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五香毛豆(捉虫)


    第二日起来,简澈见到阿菇时,她又是那样一副高高兴兴什么都抢着做的样子了,昨天晚上那个说起回家会难过的小姐姐好像是他看错了似的。


    等简清开始准备早上的叫花鸡材料,李二娘从后厨出去送面碗时,简澈才找到机会将晚上的事情单独说给姐姐听,简清心里有些猜测,要么是家中缺钱欠债要拿小姑娘抵债,要么是彩礼钱家里已经收了但小姑娘不愿意。


    但这些不便说给小朋友听,简清只是笑道,“既然她想学,阿澈可得用心些教。”


    这次简澈没再迟疑,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简清揉揉他的脑袋,“去吧,前面还等着你去帮忙算账呢,小掌柜。”


    “你怎么也叫起这个来了!”


    简澈不满地拍掉姐姐的手,哒哒跑走。简清多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总觉得先前的衣裳有些短了。


    酒楼赚了些钱,加上富人杂七杂八的赏钱和胡家的赔偿,足够付她们姐弟做几身衣裳的钱,伙计们也是时候做两身统一的职业装,这样一来氛围和档次看起来才足,为了这些附加值消费的食客才会更加心甘情愿。


    正想着事情,柳二丫和乔菜贩一同抬着筐篓进门,开口就是笑意,“简小掌柜,今年刚摘下来的毛豆,我第一个就送来了,你瞧,还嫩生生的呢。”


    简清看了一眼,确如他所说,豆荚表面的露水都还没擦净便被送来,看起来青翠可人,正是适宜入菜的时候。


    不说用在旁的菜里做辅料,卤毛豆瓜子花生,和凤爪鸭脖一样,可是闲暇时唠嗑打发时间最好的配料。


    乔菜贩见简清喜欢,又道,“地里还种得有,掌柜要是愿意收,我明天就继续送来。”


    简清点了点头,“那就一起过一下斤两,之后跟你结账,只是得辛苦阿叔多跑两趟了。”


    乔菜贩应了一声,也不等着看最后称的斤两数额,就跑出去继续搬剩下的两筐菜。朴六不等简清叫他,拖着筐篓将毛豆挪到了背阴处,“东家,放这里行不?”


    简清手上不停,剁好了糯米饭里要放的菌子和肉丁,加以翻炒,一份份分别塞进剖开的仔鸡腹中,这才有空闲回头看一眼位置,点点头,“就这样吧。你等会闲下来记得提醒我,还有毛豆要煮。”


    柳二丫抱着一筐胡瓜跨进院子,一句话里只听见了煮毛豆三个字,咽了口口水,“东家,今天吃毛豆吗?”


    简清故意道,“吃毛豆可以,但是你得和阿菇他们一起把豆荚洗了。”


    阿菇捧场地调侃起来,“东家,还是我和小六哥做吧,不然啊,今天怕是到晚上都吃不到了。”


    “好哇,你在笑我是不是!”柳二丫想了片刻,原地蹦起来追着阿菇来挠她痒痒,简清将鸡吊进炉子,背后一追一逃,笑声传出去很远。


    二人笑闹一会,也赶紧各自忙碌起来,早上的一波售卖结束,午食时中端菜品的准备也要做起来,李二娘在后厨里给简清打着下手,阿菇和朴六一人一把剪子坐在院子里剪起毛豆荚,中间摆着简清专门剪出来做样品的一个毛豆。


    简澈坐在柜台后面简清给他专门让木匠做的高脚凳上,抱着两页草纸埋头苦读,时不时小脑袋抬起来一点,正好将整个大堂看进眼底。起初开始背书开蒙时爹爹给他用的是简家菜谱,如今阿姐将菜谱换成了菜名单子,纸上一眼看过去满都是各色蔬果牛羊鱼肉,想想都令人咽口水,背起来也愈发快了。


    等日头转到中央,这几日全都是浓油重酱火辣滋味飘散的简氏酒楼后厨飘出来一股股清鲜又浓郁的豆香,隐约的卤煮风味腾进风中,勾得正掩住口鼻躲避街边辣味的不爱辣味的人都放下手帕转头望来。


    待看清香味来源正是简氏酒楼,纷纷的议论声就响了起来。


    “简家小娘子不是只会做辣菜,这味道又是谁在掌勺?”


    “人家只是用了辣椒,没准别的也做得好呢。你想想简师傅当初,再想想比试的时候那些大人说了啥,肯定是手艺好才赢的!”


    “啧啧,我看不行,没听说吗,那场比试靠的都是……”


    “嘘……”


    刘掌柜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一眼说闲话的几人,站在自家门前吸了吸鼻子,“唔,花椒、大料、桂皮……”


    再仔细去辨认,却是闻不真切了,连妻子早早准备的饭也顾不上吃,刘掌柜提起袍子下摆,进门敲了敲简澈面前的桌板,“简小郎,这又是在煮什么卤味?不像是你家鸭脖子的味儿,是什么新菜不成?”


    “……糖醋里脊、鸡豆花、开水白菜。”简澈小声背完最后三道菜名,这才抬头应道,“今天新送来的毛豆,煮的量不多,掌柜要吃的话我这就去喊阿姐。”


    一边说着,简澈一边的心神还全放在手中的两张纸上,也不知道姐姐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些菜名,写下的名字一个个前后别说有所关联,连个顺序都找不出来。虽说他能记住顺序,但姐姐要考他的却是每道菜的名字怎么写,这就只能一个个凭背下的名字辨认,刚想起上一个菜名,下一个菜名就十之八九可能记混。


    刘掌柜听了回答,看着简澈嘴唇翕动还在默背的样子,暗暗在心中点头,变故初始时简澈的沉稳早熟如今沉淀下来,小童有着旁人没有的韧劲耐心,眉宇间也没了过往的一点哀愁,璞玉经过磨砺,如参天乔木正在舒展生长,简清在其□□不可没。


    再想想自家好不容易进了府学,隔些时日回家却都是愁眉苦脸捧着书卷唉声叹气一副不想学习的儿子,刘掌柜分外糟心,琢磨着是不是什么时候找简清问问如何督促劝学的法子。


    对此,简清其实分享不出什么养儿攻略,她的初衷也不是督促学习,最多只是当年师父的教育方式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总是想七想八分心?好办,体会一下被知识支配的恐惧就好。


    刘掌柜和简澈说好送来毛豆的时间,想着等会儿会有的优先品尝的口福,愈发觉得当初拉简家姐弟一把的选择正确,溜溜哒哒地哼着小曲回家吃饭。


    而街上其他闻到香味的人,在一番议论过后,大多数人还是没管住自己的脚步,进了简氏酒楼。柳二丫和忙完出来了的朴六一起招呼起客人,憨笑着问着想吃些什么。


    一个衣着花团锦簇的青年吊儿郎当地道,“你们家酒楼挂了这么多菜牌,我都懒得看,有些什么,你报出来听听,要是听着名字好听,我就点了。”


    眼看来了客人,简澈也不可能再坐着专心背书,收起草纸跳下高凳,正接住来人这个对柳二丫和朴六来说颇有难度的问题。正被青年捉住提问的朴六擦了擦头上的虚汗,感激地看了简澈一眼,退到一边。


    简澈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站在大堂两张长桌中间,嘴一张就报起了菜名,“卤猪蹄凤爪鸭脖鸭肠,蒸酿椒猪脑蹄筋羔羊,甜的有响铃肉片里脊醋糖,辣的有沸腾鱼水煮肉回锅肉香,我家酒楼美名扬,路过谁不夸一、口、香!”


    一口气说完这么长一段话,简澈脸都憋得通红,急急喘了两口气,又道,“不知客人是要点哪一种?”


    话音未落,与简澈一样屏息静气等他说完的青年,和正在大堂里或犹豫或吃饭的食客们异口同声地喝起彩来。


    “好!”


    “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你这娃娃,跟茶楼说书人的嘴皮子一样快了!真够厉害的。”


    简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没道谢,就听青年问道,“娃娃,你这嘴皮子利索得紧,就是不知道你家菜是不是也像吹得那样好。那个里脊醋糖和你们火上正炖着的吃食,都给我来一份吧。”


    “那、那个,其实名字是糖醋里脊,菜牌子还没挂上,客人要不明日再来?”听简澈背过几遍菜名的李二娘没忘记东家先前吩咐过的只有挂了菜牌的菜品才可以宣传推荐的话,小心翼翼地出声打断,提议道,“今日酒楼新上了酸菜鱼,客人尝尝这个如何?”


    青年撇了撇嘴,站起身来,“做不出来夸什么口,呵。”


    一直从小窗里观察外面情况,试试自家伙计和弟弟临场反应的简清笑了,出声道,“今日的确未打算新上这道菜,客人想吃,明日来就是,定然让您满意。”


    青年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一吓,左右找了半晌才看到角落里一个窗口,小娘子正一手支颐笑吟吟看过来,喉咙里的质疑就又堵了回去,他张了张嘴,红色不知不觉爬上了脸颊,“你、你、你最好是,明日等着!”


    丢下狠话,青年落荒而逃,沿着城墙角落背阴少人处一路狂奔,良久才停下来抹了把汗,摇头叹气。


    唉,多少年了,怎么这个和好看小娘子一说话就脸红的毛病,还是改不掉?都怪爹娘没给他生个漂亮妹妹玩。


    青年整整衣襟,顺着自己慌不择路跑进的背巷,慢悠悠一路走回家,府门上尽显风骨的两个字——“刘宅”。


    见他回来,管家连忙扯住这个最厌恶管理琐事的大爷,“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老太爷明儿个的寿宴在哪办还没定下来,正犯愁着呢,您快来看看吧!”


    刘老的独子刘炙一扬眉,张口依然满不在乎,“老爷子不就爱迎仙楼那一口扬州炒饭和福禄肉,往年怎么办,还怎么办就行了呗。夫人怎么说?”


    管家苦笑道,“就是夫人说了不行。”


    刘炙此时真的惊讶了,他那位除了宠儿子其他处处循规蹈矩的夫人居然也有不按旧例办事的一天,半晌,他随管家挪了步子,一边走一边问道,“夫人呢?”


    管家无奈道,“带小少爷出去了。”


    刘炙随口道,“快吃饭了,去哪里?找夫子问功课?”


    “不是,少爷你不知道,去的是简氏酒楼,这地方简直有些不对头。先前老爷就念了几天他们家,后面小少爷吵着要去,到现在,一到吃午饭的点少夫人就出了门……”管家猛地住嘴,懊悔非常,“我、我,少爷,你罚我吧,我不该多嘴的!”


    管家娶的妻子就是刘府厨娘,这段时间被妻子抱怨多了少夫人和小少爷不愿意吃她做的饭,听多了他自然也带上了怨气,谁想到竟然不知不觉将抱怨说出了口,实在是糟糕。


    简氏酒楼,这名字有些熟悉。


    刘炙想着事情,不耐地摆摆手示意管家起身,其后脚步一顿。他就说这名字怎么熟悉,刚刚那个小娘子在的酒楼,可不就叫这个名字?!


    念头在心里转了两遍,刘炙问道,“夫人提议明日寿宴去哪里办了吗?”


    管家垂头老老实实答道,“简氏酒楼。”随即急道,“那家掌勺才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做做小菜也就罢了,哪里撑得起这么大场面?少爷您看看,是不是还去迎仙楼?”


    刘炙摸了摸下巴,“去简氏酒楼。”


    管家应道,“是,我这就去寻龚掌柜……等等,少爷?!”


    看着人到中年力求沉稳的老管家目瞪口呆,失了镇定,刘炙忍不住笑了起来,“对,就是简氏酒楼。不用去提前安排了,老爷子寿宴每年都那样办,今年来个有新意的。”


    管家看着走到半途丢下他一个人走了的少爷背影,只觉得有些恍惚。


    刘炙走到房里提起筷子,想起的却是在简家门外闻到的那股香气,不禁又咽了一下口水。


    明日的糖醋里脊和寿宴,他都很期待——


    和刘炙擦肩而过的他的妻儿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简澈臭着脸站在门前迎宾,被刘小宝一把抱住,“阿澈,你想不想我,我跟你说,今天夫子抽查千字文,我没背下,要罚我抄十遍呢!”


    说的是丢脸的事,他却兴高采烈的,反客为主牵起简澈的手,“走走走,好香啊,今天吃什么?”


    刘少夫人走在后面,对简清含笑颔首,“小简掌柜,这是在煮什么?”


    简清刚捞了毛豆出来,趴在柜台后面透会气,闻言笑道,“五香毛豆,时令零嘴,等会给夫人送一盘过去。”


    刘少夫人掩口轻笑,“难得听见个不带辣字的,就依你说的。你家这辣味好是好,就是也吓退了不少人呢。”


    “能让人记住个辣字,也算是成功。”简清解释一句,推荐道,“若说不辣的,今日上一盆酸菜鱼可好?稍带点辣,正好开开胃,汤汁浇饭或者一同煮些面,都是顶顶香的。”


    刘少夫人若有所思,越品简清前一句话,越觉出这小娘子生意经的精通。她点点头,“就这样吧,今天也得劳烦掌柜的料理饭食了。”


    简清目送刘家几人进了雅间,刘小宝拽着简澈两个人推推搡搡跑去了后院,远远还能听见简澈嫌弃的声音,“你怎么这都背不下?”


    但嫌弃归嫌弃,简澈还是拿了炭笔趴在小板凳上一个字一个字默出来昨天刘小宝背书时听过几遍的千字文,收获了一声长长的“哇——”和两个大大的星星眼。


    简清笑了一声,进厨房试了试装着卤毛豆的两个瓷盆外表温度,吩咐道,“阿菇,把那个碗拿过来。”


    阿菇乖乖取来一个烧着蓝花的瓷碗,碗边绘着的花朵样式土气呆板,瓷身也不光洁明亮,看起来就十分廉价,当然,事实上它也的确是简清买回来的瓷碗里最便宜的一个。


    而这样难看又廉价的瓷碗,却是华阳王来酒楼吃饭时的专用饭碗。阿菇看一眼简清,忍了又忍没有问出来几人私下里的猜测。李二娘认为东家旧情难忘,朴六觉得就是随便拿了个碗,柳二丫说这是东家讨厌华阳王,她却觉得,可能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但这个人在东家眼里,总是有点特殊的。


    简清不知道她走神在想什么,估计着数量,连汤带豆捞了一整碗的五香毛豆,又递给阿菇,“罩起来放阴凉地方。不,还是湃在井里,别等人来了东西坏了。”


    “啊,啊!好,我这就去。”阿菇接了碗,如梦初醒似的应了两声,连忙跑了出去。


    简清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摸了灶台一侧的三个干净瓷碗,又盛了三碗五香毛豆出来,一碗装进食盒,两碗放在一边。


    等阿菇回来,简清刚敲晕一条鱼,随口使唤起了劳动力,“送一碗进刘夫人雅间,一碗给对面干货铺子刘掌柜送去,食盒里的送去知府衙门。辛苦你大热天跑一趟,早点回来吃饭。”


    阿菇重重点头。


    错过什么都不会错过酒楼开饭的!


    日头已经渐渐偏转,眼看着进酒楼的人开始变少,阿菇送完两碗毛豆,拎着食盒加快了脚步,急匆匆从街上跑过,连与骏马擦身而过都没注意到。


    楚斐带着奔霄二人方从街尾转出,眼看着阿菇拎着食盒过来,奔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从马上弯腰就要去接食盒。


    简小娘子什么时候看见的他们到这边?倒是越来越有眼色了。


    简家的伙计在三人旁边经过,连看都没看见似的,没一会儿就没影了。看方向是往城中去,按时间推断,应当是去给知府衙门送菜。


    奔霄偷眼看了一眼外宿一夜的王爷,问道,“主子,要我去拦下来,再提点一下简小掌柜离知府远一点吗?”


    说得好听是提点,其实和警告也差不多,像雍淮这种出身肃亲王门下的官吏,与王爷不对付也不是一两天了,当面去给他送菜,无异于打王爷的脸。


    昨夜三人在城中宿了一宿,早起时客栈的掌柜专程送来了精心准备的浓粥小菜,生怕怠慢了王爷,可王爷连看都没看,处理完事情便径自来了简氏酒楼,谁能想到会在这里受这种怠慢。


    楚斐望一眼挤挤挨挨却乱中有序的酒楼门前,摇了摇头,掉转马头改了去简氏酒楼的方向,一扯缰绳顺着人流出城,淡淡道,“她想做什么,便让她做。”——


    雅间里的刘少夫人与儿子刚吃完一盆酸菜鱼,刘小宝幸福地揉着肚子打起饱嗝,正昏昏欲睡时,就听见敲门声,刘小宝眼前一亮,“还有吃的!”


    刘少夫人失笑,“不是说吃饱了吗?”


