕开这个话题另起一条,“我家用了的你的酱料,之后列单子给你,数目都记了帐,不会让你吃亏。”


    剁椒鱼头的酱用的是简清第一批供应的酱料,宗家商行向来都没有亏待自己人的习惯,第一批下饭酱料除了去铺开市场的部分,都是紧着自家在用,此时只是一个明确解释。


    在厨房准备做菜时,简清就心知后一批酱料只指望自己一个人做,之后又要外销,给他们宗家的商船上补货供应会慢些,今天做的两道菜都减少了用量,让吃不得辣的楚斐维持了端雅面孔,也让嗜辣的宗午不乐意起来。


    听宗午说完,简清回神含笑应道,“销路托你行事,我哪有不放心的。”


    宗午用话将方才话题揭过,瞥一眼楚斐。华阳王居于主位神色淡淡,但只要他抬头,目光就不曾从简清身上离开。


    可真是稀罕。


    他走南闯北,什么时候见过上位者不用权势金银,而是一颗真心去打动美人的?


    不过,简小娘子虽然不是极为美丽,但此事出现在她身上,倒不令人觉得有多诧异——


    船行江面,傍晚时在甲板上拼成大桌的桌案已经分拆回各个船舱,沉闷的脚步声巡视船头船尾,入夜之后,只有哗哗的水声响成一片,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早早睡去,养精蓄锐,只等明天到达州。


    鸟翅的扑棱声惊起巡查的船工四处寻觅,但广阔江面之上只见他们一艘大船沐在月色之中,连半根鸟羽都不曾见,便有人疑心是听错,咕哝着往回走去。


    玉版纸糊上的窗棱掩住了信鸽的小巧身影,奔霄解下它脚爪上的信筒,呈给楚斐,“主子。”


    楚斐展开纸条,垂眼片刻不语。


    奔霄喂完鸽子,回来继续方才的对话,挤眉弄眼地小声道,“主子,追求小娘子送花送衣裳的法子一通百通,您看,今天换成简小娘子喜欢的东西,不就没拒绝?多磨几次,我看就能回京上玉碟了。”


    “达州灵越水营可通知下去了?”楚斐双唇抿成一线,神色冷厉。


    奔霄还没拐过弯,仍笑道,“小娘子来不就是为了灵越龙舟……主子!”他神色突变,端正了站姿,老老实实答道,“开船前已经送出去了消息,水营统领从北地退下来,应当不会有事。”


    楚斐这几年巡查各地不只是因为兄长给自己找了点事做,更多的还是为了梳理军情,以备不时之需。他将纸条放在案上,敲了敲桌面,皱眉道,“剑南舆图取来。”


    奔霄望一眼天色,迟疑一瞬,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了纸条之上。


    “灵越江上曾见张哲平。”


    张哲平正是达州知州,而这纸条,却是先一步到达州的雍淮传来的。乍一看好似没有问题,达州知州在龙舟赛决赛在即之时巡视江面,并无什么特别,但被雍淮专门传信点出,是人都能感觉到里面有问题。


    奔霄把劝主子安歇的话吞了回去,取来舆图在案几上展开。


    达州深在剑南府腹地,若是有人步行前去,还得经过两座州城,但走水路就快得多。剑南多山多瀑,只有一条灵越江从群山之间激流而下,横渡两侧,一直奔涌到凤溪城,也让两座城池沟通更为紧密。


    灵越江水面最宽广之处就在达州城外,楚斐指尖点在龙舟赛传统开赛地点上,慢慢画了个圈,脸色沉了下去。奔霄挠挠头,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问题究竟在哪里,出声问道,“主子,张知州首鼠两端不是一两天了,但是与灵越江又有什么关系?”


    楚斐瞥他一眼,“战场上学的全叫你忘光了。”


    奔霄嘿嘿笑了两声,楚斐点了点舆图边缘小字,“自己看,这是哪里。”


    顺着楚斐指尖望去,剑南府舆图边缘以深深墨色画着山峦起伏,代表着江水的浅色线条奔流直下。单独一座城池或者州府的舆图画得总是这样,中间精细四周敷衍,突出了州府之内,也简略了接壤的细枝末节……等等!


    奔霄眼睛猝然睁大,在山峦和江水交界的边角处,看见了三个小字,“关中府”。电光火石之间,盘踞关中府的肃亲王和两边都不想得罪的张知州的影子浮现在他眼前。


    “这不可能!”奔霄惊呼道,“蜀道哪那么容易走,又不是没有更好走的路!更何况,他、他没必要啊。”


    楚斐淡声道,“自凤溪入蜀会被我知晓,而漕帮换血,他自折一臂,杜景然既然敢去达州,自然是胸有成竹。只是为了再护一次他的面子,或是还想要更多,如何做,取决于皇叔的一念之间。”


    汩汩滚动的热血声音鼓噪得奔霄有些头晕,男儿建功立业,只在主上交锋之间。


    烛光摇曳,阴影里的楚斐神色冷淡,继续道,“龙舟赛,赛龙罢了,你护好阿清就是。”


    见奔霄垮下肩膀,楚斐斜过来一眼,“不满?”


    奔霄神色一正,“誓死保护王妃!但是主子,既然有风险,为何不劝简小娘子打消主意?”


    楚斐叹了口气,有隐隐笑影浮现,“若让她晓得是我牵连,还不知要恼多久。不如瞒下去,左右也有余力。”


    情爱一事,着实令人难懂。奔霄不再发问,默默磨起墨来——


    一夜过去,简清没机会再在厨房大展身手,被昨天做菜俘获的厨房小工和船上厨娘纷纷拦住了她,央着她指点厨艺。这个切菜,那个熬汤,又一个还炖着鸡,简清一个一个看过来,在厨房待了两个时辰,明明没做什么,但费的精神一点都不少。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当真让简清瞧上一个基本功不错的女孩。一问才知道这是船上厨娘的小女儿,快出嫁了来船上最后帮两天工。再一打听嫁的地方,简清只能把挖角的心思按下,女孩子嫁得远,指望她来凤溪城酒楼做工着实不现实。


    从厨房出来,忙了一早上的宗午正抱臂守在门外,一看简清手上没端盘子,他明显有些失望,“你莫不是偷吃了?一盘菜换一个小丫头,你一点都不亏,真的。”


    简清白他一眼,“人家女儿又没有跟你签身契,平白胡说什么?还有多久靠岸,据说节庆时达州聚集的商贩众多,也有游山玩水的大厨去各家店里临时受雇,不知道我能不能遇上两个。”


    “大厨?”宗午打量简清两眼,“你就站在这里,还找什么大厨。真想给你把小工配齐,天天给我炒菜吃。”


    简清回道,“那你到明年的分红恐怕都要付给我了。”


    宗午随她走上甲板,今天天气好,远处码头和许多艘大船的虚影已经遥遥可见,他指给简清看靠一侧凉棚下停着的彩色龙舟,一边状似随意道,“简大厨身价高又忙碌,这酱料生意不如托旁人做?”


    “我只出方子和原料?”简清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是销路受挫,还是谁请动了你宗大少来当说客?”


    任谁都看得清,初加工和精加工的产品价格天差地别。


    这个道理宗午也明白,他摆摆手,义正辞严道,“我挂心你忙碌辛苦,你不领情就算了,乱扣什么罪名。”


    涂着彩漆的龙舟远远看来比周遭货船亮眼得多,平白就添了节日气氛。简清望着远处江面,无辜道,“我还想说,若哪里的酱料作坊托你传话想改换门路,我倒是欢迎得很呢。”


    这话说得强硬,好像除了依附就无路可走似的,但老牌酱料作坊不论当家人对新兴产品如何想,面对这样苛刻的要求都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宗午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简清轻笑着一指不远处,“瞧,鱼跳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剁椒鱼头,其实是湘菜菜系,但是现在很多川菜馆也有,我爱剁椒和鱼hhh


    到处想着挖角的阿清vs花式琢磨着追媳妇的王爷,阿清发动无动于衷莫名其妙技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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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一起吃饭叭!


    第95章 红糖凉糕


    顺着简清手指方向望去,江中白鱼跃出水面,洒出来的水花恰好形成一座拱桥将船头罩在其中,大船仍逆流向上而行。


    码头和江面上别的大船已经越来越近,宗午深吸一口气,笑了起来,“鱼跃龙门,是个好兆头。今天最后一轮比赛结束得早,你没赶上,之后要再看就要等端午当天了。”


    船只向前,远远的已经有码头上的漕帮帮众指挥船只行路,大船上船工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做着下船卸货和船只靠岸的最后准备。简清和简澈一人一个小包袱,没什么收拾的,简澈回房间拿了包袱,安安静静站在阿姐身边,眼神却一直往岸边飘去。


    第一次出门,他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身上绘着五色油彩的龙舟手个个光着膀子,身披红布,古铜色的肌肉隆起,惹得简澈羡慕极了,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手臂。靠近龙舟凉棚一侧有许多人赶着车来送吃喝,光简澈看见的,就有刚上市的葡萄和一些他没见过的糕点。


    “阿姐,我也想做龙舟手。”


    自家小朋友糯糯的声音让打量着码头上支的吃食摊子的简清回神,险些没绷住表情。简清低头捏了捏简澈脸蛋,无情的□□者家长一面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等你什么时候长得像他们一样高再说吧。”


    龙舟手们或坐或立,在绘着异兽祥云的精美龙舟之上放声唱起民歌,“锣鼓震长空嘿,五月里来相逢——”他们边唱边对着岸边路过的少女妇人们挥手,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


    简清挨个看过去泊在凉棚下的龙舟,完全没找到宗家龙舟,不由偏头问道,“你家的龙舟,总不会没有过比试吧?”