    不等仆妇动作,刘小宝已经欢快跳下地打开了门,“什么什么,这次是什么吃的?”


    阿菇把碗递给他,“小少爷,这道菜是五香毛豆,汁水多,小心脏了手。”


    “我才不怕!”刘小宝端碗进门的路上,鼻翼间香气扑鼻,勾得人心痒痒,没走几步就已经忍不住伸手去抓毛豆,两下深褐色的酱汁就染得到处都是。


    刘少夫人沉声道,“小宝,吃的东西……”


    “我知道,不要玩!我没玩,我就是想吃嘛!”刘小宝扁着嘴把毛豆碗往桌上一放,“娘,帮我剥毛豆。”


    刘少夫人宠溺地笑着卷起衣袖,纤手探进碗里,刘小宝眼巴巴看着深绿的豆荚被剥开,高兴地长大了嘴递到娘亲眼前,“啊——”


    预想中的美味毛豆没有进嘴,刘小宝看着娘亲一转手把毛豆放进她嘴里,差点哭出声来,“娘亲!”


    刘少夫人脸上微红,重又剥了一个毛豆喂给儿子,趁他吃得正香,自己也吃了起来。


    豆荚裂开,豆子泡着一汪汤汁,青翠欲滴。咬破时糯糯的豆膏溢了满口,卤料滋味厚重悠长,与毛豆的清甜鲜淡融合得恰到好处,麻椒的刺激被草果奇妙的甜辛口感中和,指尖浓厚酱汤即便被擦干也能闻到淡淡卤香,是与前几天吃过的辣卤鸭脖味道不同却又有着微妙联系的调味。


    等吃完一碗,意犹未尽回味之时,才能察觉出略咸的余味,口舌发干,却舍不得放下心头再叫一碗的念想。


    这样一来的后果便是刘少夫人与儿子回家时觉得撑到路都要走不动了,头昏眼花,恨不得倒头就睡。两个人看起来都困累得睁不开眼了,不然不至于连站在旁边的刘炙这么一个大活人都看不到。


    刘炙看着儿子打着饱嗝从自己身边走过,小胖墩的肚子都挺了起来,眯着眼睛牵着母亲的手,慢吞吞问道,“先生说,又冷又饿难受,怎么又饱又热,也难受啊……”


    而他端庄娴雅的妻子端着正经的面孔,说的却是“那第二碗就不该给你吃”这种孩子气的话。


    刘炙想起来管家说的“那地方简直不对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ps:卤毛豆五香和辣的都有,我平常喜欢辣的,这里是取的五香麻咸味道做法——


    小剧场:


    如果需要才艺表演:


    阿清:颠勺打牛肉丸做文思豆腐松鼠鱼算吗?


    阿澈:啊我给你说个快板儿,现场速记也行?


    王爷:……失去自己吃饭机会的一百零八式?——


    感谢小可爱们的评论收藏呀!抱住挨个亲亲。上班了每天下班半夜赶稿写着写着馋死我了呜呜,早上捉了虫,不影响阅读〃?〃


    第62章 韭菜盒子


    “呼——呼——”


    透支过度的身体又冷又累,楚斐扶着门走进偏殿厢房,一步一个湿漉漉的脚印,上岸后没被擦干的水珠顺着头发和衣裳一路淌到地上。


    冷宫里多年无人照看的霉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身上披着的那件红狐披风,一点都不暖和,甚至因为湿透的全身沾湿了披风,死去的毛发糊在身上,像池塘底部不知何时生长起来的藤蔓,一点点捆住他的身体。


    但要脱下披风,深秋的寒风与冬日的冰雪也相差不多了,别说暖和,可能连皮肤在哪里都要感受不到。


    再等一等,等到哥哥回来,他就起来烧火,不然木柴炭火哪里够他们用的。


    楚斐缩在披风里想着,披风上被硝制打理过掩下去的骚腥味道在他敏锐的鼻子下无处遁形,但这样的味道,也是难得一见的奢侈物上才有的。


    身体越来越冷,楚斐恍惚地躲在角落,忽然闻到了一股油香。


    正是这股油香让楚斐清醒过来,意识到他正身处梦境。


    一个,他做了无数遍的梦。


    借着梦里的视线,楚斐看向门口。


    身形微胖的女人怀里鼓鼓囊囊,一看就是塞了东西。她进门后连忙回身,贴心地将寒风关在门外,人还没看到,就自顾自笑了起来,圆圆的脸庞上是和过去在娘亲身边伺候时一样的亲善和气,“小殿下,快来,看我带了什么来!”


    年幼的他欢喜叫了起来,“思华姑姑!”


    楚斐却冷漠无比地看过去,下一刻,这个女人如他所料地变了脸色,“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思华扑过来手忙脚乱地扯开小楚斐身上的狐毛披风,拧着他衣摆上的水,眼泪在眼眶打转,“他们、他们太过分了!”


    小楚斐认真摇了摇头,反过来安慰她,“姑姑别哭。你看,跳个水潭,我还赚了件衣裳来,皇兄去上课的路上也不会再冻到腿疼了。”


    楚斐讽刺地勾了勾唇角。


    思华将他抱起来,偷偷偏头擦掉滑落的泪水,“娘娘若是看到殿下如此友爱手足,一定也高兴得很。天这么冷,我们去炉子边烤烤火好不好?”


    小楚斐有些犹豫,“皇兄还没回来……”


    思华眼前一亮,“殿下先吃点东西等陛下回来,肚子里有了吃食,就不那么冷了。大师傅种的一把韭菜好不容易在秋天里活过来,我求他求了好久才要来的,快尝尝,这韭菜盒子是不是当初那个味道?”


    说着,思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煎至双面金黄的两个半圆形韭菜盒子并排躺在其中,天天都吃着粗面饼冷米饭的楚斐上次闻到这样香的油味麦香,还是在过年时要和兄长一起出席的宫宴上。


    而韭菜盒子本身,却是母后在他幼时最爱吃的一道主食。


    小楚斐咽了咽口水,忍了又忍,还是小心掰开了一个面饼,韭菜冲鼻的香气和油汁一起淌了出来,他顾不上形象,匆忙将半个韭菜盒子塞回思华怀里,歪着头舔掉滴落到手腕的汁水。


    韭菜鲜甜中带一点生韭的辣味,油汁丰腴腻人,麦饼烤得微焦发苦。平心而论,这个韭菜盒子完全比不上过去御膳房专门做来的韭菜盒子,但即便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仍是吃得小楚斐两眼发亮,像是吃到了无上美味,嘴里含糊地不住夸着“思华姑姑手艺真好”。


    他只顾吃饭,自然也忽略了思华看着他的眼神里那一点慌张痛苦。


    楚斐透过梦中年幼的自己双眼,看着这个在母亲被从皇后之位赶下打入冷宫后,过往的宫人里唯一一个时不时来看他们兄弟的管事姑姑做的韭菜盒子。


    若是仔细去看,没完全切碎的猪肉油串和韭菜上没剥净的表层都足以说明做饭之人的手艺有多差,或者,多么的心不在焉。


    思华原本掌的是衣着,半点不会做饭,后来被遣到浣衣局做事,还是做个掌事姑姑,只是离权力中心和锦绣繁华远得要命。局里的宫女大多是来受罚,掌事姑姑和太监们又何尝不是,到那种地方去的人,更是比别人更想要自己过得好一点。


    这都是后来他醒来时,兄长告诉他的事了。


    年幼的楚斐哪里想象得到,除了皇兄,向来最亲近的思华姑姑递来的美味韭菜盒子的苦味与辣味之下,掩盖的是剧毒□□。


    楚斐感受着身体倒地抽搐的濒死感觉,思华匆匆逃跑时抹着眼泪说的话犹在耳边。


    “小殿下,你千不该万不该去推杜家小姐下水,你不知道吗,那、那可是郡主的命根子啊!”


    泪水顺着小楚斐的脸颊淌下,牙关紧咬,咯咯作响。


    楚斐还记得自己当初在想什么。


    原来嫁入杜家的他的那位待遇和公主差不多的郡主表姐,早就知道是他推人下水,才会在他背着杜景然走出水潭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给了一件披风,却连身上的水都没让他擦。


    “阿斐,阿斐!”兄长难得惊慌失措的声音响在迷蒙之中。


    楚斐在梦中重温当年,听着兄长大喊道,“来人!来人,传太医!告诉摄政王,阿斐若是不在了,我也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兵荒马乱过后,梦中身体抽痛的感觉愈发明显,意识却渐渐沉了下去。


    这个梦做过太多次,楚斐知道,他快醒了。


    睁开眼,黑沉沉的雾里,简清站在炉灶边回眸诧异地看他一眼,“王爷?”


    楚斐愣住一瞬,他竟是在简氏酒楼后厨睡着了吗?他的戒心什么时候降低到了这个地步?


    正想着,下一刻,雾气四起,简清冷着脸取了一包灰白色的粉末加进锅里,端着碗哐的一声砸在他面前,“吃饭。”


    那粉末像是什么毒物,楚斐心中发寒,只觉得手脚都不受自己控制,倒退一步,不知撞上了什么。


    腹中一痛,楚斐猝然惊醒,满眼夜色黑沉。


    处理完事情便早早睡下的他按了按发痛的肚腹,恍恍惚惚地回忆着今天的饭食。


    简家送来了什么来着?


    是了,他没有吃饭,简氏酒楼也没有送饭来——


    夜幕低垂,城门已关,简氏酒楼相较往日迟迟未灭的灯笼也暗了下去。


    李二娘摘下酒楼门前的灯笼吹熄,将灯笼收进柜台下面。门扇半掩,街上人声渐轻,只有各家院落后面还有些许语声烛光。


    后厨里,今天轮到阿菇调和明早要用的面团,简清伸手查看过软硬,摇了摇头,指点道,“有点偏软,再试试。”


    阿菇咬着嘴唇嗯了一声,又倒了些面粉进盆,借着油灯火光,努力体会着东家教导的软硬程度,让面团的触感清晰留在手中。


    灶台上晾着清洗干净的碗盘,木桌一角放下了一个瓷碗和几盆明早要用的打卤浇头,拿纱笼罩着,再加上人不时过去赶一赶的动作,便没了灰尘蝇虫的危害。


    李二娘进门衣袖拂过纱笼,简清正好回头看见,顿了顿,道,“二娘,把毛豆倒桶里吧,明早给倾脚头拿去一起倒了。”


    闻言,阿菇继续揉着她的面团,李二娘却小心翼翼看了好几眼简清,窥着她神色好似并不在意似的,才道,“东家,别伤心,那人的身份,指不定是忙什么去了呢。”


    简清诧异道,“我伤心什么?他吃不到,是他亏了,该他伤心才是。”


    李二娘虽是口中应了,但面上还有些不忍。等到简清开始赶她回家,李二娘这才端起华阳王专属的大碗,将放了大半天的毛豆倒进泔水桶,这才犹犹豫豫地走了。


    等到夜里众人安顿睡下,独自躺在床榻之上,简清想着明天要新上的菜色该怎样亮相,眼前却浮现出了华阳王一口口吃饭吃得极为认真的影子。


    要不然说长得好就是占便宜,连她这个不是颜控的人,连着和他相处了几天,虽然心里知晓不过是吃一顿饭的交情,也都会不自觉对华阳王较旁的食客更温和些。


    简清想到今天不知为何没有来的这位特殊的食客,轻轻呼出一口气,闭眼睡去,沉沉睡意席卷。


    皎洁的月光照亮少女脸庞,也照亮了峭壁之上眉头紧锁的青年脸颊。


    楚斐有些恍惚地看着床帐,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窗口的微光照亮床榻前一片,屏风后的卧房里除了一盆清水,半个摆设也无。任谁都想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亲弟竟然住的是这般居所,冷硬简陋,透着古怪。


    而正是这简陋的一切,将楚斐从最后那过分真实的梦中拽出来。梦境最后的一瞬虚影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眼前,他吐出一口气,翻身下地,将头埋进水盆。


    提前加了冰块的凉水冷得彻骨,再抬头时,眼神已经是清醒无比。


    水声和不复平缓的呼吸声惊动了守在门外的奔霄,小声问道,“王爷,可是要起?”


    他问得小心,心里却是惶恐。自三年前陛下亲政后与王爷长谈,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王爷被噩梦惊醒,更别提用到这盆每夜备着的冷水了。


    王爷过去的隐秘屈辱他听闻过些许,并不敢深究,但在摄政王统治下从冷宫中走出来的先帝嫡子过去的回忆,想想也知道不会很美好,被噩梦缠身也不奇怪。


    但已经好了那么久,如今却是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又诱发了噩梦。


    “无事。”楚斐低声说着,单手按上胸膛,手下的心跳剧烈无比,像要冲破喉咙。


    不。他想,这只是个梦而已。


    对自己的手艺那么自负骄傲的简清,是不会允许毒药破坏食物的。


    作者有话要说:ps:关于梦中不会痛的说法:簌簌有过梦中有很清楚的疼痛感但是醒来才发现是梦的情况,所以,嗯,痛不痛可能是个人体验……?——


    这一章基本解释完了王爷和杜家的纠纷和一点过去的背景。


    今天被迫加班,十点多才回家呜呜,生死时速写完赶上了,下一更晚一点发。


    唉,抱住小可爱们都亲亲,希望考试的小可爱过关,工作的小可爱不用加班呜呜——


    凌晨发文的时候62设置成了存稿,这章本身早上是在63发出来的,两章已经替换过来,字数相同,小可爱们不用担心,如果63还是出现替换之前的内容,清一下缓存就好。


    第63章 蛋炒饭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发文的时候62设置成了存稿,这章是新的内容,两章已经替换过来,字数相同,小可爱们不用担心,如果63还是出现替换之前的内容,清一下缓存就好。


    感谢“江临”小可爱的1瓶营养液,感谢“白茶御日常生活”小可爱的1瓶营养液,抱住亲亲!


    “去宗家商行问问,卞师傅要的那个绍兴黄不是说前两天就运到了,怎么还没送来?!”


    一大早,迎仙楼龚掌柜发脾气吼人的声音就传遍了大堂,伙计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龚掌柜瞪一下眼睛,“还不快去?!”


    先前他被后厨卞师傅扯住要这要那,从缺的材料到什么什么菜的味道好像缺了东西,琐碎的事情听得他满头是包,还得笑着一件件去解决。


    没办法,小姐闭门不出,凤溪城高官豪商的宴饮可不会停,迎仙楼的招牌要是在这个小地方被人砸了,丢脸的只会是他,因此,他恨不得把这位掌勺师傅供到天上去。


    伙计得了命令赶紧出门,龚掌柜心里的火气这才消下去些,揣着手在大堂四处转转,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小册子翻了几页,看到上面记的日期,恍然大悟地一拍额头。


    可不是少了些什么!


    刘家老爷子今天过寿,往年这时候,刘家的管家早都来这边布置上寿宴了,今年却连个人影都不见。刘老过寿只爱去酒楼里自家人摆一桌宴席的癖好多年不改,全凤溪也不会有第二家比他们迎仙楼更了解老爷子口味的酒楼,这时候都没人来订宴,总不会是年纪大了,想在家里歇歇?


    龚掌柜叫住自己手下跑腿的伙计问道,“小谷,昨儿个让你去刘家送的帖子,刘家人怎么说?”


    小谷挠挠头,“刘家说,再看看来着,我昨天回来就跟掌柜你说过了。”


    再看看,这算什么回答!


    龚掌柜越想越心里不痛快,吩咐道,“你小子机灵,跑快点去刘家看看他们是不是去别家吃了。小心点,别让人瞧见了。”


    刘家是迎仙楼十多年的老客人,刘老还在京城任上时就是迎仙楼常客,今年却可能不来了,龚掌柜哪里舒坦得起来。


    小谷眼睛一转,道,“掌柜的别急,刘老最爱的两道菜哪里是这小地方酒楼做得出来的,万一真是被别家勾过去了,再一吃口味不对,不就只能回来寻卞师傅?”


    “快去快去。”


    龚掌柜赶走了伙计,自己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


    刘老口味向来挑剔,又有一把笔杆子,轻易得罪不起,那些小食肆要是以为能凭一两道新鲜菜色哄得刘老变成只吃自家的食客,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若是换了凤溪别家酒楼食肆,不说旁的,做福禄肉要用的绍兴黄就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物事。绍兴黄产地远在千里之外,连自家都是早早请了宗家商行接应,才从江南分店那边运来了几坛酒,更别提这些土包子了。


    小谷得了掌柜的命令,沿着暗巷一路走近刘家府邸,日头从高升变成斜落,晌午的日光烤得人即便待在背阴处仍是有些冒汗,他抹了把脸,犯起嘀咕,“也没听这刘老爷子家里换了厨子或者有人病了不便出门啊,怎么今儿个真转了性了?”


    正自言自语间,刘府大门缓缓打开,小谷眼前一亮。来了!