    还没说完,宗午在旁边已经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江风有些凉。”


    简清挑眉看他。


    宗午干咳一声,道,“成品不大入眼,你想看就看吧。”


    一声独特的长长哨音响过,停在凉棚下的三艘龙舟挤挤挨挨地开始颤动,简清这才看见被它们挡得严严实实的船坞里还有一艘龙舟,黑红色的船头转了方向,驶出了船坞。


    龙舟上多用宝蓝、翠绿、正红、金粉等色,这艘龙舟的颜色入眼偏暗,在凉棚阴影下也看不大真切。但它旁边三艘龙舟上响起的笑声却清晰得很,有人拿起船桨故意在另一侧拍打水面,让自己的龙舟挤得这艘龙舟不得不转向避让,龙舟之上的龙舟手大都低着头,始终没有说话。


    光是看这场面就知道黑红龙舟的日子不大好过,必然是训练中被排斥的那一艘。


    黑红龙舟很快按着凉棚下指挥的动作调整好了方向,整艘船上的彩绘也落入了简清眼帘。


    简清一时失语。


    宗午说的不大入眼其实有些自贬,总体来说黑红龙舟的设计虽然有些突破传统,但也不算难看。只是通体密密麻麻画着布料、酱料坛子和干货的龙舟中央,龙腹处写着大大的一个“宗”字,这个设计总给简清一种现代看见椰树椰汁广告的即视感,魔性又令人头疼。


    作为广告来说,它很成功,但作为龙舟,简清并不想承认最初那个想法是她提出的。万一这次龙舟赛赢了或是魔性广告过于深入人心,让以后雕梁画栋精美无比的龙舟彩绘都变成冠名广告……


    想想就有点无法直视。


    宗午看着简清发木的表情,无奈挥了挥手让龙舟退回原处,“给你写信的时候才打了底漆,看起来还没这么特别,谁晓得大变样。不过效果还行,据管事汇报,最近进商行询价的人变多了。”


    简清随口道,“统计一下进店人数,再对比现在和过往账目,应该就能看出来这个龙舟的效果了。”


    宗午眼前一亮,“我怎么没想到!快快,准备靠岸,老丁,记得让店里以后都加上进店人数这一项的记录。”


    简清并不打算插手宗家商事,闲闲晒了会太阳,在阳光变得不可忍受之前,船头撞在码头边缘,轻轻晃动了一下。


    “下船——”


    船工里的领头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搭起的舷桥先让客人下船,有多半天没见的华阳王从船舱里带着两个侍卫出来,神色有些倦怠,看见简清微微点头。


    简清笑道,“就此别过,与殿下一路,受益匪浅。”


    客套话说过,华阳王抬步下船,像是因为刚到一地,有些踯躅不定的样子,正停在码头不知和奔霄说着什么。宗午作为主人家带着简清姐弟其次下船,金谷有些没睡醒的样子,最后下了船,揉了揉肚子,熟稔地招呼道,“走吧,据说码头前陈记的烤鸡是一绝。”


    简清转向宗午,问道,“一起来吗?”


    宗午摇了摇头,道,“还有些事情要忙,之后直接住达州城里缘来客栈就是,商行在对面,寻人也方便。”


    刚说着有事,早早站在码头上等人的富态老者就迎了上来,先看了简清一眼,才向宗午拱手道,“宗先生叫老朽好等。”


    “之后再见。”简清略一点头,与宗午告别离去。从老者身边走过时,一股浓郁的豆酱味道迎面而来,沉厚香醇,却泛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苦味。


    简清回头看了老者一眼,他像是早有预料,正好回头望向简清。简清收回目光,反手牵住简澈的小手,“走吧。”


    没走几步,才下码头长坡,身后被阳光投过来的影子就让简清不由得停下脚步。跟在他们三人身后的楚斐淡然望来,倒好像跟着别人走的不是他似的。


    简清诧异道,“殿下?”


    楚斐两步上前,与简清并排而行,淡淡道,“正值午食时候,同路。”


    金谷歪头瞟了他一眼,扯扯嘴角,没有出声。


    这都什么骗小孩的说辞!


    不论是骗人也好,真话也罢,楚斐总归是与三人一起走到了陈记门前。多了个拼饭的人,简清和金谷倒还好,就是简澈一直自以为隐蔽地追着踩华阳王的影子,还要不时偷看一眼,看他没反应,就踩得更高兴了,直到简清把他换到另一边才罢休。


    陈记铺子招牌上只写了一个陈字,挂着的酒旗半新不旧,里面只坐了一桌客人,女郎衣着精致,丫鬟坐在她旁边打着瞌睡。见他们一行人进门,本来靠在墙边打瞌睡的小丫头急忙过来阻拦,“客满了,客满了,真没有了。”


    整个铺子都充斥着一种不打算好好做生意的感觉,但颓唐陈旧之下,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之中,似鸡又似猪,鲜美肥腴,简清几乎能幻想出烤制时油滴下来滋滋作响的声音。


    简清吸了吸鼻子,握住小丫头的手,示意她去看店里唯一一桌客人,“那位点了什么?”


    小丫头头都没回,继续挡在简清前面嘟囔,“哎呀,说了烤鸡没有了,你们要吃饭,还是快些去别家吧!”


    听见声音,女郎回过头来,讶异道,“阿简?!你什么时候到的?”她目光在简清身旁停了一瞬,楚斐完全没往她身上看一眼。


    张婉笑得有些诡秘,问道,“你们怎么在一起?”


    张婉在达州不稀奇,但在这时候遇见她,就相当稀奇了。


    简清没回答后一个问题,指了指身前的小丫头,道,“刚到,所以张大小姐,分我一顿饭吃可否?”


    张婉牵着简清衣袖将她带到桌边坐下,熟练地点单,“两份红糖凉糕。”转向简清,她继续道,“陈记红糖凉糕做得好吃,和他家烤鸡不相上下。就是这两天陈师傅在教新来的帮厨干活,每天气得厉害,昨天还是来晚了就只能吃帮厨烤的鸡,今天就压根不卖他烤出来的鸡了,我买到的是最后一只,刚好带上阿澈我们三个分掉。”


    这样一听,就是没有别人份了。简清抱歉地转向华阳王和金谷,“午食有些不凑巧……”


    还没说完,后厨里一阵暴躁的斥责声就响了起来,“你是蠢蛋吗?!叫你放蜜糖不是蜜汁,这样刷上去还有什么用!喂给猪都不吃!”


    张婉像是听习惯了,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奔霄悄悄扯了一下主子衣袖,楚斐看着简清的眼神终于动弹了一下,点头道,“时间不赶巧,与你无关,之后再聚。”


    简清一头雾水看着他走出门外。本来就与我无关啊?!


    金谷却在旁边桌子旁坐下,有些赖皮的模样,道,“见者有缘,来都来了,两位小姐便赏小的一口鸡尝尝吧。”


    张婉啐他一口,“呸,你要坐就坐吧,没吃食,饿着去。”


    金谷望了望菜牌,末尾明显是新写的那个红糖糍粑引起了他的注意,扬声道,“店家,一份红糖糍粑。”


    后厨里又是一阵模糊的责骂声,一个与先前声音不同的年轻声音回道,“刚挂上,还没练熟,客人换一个点行吗?”


    小丫头端着两碗褐红色的红糖凉糕出来,刚放上桌面就听见声音,扁了扁嘴,喊道,“全哥哥,我不帮你做凉糕!”


    听这意思,凉糕却是小丫头做的。


    简清多看了她一眼,小丫头看年岁才八九岁,没想到就能被允许上手做菜了。听厨房里的大厨语气,可不是一个会容忍瑕疵的人,那这小丫头的厨艺就值得人留意了。


    “快吃快吃。”张婉见她不动,往简清手里塞上勺子,又递给简澈一把,“刚浇上去糖汁,还没那么甜,吃起来刚好呢。”


    简澈响亮道谢,“谢谢张姐姐!”