    马车赶了出来停在门前,尽管刘府人口简单,出一趟门还是两辆马车才坐得下人。小谷眼看着刘家一家四口分别上了马车,从暗处出来,步伐加快跟在了后面。


    看这方向去的可不是自家酒楼,他倒要看看,是哪家不长眼的抢了自家生意。


    马车连着过了城中最繁华的一段,迎仙楼之下最有名气的谷丰食肆也被抛在了车后,小谷跟着马车越走越偏,心里的疑惑愈发大起来。


    刘老爷子过寿,总不会去些脚店办寿宴,可这条路后面,还有哪家有些小名头的食肆?总不会是要出城去别的州府吃吧?但是眼下这时间也太晚了些。


    马车行进越来越慢,终于缓缓停下。一路走来还以为要跟出城外的小谷迷茫地看看两侧,眼神在边缘一凝。


    不远处马车停着的地方侧边,一面崭新的牌匾悬挂在二层小楼之上。


    简氏酒楼。


    他怎么就忘了北城门边上还有这家闹出来颇大动静的酒楼!


    小谷咬着后槽牙,眼睁睁看着刘老被刘少爷扶下马车,一家四口被简家伙计笑着迎进门内,看那样子,两边竟是早就认识。


    再想想前些时候刘老做过简清比试的见证,他琢磨的酒楼会被刘家嫌弃似乎也成了一场泡影。


    不行,他得赶紧回去报给掌柜知晓,这简家自上次赢了方一品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眼看着就要翻身,这怎么行?这么小一座偏僻州府,又不是京城,哪有那么多开销得起酒楼饮食的富人,简家多些客人,自家就要少些,小谷想想自己会少掉的赏钱就心疼得要命。


    最后看一眼简家,没等小谷转身,就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男人走到简家门前停下,男人扬声问道,“简小娘子在吗?”


    一出声,小谷就认出来了他是谁,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这人可不就是青凤山养鸡鸭家禽的王家王小嘛!先前掌柜因为酒楼鸡种断绝,让他去王家买鸡,谁想到他带着人上门时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嫌弃了个遍,末了,王小才丢了一句“先前我家都只和城中有些名气的食肆酒楼供货,更别提姑姑如今病着,谁家来都没用!”


    就这一句,让他的忍耐全成了空。


    而说是病着,王小现在却站在简家门前。若是人病好了也不见来酒楼道个歉,若是还病着他也不会这样精神奕奕。怎么,瞧不起他们迎仙楼不成?


    小谷捏紧了拳头,狠狠瞪一眼王小,转身向回跑去——


    刘少夫人和昨天那位点名要吃糖醋里脊的青年的到来在简清的意料之中,只是他们以及刘老居然是一家,实在是有些令人惊讶。


    惊讶归惊讶,简清引着他们进了雅间,笑着一一打过招呼,“刘老、公子、少夫人、小宝,不知今日想吃些什么?”


    刘炙听着她管妻子叫少夫人,却管自己叫公子,不禁有些不快,看着妻子裙摆上的花纹,大大咧咧道,“爹、娘子,吃糖醋里脊如何?”


    “酸菜鱼!”


    “五香毛豆!”


    “一品豆腐。”


    谁料,另外三个点菜的声音竟然与他同时响起,一时间,桌上四人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之中。


    刘小宝拍着手笑起来,“原来爷爷和爹爹都吃过呀!”


    “简小娘子经营有方。”刘老抬起眼皮,慢吞吞道了声喜,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喜怒,又道,“既然都是吃过小娘子手艺的,那就这四道菜再加四份蛋炒饭。人老了,饿不得,蛋炒饭便先送上来吧。”


    简清在刘老眼里捕捉到了一点轻视,心知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有些不认同。看这样子,刘少爷和少夫人也都不曾与他说起近日吃食,眼看家人纷纷点了菜色,他难免会认为是简家营销过度。


    “好的,客人稍坐,稍候送来。”


    简清略略思量便应了下来,一句都没多问,客套后便转身退出门外,自然也错过了刘老看着她背影摇头的动作。


    刘炙知道其中门道,问道,“爹,用这来考教小娘子是不是太难了些?”


    刘老叹道,“年轻气盛,也不晓得多想想,该吃点苦头才是。”


    自简清将人告上公堂闹了那一出比试之后,刘老虽然对方一品的人品印象大打折扣,但是对简清的印象也没多好。


    在他看来,女子德容言功缺一不可,像他儿媳这样的才是女子典范。像简清这样不依不饶又只有些小聪明的女子,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抛头露面开酒楼更是对手艺过分自信,一个厨娘有些家学罢了,除了家传菜色和辣椒提味,又能有多少能耐?


    因此,听到管家报上来今年寿宴儿子和儿媳两人一同选定了简氏酒楼来办时,刘老可谓是惊讶非常。


    既然已经选定,他也就顺其自然来了,但来归来,能哄得儿子儿媳动心,他自然是要称量称量简清的斤两。


    听着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蛋炒饭,实际上最为考验一个厨子的功底,和一位掌勺的眼力。刘老去过许多家酒楼,大多只让他们上一碗蛋炒饭,就能尝出有多少能耐。


    被考教的简清却一点都不着急,出门后在草纸上记下刘家的要求,又去挑了条鱼出来拍晕,轻松自在的样子,让之前跟着她送刘家四人进门的阿菇都急了起来。


    阿菇端着托盘上专门盛出来散开铺平的一堆热米饭努力地扇着风,回头看着优哉游哉片鱼片的简清,脸上满是焦急,“东家,客人不是要先吃蛋炒饭吗?你先做别的,来得及吗?”


    简清手掌摊在托盘上空试了试温度,吩咐道,“拿去吊井下面晾凉,半刻钟再回来。”


    “东家!”


    简清看着已经着急起来的阿菇,笑道,“急什么?教你一句话,磨刀不误砍柴工。菜色总是要一道道做,但是前面的准备却是有节省时间的余地,你看我是在做鱼,怎么知道我不是在做蛋炒饭?快去吧。”


    阿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端着托盘跑了出去,看那样子,生怕跑慢了耽误事似的。


    简清摇摇头,自己着手备起蛋炒饭的配菜来。


    蛋炒饭这道菜色,听起来容易,上手也简单,可真正做得好、做得出彩的厨子却寥寥无几。更别说雅间里四人口味都不尽相同,所谓重口难调,想要一锅烩出来四碗饭,只会得到一个平平无奇的评语。


    一刻钟后,阿菇端着托盘上泛着金黄色泽的四碗米饭敲开了雅间的门。


    第64章 糖醋里脊


    阿菇端着托盘进门施礼,走到上首先送了刘老那碗,其后是刘炙、刘少夫人和刘小宝。


    礼数倒是不错。刘老暗暗点头,头点了一半,便被慢慢飘起来的炒饭香气勾住了鼻子,不由得低头看去。


    炒饭粒粒分明,金黄又不显得过分油腻,小块胡瓜、菌子和鸡蛋碎点缀其中,颜色活泼喜人,深青色的豇豆段细细切碎与米饭炒在一处,增添了一分解腻酸香。


    只是一眼,刘老便察觉出这碗蛋炒饭与其他酒楼的不同来,再抬头去看,另外三人面前放的小碗虽然乍一看色泽相近,都是挂着蛋液炒出来的粒粒金黄,可细细去看就能发现,碗中内容各不相同。


    小孙子离他最近,碗中的蛋炒饭泛着橙红,一股不大明显的辣香飘起,和鸡蛋炒在一起的肉粒显然也被卤过,颜色深深,滋味鲜明。一旁儿媳碗中炒的是酸菜肉丝,酸香鲜美。刘炙碗中炒的是青豆虾仁,最基础不过的扬州炒饭做法,端得近了,刘老还能从中闻到淡淡清甜酒香。


    刘老一一查看过各人的蛋炒饭,心中十分惊讶。


    炒的蛋炒饭配料滋味各个不同这不奇怪,他们一家人在酒楼吃饭时经常如此,但是在没有人提前告诉酒楼厨子各人口味的情况下能做到将口味预料得分毫不差,这眼力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


    刘老自己爱清淡口味,但是人老了总想吃点开胃的味道。儿子嗜甜嗜酒,儿媳好酸味,孙子好肉食好辣味,连自家厨娘刚刚到府中时都摸索了许久各人口味,谁想到在简家却是一次就被人呈上的饭食搔到了痒处。


    若不是知道儿子刚回凤溪两天,没有时间去外面闲逛,刘老都要以为是他们小两口与简清串通好来在自己眼前演的一场戏了!


    但是光是推测出各人口味这只能说明眼力,厨艺如何还是要靠吃食说话。只是,在蛋炒饭端上来之前因那场比试先入为主地认为简清只会家传菜色和辣椒的刘老,此时却对自己的眼光第二次生出些不确定来。


    第一次不确定,却是比试时他与华阳王提及简方二人输赢,笃定简清会赢。


    刘老自儿子碗中舀起一勺炒饭,仔细去分辨才能看出来简家炒饭与迎仙楼那碗扬州炒饭的不同来,简家炒饭里的酒味清冽淡然,不比迎仙楼专用的绍兴黄的滋味淡中自有厚重,轻薄酒香与河虾的鲜和青豆的清甜相融得恰到好处,炒饭时放的油也明显少了七分,入口鲜甜不腻,回味悠长。


    没了迎仙楼扬州炒饭做法里用的火腿的重酱滋味作为点睛之笔压轴,却将鲜、淡二字推向了巅峰,连菜油味道都被掩盖下去。若是再咬一口炒至松软的鸡蛋碎,才会体会到足够油脂炒出来的肥腴又不失鲜美的口感,看似味道寡淡的一碗蛋炒饭,实则内里各种滋味交相辉映,任谁吃下一口都说不出一句平平无奇。


    若说配菜滋味出彩,那最讲究粒粒分明、韧而不涩的米饭本身便更是令人印象深刻。没有剩米饭冷透又炒热的硬散口感,却也不是刚出锅的热米饭的口感黏着松软。


    简家究竟是用的什么主料这个问题在刘老心头萦绕,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他在口中反复品尝着一口米饭,稻米的甘甜随着咀嚼泛了上来,形成新的一股甜味压住轻飘的配料口感,这味道分明就是热米饭的味道,可热米饭又怎样做出来弹牙微韧的口感?


    眼看着他久久不语,面上沉重,刘少夫人不免心中一沉。


    怎么,小简掌柜的手艺竟是没通过家翁的试验吗?


    刘炙却不这样想,他愁眉苦脸地从父亲手下拖走了自己的小碗,“爹,你再吃,儿子就没得吃了!”


    刘老从沉思中惊醒,轻咳一声,放下手中勺子,端起父亲的威严,“去个人看看,简小娘子其他菜什么时候上来。”


    闻言,刘少夫人笑了起来,“爹爹看来是对小简掌柜的厨艺颇为认可了?”


    刘老假装不在意地低头看向自己的一碗蛋炒饭,余光却还看着儿子拿走的那一碗,转移话题笑着问道,“小筝如何与她结识的?”


    刘少夫人闺名一个筝字,平日虽然刘老也是笑眯眯和风细雨的样子,但哪有今日这样和气到叫起名字的时候,大多是“阿郎媳妇”这样的称呼,可见刘老今日心情着实不错。


    刘少夫人在桌下捏着帕子,有些紧张地答道,“先前简家开业在城中派送椒盐鸡柳,小宝尝过之后惦念起来,便来简家吃过几次午食,觉得吃食颇合口味。因此,今年您过寿媳妇才提议来简家吃饭。”


    既然如此,便不是他以为的简家私下里走了什么门路哄得人为她说话,倒是他错怪于简家了。


    先前简知味在时的简氏酒楼他也是来尝过的,虽然有些功底,到底蛋炒饭滋味失于厚沉,比不得简清所作。而他想着简清只靠家学和辣椒,不过是个厨娘的念头,如今看来却是过分轻视。


    再想想比试时那盏一品豆腐,豆腐中裹的本该是肉馅,简清却将肉馅变作肉丸,鲜汤滋味便与肉丸分离却又有所联系,取得了鲜味与主材滋味之间的平衡。个中巧思,可见一斑。


    刘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瞥见孙子还在眼巴巴看着面前小碗,却始终没有动勺子,不由失笑,“小宝,怎么不吃饭?”


    刘小宝自有他的一套逻辑,道,“小宝在等着吃菜,要先吃菜才能吃得多一点!”


    幼子天真无邪,可见期待。


    刘老执着勺子顿了顿,还是下勺挖了一勺自己的炒饭。


    嗯,酸豆角略突兀的酸气被胡瓜清透滋味冲淡,又有菌子提鲜,再加一点带着酱味的鸡蛋碎,厚重香气被活泼滋味逗引,激发出别样美味。


    只吃了一勺,刘老就放下了勺子。如此美味,自然当细细品尝才是。


    刘炙看着父亲表情,心中讶异,这简家滋味竟如此好么?既然如此,他对即将上来的糖醋里脊也多了几分期待。


    一家人全在等菜,一时间雅间中安静下来。


    不多时,一碟五香毛豆先送了进来,刘小宝兴冲冲站起来探手去拿,却听见娘亲的轻咳声,只得老老实实将手中豆荚剥开放入祖父面前小碗,“爷爷,吃毛豆!”


    刘老故意逗他,问道,“既然小宝最初爱吃的是简家椒盐鸡柳,为什么今日点的菜是五香毛豆,是不是怕爷爷吃到小宝最爱的鸡柳,就把它偷偷藏起来不告诉爷爷了?”


    “怎么会!”刘小宝一懵,大声反驳道,“好吃的都是要分享的,小宝现在最爱吃的是五香毛豆,才点的这道菜。”


    刘老笑着看了儿媳一眼,赞许道,“你把小宝教得很好。”


    刘少夫人道,“儿媳不敢居功,简家酒楼的小东家与小宝年纪相仿,这话是他说的。”


    “哦?”刘老有些惊讶,仔细回想才想起比试之后,简清身边的确是有一个小男孩。


    姐弟两人年幼失恃,没几年又没了父亲,家中横遭大难,简清却能带着弟弟重新将酒楼开起来,性子强硬些也是正常,而在这样环境下生活的简家小弟居然能说出“好吃的要分享”这样通透的话,可见简清将他教得很好。


    以厨艺见人心,以人心见技艺,刘老舀起毛豆豆粒,浓厚酱香显出掌勺之人调味功底,他眯起眼睛,愈发期待后面的菜色了。


    刘老自己还没意识到,他的心态已经从称称简清的斤两变成了单纯对美食的期待。


    简清端着糖醋里脊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四个人异曲同工的期待眼神。不知为何,简清竟然从他们脸上看出来了等待投喂的幼崽神色。


    刘小宝年纪小,刘少夫人和刘少爷容貌年轻,做出这样的表情也不觉得有多突兀,但是刘老这一脸褶子硬是做出装嫩的表情,实在让人有些恶寒。


    脚下一顿,简清弯腰放下托盘,将泛着红色琉璃色泽的一盘里脊放到刘老面前,“糖醋里脊,请客人慢用。”


    酸中带甜的味道让刘老深吸一口气,出声拦住欲走的简清,“简小娘子,请问先前蛋炒饭所用稻米,是新蒸米饭,还是冷饭?”


    简清一笑,解释道,“既是新蒸米饭,又是冷饭。取新蒸米饭快速晾凉回甘,加以潮气烘托使之不会过分凝结,取冷却米饭回锅炒制,既有新蒸滋味,又有冷饭回锅的韧弹口感。”


    刘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尝出来的味道,可不就是取了二者优点的中间滋味。可其中关窍若无人说明,他怎么都想不到那里去。简清这一手厨艺,非天分与努力二者合一方可解释。


    此时刘老脸色哪有半点轻视,看简清与看其他酒楼食肆大厨相差不多。


    简清对他的变化早有预料,面上神色不动,又道,“稍后刘老若是觉得小店菜色滋味尚可,不知能否为小店菜色宣扬一二,留下些许墨宝?刘老的《留园宴饮杂记》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书,阿清也曾日日拜读,不求在刘老之后大作中留名,只想求刘老几句点评挂于酒楼,也算是让酒楼沾沾文气。”


    以退为进这一套,简清玩得不要太熟。


    而以刘老辞官前的身份和在文坛中的地位,和酒楼扯上关系之后,宣传方面自然也可以大作文章。状元红、探花糕、御供鸭子,这种典故比比皆是,若是运气好,自家里脊打着尚书里脊的名头,也许也能名留地方故事,成为多年后旅游宣传时的一大特色呢?


    刘老听完简清的要求,心中对她的印象更是大为改观。酒楼求书生文士撰写夸词的不在少数,刘老也曾碰到过知道他写过一本宴饮总结的店家,却一上来就想要让他将自家吃食在后面的文集中大夸特夸,或是贬低其他对手,实在是形容不堪。


    简清此女,知礼节懂进退,不骄不躁,见他喜爱,提的要求也并不过分,先前他却是对她颇多误解。


    刘老颔首道,“自然。”


    简清告退出门,留下刘家四人对着桌上两道菜,刘老动了筷,刘炙紧跟其后,糖醋里脊上半透明的红色芡汁在两块里脊分开时拉出长丝,琉璃似的,美轮美奂。


    刘小宝看着一盘里脊,半晌没有动筷,被娘亲叫住,这才咬着筷子尖扭扭捏捏道,“太、太好看了,我舍不得吃。”


    桌上三人皆笑,刘少夫人忍不住点点头,“如此色泽,恐怕只有玛瑙石方能与之媲美。”


    “观其色,阅其形,闻其气,品其味,此菜酸甜适中,油而不腻,实为难得。”刘老先品了芡汁,感慨一句,这才咬下。


    粘稠芡汁之下却是酥脆外皮,芝麻的油香点缀其中,刚品起芝麻炒制焦香四溢的口感,再咬下去,一声脆响,刘老神色一怔,外表破开,内里的滑嫩多汁尽入口中,竟是一道菜里将三重口感尽融入其中。


    不知怎么地,刘老想起了迎仙楼那道福禄肉,炖成深红玛瑙色的肉块中肉皮的软弹、肥肉的一抿即化、瘦肉的柔韧弹牙,三重口感尽在其中,非厨艺高超绝不可得。再有酱汁调味点睛,这才让他每每流连忘返。


    可福禄肉的口感更多基于选材本身制造出的三重合一,难度更多的在于怎样让其中一层达到要求时不影响其他,重要的是火候把控功底。


    而糖醋里脊却是实打实地将三种材料各异的口感融为一体,不互相影响,不显突兀,反而相得益彰,其中火候、选材、调味等等,尽显厨子的基本功底。


    若以刘老多年老餮的眼光点评,能将糖醋里脊做到这种地步的简清必然能做出一道极好的福禄肉,可做得出能入他口的福禄肉的人要让做出来这样一道糖醋里脊,就恐怕有些为难了。


    不等其他菜色送来,刘老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许多妙句,刘炙还在闷头大吃,刘少夫人也顾着儿子,却是没人注意到刘老已经放下筷子,专心推敲起词句来。


    酸菜鱼和一品豆腐几乎同时送上,酸菜鱼的气味先声夺人,暗青酸菜和金黄汤汁颜色对比鲜明,挂着汤水的洁白鱼肉可爱非常,仿佛出水芙蓉。一品豆腐做得偏小巧,盛在四个小碗里,不影响各自品尝,又能将完整品相展现出来,一咬就是满口鲜汤。


    刚开始四人吃饭时还顾忌着些形象,后面就争抢起来,生怕筷子动慢了没得吃了。刘老和刘炙二人风卷残云般抢完一盘糖醋里脊,再回头去看五香毛豆和酸菜鱼,那边母子俩已经把两盆菜色吃得只剩一半,速度之快,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这两道菜本身就并不足量。


    见父亲停手,刘炙恋恋不舍地偷偷端起盘子,用糖醋里脊酱汁拌起饭来,有些后悔先前怎么只点了一道菜,昨日小孩说的那个响铃肉片想来味道也不会差,就算吃不完,带走再吃也行啊!


    接收到祖父的视线,刘小宝摸摸滚圆的小肚子,挺起的肚腩把夏日轻薄的衣衫撑起一个弧度,咧嘴傻笑,“爷爷,吃鱼,嗝!”


    一声饱嗝十分响亮,即便如此,刘小宝仍是剥着毛豆,吃得速度很慢,却不舍得停口。刘老忽然找到了自家孙子这几天来脸盘圆了些许的缘由,可不就是在简家每天吃撑,这才胖起来的。


    不过能吃是福,刘老也并不想责骂于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旁仆役呈上来的帕子擦了手,道,“去问问,等会儿小简掌柜是要在何处题字。”


    门前守着的仆妇应声而去,刘老提筷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眯起眼睛享受着舌尖百转滋味。


    嗯,美哉美哉——


    初夏昼短夜长,太阳挂在天上不知疲倦地散着光热,即便已是临近傍晚,阳光也只是相较正午和煦了些许,真要抬头去看,只会觉得眼晕。


    楚斐在简氏酒楼门前翻身下马,已经习惯了华阳王出现在简家门前的四邻不再惊呼,私下里的窃窃私语却都是止不住的,奔霄和越影冷冷扫视一圈,这才止了议论。


    阿菇正好端着碗筷从门前经过,一眼就看到了堵在门口的华阳王三人,当中华阳王眼下一片青黑,面色沉沉,看起来颇为吓人,身上冷寒的气势惊住阿菇,过了几瞬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道,“王、王爷是来寻东家吗?”


    楚斐越过简家伙计的身影看向大堂一侧,刘老刚在屏风上泼墨挥毫结束,退后一步自得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又取出一方小印印在角落。简清在一旁扬声念道,“……金玉流泻一缕香,琥珀乍凝九重光。若问何处瑶池宴,只道简氏伊尹方。”


    诗文不算出彩,但简清还是捧场地笑起来,连声道谢。刘老捻着胡须呵呵地笑着,一行人转向门前,似乎是刚吃完饭,简清正送刘家人出来。


    简清脸上的笑容虚假得有些碍眼,却与往常在他面前没什么区别。即便知道她的虚情假意,只是应付食客的客套,不知怎么的,楚斐也想让她只对自己露出这一点笑意。


    过往在酒楼后厨看着简清做饭时,她的一颦一笑又浮现眼前。简清低头切菜时粗布衣裳里会露出半截弯弯白颈,许是之前多嘴的奔霄在他面前念叨他身边需要一位厨子或是女主人前后打理这段话念叨得太多,楚斐忽然就生出一个念头。


    或许,有个固定的王府厨子,也不错。


    这个念头出现得突然,但因着过往经历从来只吃外界菜色的楚斐却很快接受了。


    厨娘、管事、管家,无论什么身份,只要她愿意来他身边只为他做饭,能给的,他都愿意给。


    昨夜心跳失速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楚斐听着自己耳廓间越来越响的心跳声,上前一步挡在了简清与刘家人面前,垂眼看着简清,道,“本王也能为你题字。”


    刘老被吹捧了几句,正是高兴时候,向来与他不怎么对盘的华阳王却突然出现堵在面前,说得话没头没脑,却带着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刘老笑眯眯道,“王爷此时是来用晚膳?当初简家开业宴老朽有事不曾前来,如今补上宴礼,王爷若想挥洒墨宝,恐怕是没什么位置了。”


    刘老不软不硬地一个钉子顶过去,楚斐抿着嘴唇,心跳缓和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盯着简清,好像在等她给出一个不同的答案。


    简清莫名地看着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神经的华阳王。酒楼大门朝街开,迎来送往的,是最不能得罪人的生意。她愿意借刘老的势,只是因为彼此的利益交换清清楚楚,刘老吃完菜色夸上几句,既是扬了简家的名声,又是扬了他的文才。


    然而,华阳王此人位高权重,交换本身就不平等,只有他阴晴不定、没有来由的赏,却无她能做的事情。而经过简清观察,华阳王吃饭专心,没有吃食口味倾向,没有什么评点意图,除了似乎被她的厨艺吸引,连续对她释放好意,哪里像个声名在外的老餮?


    他用这一名头想要掩盖什么,不得而知。


    身怀秘密的人,简清向来敬而远之,待他与旁的客人一同供着也就是了。更别提华阳王一旁还有过去的摄政王虎视眈眈,就算是她看上华阳王的身份想要借势,抱大腿也要有命享受福利才是。


    “殿下拳拳好意,阿清心领,若有殿下题字,小店定然蓬荜生辉。只是确如刘老所言,店里没了旁的位置可写,实是小女子思虑不当,不若待我遣人去买了新的纸张来,再由殿下题字如何?”


    简清口中说的是赞同和好意,但楚斐只听出了她对刘老话语的认同,和拒人于千里之外。像是他是什么麻烦,要尽快甩脱似的。


    “为什么?”楚斐问道。


    简清看着华阳王皱眉思忖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像他这样的天潢贵胄,自然从来都是别人猜他的心思,哪里考虑过旁人会想什么。


    但也正是他这样认真的思考,让她觉得先前的猜测或许是自己想太多。简清也不与他绕弯子,诚恳道,“王爷好意,无以为报。”


    闻言,楚斐松开眉头,淡淡道,“不需要。”


    若是真要报答……楚斐袖中手指不自觉蜷了蜷,心跳又急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ps:糖醋里脊川菜江浙菜等等菜系里都有,并且都坚持认为自己才是源头,各地偏向做法不尽相同。簌簌小时候过生日就爱吃这个,但是长大之后再做好像就欠了点味道,难过.jpg——


    刘老那个诗是簌簌自己瞎编的orz,水平不高,求别嫌弃——


    感谢“xx”小可爱的6瓶营养液鸭,抱住亲亲。


    第65章 山药粥


    被华阳王出言阻止,简清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拒绝,再说下去非要伤及颜面不可,无奈下,只能叫来阿菇,吩咐道,“去问松阁买一尺卷轴来,要桌子那么长那种,你去找掌柜的说,他会懂的。”


    阿菇连头都不敢抬,闷闷地应了一声,跑出门外,简清又转向楚斐道,“王爷可用过膳食?”


    楚斐眉头又皱了起来,简清明明已经答应了他的提议,他却毫无心情顺畅之感,反倒更为憋闷。听到简清提问里连往常的饭食推荐都不再有,他垂眼问道,“琥珀乍凝,是新菜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简清仰头看着华阳王脸上沉沉神色,莫名品出一点委屈来,答道,“是刘老溢美,实际是糖醋里脊,今天新上的菜。”


    一旁拎了酒进酒楼的食客已经喝到东倒西歪,连这边站着的是谁都分辨不出,听到菜这个字,醉醺醺大笑道,“来,给爷上一盘琥珀乍凝,怎么先前没人说有这么一道菜,瞧不起小爷是不是?”


    喝到趴在桌上的他的同伴也跟着嘿嘿笑起来,抬手要拍他肩膀,谁想到一抬头就看到两行人堵在酒楼大堂一侧,气氛说不出的凝重,当即酒醒了大半,连忙把这个醉鬼的嘴巴一捂,起身强笑道,“王、王爷。”


    华阳王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简清偏了偏头,看明白了她意思的朴六拽着柳二丫来将两人拖走去后院醒酒,酒楼中的喧哗声早已不见,一时只能听见浅浅呼吸声。


    刘老夹在二人中间,多年宦海浮沉,哪里看不出小年轻之间的暗流汹涌,笑呵呵打起圆场,准备脱身,“殿下墨宝,小简掌柜可要作为传家宝好好珍藏。老朽既已受过招待,掌柜便不必送了。”


    简清眉梢微跳,暗骂一声老狐狸,随即跟着笑起来,“刘老慢走。殿下,雅间已经备好,您看?”


    楚斐没等她问完,已经带着人往后院走去,简清在他身后对大堂里的客人团团一礼,“诸位慢用。”


    悄没声看一旁热闹的众人瞥一眼走在前面气势愈发沉重的青年,缩缩脖子,笑呵呵摆摆手。


    这笑容在简清进了后院后,转变成了兴奋的议论声。


    “记不记得,当初简家娘子就是去小凤山找的王爷,你们说是不是那时候就一来二去、眉来眼去……”


    “唉,小简掌柜年纪小做错了事,你们怎么能这样说话?”


    “嗐,王爷不动心那就是错事。如今你瞧瞧,这模样哪是没心的?怕是好事将近,二娘,你说是不是?”


    几桌紧邻的客人议论得正酣,李二娘收拾完方才刘老写字滴落的墨汁从一旁经过,正好被人拦住要她评评理,犹豫一瞬,她道,“东家名声要紧,你们还是管管嘴巴吧!”


    “等她嫁入王府再管我们不迟啊!”


    “这酒楼和王府比,谁不知道该怎么选!”


    “这出身,正妃恐怕难了,这姿色做个妾倒是不错。就是她这个弟弟,恐怕最后也是要被送走的下场。”


    “你们、你们别说了!吃完就早点走吧!”眼看话题往越来越偏的地方跑去,李二娘终于忍无可忍,出声打断。


    众人悻悻闭嘴,李二娘拿着抹布,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好似并没有受到旁人目光影响,小窗后还在厨房里忙活的简清身影,走到柜台靠着木板想要歇一口气,却被忽然冒出来的简澈那颗毛茸茸脑袋吓了一跳,“小、小东家,你怎么在这里?!”


    李二娘还以为简澈还在楼上不知道做什么,往日每到这时候他都要消失一段时间,因此方才说话也都没什么顾忌,此时一看,简澈满脸是泪,哽咽着问道,“二娘,你们说的,是真的吗?”


    虽然心疼他小小年纪身世可怜,但东家年岁已经不小,若不是老掌柜去得匆忙,没准已经到了出阁嫁人的时候。而就算是如今这样局面,和简澈分开也是必然的,哪有人会永远不长大守着姐姐的呢?


    因此,虽然心中不忍,李二娘还是点了点头,道,“东家够苦的了,小东家不要让她为难。”


    简澈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灭了下去,“阿姐一定会嫁人吗?”


    李二娘更想叹气了,“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呢?”


    一点泪珠从简澈湿漉漉的眼角滑落,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攥皱了他向来珍惜的那一张简清写下用来认字的菜名。


    一道声音从李二娘背后响起,“别听她的,小东家,别人说的,你一句都不要信!”


    简澈还有些迷茫,就见阿菇还带着急促喘息抱着卷轴跑了进来,一把将李二娘推到一边,按住简澈肩膀,大声道,“东家怎么想的,你要问她才知道!”


    简澈从未听到过她这样大声说话,被吓了一跳,怔怔看着阿菇。


    阿菇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突兀失礼,脸色涨红,结结巴巴道,“没、没吓到你吧?”


    这会儿她的声音又变回了细声细气,像只受惊的小兔——


    大堂里的议论声自觉放得很低,然而逃不过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楚斐听他们议论起往事,只觉得遥远非常。


    如今只当他是个普通食客的简清也曾追在他身后过,只是那时的印象过于模糊,基本是“简师傅的女儿”、“又一个莫名爱慕者”这样的存在。后来简家败了又起,他才意识到先前的简清可能只是她的怪癖伪装。


    看着那双清凌凌无所求的眼睛,楚斐不禁去想,若是当初他应下了“爱慕”他的简清的愿求,是否如今他就可以有一位可以试图去信任的私厨。


    世间仅他能拥有的独一无二。


    “王爷?”


    楚斐回神,看见简清端着小碟举到自己面前,碟中橙红汁水散发着淡淡酸甜滋味,少女面上是全然的疑惑,见他看过来又举了举手中小碟,“不知王爷午食何时吃的,先吃点鸡柳垫垫肚肠。”


    越影在门前插嘴,“王爷昨夜到现在都还没吃饭。”


    楚斐恼道,“越影!”


    只一声,越影就缩了回去,奔霄大张着嘴看他,小声道,“你疯了不成?!”


    越影老神在在,“不然让王爷受罪不成?”


    在简清的注视下,楚斐脸上发烫,觉出自己的幼稚来。他想要解释,只是食物无法入口、只是他有些恐惧、只是饥饿令他清醒,可话到嘴边,却都咽了回去。


    简清挑了挑眉,放下小碟,“既然如此,吃这些油腻的怕是会腹中不适。殿下,吃山药粥如何?”不等楚斐回答,她已经挖出了锅里一勺米饭晾在大碗里,准备起熬粥的材料。


    她的话句句为人着想,而小窗外传来的嬉笑议论声已经往愈发不堪的方向飘去,那句小妾的话声音颇大,楚斐确定简清能听见,可她脸色却丝毫未变。


    “要让他们闭嘴吗?”


    不知不觉地,楚斐问出了这个问题。简清诧异地看他一眼,手上将芝麻油搅拌进米粒的动作不停,“没用的,殿下。”


    楚斐当然知道这没用,深宫中的闲言碎语是足够杀人于无形的利剑,多少次解释都不会奏效,最有效的闭嘴,莫不过死亡。


    简清回身取来厨房一角菜篓里堆着的山药,眼尖地看到华阳王又在摩挲腰侧的佩刀刀柄,心中一沉,加重了声音,“殿下,左右也不是真的,随他们说去吧。”


    “是真的。”楚斐有些艰涩地说道。她曾上小凤山是真的,她曾追在他身后是真的,她曾说过的爱慕心悦也是真的。如果那些不是她的怪癖伪装的话。


    “什么?”