    “真乖。”张婉笑着隔空摸了摸简澈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许久不见的四川小吃hhh现在火锅店和串串店里常见的是用小碗盛,红糖味太过了有些太甜,不知道正宗做出来什么样。


    龙舟手唱的歌是《龙腾锦江》改编,原词是“五月赛龙舟,锣鼓震长空……锦江喜相逢”——


    抱住小可爱们一起吃甜点x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


    谢谢小可爱“十泠”的三十瓶营养液!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第96章 茱萸烤鸡


    凉糕入口柔滑,融浆的味道有些微涩。应该是成型时脱模有些不及时,本应倒扣碗中的一个完整半圆在边缘处不明显的地方有了一点凹陷。虽有瑕疵,但考虑制作者年岁,加上味道在糖汁调味之下并不明显,也是一道夏日不错的甜品。


    红糖里应是熬了桂花蜜,细细花香扑鼻,让红糖本身过甜的缺点变为了沉厚底蕴。来到大梁以来,她这还是第一次在旁人手上吃到技艺上等的菜色。虽然简清也能做到这般水平的调味,但不得不承认,她毕竟是站在现代经历过千年积累的成熟川菜菜系之上,与如今大多敝帚自珍、闭门造车的厨师世家们本就不在一个起跑线上。而能在这个时候做到这般技艺的大厨,水平可不会低。


    简清越吃眼睛越亮,只欲往后厨去见见这位掌勺大厨,要是他能挖来自家做事就更好了。


    张婉牵着她衣袖不让简清起身,压低声音靠在耳边问道,“你怎的和他们一道来,不嫌打眼么?”


    简清心不在焉地想着挖角,被她一扯,才忽然从思绪里惊醒。


    像这样的家传食肆,厨师轻易不会外流,她想的可太多了些。


    “行船同路,有什么打眼的。”简清解释一句将事情盖过,瞟张婉一眼,打趣道,“还是张大人教得好,婉婉来达州几日就让你收了心,词句全都谨慎起来。怎么,可是有如意郎君的人选了?”


    金谷拨弄筷筒里筷子的动作停了一瞬。


    张婉嗔道,“你倒伶牙俐齿。叫你早些来,硬是这时候才到,明日同我去看铺子,还不晓得看不看得完呢。可别说你没空暇,你来达州瞧个龙舟,旁的事定是没有的。”


    “拌凉瓜、怪味鸡丝。”简清看看菜牌,又加了两道小菜,转向张婉笑道,“大小姐百忙之中抽空,我哪里还能说个不字。就是这铺子之后做什么营生,还是要掌柜拿个主意。”


    简清说着,目光在菜牌上一顿。怪味鸡丝这道菜的名字倒是和现代一样,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只是同名,味道如何,还要上菜之后再看。


    张婉诧异道,“不是你说要开酒楼?”


    简清摇了摇头,“我家酒楼伙计你是见过的,阿菇起步晚,二娘做个掌柜更合适,哪有多的掌勺预备下派来这边?一时之间另雇个掌勺来是要砸自家招牌的,我是想着来达州看看有没有副厨人选,等培养些时候,这边要开酒楼也是使得的。但要快些开起来,我比较建议你开个火锅店。”


    张婉听简清一一说下来也点了头,一拍手,“呀,我还以为你要做糕点或是饮子铺子。火锅又是什么?”


    后一句响了两遍,简清一偏头,桌边刚刚来听她点菜的小丫头还没走,正好奇地看过来。


    没等简清回答,简澈就描述了一遍火锅,简清只笑道,“说你贵人忘事,倒是不假。凤溪这会儿在做火锅节,我先前就提过这事,怕你闹我,信里都细细写了,怎么又来问我?罢罢,给你带块底料回去煮了,就晓得滋味如何了。”


    张婉白她一眼,“你倒是好生敷衍,如今连菜也不肯给我做了。”


    “哪里哪里。”简清一本正经,“要你开店自然要尝尝产品滋味,你自家都能煮来吃,之后开店技术上面不就不用担心了?”


    两人正说笑间,后厨里的咆哮声再次响起,“你这是什么?点的鸡丝你切出来鸡块,七年学到狗肚子里了!”


    “你!”


    年轻的帮厨声音第一次反抗,又被咆哮声压下,“我什么我,好好切你的菜,烤鸡还等着出炉,少给我在这里添乱。”


    话音刚落,原本不甚明显的香味从若有若无挠人心痒忽然一变,自后厨里窜出来的烤鸡香气热烈夺人,纯粹的肉香让人不由得怀疑先前刷蜜糖的吩咐是不是听错。


    烤鸡端上来时外壳焦黄,靠近时才闻见一丝蜜糖甜味,蜜糖与油脂相融,牢牢附上外壳,将一缕肉香烘托得极为诱人。


    单是看色泽就令人食指大动,端着盘子出来的青年低头在鸡腹部划开一刀,随着滚落的猪油炒饭一起涌出一股辣香,与辣椒香味不同的微苦香气与油脂糅合得恰到好处,内里泛着红褐的鸡肉表明了辣味的用材来自茱萸,和叫花鸡相似又不同的填装技巧充分说明了制作者的技艺。


    高手当面,简清却多看了一眼划开鸡腹的青年的手。他挑的划开角度和位置对这只烤鸡来说均是最佳,如果不是早知道他刚来这里,简清都要怀疑这位帮厨在陈记做了许多年。但这双手,光看茧子和陈旧刀伤,内行都能看出来他的多年经验。


    达州果然是来对了,藏龙卧虎。


    简清夹起一块鸡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小哥学厨有四五年了吧?”


    贺全沉浸陈师傅的教学里,被人一问才回过神来,再一看面前之人,他顿时一惊。


    简氏酒楼的掌勺娘子怎么跑这里来了?完了完了,一定是杜家把人逼得没处去了!他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去简家看看呢,怎么简家这就倒了?


    好在贺全还有些理智,及时想起了龙舟会的事情,简单答道,“七年有余,炉灶还轮不到我。”


    “那定是陈师傅秘而不宣的爱徒了。”简清点点头,有意捧了一句。


    贺全不自觉露出一点苦笑,含糊道,“谬赞谬赞,客人慢用。”


    简清看着他离开时有些颓丧的背影,若有所思。


    基本功学了七年还没摸到炉灶,不是人天分太差就是有意在给他攒底子,看样子不是陈家的人,那就是还有挖角机会,酒楼如今就缺这样基本功强的帮厨,稍加训练就能上手,只是具体怎么样,之后有机会还要再试试。


    思量间,张婉已经和来讨一口饭吃的金谷呛起了声,“说是一口,您金大郎君这是天狗吞日呀?”


    简清暗道不好。张婉先前在金谷面前丢的脸还没捡回来,心里有气,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哪里能放过。但金谷最好面子,这样被人说,哪里愿意。


    金谷却没像简清猜测的那样恼火,他一露碗底,桃花眼弯起,轻笑一声,“一筷子鸡肉,一勺饭,可不就是一口?张小姐赏脸瞧瞧?”


    张婉没看见他难堪,只能悻悻偏过头去,“阿澈,吃这个饭,不太辣,可香了!陈师傅做的茱萸烤鸡就是这点好,下饭!”


    没起冲突,简清也就放下心来。


    烤鸡鸡肉外脆里嫩,但不是多汁的鲜嫩,而是在嫩和焦韧之间取了一个微妙平衡,鸡丝嚼起来根根分明,蜜糖烤出来的脆壳之下是被擦了两道以上的茱萸粉末,起初微辣的滋味让人不自觉就吃得多了。而被吸走了部分油脂的猪油拌饭适时入口,舌尖的一点辣痛又被抚平,让人能用心品味起肥而不腻的滋味来。


    整个餐桌之上没有其他能夺走烤鸡风采的菜品,简清点来解腻的两道小菜都没用上,只是在最后填饱肚子的时候被分食一空。自己做的菜吃多了总是会没有新鲜感,而别人做的菜又不大入眼,迄今为止,只有这道烤鸡让简清满意。


    怪味鸡丝里用的自然是茱萸油,味道次了一些。简清略略吃了两口,其他的全被烤鸡分了一半多出去的张婉吃完。


    “店家,明日什么时候开炉?”简清结了账,提前打听起明天的伙食。


    小丫头打着哈欠道,“阿爹说,什么时辰睡醒就什么时候开门。”


    这家食肆给人的不打算好好做生意的感觉又浓了些,简清道了谢,打开包袱取出一块带着本来打算路上吃的火锅底料递给张婉。


    张婉擦完嘴又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拿了油纸包一脸莫名,“我又不会做菜,给我做什么?”


    简清带着她边往外走,边道,“火锅底料,放锅里化开,让人煮水就行。”


    才刚出门,简澈就拉了拉简清的衣袖,轻声道,“阿姐,你带的那坛子酱忘拿了。”


    简清一笑,“没事。”


    金谷啪地打开扇子,回头看了简清一眼,“别过。”


    简清略略点头,“别过。”


    张婉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拉着简清道,“时间尚早,不如现在就去看铺子。”


    “好婉婉。”简清按住她的手,“你当你走得能多快?你家门房的禁令又不管用了?”


    “老头子,谁要管他!”张婉脸色一暗,哼了一声,目光往街角一瞟,愣了一瞬。


    咦,那人刚走,怎么影子都没了?


    金谷在陈记门口与简清告别后,三拐五转,又回了码头仓库,一开门就见熟悉的面孔候在里面。


    凤溪城里用惯的两个地痞见他到了笑嘻嘻凑上来,“金爷,先去收拾哪家?”


    金谷丢下包袱,神色有些莫测,“先去打听打听,知州家大小姐何时出阁。”


    地痞脸上露出油腻的笑容,“您这是……”


    金谷冷了神色,“知州是什么人,你们不晓得?有了变数,你来担?”


    “诶哟。”外遣多日有了别样心思的地痞一拍大腿,“您等好信儿吧!”——


    简清终是被出笼鸟似的张婉拉去了她最合心意的一间铺子,里里外外看过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掌柜和掌勺人员上面缺口太大,两人定了明天见面时间,也在街边分别。


    张婉玩了一天,铺子的合作又有了方向,自后门溜进家门时,龙舟手们常唱的曲调都哼了起来。张府今日后门不知怎么的,几乎没有人,倒给她偷溜行了方便。


    “……怠慢先生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越过假山,传进张婉耳朵里。


    是她爹!


    张婉和丫鬟脸色大变,后门处地势开阔,无处可躲,此时推门逃跑已经来不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影转出假山。


    走在前面的却不是她父亲,而是一个陌生人。


    张知州看见后门的张婉,脸上猛然铁青,“站着干什么,嫁妆绣完了?!”


    语气重,但应是顾及着有客人在,相对往日处理已经是轻拿轻放。张婉低头施礼,“多谢父亲、先生,小婉告退。”


    张婉走出几步,张哲平有些谄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女顽劣,冲撞了先生,还请不要见怪。”


    先生?哪家的先生?


    她爹什么性格,张婉再了解不过。虽然媚上了些,但心里也有衡量,要是在下面的知县们面前,知州大人可是铁面无情得很呢。


    疑惑只是一瞬,想想屋子里要提前绣起来的嫁衣帕子等等物事,张婉头都疼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茱萸烤鸡,实际没有这道菜,是簌簌改了川香烤鸡的做法,按口味变更了一下下。脑洞做法是猪油炒饭填满用茱萸叶揉碎擦过的鸡腹,封口,然后挂炉烤,外皮刷酱,最后封蜜层——


    簌簌今天超想吃想吃烤鸡烤鸭呜呜呜,附近没有好吃的店,只点到一个怪味鸡丝,怪味鸡丝里芝麻酱放多了差不多变成了麻酱鸡丝,难过子——


    谢谢小可爱们的收藏评论呀,今天应该就够发营养液的字数啦。(规则应该没有研究错,蒙圈簌簌.jpg)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第97章 蛋烘糕


    船行一夜,又与张婉走了一路,等简清带着简澈凭记忆绕回途中看见过一次的缘来客栈,人都有些困了。


    自家小朋友看见客栈匾额,松了好大一口气,“阿姐,你好厉害,第一次来达州就能认路。”


    简清捏了捏他的鼻尖,“晚上想吃什么?”


    二人背后就是宗家商行,门前几辆马车从他们身后驶过,一缕若有若无的豆酱味道隐入尘土之间,商行的伙计站在街边一抖肩上盖布,“简记辣酱今日三坛售罄,各位请好嘿——”


    限量造势这一手,宗午显然玩得不错。


    简清按住听到自家名号有些兴奋地不住回头往去的简澈肩头,一起踏入客栈,“小二,一间房。你家店里有什么菜色,一路说与我听。”


    伙计迎上来看两眼二人,在前面引路,“您可是简家娘子吗?宗掌柜让我们给您二位留了上房,一夜不贵,只要一两银,请随我来。小店旁的没有,只是粥水养人,晚上吃也妥帖。娘子要是想尝大菜,码头的陈记和城北的芳斋都不错。”


    简清猜到有此一出,自然不会拒绝宗午留下的好意,听伙计介绍完食单,点了两碗粥和一碟酱菜算是晚食。


    达州城显然没有首邑凤溪城餐饮行业热闹,伙计口中叫得上名字的食肆只有两家,但酱料作坊一点不少。光是在码头和商行门前两处,简清就闻见了日夜浸在作坊里才会有的酱香,而伙计送完粥水,回头又拿了一小碟酱来。


    显然,在达州,连粥都要配酱来吃。


    酱是普通的黄豆酱,简清一闻便知,叫住伙计问道,“只有这一种酱吗?”


    伙计道,“茱萸酱还有不少,我给您送来?瞧您就是会吃的,外地来达州的客人许多都觉得拌酱吃奇怪,却不晓得好吃呢。”


    简清摆摆手,“不必了。”


    仔细一想,简清也明白了这嗜酱的习惯因何而起。


    达州气候湿润、温度适宜,据说一年里温度变化也不大,对于酿酱来说再合适不过。又地处灵越江边,酱料走水运十分方便,运送到旁的地方还要算损耗和路费,但在本地就没了这个限制,费用相对低廉。


    辣椒酱和豆瓣酱的出现,恰好适应了这习惯,也变动了原有市场局面。宗午先前试探酱料生意的问话背后很大可能就是达州这些酱料作坊坊主,对简清来说,交给别人代加工自己只提供原料不可能,像查记一样来做合伙才是最佳选择,就是不知道坊主们之后如何抉择了。


    而酱料不仅食客自己吃,也有一半市场在食肆酒楼。想来她先前留下的那坛辣椒酱此时已经被人瞧见,等明日再去达州备受推崇的陈记看看,就知道宗午这位销售人员做得如何了。


    毕竟双方合作刚开始不久,信任和利益捆绑是一回事,手段如何,还是要细细去看,简清来达州的原因之一也是这个。


    正想着事情,简澈筷子尖蘸了一点豆酱放进简清碗里,“阿姐,快吃饭。”


    “好。”简清点了点他的额头,“阿澈也快些吃,我们早睡早起。”——


    陈记早上开门的消息是客栈伙计来通知的,简清又问了他之前说的芳斋在城中哪里,这才出门向码头而去。


    说是早上,其实时间已近正午,简澈在船上没有睡好,早上总是醒一会儿睡一会儿,好不容易有了个不晃的床铺,一夜安眠睡到了日上三竿。


    姐弟俩洗漱后直接出了门,达州主街街边小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凤溪城街边卖凉粉和糖油果子的多些,这里却是蛋烘糕的天下,一条街上就有三家卖糕的。


    木车上金灿灿的半圆小饼一个挨一个地摞在一起,甜香飘了一路,又有旁边馅料炒制出的榨菜咸鲜和糖红豆的糯甜味道烘托,不仅勾走了小孩子们的目光,连身旁的大人都不自觉摸着钱袋上前买两个。


    各家馅料各不相同,做法用料上也有细微差别,简清早看见简澈往小摊上飘的眼神,顺着气味仔细嗅闻辨认片刻,拉着小朋友在一个摊子前站定,“两个蛋烘糕,加红豆馅。”


    简清没在酒楼吃饭,就是留着肚子吃路边小摊。简澈揣着自己小荷包的手一紧,仰头望过来,“阿姐?”


    “放心吃,没几个钱,吃不穷你姐姐。”简清说着付了钱,顺手揉了一把简澈脑袋。


    观望的小孩子多,真正吃到的少,看见简澈拿了一个蛋烘糕,纷纷羡慕地望了过来。


    简澈低头一咬,酥脆外皮破开,内里柔嫩如糯米糕团似的口感带着溢出的糖红豆涌入口中。


    嗯,甜的。


    简清在现代时吃过不少蛋烘糕,此时这个不舍得放鸡蛋和糖的普通点心并没有带来什么惊艳感觉,三两口吃完后,简澈还在一口口嘬里面的馅料吃。


    等陈记招牌在望,简澈手里最后一点脆皮残渣才被拍进风里。远远能看见送客人出来的青年帮厨手上拎着食盒,简清眼前微亮,略略加快了步速。


    陈记里没有一位客人,只有被吃空的餐盘和满桌子鸡骨头说明曾经有些饕餮客来过。小丫头比昨天神色还困倦得多,擦着桌子刚看见简清进来,就喊出声来,“你们昨天有坛子落下了!”


    后厨里菜刀声音一顿。


    简清笑道,“你还记得我?”


    小丫头嘟囔道,“还不是你让阿爹半宿没……”


    “小鳝!”一声严厉的斥责打断了小丫头的话,中年人挑开后厨门帘走出来,目光在简清二人身上一停。


    简清望见他的第一眼就能确定这是陈记掌勺,上前道,“陈师傅。”


    陈师傅从柜台后面捞出小坛,沉声道,“这是你的?”


    “正是。”


    陈师傅打量简清几眼,目光在那双只有一点油星疤痕、茧子只有薄薄一层的素手上停了一瞬,脸色不大好看,问道,“宗家卖的辣椒酱,也是你做的?”


    简清有意摊了摊手,“陈师傅莫要言此为小技,一通百通,这酱料品质如何,您当是看得清的。”


    “哼。”陈师傅把小坛重重放上桌面,再开口神色却缓和下来,带着简清走出门外,自己掏出一杆旱烟枪在地上敲敲,吐出一口气,道,“方便船运,也方便打出名声,这可不是小技。你我相称就行了,老了,以后该是你们年轻人出头的时候了。简老头和气了一辈子,你倒是一点都不像他。”


    简氏酒楼做过那么长时间的剑南府首邑第一酒楼,要说简父的名声在旁的州府一点都没人知道,简清是不信的,这不,陈师傅就是一个。


    “陈师傅为厨坛长辈,我自当敬重。”简清陪着站在屋檐阴影下,给他带了个高帽,接着问道,“昨日烤鸡用的还是茱萸,看来宗先生的酱料生意不曾做过来?”