    楚斐道,“你可愿做王府私厨?从此不会再有人说三道四。”


    简清轻笑一声,“殿下,开业那天我们已经说过这件事,你若想吃我的手艺,来酒楼或我送去兵营便是。我家酒楼放在这里,我与弟弟赚些小钱,生活富足,不怕旁人风言风语。”


    “那若酒楼没了呢?”


    简清微冷了脸色,“王爷这是威胁吗?”


    “不。”楚斐心中一沉。


    简清道,“若王爷真的是威胁,我也无能为力。阿清不过一介弱女子,酒楼为先父留下,万不敢失,只能与酒楼共存亡了。”


    她是要挟,也是在赌,赌华阳王能做出为厨子杀人的事情,也会做出为了让厨子不出事让步的事。起码,现在他对自己的厨艺仍有兴趣。


    楚斐并没有耐心听她说这些,只是从中抽丝剥茧出来他想听的部分,如果他不这样说,她就不会愿意为他做饭。


    小窗外方才的议论声犹在耳边,楚斐喉结动了动,道,“简师傅的事,我很遗憾。若我娶你为妻呢?”


    皇家子弟,俊美无俦,身边无数狂蜂浪蝶仍独身一人,这样一个人提出嫁娶提议,实在是忍不住令人心动,即便知道他只是看上了她的厨艺,只是为了拥有一个私厨也一样。


    他不再自称本王,也似乎是为简父死时孤立无援的情状道了歉,但简清总觉得这句话里意味深长,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说的是遗憾而非抱歉,因为他失去了一个厨子。


    简清定定看着他,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先前相处积累起来的一点点好感烟消云散,越想越觉得心中发寒。虽然经历过前世现代自视甚高的高层人物,但是真的直面封建贵族不把人当作人看的思想,她只觉得悲哀又好笑。


    就好像大象不会爱上蚂蚁,不会给予自己脚下生物一点怜悯。猝然伸手出来,就认为旁人该千恩万谢接受,半点不管别人真正生活的意愿。尊重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实在过于遥远。


    简清自始至终都不曾对他动过爱慕之念,也没有彻底改变他思想的觉悟和力气,只能笑了笑,“不关王爷的事。只是家业未立,阿清并不打算嫁人,要让王爷失望了。”


    奔霄和越影两人守在门前,听着门内急转而下的对话气氛,脸上表情都不知道该如何摆了。


    “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呢。”


    李二娘这句话从柜台旁传进小窗,时机不可谓不巧,简清抿一下鬓发,淡淡道,“总会有一位贵女做华阳王妃,之后殿下若是愿吃阿清的手艺,来酒楼便是,其他的,恕难从命。”


    他没有什么王妃,没有小妾,没有女人。来到凤溪城都有一部分原因是躲避他那位皇后嫂嫂组织的相看宴会,楚斐想想简清所说的“贵女王妃”都只觉得头疼。


    大堂里吵嚷起来,阿菇的声音传了过来,简清翘了翘唇角,一直看着她的楚斐捕捉到了这一点弧度,分辨出里面的真心愉快,一时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刚恋爱就失恋,爆哭。


    【追妻程序启动中】


    阿清:啊?我拿的不是事业线剧本吗,怎么出来个憨批要谈恋爱?不对,他一定有阴谋(?)


    第66章 山药粥2


    阿菇随简澈一同跑进后厨,半大的孩子带着小孩子撞进简清怀里,简澈紧紧抱住姐姐的腰,哽咽问道,“阿姐,你会不要我吗?”


    简清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回答,转而道,“阿菇,带王爷去雅间吧,若是王爷还有雅兴,还请留些墨宝如何?”


    简澈抱着姐姐的力气更大了些,低头埋在简清怀里,更是因为害怕听到他不愿听到的答案,掩耳盗铃似的用简清手臂捂住了自己一只耳朵。


    他们姐弟之间,没有旁人立足的余地,楚斐看到简清的神色比之前柔和许多,只有余光转向他时脸颊才会绷紧。沉默一会,楚斐起身离开,随着有些害怕但还是站在他面前伸手引路的简家伙计出门。


    走到门前时,简清温和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说什么孩子话,你是我弟弟,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小童吸了吸鼻子,道,“可你总会嫁人、总会喜欢别人的。”


    简清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扑哧笑了起来,戏弄道,“姐姐不是最喜欢阿澈了吗,哪里有别人?嫁人做什么,好哇,还没怎么样,你就要把姐姐从家里赶出去是不是?!”


    “不是、不是!”简清那个弟弟急急叫了起来,“我也最喜欢阿姐了,我要养着阿姐,养到老!”


    楚斐脚下一顿。


    喜欢吗?


    他领兵重新踏入京城那夜后,就有了许多贵女故作娇羞地说着心悦爱慕,他不会辜负人的好意,但也不曾明白她们的喜欢究竟是什么。财富、地位、容颜,都是她们喜欢的,也是对他来说重要又不重要的。


    而简家姐弟的喜欢,又是什么?——


    阿菇没送几步,就被华阳王的两个侍卫挤占了位置,她跟了几步交出了手里卷轴,在奔霄古怪的眼神之下,又匆匆跑回后厨,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东家,王、王爷他……”


    简澈才在姐姐围裙上胡乱抹干净脸,见阿菇跑进来,耳廓红了一片,不自在道,“他要是饿了,就再送点凤爪给他。嗯,毛豆是不行了,谁让他昨天没来的。”


    方开口的简澈,又有了点稳重的小大人模样了,只是下一句就破了功,显出些嫌弃来。


    简清一时哭笑不得,华阳王好歹是个王爷,怎么这小子一点都不怕自家出事,反而好像别人求着他似的。


    “好了,去洗洗脸,再晚一会就要眼睛疼了。”简清推了简澈去打水洗脸,转向阿菇,“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阿菇望着她,眼睛发亮,手指捻着衣角,“东家,你真是、真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你所说的、所做的,就好像我梦里想做的一样!”


    简清翘了翘唇角,温柔地擦去她连续跑过大半城池跑出来的汗珠,“不会是梦的。”


    阿菇有些忸怩地蹭了蹭她的掌心,“东家,等下一旬工钱发了,我想回家一趟。”


    在简清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始终包容的眼神中,阿菇慢慢红了眼圈,“其实我的钱已经攒够了,只是、只是我不敢回去,我有点怕……”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她在害怕什么,明明那是她生长的村庄,她最亲近的亲人。


    简清拍了拍阿菇的头,像平时揉简澈脑袋似的轻轻揉了揉,好像没听到她在说一句在这个以孝为先的时代里简直大逆不道的话,语调与往常一般无二,“好了,有什么事,都会过去的。来,给我帮把手。”


    阿菇鼻子一酸,用力点点头,背过身擦去泪水,跟在简清身边为她清洗起山药来。


    山药是去岁的,尽管经过药铺的处理,其中有几根的根须仍是冒出芽长得弯弯曲曲,已然是不能用了。今年的山药种子清明前后才种下,得等到深秋才熟,而且凤溪没有此物,药铺也是从达州收来囤下。


    简清本是备好准备等糖醋里脊过气后,做个宫爆山药来吸引眼球。没办法,谁让迎仙楼先前颇为有名的一道五色鲜馐听起来做法和宫保鸡丁挺像,既然两边必然对上,这东风不借白不借。


    只是,宫爆山药还没做,这些健脾养胃的山药倒是便宜了华阳王。


    看跟在华阳王身边那两个侍卫的样子,这人不吃饭也不是一两次了,用膝盖想也知道胃不会太好。


    现代时简清见过工作狂忘记吃饭闹到胃出血,也见过得了病吃不下饭的人,但像华阳王这样在她店里吃嘛嘛香,转头又开始挑剔不吃饭的行为,左思右想,只能归结于是拜倒于她的厨艺之下。


    不然怎么办,总不能说这就是作吧?好好一个皇族子弟,山珍海味唾手可得,却总是要让自己忍饥挨饿,折腾自己的身体,还真应了那一句话,人类的本质就是折腾。


    想着想着,小锅里米汤已经煮沸,汩汩冒着芝麻油香,米花尚未煮绽,已经有隐隐的香气衬在水雾之下。简清放下一直搅动着避免糊锅的长勺,撤了些木柴,让粥在小火上慢慢熬煮,取了砧板上被阿菇削皮的山药,提刀要切。


    阿菇先前按简清说的,扶着山药顶部立着削去了表皮,眼看着简清要单手切山药,看着危险得很,心中一急,“东家,我来吧?”


    简清拿指尖点着光滑山药表层,刚按住就感受到了滑腻的山药汁黏在了手上,一边歪头示意阿菇后退,一边提刀向下,笑道,“你还没这个技术。让你切,等会儿山药汁痒起来,有你哭的。”


    刀光闪过,不论多少次看简清动刀,阿菇都像第一次见一样感到目眩神迷,那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和东家为她展现出的另一面一样,令人向往。


    简清没空注意自己重点观察的帮厨苗子在想什么,山药切片与粥水搅在一处,将切成细丝的猪肉调好腌制起来,待米花初绽那刻,加大了炉灶火力,加快粥水沸煮过程,避免食客等久。这一技巧虽然煮粥极快,但在过程中总需要人盯着,所以简清也很少使用。


    一锅山药粥尽管用了简便法子,也煮了近两刻钟才好。最后沸腾的片刻肉丝入锅烫熟,将嫩滑锁住,简清这才停了自粥水煮上后一刻都没错眼的火力控制,分了一碗粥出来,才将整锅山药粥盛出来放入小桶。


    阿菇守在一旁疑惑问道,“东家,怎么分开了?”


    简清并不解答,只是吩咐道,“端碗送过去吧。”


    阿菇端着一碗粥去了又回,面上全是迷茫惊慌,“东家,不好了,王爷不见了!二娘他们都没看到人走,是不是出事了!”


    “哧。”简清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凤溪城里,华阳王连知府的面子给不给都不一定,不见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阿菇放下碗,指着一旁小桶惊讶道,“东家,你早就猜到了?那怎么还做了这么多?”


    当然是因为她也想知道华阳王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简清淡淡笑起来,给小桶封上桶盖,招了招手,“来,明日的材料也该备上了,让我看看你的面团揉得怎么样了。”


    等简澈洗完脸,也拿了一团面团自己学着揉捏起来,三人在厨房里频频笑出声来。而李二娘直到城门即将关闭,大堂里已经客人不多时才磨磨蹭蹭进了厨房,尽管她先前没说什么不好的话,但在年轻的东家面前,总感觉有些抬不起头。


    毕竟,背后议论主家,实在不是什么好习惯。


    简清只当不知道她心底的不安,还像先前一样对她。


    等又过了些时候,眼看着巡城兵卒准备换岗交接,简清视线滑过厨房角落里的木桶,终是开口叫住了今天在店里留得格外晚的李二娘,“二娘……”


    话没出口,李二娘就是一个哆嗦,反应之大让简清都是一怔。


    怔愣间,从门外响起一阵骏马嘶鸣和匆匆脚步声,有人大声喊道,“等、等等,简掌柜,还有粥吗?”


    来了。


    简清露出笑容,取了小桶递出门外,像对任何一个外带的食客一样平静地叮嘱道,“桶记得还回来。粥有些凉了,回去拿热水温一下再喝,再煮味道就要差些了。”


    奔霄在后厨门前急急刹住脚步,想好的说辞被侧了半个身子出门的小娘子堵了回去,他视线在简清脸上一停,想起傍晚王爷在这里说过什么,又低下头不敢再看。


    “多、多谢。”


    夜风疾驰,奔霄策马出城的那刻守城兵士才敢将城门关闭,年轻的兵卒嘀咕道,“大晚上的,不知道有规矩吗?”


    年长些的兵卒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规矩,兵营里那位爷才是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可爱“?”的10瓶营养液!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四海亨通


    兵卒们如何说,奔霄已经听不到了,一人一骑,向小凤山疾驰而去。


    小凤山上书房里,楚斐已经维持刚回来的动作跪坐着不知道多久,一纸一笔,手腕微动,落笔不停。


    守在身后的越影眼看着纸面上的字愈发纷乱,接下一张又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平心静气,视旁人荣华若无物,视摇尾豺狗若蝼蚁,以是长待,方有所得”这段话不知被重复写了多少遍,墨痕叠着墨痕,字迹相互勾连,就好像此时正心情纷乱的王爷。


    远处马蹄声似奔雷滚落,楚斐手下一停,落笔太重,以至于在纸上凝出一大团墨团来。他合上眼,皇兄在冷宫中对他说这段话时的神色历历在目。


    他今天冲动了,可是简清与荣华无关,与摇尾不同,他并不后悔这一次不经等待沉思的冲动,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奔霄先转向小厨房用热水将那一桶山药粥泡上,这才回来复命。空手进门时,便对上楚斐冷淡眼神,“粥呢?”


    未开口气势便矮了三分,奔霄磕巴一下,“在、在厨房热着,马上就能吃了。”


    “拿来。”


    王爷发话,奔霄不敢不听,只能把在热水里还没泡几个呼吸的木桶拎出来擦干。桶壁触手温热,可等拿勺子搅了搅,连半点热气都没有留下,简直像是寒食节才吃的冷粥了。


    木桶和盛在小碗里的粥水一同送到了楚斐面前,他垂眼看着煮出白浆的粥水。


    即便已经冷透,粥里裹着的缕缕肉丝上仍没有半点腥气,隐隐的油香和米香混在一处,闻不分明。山药片半透的颜色隐在粥水之间,只有搅动时才能看清它的存在。


    米汤润胃,山药养人,肉食应是顾及他每日练兵消耗加进来的,光看这些选材,就能看出简清在吃食上的处处精心。


    楚斐舀了一勺冷粥进口,粥水的轻微响声与简清说的那句恕难从命一同回响在耳边。


    那时候的简清尽管神色收敛,楚斐仍能看出她眸光深处的警惕和身体的紧绷,好像一只缩在自家洞口的刺猬。


    楚斐咽下甜中带着一点点咸味的粥水,冰凉的感觉从喉咙一直落进胃袋。


    他错了吗?他想——


    从简氏酒楼深夜拿走的木桶连着两日未还,而不论是先前定时来取食盒的小兵还是华阳王主仆都不曾再在酒楼出现,简清每天还是淡淡笑着,好像多一位食客少一位食客都不影响她心情似的。


    李二娘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私下里为苦命的东家抹泪不知几何。


    没了不喜欢的人总是出现在面前,简澈却高兴得不行,彻底抛下了那个华阳王,和下了蒙学总往简氏酒楼跑的刘小宝专心学起千字文来。开头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到“剑号巨阙,珠称夜光”部分被他念熟,这两日总催着总是背了上句忘了下句的刘小宝去问夫子,后面的部分是什么。


    简清做完一道糖醋里脊交给守在小窗的朴六送去,端着蘸料小碟和一盘椒盐鸡柳出来,就听见自家小朋友正用旺盛的求知欲折腾小伙伴,抿嘴一笑,接着背道,“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阿清姐姐!”刘小宝比简澈跑得还快,一眨眼就从屋檐下跑到简清面前,小胖脸笑嘻嘻的,张嘴等着吃,“啊——”


    简澈这时候哪还顾得上那几句没背完的千字文,摆起臭脸,追在刘小宝后面拦在他面前,“谁是你姐姐!”


    刘小宝扮了个鬼脸,“就是姐姐,就是!”


    两个小孩绕着简清,你推我一下,我拽你一把,简清端高了手中盘碟,无奈道,“阿澈,让小宝回去,该上课了。”


    刘少夫人方在夫君陪伴下吃完饭,缓缓行至大堂与后院间小门前,掩口轻笑,“小宝,别耽误阿澈夫子教书。”


    刘家来了几次,已然彼此熟稔,拿简澈打起趣来也并不算交浅言深逾矩。


    简澈不好意思地摸摸红透了的耳朵,简清将鸡柳递给馋嘴的刘小宝,刘少夫人点了点刘小宝鼻子,嗔道,“原来你是躲在这里偷吃?”


    刘小宝眼珠一转,踮脚将鸡柳举起来,放到刘少夫人唇边,一张嘴满是油光,喊道,“娘亲!”


    刘少夫人好气又好笑,低头吃了鸡柳,这才牵着他的手走了。


    刚忙完的店里伙计轮番过来接受考试抽查,简澈拿炭笔在新的草纸上写下菜名,认出是什么的人先离开,不认得的人留下来跟简澈继续学菜名,不出意料,今天留下的又是朴六和柳二丫两人。


    柳二丫已经跺起了脚,冲转身就要去大堂的简清喊道,“东家,我真不是这块材料,你就让我走吧。那方块大的字跟小虫似的,看得人眼睛疼。”


    简清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阿澈,原来二丫今天学两个菜名,她喊一句,就再加一个菜名。”


    柳二丫脸色一垮。


    简澈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跟着火上浇油,“好,但是阿姐,要是到下午吃饭的时候还没学会,那可怎么办?”