    陈师傅摇头道,“味道不对,你那辣椒要是愿意卖,我倒是想买几斤回来试试。”


    每个人对厨艺钻研都有自己的一套规则,试探到了宗午的执行力之后,简清无意去强行改变陈师傅的想法,只道,“如今辣椒苗圃初建,产量不高,但是陈师傅愿意买,等我回凤溪了遣人送来些就是。”


    “你这丫头。”陈师傅清了清嗓子,板起脸,“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和纯粹的人讲话不需要绕什么弯子,简清笑道,“酒楼重开,副厨帮厨和之后掌勺的人选一概没有,还请陈师傅教我。”


    陈师傅一撇嘴,“心大。我还能给你变出来不成?”


    简清做出调侃神色,道,“我瞧着您店里新来的帮厨不错,不知他还有没有一同学艺的师兄弟姐妹,给我也搭条线?”


    陈师傅被小辈把话说到面前,脸上全是沉思之色,但仍下意识回绝了一句,“他?他不行。”


    和昨天宗家让龙舟转向的长哨声相似的哨声响起,不远处码头上的喧闹声更上一层,中气十足的歌声响成一片,龙舟手们三三两两往外走,连正往码头走的马车都被堵住了去路。


    “让让,让让,我们是第一酒楼迎仙楼来给大家送点心来的。”


    婢女从马车中探出身子,大声驱散人群。


    套了件褂子的龙舟手一抹汗,也跟着喊了起来,“谁?哪家的吃的?兄弟们别走,又有店家送吃食来了!”龙舟赛前后,参赛的商行和没参赛的店铺掌柜们都会来送吃喝用度,以期自家名声传得更远更好听,迎仙楼不是第一家,也不会是最后一家。


    简清听见迎仙楼就忍不住翘了翘唇角,陈师傅蹲在门槛前,一敲烟杆,突然翻脸瞪向后厨,大步起身走去,“兔崽子,做完事了吗,就来偷听,还是太闲了是不是?!”


    迎仙楼的马车在龙舟手们的帮忙下驶入人群,婢女叫喊着“鲜花饼、鲜花饼,人人有份,不用急”越走越远,在前一架马车后不远的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宗午拎着袍子跃下,在简清眼前站定。


    鲜花饼让简清想起酒楼那走之前还有些微涩的花酱,一时有些神游,都没发现宗午的到来。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宗午略一挑眉,“多好的时机,怎么不去争?”


    简清收回目光,笑道,“我又不是龙舟手,哪有鲜花饼吃。”


    显然的答非所问让宗午嗤了一声,简清足尖碾开陈师傅留下的烟草灰,轻声道,“送礼的那么多,有什么好抢的,第一酒楼的席面,可不是人人都能吃得。”


    正说着,成为人群中心的迎仙楼马车那边,爆发出一阵剧烈的质疑声。


    “少胡说了,你们哪是第一酒楼!”


    作者有话要说:蛋烘糕起源于清代成都,时间线上有调整,算是给架空大梁的蜀地多了个小吃哈哈哈。


    簌簌有个朋友长住四川,成天炫耀说家附近一家蛋烘糕好吃,羡慕死了——


    谢谢小可爱们的评论收藏呀!


    第98章 鲜花饼


    杜景然递过去糕饼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


    白果见势不好,回身靠回马车旁边,瞪着说话的龙舟手骂道,“你去凤溪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家迎仙楼的名字?!自己没见识,乱嚷嚷什么!”


    “白果,休要无礼。”杜景然轻声呵斥,但脸上神色充分说明了她对这话的认同。夏日的码头不仅有咸腥江风,周围人身上的汗味也令人难以忍受,江对面凉棚下喝着茶看自家仆役发汤水果子的富商们交头接耳看过来,一股难言的羞辱感涌上心头。


    要不是符先生带话过来,要她提前收拢民心,她本该也坐在那里。


    白果被拦下话头,咬着牙一跺脚,“小姐!”


    龙舟手里有年长些的,捏着鲜花饼哼了一声,“我光晓得第一酒楼是简氏酒楼,祖祖辈辈都一样,听说皇上都吃过他家菜呢!小姑娘为了扬名,什么话都敢胡说!”


    简氏酒楼,又是简氏酒楼。


    杜景然忍下心头那股怒气,好声好气道,“大伯当真错怪我们了,我家迎仙楼在京城时也是有御笔题字,来剑南开的分店厨艺比试也赢了简家,简家已经败了,这些您打听打听就能知晓。如今龙舟赛头名的奖励宴席,也是定下了在我家酒楼开席。”


    谎话说得太多,连自己也信了,杜景然忽略掉说起比试赢了时心底的不自在,和不由自主想起的刚来凤溪城时吃到的那盅简知味亲手做的一品豆腐味道,笑容更诚恳了些。


    中年人怀疑地瞟来一眼,不再说话,三两下把手里糕饼吃了个干净。


    白果看着心疼得厉害,小声喃喃,“暴殄天物,当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


    虽然刚刚吵起来时龙舟手们为了避嫌散开了些,但在场的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听见白果说话,有人冷笑起来,“人参果儿?你们还真瞧得起自己,简家开宴的时候哪像你们这样巴巴送上来过,人家那是殊荣,你们这是什么,送给我我也不吃!”


    面皮薄的龙舟手把他一拦,“别说了,这饼子还是挺好吃的。”


    “好吃?你自己吃吧。”说话的人把刚刚拿到的糕饼往他怀里一塞,转身钻进人群,“我还要留着肚子去吃第一酒楼席面呢!”


    原本站在边缘穿着黑红褂子的龙舟手们也探头说了话,年纪最轻的少年扯着衣裳道,“谁说简家败了?我们舟上还画着简家的酱坛子呢!你瞧,衣服上也画的有!”


    声音有些小,说出“酱坛子”三个字时,周围人也认出来了他是哪艘龙舟上的人,一时都哄笑起来。被嘲笑了多日龙舟和衣裳丑的宗家龙舟龙舟手们脸上发烫,但都点了头,把背上画的各种货物标牌露出来。


    “就是就是,我看啊,是你们家败了!”


    杜景然长这么大,这样的当面羞辱少之又少。白果气得哆嗦,要上前与他们争辩,被杜景然在背后按住了肩膀,“不要坏了外祖父的事。”


    白果没有回头,自家小姐的声音轻柔温和,只有她感受到了小姐按住肩膀的手指有多么用力。


    简清在陈记门前看了一会热闹,高声说话的几个龙舟手声音让她隔了这么远都听得明明白白。口舌之争其实对迎仙楼不会有什么影响,但看杜景然如今模样,倒好像没有了过去迎仙楼狠厉手段,不知是在忍些什么。


    这样隐忍,倒是不好让她激杜景然出手比试了。


    正思量间,身旁忽然有人问道,“在想什么?”


    简清只当是宗午闲极无聊,随口应付道,“在想她家鲜花饼是什么味道。”这话也不是假话,简清的确有些好奇如今的鲜花饼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奔霄。”


    一个熟悉的影子从眼前闪过,仔细去看时码头上又只有挤挤挨挨的人群了。


    简清诧异回头,正对上华阳王含笑的眼睛,她没来由地有些不自在,“殿下……”


    楚斐挑眉打断,“阿清。”


    简清不明白他这种执念究竟来源于哪里,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这才能好好说下去,“楚斐,你来陈记用膳吗?”


    陈师傅在后厨里咳嗽一阵,大声吆喝,“丫头,还吃不吃鸡了,来帮忙!”


    陈师傅喊起来时,离开时往码头去,回来却是从长街另一端回来的奔霄带着两块糕饼再次出现,拿银针试过之后,才递给简清。


    简清不知道陈师傅要做什么,接了糕饼,轻声道谢。


    杜景然做的鲜花饼外表已经极接近现代的模样,咬一口千层酥皮软薄,花酱内馅清甜芳香,像是吃尽了一春的春花,甜糯的里层饼皮混了牛乳,奶味很好地中和了花酱自带的一丁点发酵酸味,只剩满口留香。


    若这是杜景然亲手做的,那么迎仙楼也不愧是京城老牌酒楼,配比大胆精准,用料无可挑剔,技术上有些欠缺也瑕不掩瑜。简清忽然明白了当初简父为什么一场比试里打败了迎仙楼之后,始终不肯再行比试,让迎仙楼只能来挑衅原身。她在这糕点之上看到了天赋,想来简父也是有所期待,只是没想到会被人用场外手段打败罢了。


    简清低头看手心的鲜花饼,咬开一角的点心淡黄外皮夹着深红馅料,花香随风散落。


    楚斐低头看她,过了一会才淡淡回道,“无事。”


    这一幕正落入因为没有人再来拿糕点只能驱车返回的白果眼中,她一眼看出简清手中拿着的是自家小姐做的点心,而楚斐老餮之名在外,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是这阴魂不散的女人拿小姐的点心在讨好华阳王。


    “小姐。”白果挑了帘子,小声让坐着发呆的杜景然看过去。


    只一眼,杜景然就红了眼眶。


    “斐哥哥。”


    杜景然嘴唇翕动,这三个字怎么也唤不出口。把自己关在闺房里那么久,她以为她再见到他能平静以对,可过往种种不断在脑海翻涌,外祖父严厉的神色和始终淡漠没有回应的楚斐脸庞交替闪现。


    在楚斐那年自请外放北疆时,已经苍老的外祖父说的话又响在她耳边,“我活着,能护你一时,却不可能是一世。景然,爷爷只想要你好好活着,你懂吗?”


    她不懂,她生来就流淌着高贵的血脉,想要的、想做的,没有人会反驳,怎么会只要活着就好?


    “简清。”杜景然出声叫道。


    并肩往食肆里走去的二人脚步一停,楚斐皱眉回头,眼神冰凉,声音里全是警告,“杜景然。”


    简清往前一步,走出华阳王的遮挡,仔细打量这个压在简家头上的对手。和之前凤溪码头上见过的模样不太相同,杜景然瘦了很多,微红的眼圈乍一看好像是谁欺负了她似的。


    “杜小姐。”简清笑道,“久闻大名,不知有何贵干?”


    少女容色清丽,笑容温和,没有一点被击倒过的懦弱畏惧神情,背脊笔直,目光清澈。


    在这清澈的目光之下,好像背地里所有的阴暗都被看穿。


    “达州好玩吗?”杜景然缓缓问道。


    她像是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虚伪客套,一半想着外祖父的计划成功之后,简清只能做酒楼里一个不出名的学徒,就忍不住在心中发笑。


    简清不讲究形象地摊了摊手,“还不错。”


    两个之前不曾真正打过交道的人在街边攀谈,这场景说不出的古怪。


    简清没有放过杜景然唇角泛起的一点笑纹,随意抛了个话题试探道,“明天的比赛想来会更有趣,我看好宗家的龙舟,你呢?”


    方才被那些龙舟手们当面指责顶撞的记忆又泛了上来,杜景然脸色微变。


    楚斐皱眉打断道,“该用膳了。”


    “我觉得,你不会赢。”杜景然看他一眼,没有错过他语气里的亲昵和回护,她闭了闭眼,“简清,你想赢吗?”


    简清注意到杜景然的眼神,下意识从楚斐身边远离一步,淡淡道,“杜小姐说的是龙舟还是旁的?”


    杜景然的眼睛停在她身上,看着简清像是为了避嫌,刻意拉开了与楚斐之间的距离,楚斐不但不以为意,连望过去的眼神都没变一丝一毫。


    杜景然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简清凭什么呢?样貌、身份,甚至对他的感情,都比不上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刚学不久的厨艺。


    可楚斐眼里,好像只能看见这一人。


    简清直白,杜景然也不再打哑谜,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家的招牌,还想要么?”


    “你愿意给?”


    杜景然忍住眼中泪意,“和之前一样,你我比试一场,你赢了,我离开剑南,归还招牌,我赢了,你离开剑南,之后见到我就要退避三舍。斐哥哥,你做评判可好?”


    “一言为定。”简清答应下来,听见杜景然后面的称呼,只觉得有些牙酸。


    她的确是想要促成一次大庭广众之下的公平比试,但是现在这种古怪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景然盈盈泪眼望向华阳王,哀怨痴恋的眼神连周围没走远的龙舟手们都看出来了,纷纷站在不远处小声八卦着什么。


    杜景然望过来时,楚斐张口就想要拒绝,但简清先一步答应了,他沉默半晌,道,“既是比试,由众人评判,才是公平。”


    简清正想着怎么说服华阳王改变规则,不让他一人做评委,就听他开了口。


    “殿下?”简清惊讶唤了一声,转而笑道,“殿下睿智,正好龙舟手和各家商户都在,不用四处找旁的客人了。”


    杜景然指尖深深扎进掌心。她看得出简清还有些疏离,但即便这样,两人间的无形气场已经不容第二人存在。


    没关系,她会赢的。她要让楚斐看清楚,这只是个商户女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是都在吃瓜没人看文吗23333疫情又有反复,小可爱们注意身体呀!


    第99章 猪肉粽


    端午节前一日的码头上热闹非凡,听见陈记食肆这边有人当街比试,凑热闹的人一个传一个,没多久陈记门前就围了十多个人。


    白果拦在杜景然面前挡住各色目光,不知道自家小姐究竟想做什么,只能看着车夫赶着车去而复返,带来了几大袋子糯米、粽叶、猪肉和调料坛子。


    楚斐定了裁判方式,杜景然定下了比试内容。


    简清还记得方才杜景然蹙眉娇声解释,“我练了十年刀工,你才初学不久,若是比做菜,怕是难为了你。端午将至,不如比包粽子。”


    此话一出,四周旁观的人群里倒是有人称赞起她落落大方来。


    十年刀工算什么?简清冷眼看她表演,没有戳穿实际上包粽子对新手一点都不简单。


    不过,无论比什么简清都不会怯场,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


    此时材料备齐,简清借了陈家的桌案和菜刀摆在街边,杜家的车夫打开布袋,白果帮着把材料放在桌上。


    对着杜景然时,白果小心翼翼,处处贴心地调整位置。轮到简清,白果随意将袋子一扔,趾高气扬道,“看看吧,两份材料一样,我们可不占你这个便宜。”


    简清刚打开米袋,瞥她一眼,还没说话,杜景然就温柔开口,“抱歉,是我的婢女不对,我这边已经好了,我们换个位置吧。”


    迎仙楼的车夫和侍从带来的材料都不是次品,简清检查过面前泡过的湿糯米、猪肉和粽叶,这才点头和杜景然换了位置。


    人人都吃过厨子做的饭,但亲眼看着厨子做饭的没几个,尤其是今天当街比试的还是两个年岁不大的漂亮小娘子,更是引人注目。


    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他们身上,视线中心的两个小娘子却都镇定自若。简清和杜景然确认了材料没有问题,杜景然在白果服侍下挽起碎发,偏了偏头,问道,“简清,要借你菜刀么?”


    原身输的那场比试上原身还不会拿菜刀,要是真是原身在这里被如此点出来,怕是要气得厉害。


    但站在这里的是简清,只是微微一笑,接过简澈从他的小包袱里摸出来的菜刀,一圈圈拆开裹布,道,“不必了,我是个厨子,自然记得带刀。”


    简清围上从陈记借来的围裙,陈师傅咳嗽一声,“赶快点,饭还没吃就咋咋呼呼的。”


    楚斐听见陈师傅的话,上前一步,皱眉道,“午食之后再开始吧?”


    虽是问句,却被他说得像是一句命令,简清摇摇头,“吃过了糕饼,殿下不必忧心。”


    华阳王释放出善意,她也愿意回馈善意,只是一歪头就看见自家小朋友被上前的楚斐挡住了半边身子。简澈还没有桌案高,在一旁抱着粽叶做好了打下手的准备,却忽然被挡住,踮着脚尖极其吃力的样子,好不可怜。


    “阿澈。”简清笑着拿走简澈手中粽叶,派给他另一个任务,“去请陈师傅烧上热水。”


    简澈没顾上生气就被派了任务,兴冲冲向铺子里面跑去。


    简清与杜景然对视一眼,二人几乎同时向四周施礼,“今日我简氏酒楼/迎仙楼比试,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猪肉粽做法各家有些不同,但基础的材料一致,起初两人同时洗手擦刀,而后杜景然切起肉块,下手干脆利落,看得出在厨艺上下过功夫。


    白果站在杜景然身边,像是打惯了下手,只需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往上递东西,酱油、黄酒、姜片,两人配合默契,没一会就处理好了一整盆猪肉块。


    而简清只有一人站在桌前,手速虽快,但少了人配合,猪肉处理完时却是比杜景然慢了一线。


    白果轻轻嗤地笑了一声。


    简清没把她放在心上,盖好盛着猪肉的木盆,在干净抹布上擦了擦油腻的手,一手拿起粽叶,一手拎起糯米布袋,转身向后厨走去。


    刚迈开步子,方才一点都帮不上忙的楚斐就从简清手上接过了糯米布袋,简清偏头看他,他理直气壮阔步走在前面,“米重,别影响比试时间。”


    一股异样的感觉升腾在简清心头,她皱眉望了一眼华阳王的背影。在现代时也有人追求过她,如今华阳王的举动,像极了那些小男生。和之前送这送那、每天来蹭饭时给人的感觉不同,简清清晰地感受到在他的举动里将自己放在了同等的位置,他做这些并非是高高在上的恩赐。


    “谢谢?”简清不太确定地说道,拎着粽叶跟了上去。


    杜景然看着他二人背影,青年高大,少女娇俏,这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只是如今看到时其中一人并不是她。


    一时间,杜景然几乎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片刻后才咬牙道,“发什么愣,还不快走。”白果与车夫一人拎着米袋,一人拎着粽叶跟上往陈记后厨而去。


    陈记后院建了厢房和正屋,显然是给自家人住的,厨房夹在后院和大堂中间,和简氏酒楼相比有些狭小。贺全躲在门板后面,看简清越走越近,猛地探出了头,握着拳头压低了声音,“简小娘子,你一定能赢!”