    简清道,“不会吧,我记得二丫前天不是记得挺快吗?总不会到我们吃完饭都还没背完吧?”


    前天因为是第一天教学,简清专门给几人空出来了小半个没多少客人的下午,眼看着别人一个个都背完去吃饭了,柳二丫急得厉害,吃饭的诱惑之下,的确记得快。但等吃完饭又要背菜名认字时,学习的痛苦就又卷土重来。


    柳二丫见逃不过了,垂头丧气地大声念道,“鸳鸯火锅!”


    “错了,这是昨天的菜。”朴六小声提醒一句,又转头念起简澈刚教的菜名。他虽然也脸上发愁,但是还是乖乖留在原地,简澈说一个字,他跟着念一个字。


    简清看了几眼三人补习班,确定柳二丫没再想跑,便向大堂走去。


    李二娘守在柜台附近,像是专门在等简清,见到她就迎了上来,“东家。”她看看左右,怕被人发现似的轻声道,“小东家和刘少爷这样嬉闹,是不是不大好?”


    简清目光放远,看着刘少爷扶着夫人上马车,刘小宝在父亲肩头挥了挥手,“阿清姐姐明天见!”


    简清回挥了两下,刘小宝就笑得更开心了些,面上的笑容和简清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她淡淡道,“二娘,这里没有别人,你想说什么,直说好了。”


    她说的这样直白,李二娘话到嘴边,反而迟疑了。越相处,李二娘越觉出这位年轻掌柜的与众不同来,她好像从不知敬畏与尊卑贵贱为何物,谁来酒楼都是差不多的态度,让人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触怒贵人。


    “这……”李二娘想了几遍措辞,终是叹了口气,“我见识不多,比不了东家对着贵客们的沉稳,还是不拦着东家做事了。”


    李二娘跟了简清半个月,也摸索出来了些规律,不管东家做什么,总是有道理的,最后结果也会往好的方向去,她又哪有那个指手画脚的余地。


    简清看见李二娘的神色变化,听到最后她的决定时轻轻笑了起来。


    这就是持续的胜利和顺利带来的盲从盲信,胜则一路高歌猛进,败则一败涂地,墙倒众人推。


    李二娘想劝什么,简清早就知晓。


    在天然有着阶级敬畏感的时代里,像李二娘这样想法的人才是主流,并没有什么坏心,只是按照过往经验生存罢了。但要在她身边做事,总不能一直带着这种低人一头的观念,不说客人感官如何,简清说起话来都会有些费劲。


    好在李二娘最后转了念头。


    二人倚着柜台又说了几句话,简清刚与李二娘说好今日来揉面的换成她,就听酒楼门前,刘家少爷大声道,“小简掌柜,晚间别忘了送一份你家琥珀乍凝来,多谢了!”


    刘炙在门前将妻儿送进马车,又踩着车辕探出头来,盯着地面不去看简清,这才忍着逃跑的冲动说完了一整句话钻回马车。


    刘少夫人嗔恼的声音隐约随风飘来,“都说了几遍了,怎么,还不放心不成?”


    随着刘老题诗的屏风立在酒楼大堂,两日里糖醋里脊这道菜的名气也传了出去,但偏是诗文里描述菜色的一句形容被人拿来当作了菜名,越传越远。来店里的文人几乎没有人叫它的本名,连最初吃到糖醋里脊的刘家人都叫起了别名。


    以讹传讹,闻名而来的食客在伙计招徕不及时,总是在酒楼菜牌上找了几圈都找不到“琥珀乍凝”这道菜,还以为是走错了地方。


    简清是听惯了糖醋里脊这个名字的,所以不论旁人怎么叫,炭笔写上菜牌的四个大字始终未改,任由刘少夫人劝了几遍“琥珀乍凝”的名字既显菜色又朗朗上口也不为所动。


    未至正午时酒楼就已经忙碌起来,此刻日头偏转,送走刘家马车后就已经过了吃午食和茶点的时候,来的多是熟悉的客人。张婉身边的丫鬟来点了几道菜提了食盒回去,简清问过得知张婉只是闷热懒得出门,这才放了些心,在张婉点的凉菜之后,多加了一道酸豆角炒饭开胃。


    徐夫子下了早课,急急转过半城来取昨天约好的吃食,见了简清开口就是紧张问句,“可见过夫人来?”


    徐娘子的胎过了最难受时候,又被简家吃食养好了胃口,这些天来身体状况稳了许多,人也有了精神,爱出门逛逛了。她逛得开心,总是带着家里的丫鬟穿过大半城池来简家带一二小食回家,徐夫子第一次被她一个人丢在家里时,差点被吓出病来。


    两人长谈一次,徐夫子也就改了每日早晚两次来简家提食盒的时间,一下早课就来简氏酒楼寻自家夫人。寻到了就与夫人在酒楼吃顿午食,再带晚上的吃食一同回家,没寻到也不必去旁处寻,必然是身子惫懒不曾出门,拎了食盒回家就是。


    简清抿嘴一笑,给徐夫子拉开一旁长凳坐下,“夫人让夫子在酒楼稍坐一会儿再回去,我可不敢不听呢。”


    徐夫子脸色一僵,像凳子上有钢针铁钉似的坐立不安,刚坐下就想站起来,又想起夫人的嘱咐,只能苦着脸坐下,问这问那,“简小娘子,她可曾说了些什么?看着累吗,有没有精神?带丫鬟了吗?”


    简清给徐夫子倒上了一碗马蹄枸杞水,“夫子别急,喝碗汤解解暑。夫人今日去问松阁转了一圈,小环提着东西,不晓得是什么。来店里时脸色红润,教了阿澈诗文,还说我家花开得好呢。”


    “诗文,小郎学诗文早了些。”徐夫子松了口气,挤出一点笑容,从回家的念头里分出一点来应付简清,随口说起今日趣事,“今日以宴饮为题赋诗,堂中几人都写了一句琥珀乍凝。本以为是他们打了小抄,谁知道却是刘老尚书为你家题的诗文。我日日都来,却是不晓得这事,实是耳目闭塞,惭愧惭愧。”


    说是惭愧,徐夫子说完这一个故事也就闭口不言,像是不晓得该说什么似的,转头望向酒楼门外天色,让谈话氛围一下子冷了下去。


    简清也清楚徐夫子的习惯,并没觉得是冒犯,反而笑着观察徐夫子脸上的神色变化。简清已与徐娘子约好了,明日徐娘子来时,要一点点仔细说给她听的。


    先前问说了什么的是徐夫子,听见不曾说起他就脸色暗淡下去的也是徐夫子,这对夫妻倒是颇为恩爱,深谙互相体谅珍重之道,徐夫子那么一个古板又不懂交际的性子,在徐娘子手下硬是化作了温柔体贴。


    简清想起和她学了近一旬时间长寿面的技巧也只学会了三分之一的徐娘子,估量着时间快到了,徐娘子在家里准备的生日小宴应当差不多了,便将备好的食盒递给了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外面天色,坐在酒楼度日如年的徐夫子。


    徐夫子连食盒都没打开,内容问也没问,只以为是自家夫人约好的吃食,随手提起,匆匆道一声“留步”,就赶紧回城西去。


    简清顺着他的动作起身,也没有送,回了柜台后面,继续给朱木匠写其之后的订购单子。左右此时酒楼里没什么客人要她去顾,后厨里阿菇还在练手,进去也是上赶着被误伤,正好偷来一段时间闲暇。


    写着写着,思绪便飘远了,想想徐夫子回去之后看到徐娘子做的寿面和食盒里徐娘子预定的写了字的鸡蛋糕会是怎样一个激动神情,简清就实在是有些可惜不能在现场亲眼见证。


    “笃笃。”


    简清手下一顿,将不知不觉画出来了蛋糕形状的草纸揉成一团,起身问道,“客人想吃什么?大堂还是雅间?”


    先前比试时作为评委见过的宗午正抱臂倚在柜台前,嫌弃地看一眼草纸,道,“你家这生意做得真是随意,叫了几遍了才应一声。”


    先前只听过许林在押了方一品认错后回城路上转述的比试当日各人说辞,今日简清却是才对宗午这个商行当家人的暴脾气有所了解,难怪后来路上碰见过一次抓住了这一豪客的谷丰食肆掌柜,眼看着就显了白发老态出来。


    “宗先生。”简清施了一礼,在前面带路往雅间里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来寻我何事?”


    宗午偏不跟她走,简清走了几步回头才发现,宗午往屏风后分隔出的雅座去了,无奈追上两步,“宗先生?”


    宗午把眼睛一瞪,“谁来寻你了?难道你家有旁的厨子吗?赶紧的,上次那个麻婆豆腐是吧,再炒个菜拌面送上来,等着吃呢。”


    简清被他大大咧咧的说话方式听得一怔,就是这一怔让宗午愈发不快起来,“怎么,我还不能是来吃饭的?”


    他直来直往,简清也就不委婉了,直截了当地推销起来,“并非如此,只是吃食还是要问清楚再做。拌面有备下,不如直接吃卤味浇头如何?我家酒楼特色的卤鸭脖凤爪要不要给宗先生送来些?”


    “怎的是你家特色?”宗午听见卤鸭脖就是一皱眉,“你倒是好算计,谷丰食肆胆子小不敢卖了,你却冠上了你家名头。”


    简清失笑,“既然宗先生心里已有定论,不如转道去谷丰食肆吃如何?”


    宗午一噎,坐着一动没动,“腿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去哪。别废话了,快上菜!”


    “客人稍坐。”简清略微欠身,绕过屏风就要去后厨,在马上走出宗午视线范围时,脚下一顿,忽然回头。宗午有些不自在地转头挪了视线,假装自己对屏风质量产生了浓厚兴趣。


    简清翘了翘唇角,“最后与客人说一句,不信也便罢了。卤鸭货起于我家,谁盗了谁的名头,谁又借了谁的东风,宗先生去城北走一圈,一问便知。”


    宗午在雅座里怔愣许久,屏风上的字透过酒楼外灼人阳光印在了桌面之上,他看着字影,喃喃念道,“瑶池宴……”


    能让刘老夸一声瑶池,这家酒楼的厨子手艺就不会差。而简清的手艺他也是吃过的,的确不错。但那碗一品豆腐若说让人印象颇为深刻,甚至于到惊为天人的地步,倒也没有,反倒是辣中透着豆腐本身鲜嫩的麻婆豆腐让他惦记了许久。


    因此,过了许久,宗午还是和隔壁谈完一笔生意,眼看酒楼就在对面才想起来这里有一家可以尝试些的酒楼。而简清说的话里有话,耐人寻味。


    技艺自比伊尹瑶池的人,又何必去抢一个已经风潮过去了的名头,更何况简清还大大方方告诉了他可以去随意求证。


    这样一想,宗午不免觉出些腻味来,先前与谷丰食肆的往来如今想来,就像碗许久前不小心咽了下去的食物现在才发觉它馊了,吐也吐不出来,空留心中难受。


    简清和阿菇端着两个托盘过来,就见宗午脸色不太好,像要吐出来似的。简清示意阿菇先将小碟和面食放下,尽快去取小桶和帕子,宗午一抬眼只看到一个快速跑走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我很吓人?”


    简清将盛满的一盆麻婆豆腐放在中间,笑道,“哪里。只是宗先生脸色不大好,怕是中了暑,才叫伙计绞帕子来擦擦,若是过会儿还有些不适,我就要去熬藿香水了。”


    宗午不好说自己想了些什么,等看见眨眼间跑了个来回的阿菇拎来的预备他呕吐的小桶,沉着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原来不是吓到了,是嫌弃我?”


    简清可不会说出来实话,笑着将面碗转到宗午面前,道,“不晓得先生口味,西北人的口味总是差不离的,但先生在外面做了多年生意,改了口味也说不定。先尝尝,要是不适口,我再去做旁的。”


    一碗油泼面静静放在宗午眼下,醋壶就在手边,顺着焯熟还保持着深绿的菜叶淌下的红艳艳辣椒,与加了盐的蒜末一起勾起宗午记忆,他捏紧了碗沿,垂头掩盖自己的失态,声音却微微颤抖起来,“是挺久没回去了,口味差不离的,掌柜的去忙吧。”


    难得柔和的一句话被门外一阵嘈杂声掩下,简清听到了隐隐的惊叹的议论声,挑了挑眉。


    转出屏风,正看见三个软甲都还没脱的兵士抬着一幅巨大的画框跨过酒楼门槛,离近了看简清才发现这哪里是画框的制式,分明是一扇没有分割开的巨大屏风。


    屏风上既有铁马冰河怪石嶙峋,又有惊涛拍岸树木成荫,从雪山上奔涌而下击破峡谷的湍急江流流过关中麦穗沃土,淌到江南时变成了一条载着乌篷船慢悠悠前行的小河,等到最终入海时,河流已经沉积了许多泥沙,不复最初高山之巅雪水的清澈,却依然缓缓与辽阔海面融为一体。


    而顺着河流淌过的景色之上,高山巅峰,浮着空空白云,四个铁笔银钩的大字铮然显于其上。


    “四海亨通。”


    山林湖海,一张画上聚集了大梁四方不同景色,让路上看见一路跟过来的走南闯北的客人都啧啧称奇起来,有见识广的已经在画上寻到了自己见过的异于凤溪的景色,只是畏于兵士身上的威势不敢上前去碰。


    简清看着兵士们进门,最年少的一个兵卒长相有些眼熟,却是前些天来提华阳王食盒那个少年。他走到近前,不大自在地低头一礼,“简掌柜,这礼您看放哪里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朵见手青”小可爱的10瓶营养液,抱住亲亲呀。


    第68章 关中油泼面


    屏风抬进酒楼,跟在简清后面出来的宗午一时被画中自呼啸渐渐变为和缓的江河慑去心神,等屏风落地许久,打头的兵士发问,他才回过神来。


    宗午跟着简清不知不觉走了出来,此时他离屏风最近,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屏风纸面。触手温凉,竟是上好的玉涛纸,一尺见方的便价值千两,如今眼前这整整一版都被拿来作画,实在是十分奢靡。


    宗午不爱书画,鉴赏也是半懂不懂,但光是看着纸面的价值,便不由得啧啧称奇,“嚯,王爷好大的手笔。”


    简清只当不曾听闻,只看着屏风犯起愁来。华阳王带走了阿菇买来的空白卷轴,却送回来这么大一面屏风,虽说简清应了他题字的要求,但也没想到他题的会是这么大的字,画屏加上围观的人群,一时竟连酒楼进出的路都堵得严严实实。


    这么大一面屏风放到哪里都显得突兀,简清望望大堂一侧为后面安装风轮留的位置,思来想去,还是不能让装饰物占据实用工具的位置。


    甫一抬头,简清的目光忽然落到了酒楼楼梯口,正对着上楼楼梯的那间简父住的屋子已经封了许久,将屏风放在楼上,既不挡路,又能做观赏,实在妙哉。


    兵士们听着其中最瘦小的兵士指挥,一同将屏风挪到楼上,带着屏风来的传令兵小草偷偷瞥一眼站在大堂中间仰头看着楼梯口屏风的简清,少女手指轻点下颌,颇为满意的样子,却始终没问一句王爷,不免撇了撇嘴。


    虽然与王爷相处时间不长,但小凤山兵营的众人也晓得王爷从来对小娘子都是不假辞色,第一次送一位小娘子礼物,别人私底下都说恐怕是一场话本子和戏文里才能看见的旷世奇恋呢。可谁能想到,身处奇恋中心的女郎脸上连半点羞红也无。


    既然东西送到,他们也该回去复命,小草下楼抱拳一礼,转身欲走,就听简清叫住了他,“等等。”


    面对着可能成为未来王妃的简清,小草只能老老实实回身问道,“掌柜有什么事?”


    小草身旁两个高壮的兵士走得慢些,站在简清身后偷偷冲他挤眉弄眼,看那意思分明是说,还能是什么事,肯定是要让你给王爷回去传悄悄话了。


    戏文里不都这么唱的吗?花前月下人约什么什么的……


    简清却比小草还诧异,不解道,“奔霄拿走的我家酒楼木桶呢?”


    小草和一同来的兵卒脸上表情都颇为精彩,顿了顿,小草才道,“在下回营会将此事转达给奔霄大人。”声音硬邦邦的,一点也不讨喜,和他先前来提食盒时一样。


    简清看着三个大兵脸上忽青忽红的脸色,总觉得这背后有些什么自己不晓得的事情,故意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就好,各位军爷慢走。”


    小草还好些,另外两人脸上的疑惑诧异都快凝为实质了,被人送客了还是一步三回头,脚后跟擦着地面,慢吞吞往前挪去,嘴里含糊地说着,“那告辞了,简掌柜留步。”


    听着嘴上没完没了告辞了半天,脚底下还没走出小草的三步远。


    这才听见背后简清恍然的声音,“对了。”


    两个大兵立刻回头,好像从来都没从简清身边走远似的,阔步走过来问道,“简掌柜还有什么事?”