    楚斐不动声色地将下意识反应推开的刀鞘按下,让出他后退一步挡在身后的简清。


    简清笑着挥挥手,“借你吉言,我要是赢了,可得给我引荐几位你的师兄弟啊。”


    “啊?”贺全有些发懵,陈师傅走过来一把把他扯走,“啊什么啊,滚你屋子里待着去!”


    粽叶和糯米的初处理简单,糯米又是杜家拿来的泡过的,处理起来工序并不复杂。简清洗刷着粽叶,楚斐帮忙将湿糯米倒进木桶,伸手要接粽叶,被简清一拦,“我自己来。”


    奔霄的声音在厨房外响起,“主子?有信来。”


    楚斐半蹲着,银色暗纹的外裳下摆被洗粽叶的水溅满,湿了一片,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被简清拦住时神色一怔。


    简清莫名从中看出了无措,继而又怀疑是自己看错,轻咳一声,“楚斐,他在叫你。”


    “要帮忙就喊我。”楚斐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起身,快步向外走去,快到门口时补充一句,“我很快回来。”


    半掩着的厨房门打开,杜景然走在最前面,与楚斐打了个照面,显然方才二人在厨房里的对话全被她听去。杜景然含着泪仰头望来,“斐哥哥,这些粗活怎么能让你做?我……”


    她还没说完,就被楚斐出言打断,青年冷着一张脸,哪还有对着简清时的温和,“杜家侄女,本王既为长辈,今日就代王叔教你一句话,粗活也要认真做,明白么?王叔当年教导,本王没齿难忘。”


    楚斐的眼神冷得像冰,字字句句都是讥讽,杜景然脸色一白,而后涌起一股病态的潮红,“楚斐,爷爷对你们那么好,你怎么可以?!”


    然而楚斐看都没再看她一眼,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杜景然剧烈深呼吸两遍,转身踏入厨房。


    厨房里简清还在用烧好的热水泼洗粽叶,急速滑过深碧粽叶的热水稍稍带上了一点浅绿,落进糯米桶中。方才在门前被突然爆出来的身份和讥讽交锋似乎完全没有给她造成影响,仍在一条一条做着自己的事情。


    看见她的动作,杜景然胸膛剧烈起伏半晌,平静下来,开口道,“你认输吧。”


    “比试是你,要我认输也是你。”简清扯了扯唇角,坐在板凳上望过来,“我输了就没有简氏了,杜小姐曾经在别的地方也是这样对旁人的吗?”


    杜景然抿了抿唇,道,“我给你钱,你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钱。不在剑南,你们可以去别处。”


    情绪剧烈波动,她似乎也不打算再端着假面,一开口就是条件交换。但这话说得不像冷静的商人,完全像是个任性的小女孩,简清一时不知道原身和她相比,谁更天真一点。


    在她身上闪现的厨艺天赋,显得更可惜了些。


    简清怜悯地看她一眼,“杜小姐,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还是快准备你们的糯米吧。”


    说罢,简清低头继续专心搅动她的一桶糯米起来。


    完全被无视的态度让杜景然胸口发闷,楚斐这样对她,简清凭什么也这样对她?!


    “不够吗?”杜景然指挥白果和车夫分别处理材料,自己在简清面前站定,冷声道,“你还想要什么?失传的菜谱?宝刀?在别处开一家最大的酒楼?只要你认输,就都是你的了。”


    厨房外的奔霄将最新公文递给王爷,加急传来的信笺上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自便。”帝王的印章盖在下面,是给予同胞兄弟最大的放权。


    楚斐翘了翘唇角,挽起衣袖重又进了厨房,正听到准备好材料的简清平静道,“这些,我都能赢来,不劳费心。”


    “你!”


    不用多猜方才发生了什么,楚斐已经有了判断,冷冷瞥杜景然一眼,上前接过简清手中木桶,“我来帮你。”


    简清没想到他去而复返,一个人拎桶的确有些沉重,轻声叮嘱道,“多谢。有些沉,我们一起抬。”


    楚斐手臂用力,轻松拎起木桶,“走吧。”


    身后的杜景然被那暗含警告的一眼定住,反应过来之后,两人却早已不见。简清说“都能赢来”时抬高的下颌和有些傲气的神情深深印在杜景然心头,她气恼地狠狠看了一眼担忧抬头望来的白果,“做什么?还不快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茶茶”小可爱的20瓶营养液鸭,抱住亲亲~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今天下午还有一更。


    第100章 糖肉粽


    糯米被粽叶水淘过两边,再拌上一点调配好的酱油,白色的米粒就带上了些旁的颜色。简清检查了木盆里腌制的猪肉块,粉白的肉皮已经微微变色,但腌制时间毕竟尚短,没有多少味道。


    杜家拿来的调料里混了几块冰糖,此时正好用上。


    简清用手帕包着冰糖,刀背拍碎晶体,碾成粉末,细碎的冰糖粉倒入单另捞出来的一盆糯米中拌匀。捞出一块切得大小适中的肉块滚上糖糯米,再包进粽叶打成锥形的糯米筒中填米打结,白线飞舞,眨眼间,居然一个粽子就包好了。


    明日就是端午佳节,旁观的路人们家里有条件的包肉粽,没条件的吃白粽过节,但总归是都包过粽子的。本以为两个小娘子都是做猪肉咸粽,可又用了冰糖,此时看简清动作,倒有些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了。


    有人看了半晌,忍不住问道,“简娘子,你做的是糖肉粽吗?”


    糖肉粽听说是江南吃法,冰糖炖肉混进糯米,剑南人听过但不曾吃过,见她用冰糖才多嘴问了一句。


    简清手下动作利落,包出来的粽子个个棱角分明,又大又饱满,闻言笑道,“是咸肉粽呢。”


    那人咕哝几句,显然是不大信。糖和酱油猪肉放在一起,哪能好吃?转而眼巴巴去瞧旁边还空着的桌案,等着瞧杜景然来包粽子。


    简清也不多解释糖是用来提鲜,只专心做着手下的事情。简澈踮着脚尖要来帮忙,被阿姐轻轻挡了一下,“我做得来。去问陈师傅讨碗水来,你瞧你,嘴巴都干了。”


    简澈乖乖点头,哒哒地跑回铺子里,喝完水端着水碗出来时,却看见华阳王快他一步,将水碗放在了阿姐手边。


    楚斐低头靠近简清,又保持着不会令人难受的距离,和煦开口,“要擦擦汗么?”


    “不必,殿下回铺子里吧,这边虽然有屋檐,还是热的。”


    简清迅速拒绝,背后简澈看看华阳王的高度,再看看自己的小短腿,气鼓鼓地跑上前挤在两人中间,把碗推上桌案,“阿姐,喝水!”


    杜景然带人出来时,正看见这一幕。白果提着洗过的粽叶站在旁边,愤愤道,“小姐,外面热,后面的粗活我们来就是了。”


    言语间,分明是指简清与仆役无异。


    杜景然吸了口气,不置可否,目光停在简清纷飞的手指之间,粽叶在她手上好像一尾灵活的小蛇,不用人多动作,就会找到自己的位置。


    “这不可能。”杜景然喃喃道。


    她选择包粽子自然是心里有成算会赢,笃定一天到晚只知道玩乐的曾经的简清没有时间跟着简知味学任何厨艺,就算这些日子把刀工练起来,甚至赢了方一品,那也只是些三脚猫的功夫罢了,不足为惧。


    但真正自己看着简清做事,又是另一种体验。


    杜景然忍不住想起酒楼伙计口中曾说过的简氏酒楼盛况,简清如何被夸赞,那一道毛血旺又如何美味……


    太多太多了,她不允许下面的人关注简家,自己却不知不觉放了太多关注在其上。简清根本不像是一个曾一败涂地的人,她身上像是有什么妖鬼惑人的法力,让人不自觉信服,让简家起死回生。


    简澈转身要回铺子里倒水,正看见杜景然看过来的眼神,他挡在简清身后,瞪了杜景然一眼。


    杜景然后退了一步。


    “小姐!”白果看着自家小姐莫名后退绊上门槛,惊呼着来拉她。


    杜景然推开她的手自行站稳,抬眼对上简清望过来的平静眼神。


    简清微微挑眉,问道,“杜小姐要认输么?”