    光是看着大兵眼里那熟悉的八卦光芒,简清就猜到了他们在想些什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轻咳一声,简清道,“只是还未向王爷道谢,待军爷回营,若是可以,且帮我传个话可好?”


    “可以,可以!”大兵嘿嘿地笑着连声答应,被折返回来的小草拖走。


    简清看着三人中最瘦弱的那个少年扯住大汉衣领往外拖,脸色臭得要命,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宗午看过屏风,就回了隔挡后。他吃饭极快,或许是经年跟着商队风餐露宿赶路留下的习惯,等简清送走几个大兵,他已经吃完出来,正看见简清轻笑那一瞬。


    正是这个笑容让他忽然意识到简清的某些特质与他往常见到的那些闺阁少女没什么不同,动人容颜下藏着灵动狡黠,而不是一个在商场和厨坛被模糊了性别的简掌柜、简掌勺。


    宗午咳嗽一声,提醒简清他的到来。


    简清回头,眼中还含着淡淡笑意,看见是他,神色微敛,问道,“可是不合口味?”


    宗午阻住了简清往屏风后去的动作,“很是地道的关中油泼面,只是简掌柜未去过关中,不知是怎么做得如此正宗的?”


    宗午的所谓地道味道是什么滋味,简清全然不知。先前川陕流行的酸汤麻食做出来还好遮掩些,毕竟里面没有新材料,误打误撞按旁人描述做到地道的程度,也不是不可能。但用一种新材料将大梁原本就有的面食做出地道味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材料的变化意味着滋味的变化,辣椒和旁的辣味调料味道又都相差甚远,电光火石之间,简清确认了宗午这句话完全是在试探,试探她是否了解关中。


    关中,是前任摄政王的天下。而宗家起于关中西北,作为当家人的宗午却多年不曾回家乡,其中关窍便耐人寻味起来。


    简清的视线在宗午脸上一顿,眉梢微跳又归于平静,“宗先生应晓得厨艺是我立身之本,将一道菜做得正宗与否自然是厨子的看家本事,哪能随意告知呢?更何况,关中油泼面用的是茱萸辣油,我用的是油泼辣椒,其实已然是从调味配料上做了极大改变,只是先生离故乡日久,才觉得格外地道罢了。”


    前世的历史上辣椒出现之前油泼面用的是什么材料,简清并没有深入了解过,但总归不是辣椒,要取其辣味,无非芥姜茱萸,三分之一的概率,总能蒙对一个。而蒙错也没什么所谓,只是会被再调查一番罢了,而原身的经历摆在那里,怎么调查也调查不出花样来。


    宗午想了想,笑了起来,露出些遗憾神色,点头道,“是极,可惜往日不曾见过辣椒此物,与油泼面放在一起,味道何止烈了一倍,让我放下碗都有些不舍。简掌柜,你家这辣椒,当真不外卖吗?”


    简清捉住话尾,调侃道,“宗先生当真为了商行尽心尽力,连吃个饭的空暇,都不忘给自家商队添种货品。”


    见宗午开口要顺势将这笔买卖定下,简清接着道,“只是辣椒此物非晒干不便保存,新鲜的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实在做不到。我倒是想了几个法子,可以将辣椒处理后再拜托宗先生售卖的,就是不知道先生等不等得及了。”


    宗午硬是以自己的糟糕脾气将宗家商行钱庄做起来不是没有道理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对商机的嗅觉实在过于敏锐,总能为人之先,为人未为。


    “既然简掌柜已经想了法子,不知何时能来看货?”


    说话时眼中闪着冷光,仿佛捕猎时的豺狼的宗午,实在望之令人生畏。他伺机而动的究竟是货物所能带来的利益还是货物本身,亦或是货物主家的利益,不得而知,正是这被窥伺的恐惧令人心中发凉,每每令人在会面谈生意时做出退让。


    而简清毫不畏惧地回望一眼他,神色不动,淡淡笑道,“三日后便能出坛,那时还望先生带好了契书来才是。”


    好大的口气。


    “呵……”宗午看着年轻的酒楼掌柜,挑一下眉,愈发升起些兴味来,“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第二更要晚一点呜呜,原谅一个下班码字的簌簌吧,抱住收藏评论的小可爱们亲亲。


    第69章 辣椒苗圃


    送走了宗午,先前街上跟着屏风来到酒楼的众人眼看没了热闹看,也都慢慢散去。


    简清回身,一眼就能看到大堂上层立着的屏风,惊涛缓溪,四方之景,尽在眼前,这种看见了未来宏图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美妙,她忍不住轻笑一声,惹来坐在长桌边缘客人惊讶一眼。


    不得不说,华阳王这个礼物的确送进了她心坎里。


    谁会没有将生意做遍全国的志向呢?


    就连今天与宗午突然说起生意,其实也并非一时兴起。


    简清观察了多日确定了基础客源,未来酒楼要扩张经营,除了开分店之外,只有直接销售产品一条路可走。


    但如今的大梁既做不到密封,距离能运用化工防腐剂又实在有些遥远,而天然防腐手段对食材味道的影响颇为明显,左右思量之下,只有售卖底料和拌饭酱对广泛运输销售最为便捷有利。


    先前熬制的豆瓣酱三日后就能出坛,除了自家用以外,这种浓油重酱的酱料在商队出行只能吃干粮时可以作为优秀的下饭酱,再随商队走向其他酒楼开店暂时到不了的地方留下简氏的名头。若是这次在宗家能打开销路,之后的其他品类下饭酱和火锅底料块卖起来也会方便很多。


    想到这里,简清才想起方才宗午来前在柜台后写的给朱木匠的单子,匆匆加了两笔,在一侧写上定制的小木牌具体尺寸,等阿菇他们上街时带过去。


    像下饭酱这种不够精致的消耗品,要想卖给中层富人,装饰和包装这些细微之处还是要下些功夫准备。


    一边想着后面的计划,简清一边将草纸单子折好,门外走进几个书生,先赞一声屏风,“小娘子好气魄!”


    简清淡笑道,“几位想吃些什么?店里冷淘和米饭都有,坐片刻就能吃了。”


    阿菇在一旁边看掌柜如何招呼客人边点头应和,脸上的向往都掩不住了。


    书生们左右看看,看见角落里传言里那扇白绢屏风,眼前一亮,“就吃这个!”


    又是一群被刘老诗文吸引来的“观光客”。


    简清见多了他们这副模样,已然形成了应对的套路,当即让阿菇引他们去临近屏风的小桌坐下,自己起身去了后厨。


    走过后院时,朴六已经成功脱身清扫起院落来,只有柳二丫还昏昏欲睡地坐在简澈身边,重复着睡着然后被推醒再继续睡着的循环,两只眼睛都睁不开了,听简澈念到一句“回锅肉”,她嘴边就不自觉闪起了晶亮的光。


    简清忍不住玩心大起,放轻了脚步,站到柳二丫身后,对着她耳朵沉声道,“晚饭没了。”


    “啊!啊?!!”


    柳二丫腾地站了起来,惊恐喊道,“我好好背,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简清早都从她背后转了出来,遗憾地摇了摇头,“二丫,怎么今天背的菜名是这个吗?”


    柳二丫被吓醒后片刻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东家,我真不是这个材料……”


    后面半句在简清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吞了回去,柳二丫绷紧了后背,大声道,“我今天不背完,就不吃晚饭了!”


    “那可要抓紧时间哦。”简清鼓励地拍了拍柳二丫肩膀,留下哭丧着脸的壮丫头,自己挽起衣袖进了后厨。


    阿菇练完一段时间刀工已经出去招待客人,轮到李二娘继续磨练技艺,简清看一眼盆里放着的阿菇切的黄瓜和菜叶,暗暗点了点头,时日不长,阿菇动起手已经像模像样起来。


    李二娘按着猪里脊的手有些发抖,半天都不敢切下一刀,简清进门时她就手中一抖,这会儿简清站在她背后,拿着刀就更是落不下去了。


    简清轻轻叹口气,“二娘,放心下手去切,糟蹋不了东西的。”


    “诶,诶!”李二娘磕巴着应了,下手还是没什么变化。


    简清催道,“客人等着吃的,快些。”


    李二娘目瞪口呆,手里的肉都顾不上了,回头看向简清,“东家,我、我来?”


    简清点点头,“你有这个能力,自然是你来。”


    李二娘当初来应招做小工帮厨时的自信已经在长久的相处中被简清打击得一点都不剩了,如今回头再想当初做出来一碗冷淘就沾沾自喜的自己,实在是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能让她钻进去。


    在简清慢慢的影响下,李二娘自认为面食软硬和切菜的刀工已经有了长足进步,可这贵价的肉食、还是要送到客人桌上的肉食交给她来做,实在有些心惊胆战,当即摇头,“不成的,我不行的,要是砸了招牌可怎么好?”


    简清按住她的肩膀,将刀放在里脊肉块之上,“现在就说不行,以后离了我,去外面独当一面时可怎么办?切吧,放心,真要是不行,我会说的。”


    独当一面……


    像是简清温和的笑容给了她力量,李二娘心中火烫,吸了口气,将杂念摒弃,终是下了手。


    简清看了一会李二娘切出来的肉条,从一开始的时长时短忽胖忽瘦渐渐稳定下来,也就放了心,自己调起要用的料汁。


    等李二娘回过神来,两大块里脊肉已经是全都切完,酒楼没了多的里脊肉可切。她这才有些慌张地偏头去寻简清,“东家,好像切多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眼中有多少等待被肯定的期待。


    “不多,多谢二娘。来,搭把手。”简清笑眯眯地取出来最开始切好腌上的里脊,锅中烧热了油,她裹好面粉,指挥着李二娘将里脊放进锅中油炸。


    李二娘像木偶似的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尽管见简清做了许多遍,但自己下手还是第一次,心中忍不住地生出慌乱。眼看着里脊两侧冒起气泡,颜色变作微黄就着急起来,李二娘不住回头问着简清,“现在捞起来吗?”


    简清拍掉李二娘摸向长筷的手,“急什么,再等一会。”


    “东家小心!溅出来了!”


    厨房里一阵惊呼,第一次摸到酒楼炒菜大锅边缘的李二娘被崩出锅的油星溅到,手背上留下几个红点,灼痛还留在手上,她却顾都顾不上,只一门心思地操心着锅里炸出了满锅气泡的里脊。


    简清点了点头,要学厨,怕油怕火是做不了一个好厨子的,李二娘这关已经通过了。


    等一盘糖醋里脊出锅,李二娘专门自己端去了大堂,送上桌也不急着走,就在附近等着看客人动筷后的神色。


    这一盘糖醋里脊里只有料汁是东家动的手,其他都是简清盯着,她来操作。虽然最后出锅简清尝了一口说味道不错,但李二娘还是悬着心,专程来听客人的评语。


    谁料,客人吃了一筷又一筷,半句感慨也无。李二娘忍不住上前问道,“不知郎君吃得可还顺口?”


    布巾包头的中年人见有人靠近,先一手按住了身边包裹,这才抬头,“不错。店家何事?”


    李二娘脸上泛起红来,吭哧吭哧几声,挤出来几句话,“不、不错就好,不错就好。”


    简清在后厨小窗里已经笑到打跌,她当初学厨是辈分最小进度最快的一个,之后又不曾收过徒弟,直到今日才知道,看着初学者满脸求表扬、求认可去询问食客反馈,竟是这么有趣的事情。


    阿菇牵着简清衣角,可怜巴巴地摇了摇,“东家,我什么时候能学啊?”


    简清拍拍她的头,“我做菜又不会赶你们出去,想什么时候学,就什么时候学。至于掌勺,等你什么时候刀工过了关,我就放你掌勺。”


    或许是简清这句话和今天李二娘初次掌勺的热情还没下去的作用,等闲暇时将食盒交给刘府下人,简清再要进厨房去做店里几人的晚饭时,却被阿菇和李二娘一同拦在了门外。


    李二娘道,“平日都是掌柜的照顾我们,今日就交给我们做饭吧。要是东家觉得吃起来不错,之后就都让我们来做,也好让你歇歇。”


    阿菇跟着点头,小手指搅在一起,也是极盼望简清答应下来的样子。


    简清不好拂了他们的好意,也就笑着答应了。


    出了厨房,眼看着天色离傍晚营业还有许久,难得偷个空闲,简清喊来朴六守着门,随简澈一起上楼去看他精心料理的辣椒们。


    随着辣椒自行生长,和简清时不时偷偷从空间里拿两个快成熟了的植株换掉幼苗的行为,简澈房间里的辣椒越长越多,几个海碗早都不够它们长了,一开门就能看到靠近窗口的一半房间里全是泥土和植株,已经有了辣椒苗圃的雏形。


    要不是亲眼看见,谁都无法相信竟是在屋子里种了这样一块苗圃。


    好在空间里的辣椒似乎有着与众不同的习性,不仅将房间里本来可能会有的异味盖了个干干净净,在每天只有一半时间晒太阳的情况下仍茁壮生长,还半只虫子都不见,让担心过许久的万一闹虫害不知道该怎么防治的简清省了不少力气。


    就是这占地面积也太大了。


    简清看一眼珍惜地摸着辣椒苗叶子的简澈,“阿澈,要么你来和姐姐睡?屋子里种着辣椒,终究有些不方便。”


    “不要。”简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耳尖发红,道,“我看着辣椒,就不会有人偷了。”


    傻小子。真要有人来偷,你哪里防得住?


    简清点点小朋友鼻尖,“真要出事,保全自己为先,辣椒都是外物,人最珍贵,懂吗?”


    简澈摸着鼻子低头,“哦。”


    说到保全自己,简清却想得更远了一些。


    自从上次飞贼入室事件之后,辣椒不曾丢失,简家没有遇到什么闹事的人,也再没遇到过有贼进门,实在是过于平静了些,让她都有些怀疑先前的飞贼是不是真不是最可疑的迎仙楼派的人了。


    毕竟,不论是原身记忆,还是她来到大梁后打听到的事情来看,迎仙楼对对手的手段无论什么时候都应当是斩草除根,务必置人于死地的风格才是。


    简家是一个例外,只是简清并不认为她和方一品的一场比试,和一次开业宴的打脸就能让迎仙楼放弃。或许,后面还有疾风暴雨在等她?


    “阿姐,松手!”


    简澈急促的喊声让简清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手边捏住的一片辣椒叶子。


    简清松开手,叶片上连指痕都没留下,一时哭笑不得地看着小朋友紧张的表情,捏住简澈的脸颊往两边扯了扯,“你到底是宝贝辣椒,还是宝贝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加班,簌簌人要没了呜呜。


    感谢小可爱们的评论收藏呀,抱住挨个给捏阿澈的脸(??)


    第70章 凉皮与面筋


    简澈唔唔挣扎讨饶间,后厨里的水雾味道顺着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棂飘进来,鼻翼间熟悉的气味让简清一愣,这才想起当初小工面试时李二娘说过的她除了擅长冷淘面食,还会做面皮。


    无论是麻酱凉皮还是酸辣面皮,都是过往夏日里的记忆之一,想起那软弹爽滑的口感,简清对之后的晚餐也升起些期待来。


    这期待终止于简清终于被两个伙计放进了后厨,看见李二娘端到面前来的一碗白汪汪面皮那一刻,她险些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李二娘见简清发愣,以为是自己收尾工作没有做完,拿起筷子拌匀了厚厚码上面皮的胡瓜丝、蒜泥和醋汁,殷切地看过来,“东家,尝尝怎么样?”


    盛情之下,简清慢吞吞挑起一根凉皮,实话说,李二娘蒸的面皮品质的确相当不错,透而不破,韧而不硬,出锅后已过了许久,热气尽去,显出凉爽来。


    李二娘的面皮做法是简清熟悉的关中做法,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也不知她起初是跟谁学来的。虽然关中剑南两府相邻,但其间隔着剑南山脉,两地文化交流其实并不紧密,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然是用了十二分的功夫。


    但是等放进嘴里,方才点评过什么便都被简清忘得一干二净。


    这碗面皮的味道实在是差强人意,醋味和蒜味比例失调,又酸又冲,咸中带涩的岩盐味道将胡瓜本身的清鲜压下,一口吃下去给人的第一印象绝不是面皮本身品质的软弹,而是几种非但没有相得益彰、反而滋味相互压制的材料混在一起形成的难以言喻的古怪味道。


    大梁的饮食习惯里辣椒暂时还没有一席之地,李二娘在调凉皮料汁时也没想起来放辣油,原本单独的酸凉皮调好了其实味道也不差,只是这盆面皮,要她下口实在是有些难为人。


    简清按按额角,将计划里升李二娘做副手的时间继续延后。


    眼看简清吃了一口之后,表情里就掺了些沉重,李二娘心里咯噔一声,“东家?”


    简清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语气尽可能柔和地问道,“二娘,你调味时是如何想的,能告诉我吗?”


    李二娘犹豫着说道,“醋和胡瓜爽口,蒜味刺激食欲,食盐总不能不放,放了也能杀出来些蒜的辣味,更为适口。”


    果然如此。


    “你思考分析过它们分别的作用,想要取它们的优点,这很好。但是调料和配菜本身的味道有时是添减一分就会偏颇,让其中不想让它表现出来的缺点暴露。就好像这盆凉皮,凉皮本身取其爽滑清凉,调味淡了偏寡淡,重了则失之食材本味。”


    简清先夸了一句,继而耐心解释厨艺理论上的部分,见李二娘若有所思听进去了,这才继续道,“你用醋蒜做法来做爽口辣味勾人食欲,却倒多了醋,也放少了蒜,蒜的辛辣没能将口味从单纯的酸扭转过来,让醋味里本身的发酵味道和凉皮蒸制中发酵的酸味融合,形成一种怪味。而本来应以鲜嫩水生味道冲淡浓重味道给人的不适感的胡瓜放得同样太少,口感混着醋蒜盐,过分驳杂,便失去了加入的本意。至于岩盐,却是里面第二个放多了的,这才显出了它本身的涩味,这却是品质问题,没有太好的祛除法子,只能尽力减少。”


    李二娘听完,夹起一筷子凉皮,细细品尝,发觉东家说得没错,几种味道混在一起,酸涩冲鼻。若是不曾听简清说明,她或许还会觉得自己做惯了的这种面皮滋味颇好,但等听完自己细想过后,再回头看这碗凉皮,李二娘只觉得到处都是问题。


    简清见她沉思,淡淡一笑,“这样吧,同样的材料,我来调一次味,你再尝尝。”


    阿菇在背后已经听了许久,听到简清要做,连忙回身折起两张面皮,提刀要切。李二娘对她使了个眼色,阿菇一顿,老老实实问道,“东家,我切得不好,要么你来吧?”


    “自家吃,讲究这个做什么?”简清握住阿菇手腕将她递过来的刀放回砧板,笑眯眯鼓励一句,“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二娘切的面皮和胡瓜,又细又均匀,这段时间没白练功夫。”


    阿菇脸上微红,低低应了一声,小声道,“那我切两张面皮一根胡瓜,够吗?”


    简清点点头,任阿菇去切主材,自己在一旁剁起蒜泥。


    一旁蒜泥切好摊开,挥发表面水分,让蒜中物质与空气发生充分反应,再加一撮盐进去,简清点了点小碗,指给李二娘看,“先将盐放进去,一撮盐这么多蒜才够,等会吃完,下次再做的时候可得记住味道。”


    李二娘点点头,望了几眼,手上也拿了一瓣蒜,学着简清模样先拍裂蒜瓣,再分开剥皮切碎。简清是熟手,做得比她快得多,这不奇怪。而当她自己做完一遍,忽然发现,蒜上难撕的那些里层薄膜全都一次性被剥掉,最后剩下的蒜瓣干净无比。又快又好,说得就是这个技巧。


    酒楼后厨常常有些小技巧是不传之秘,想必这就是其中之一。


    李二娘想着想着眼圈都红了,东家这样真心对他们,她自然也不能辜负东家的一片好意,在一边愈发做得起劲起来。


    简清等着阿菇切胡瓜,才看了两眼,阿菇就紧张地切歪了一刀。眼看着小姑娘紧张,简清也没有故意加重伙计心理压力的习惯,便转了个身,盯着李二娘剥蒜。


    像剁蒜蓉和切胡瓜丝这些事情,在前世现代已经有了许许多多工具来代替人力,像刨丝器和压蒜器,用起来都方便得很,原理也容易理解,做出来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在李二娘和阿菇都还要练基本功的现在,简清并没打算早早将那两个简单的小玩意做出来。在这一点上她继承了师父的习惯,当初师父就是认为过于依赖外物辅助会影响厨子厨艺的形成,这才明知道有刨丝器等等工具的情况下,仍然要求她用双手切出令他满意的菜丝。


    当然,刨丝器的精度达不到师父的要求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简清走神一瞬,阿菇便来喊她过去,切好的面皮条和胡瓜丝整整齐齐码在砧板两边,正中一个空盆。


    光看这摆设,就给人一种端庄之感。


    简清笑着敲敲盆沿,没想到阿菇还挺有仪式感的,之后活动策划没准也可以交给她做。


    看到简清准备动手,阿菇和李二娘都停了手上活计,睁大了眼睛等着看东家出手演示。


    无论看多少次,看简清做饭都是一种享受。动作自带韵律,一举一动都灵动无比,看着看着就让人能忘了自己并非身处厨房,而是在看一种特殊的舞蹈。


    李二娘暗暗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东家是良家子,怎么能想到舞姬身上去!但尽管这样告诫自己,她还是忍不住想起凤溪城中重大庆典时看到的歌舞表演,若让她说,东家做饭的动作似乎比不上他们跳舞美丽,但却让人挪不开眼睛。


    简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否则,一定会告诉她,这就是现代人所说的个人魅力,或者,才华的魅力。


    醋壶、蒜泥小碗、辣椒油坛子,简清手指一一将它们勾起,手下的面皮渐渐显出不同色泽来。


    因为要教李二娘调味,简清分了两盆面皮分别做酸辣味和酸味两种口味,一种加辣椒一种不加,后厨里两个伙计光是闻着味道,就能感受到两盆的不同。


    简清快速搅动着面皮,让它和碗内料汁充分混合,勾人却不令人厌烦的酸香引出了几人口水。


    但这还不够,简清手下顿了顿,总觉得碗里少放了什么材料。


    见简清停手,李二娘问道,“东家,这是好了吗?”这虽然是个问题,但碗中面皮状态已经显而易见,要这都是没做好,那李二娘真的难以想象东家手下真正做好的一碗面皮会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李二娘一边问一边伸出手去,已经摸到碗沿,却被简清一挡,“别急。”


    让李二娘这么一打断,简清这才想起面皮里本该有的一大点睛之笔不翼而飞,问道,“洗出来的面筋呢?”


    面团在水中反复搓洗,洗面后的沉淀浆水用来蒸面皮,而搓洗剩下的面团筋络就是面筋。按理说,这种做法不该没有面筋,但简清却不曾看见,直到面皮调完味道准备上桌,这才想起来少了一味材料。


    “啊,收着呢,东家要炒菜吗?”


    李二娘说着,端起一角被盘子扣住的小碗,一团淡黄的面筋显露出来。一盆面团能做出来六个人都吃不完的面皮,却只有这还不到半碗的面筋,她看着面筋,有些心疼的模样,“要不,还是等有客人点菜再吃吧?”


    面筋在之前蒸面皮时已经一起蒸过,此时只差切碎搅进碗里,简清半点没听李二娘说什么,拿起来手起刀落,水汪汪的面筋碎撒进两碗面皮里,再重新搅拌。


    一盆红艳艳,一盆泛着黑沉,李二娘因着要学习对照,先端起来了酸面皮这盆,而阿菇的眼睛却飘向了卖相更好的酸辣面皮。


    高粱酿制的醋就是有这点不好,颜色挂在菜色上,让整体颜色都暗淡下去,但如今外面卖的白醋价格相当贵,单独用糯米酿的白醋入菜又有些不合算,左右是自家吃,也无伤大雅。


    简清示意李二娘先尝了一口,蒸面皮独特的味道被醋味衬得愈发明显,一点点咸味和能与醋酸味道分庭抗礼的生辛蒜香中和了酸气,让人不觉过酸腻烦,反而十分开胃。面皮软弹适口,胡瓜清透鲜嫩的滋味挂着酸辛,又有吸饱了汁水毫无本身发酵酸气的面筋,三种口感相互缠绕簇拥着,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夏日暑气之中,能吃这样一碗开胃的凉皮,简直是无上享受。


    李二娘眼前一亮,“东家,若是我们买些冰来冰着面皮,会不会更好?”


    简清赞许地点了点头,“想的不错,但还不到时候。二娘,喊大家来吃饭了。”


    简清一边说着,一边端起碗准备出门。话音未落,李二娘站在小窗前喊起人来,“小东家,小六,二丫,来吃饭了!”


    在大堂里打扫卫生的朴六和简澈、柳二丫这学习二人组听见吃饭,都走了过来。


    简清有些莫名,诧异道,“叫过来做什么?我们端出去吃就是,后厨才这么大一点,难不成要搬桌子进院子?那多麻烦。”


    朴六走近听见简清的话,搓搓手,有些难为情的样子,“东家,这不好吧,让客人进门看见了,不像话。”


    “哪里不像话了?”简清手肘推开厨房大门,示意阿菇跟上,“这是我开的酒楼,怎么堂堂正正坐在大堂里吃饭就不像话了?”


    朴六语塞,李二娘作为刚刚叫大家来厨房吃饭的人听了简清的话,脸上一白,“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但东家,客人们总是要讲究些的。”


    简清淡淡笑了一声,“二娘,总守着规矩不累吗?我们自家做饭,自家敢吃,这才敢理直气壮地开了小窗给人看,敢端着碗去别人眼皮子底下吃,他们讲究是一回事,看得见的干净能在他们心里能形成的印象,又是另一码事。”


    李二娘跟在两人身后走出厨房,细细琢磨简清的话,好像不对,又好像有些道理。


    东家都不在意,朴六也不再劝。


    眼看着吃食就在眼前,旁人已经拿起小碗和筷子,而自己只能继续背菜谱认字,刚刚听到吃饭就跳起来从简澈身边跑走的柳二丫困难地咽了咽唾沫,扭过头去背对大堂长桌,自欺欺人地大声背道,“梅花血鸭!”


    “错了。”简澈刚被姐姐喂进去一口面筋,含糊地纠正道,“是莲花血鸭,莲字和梅字结构都不一样,二丫。”


    柳二丫连声背了三遍“莲花血鸭”,刚要坐下来,就看到简清的眼神。趴下深深吸了一口香气,柳二丫跑去后院迅速打水洗手,这才被允许上桌。


    也就是简家后院自己打了一口井,简清才敢这样要求自家伙计爱干净,不然,没有活水,酒楼厨房最基础的干净卫生就没办法保证。想来简家祖父在后院打下这一口水井,或许也是有相同的想法。


    毕竟,凤溪城里每天从外面送水来卖的水车上的水就算最开始是干净的,等放了一天,里面到底有多少超标微生物,实在难讲。


    简清及时制止自己怀念自来水的日子,笑着先分了一碗面皮出来,“快吃饭,今天是阿菇切的面皮和胡瓜,有没有觉得和我切的也差不多了?”


    一时几人都惊讶地望了过来,阿菇顶着灼灼视线,红着脸道,“我哪里比得上东家。”


    简澈“吸溜”一声吃完一根面皮,嘴边的红油都没顾上擦,连忙道,“阿菇很厉害的。别说让我练到能切出来这样的菜了,练了好久我都还握不稳刀呢。”


    柳二丫捧着碗一个劲往嘴里扒拉着面皮,压根没听见简澈说什么,而另两人听了这话,脸色都有些古怪。


    一个五岁的孩子手才多大,握不稳刀可太正常不过了,这完全就不是能够用勤于练习能弥补的差距。简澈在简清身边的时间最长,见识过阿姐私下里促狭模样的他,行事说话相较当今时代的人外放许多,就是遣词造句时不时出些问题。


    简清在旁边低头闷笑,简澈过了片刻,看见姐姐脸上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扯住简清衣袖,道,“真的,阿菇,你看阿姐都这样夸你,你真的很厉害。”


    阿菇抿起嘴,小小的弧度翘在唇边,轻声道,“多谢小东家。”


    见阿菇笑了,简澈要解释的冲动一下就淡了下去,松了口气,继续吃起面皮。


    酒楼里先前还留着消磨时光的客人听着大堂中央时不时的欢声笑语,频频回头望过来,刚开始朴六和李二娘脸上还有些不自在,在客人看过来时便端着碗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后来次数多了,也就神态自若起来。


    甚至有之前阴差阳错不曾见过简清的客人刚进门,望见六人吃饭场面就是一愣,下意识冲着他所熟悉的伙计之一问道,“你们酒楼伙计怎么还陪客人吃饭的?”


    简清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旁边伙计连忙介绍简清才是东家,又解释店里几人是趁着人少在吃晚饭。


    客人闹了个乌龙,脸色微红,看着简氏酒楼与众不同的伙计吃饭方式非但不觉得与伙计们同处一席丢脸,反而觉得颇为有趣,走近看看几人吃得只剩下碗底几根面皮的两个大海碗,问道,“这是在吃什么?”


    不等简清介绍,李二娘就抢着表现起来,熟稔地招呼着客人,“想着天气热了,做的是关中传来的凉皮,调了辣油和醋蒜,夏天吃爽利得很,客人要尝尝吗?”


    食客想了片刻,点头道,“给我上一碗吧。”


    阿菇收了小碗,先进厨房切菜,简清咽下最后一口面筋,吃饱之后淡淡的倦怠感让人一时不想起身,口中余味久久不散。


    先前她分面皮时,给自己假公济私地专门挑了两块大的面筋泡进汁水,这时候一口咬下,吸饱的汁水从面筋缝隙挤出,混在一起的面筋本身的素面水气冲淡了汁水的浓烈味道,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如今酒楼倒是经得起简清挑食,正想着要不要再去洗上一盆面筋备上,门外一阵由远及近的重重脚步声响起,一人撑着门框喘两声气,扯着嗓子喊道,“有什么吃得顶饱,赶紧上来!”


    刚喊完,先映入眼中的不是简家小弟,也不是简家新招的伙计,许林定定地看着长桌尽头循声抬眼望过来的简清,目光在少女红艳的唇瓣上顿了顿,又在简清眼神落在他身上时快速挪开,欲盖弥彰地大声咳嗽一声。


    美则美矣,可惜有刺。想起简家后院那些尖刺,许林脸上刚刚泛起来的热度便褪了下去。


    “再多切两张面皮。”简清对后厨的阿菇吩咐完,起身转向门前笑道,“许大哥,怎么没下差就饿成这样,午食没吃饱吗?”


    许林自上次飞贼事件后已经许久没有踏足简氏酒楼,巡街时也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城北,像今天这样在当差期间直接进门,连身份都不掩饰实在是违反他一般行为规律。


    许林就近坐下,简澈已经自觉跑过来给他倒上了绿豆汤,“许大哥,喝水。”


    “别提了。”许林端着碗一饮而尽,自己又倒了一碗,撇着嘴抱怨道,“哪有功夫给我吃午食,码头那边……”


    许林忽然意识到失言,猛地顿住,望望左右,示意简清姐弟靠近,压低了声音道,“我同你们说,你们可别到处去说嘴。码头那伙漕帮自家人打自家人打得凶,前些时候还好些只是耽误漕运,这两天时不时就要动手,码头都快被他们折腾完蛋了。明面上有我们这些捕快看着,还没打出人命,谁晓得背地里在干什么?我专门过来跟你们说一声,别没头没脑往那边去,万一伤到了,可没处说理。”


    简清眉梢微动,若有所思。


    漕帮内斗,凤溪城这样一个进出只有水运便捷些的城池的商路必然受到影响,可先前来的宗家掌门人脸上却一点没透露出该有的着急,看来,要么是宗午掩饰功夫太好,要么就是宗家手里还有别的法子可以进出剑南四周难入难出的天堑。


    简清想着经营的事情,旁边听见码头出事的简澈却惊叫一声,“怎么会?!”


    阿菇在一边给许林添上汤水,忧心道,“小勉哥才投了漕帮没几天就出了这档子事,不知道人现在怎么样了。”


    她在四个伙计里来酒楼最早,待的时间最长,与肖勉相处的久了,被这个沉默寡言的能干青年吸引了视线,一听漕帮出事,自然联想到了先前跟着雷帮主走了的肖勉。


    简清这才想起肖勉来,对肖勉的武力会不会在冲突中吃亏,她并不担忧,但是肖勉有些死心眼的性子,实在是在这样的内斗中讨不来什么好处。但他们在酒楼里也不能帮到肖勉什么,只能希望他能跟对最终的胜者,不要太早被人拿去挡枪牺牲。


    看着简清神色变化,许林撇了撇嘴,转头喝汤,酸溜溜地想着,不就是有个把子力气的小工,哪值得人为他这样操心。


    作者有话要说:ps:陕西面皮,分蒸面皮、擀面皮、烙面皮,啊真好吃,尤其爱吃里面的面筋。现在做的真空包装的味道也差不太多,可以解馋。自己做的话其实洗面之后需要静置很长时间,像文中只等了不到一个下午,时间是不够的,这里有加速。汉中米皮其实味道也不错,但是吃惯面皮去吃米皮总觉得有点软趴趴不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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