    “不。”杜景然轻声答道。她瞥见简清木桶里已经铺满底部的粽子数量,清空杂念,上前几步接过白果手中粽叶,弯成圆锥,往里面填进糯米。


    动作有些生疏,毕竟她已经许久没有自己动手完整地做完任何一道菜品了。


    白果惊诧地托住杜景然的手,小声道,“小姐,我来替您……”


    杜景然摇头,“我来吧。”


    这是一场厨艺的比试,旁人帮忙,算什么她的厨艺,岂不是让这商户女看低。


    杜景然想着,手上动作也快了起来。


    两个小娘子手上若穿花蝴蝶纷飞,但看久了也没什么好看的,除了真有空闲专门来等着吃几个粽子的人,方才围了一圈的人慢慢也都散去了。


    粽子包完,太阳日头已经不在正中,开始偏向一侧。简清擦过手,甩了甩长时间托着的手腕,要抬粽子木桶进陈记时,一回头却发现奔霄抱着木桶跑得飞快,闷声不吭已经把桶抱进了门内。


    楚斐望着少女被热出了几分红晕的脸颊,在简清疑惑瞥来时,轻咳一声,“走吧。”


    简清开了个玩笑,“殿下如此礼遇,可是想要吃个粽子?先说好,今日的粽子都是用来比试的,要想吃,我之后另做,这个可不能给你。”


    杜景然手一顿,听着背后楚斐含笑道,“自是要给你个公平的。”


    杜景然手中粽叶滑落,糯米摊开撒满了砧板。


    简清本就比杜景然快一些,等杜景然包完全部粽子,带着仆从急匆匆来到后厨时,她的粽子已经煮上了。


    “快点!”杜景然呵斥着往锅里倒粽子的车夫,眼睛不住地往简清一边看去,状似不经意道,“斐……楚斐人呢?”


    简清叹了口气,“你的心乱了,你已经输了。”


    “你胡说!”


    简清放下扇着灶火的蒲扇转身,“你还记得我们是在比试吗,杜小姐?”她明明坐在板凳上,却好像站在高处俯视。


    杜景然心里没来由地慌乱,好像看到过去祖父和外祖父训导她时的模样,“当然记得,而且我还会赢!”


    简清慢慢道,“过去爹爹教我拿菜刀第一天,我很高兴,因为我能给自己做菜吃了。后来我看到什么都想学学看,做菜多累啊,旁的吃食什么不能赚钱?爹爹说我没有定性,干脆不教了。花花世界迷人眼,后来,爹爹走的时候才和我说,让我不要忘了最开始是为什么拿起菜刀。”


    她的声音里含着追忆,简父自然没有和原身关于初心有过交流,简清一直只是想做菜罢了,这是师父当年给师兄说过的话,很普通,却让她一直记得。


    简清继续道,“我拿起菜刀是想做菜,想让别人都喜欢我做的菜,所以我想要酒楼长长久久地开下去,因为这冠了我的名号,是我给它带来的荣光。我为自己的愿望活着,但杜小姐,你为什么学厨?”


    无论是前世在现代还是如今在大梁,简清的想法,从未改变。


    杜景然一时愣住,继而怒道,“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不就是想要哄我认输吗?我告诉你,简清,就算没有我,你也不可能嫁入王府,你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完全鸡同鸭讲。


    简清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没听明白?我只是想做菜罢了,情爱不是人生的全部。殿下是个不错的人,但我不打算嫁人,又何谈嫁入王府?”


    门外,刚刚洗完手回来帮忙的楚斐停下脚步,抿了抿唇。


    杜景然呆呆地看着简清,脑海里一片纷乱。她第一次听说女子可以不嫁人为自己活。母亲那么强势肆意的女子,还是嫁给了父亲,她知道母亲不喜欢父亲,只是到了年纪,必须要选个人嫁了罢了。


    可是,不嫁人,不喜欢楚斐,她又该做什么呢?


    简清温和的声音响在耳畔,“醒醒,杜小姐,锅里水开了。”


    杜景然猛地回神,厨房里白汽蒸腾,一旁一个大锅已经揭了盖子,熄灭灶火,靠余温温着,她的粽子锅里冒着白汽,不住顶着锅盖。


    糟了!


    她就知道简清不怀好意!


    杜景然心知时间可能有些把控不稳,狠狠瞪了简清一眼,唤来白果灭火抬锅。


    加上车夫一起,三个人赶时间同时抢出锅里可能煮过头的粽子,锅里水还沸着,粽子已经都捞了出来。杜景然捏了捏粽子有些发烫的外皮,软硬适中,粽叶尚青,却是时间刚好。她有些复杂地望了一眼已经拣完粽子自己抬着桶出门的简清,简清像背后有眼睛似的,回头一笑。


    杜景然连忙低头躲开。


    门外奔霄接过木桶,简清道了谢,跟着走出陈记铺子,回想杜景然怔愣神态,在心里摇摇头,还是个小姑娘呢。


    楚斐站在陈记门外,越影带着手下小兵拎来两个空木桶,就等着两边粽子煮好,清点数量。


    简清望了神色淡淡的楚斐一眼,总感觉他有些低落,想了想,递过一个煮好的粽子,“多出来的,你也饿了吧?”


    楚斐的耳尖悄悄红了,转头看着奔霄越影清点粽子数量的简清却没看到。


    陈家小姑娘听父亲的话,把围着大人脚边转来转去想帮忙的简澈拉走。


    贺全从门后探头出来,咽咽口水,小声问道,“掌柜的,有我们的粽子吗?”挨了陈师傅狠狠一眼,“粽什么粽子,简家丫头还没吃饭!”


    粽子腌肉淘米准备的时间长,煮制的时间更长,等两桶各两百个粽子准备好放在街边,围观的人已经换过一波,稀稀落落围着陈记,不时抽抽鼻子去闻飘过来的酱肉粽香。


    煮过后的粽叶清香伴着酱腌过的猪肉肥腴香气飘了满街,在其后如水般的糯米香味隐隐压住了过于浓的酱味,不用吃,光是闻着就能想象出褐黄色的粽子表面油花滴落的模样。端午节庆的气氛提前浓郁了起来,有远处闻见的人喊着要喝雄黄酒,走近却被粽香勾住脚步。


    有看过开头准备材料又回来等吃的路人咂咂嘴,“奇了怪了,和家里包粽子一样的东西,怎么人家做就那么香?”


    旁边人笑他,“要不然怎么说是酒楼大厨呢!”


    两桶粽子在缠粽子的线上有细微差别,简清用的是白线,杜景然用的是红线,过水煮过,人们才看清原本在袋子里只有颜色区别的丝线其实内里大有文章。红线里像是掺了金丝纺就,阳光一照闪闪发亮,贵气又漂亮。


    有了对比,旁边普普通通的白线粽子就少了许多注视,桶还没抬去码头,就有人嚷起来要吃红线粽子,而白线粽子却无人问津。


    杜景然轻笑一声。


    楚斐皱眉道,“投机取巧。”


    简清笑着望向杜景然,“杜小姐,前面规则你定,之后如何发粽子,就由我来制定规则吧?”


    杜景然点头。


    简清转向楚斐一礼,“劳烦殿下派人带桶去码头,一人最多只能拿三个粽子。日落前,谁的桶先空,谁赢。”


    杜景然轻嘲道,“数量取胜,却是落了下乘。又甜又咸,调味还需练习。”说话间,倒好像是在教授厨艺的师父。


    简清笑道,“且看吧。”


    说是且看,但杜景然不认为在选择时人们会选那个看起来就普普通通的粽子,就算是能拿三个又怎么样,两个红线粽子带一个白线粽子尝鲜,也会是她赢。


    忙碌了大半天,简清回陈记享受陈师傅专心烤制的烤鸡,杜景然回马车上休憩,只等日落后结果出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夕阳的余晖洒遍大地,最后一遍练习完毕的龙舟手们喊着号子将船泊进船坞,其中一艘的龙舟手声音尤其整齐响亮。


    楚斐派了奔霄和越影两个侍卫去维持秩序,此时奔霄远远跑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气势汹汹的码头汉子。


    “怎么没了!别走啊,不是给人吃的吗?!”码头汉子们喊的话同时落入等待着的几人耳朵。


    太阳未落,结果已出,杜景然饮下最后一口茶,施施然撩开车帘下车,“简清,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跑到近前的奔霄喘出口气,闻言脸色古怪起来。


    “主子,白线的粽子空了。”


    身后码头汉子们应和道,“是啊是啊,怎么白线那么少?都怪我,想着尝鲜只拿了一个,回头就空了!”


    还有人手中拎着一个红线粽子,拦住奔霄道,“你瞧,我这个没吃,拿来跟你们换白线的行不?”


    “不可能!”


    尖利到有些扭曲的声音让四周霎时一静,杜景然像是没想到自己会发出这样刺耳的声音,下意识掩口,上前抓住奔霄衣领,“红线还剩多少?也要空了对不对?”


    奔霄还没回答,一个套着黑红褂子跑来吃粽子的龙舟手就嗤笑一声,“还剩半桶呢,你要吃,就去拿啊。”


    宗午处理完手边事务,遣管事离开,出门正听见这么一句,看了龙舟手一眼,回身向杜景然没什么诚意地道歉,“下面人粗鲁,冒犯小姐了。”


    杜景然根本没听见宗午的话,脸色煞白,像是被人狠狠一个巴掌打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糖肉粽的做法是簌簌编的!加适量的糖的确是能够提鲜,这个一般厨子都知道,但是阿清不放糖在肉上而是放在粽子糯米上的做法他们没见过,所以认为是甜咸口粽子——


    啊啊啊下午写完定时定错了,只能9点发了,二更结束,明天又是工作日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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