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事实上就算她现在回去又能怎样呢?一个人看窗外千家万户灯火热闹,躺在冰冷狭小的公寓里一遍遍刷着群发短信吗?
一个二十二岁的成年人,远比小孩子更惧怕孤独。
至少小孩子总天真地盼着“长大后一切就会变好”,守着这抹希冀,再难的坎儿也能咬咬牙撑过去。而成年人的世界,只有满地鸡毛和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现实。
林知言靠着霍述的肩,纤白的手越过他身侧,拿起桌上的一枚摆件——深褐色的原石表皮,切面是璀璨通透的玻璃质感,上半部分是流霞云雾般的半透明晶体,下半部分则沉淀着轻盈梦幻的绿光,稍稍一转,整块切面就宛若琉璃仙境,变幻出五彩缤纷的光泽,仿佛万千宝石的颜色都封存在这方寸之间。
霍述的审美挺独特,总是会收藏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众物件,从神秘的魔方到瑰丽的原石,从危险的冷刃到机械电子芯片,横跨几个次元。
【水晶?】
懒得拿手机沟通,林知言选择用食指在霍述的掌心写字。
学国画的人指尖柔白,和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掌一比,格外纤巧。
“一块埃塞俄比亚的蛋白石原石,前几年从一位寻宝人手里买来的,不贵,但是很独特。”
霍述垂眸看着,微热的呼吸撩在她的耳侧,“我给它取了个名字,therdofoz。”
绿野仙踪1。
倒是很衬这块石头。
林知言找到了共同话题,忙不迭抬起头,抬手指了指自己,随即伸出食中二指点了点自己的眼睛,朝前一指。
常人也能看懂的手语,意思是:【这本书我看过。】
“是吗,最喜欢哪个角色?”霍述随口接上话茬。
林知言蜷起五指置于脸旁,做了个“爪子”的形状,意思是:【狮子。】
那头胆小狮和她一样,都缺乏勇气,明明拥有无限的力量,遇事却总是畏畏缩缩。不同的是,故事中的胆小狮最终因友情而变得勇敢起来,完成了成长的蜕变,而她直到现在也还未完全地踏出舒适圈。
【你呢?】她指了指霍述。
喜欢一个人之后,试图了解他,就成了一种本能。
“问我喜欢哪个角色吗?”
严格来说,霍述没有过“喜欢”这个概念,也从不沉溺于这种虚构的情绪,可接触到林知言期许的眼神,他临时改了答案,作势想了想。
“铁皮人吧。”
霍述说道,林知言从这简短的几个字中感受到了锡铁般的清冷。
她抬指画了个问号,疑惑霍述为什么会看中一个和他性格截然相反的,冷冰冰的角色。
霍述但笑不语。
铁皮人没有心,既感受不到爱,也缺乏所有正常人类的情感。
这一点,倒是和他十分相似。
砰砰砰——
江滨的烟火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霍述抬眼望去,阳台外的半边天一片姹紫嫣红。
林知言一时忘了自己要问什么,推开会客厅旁的移门走入夜风薄寒的露台,没敢下地,就站在干净的大理石台阶上眺望远处的除夕烟花秀。
山顶别墅占据地理优势,视野极为开阔,北区的景色一览无余,天上花簇锦攒与地上万家灯火交映,极致的繁华盛景。
林知言握着手中那枚通透的蛋白石,透过“绿野仙踪”的切面观望烟火,漫天的繁华就被切割成无数瑰丽的光斑,比旋转的万花筒更为璀璨夺目。
于是,她的眸底也映满了霞光,亮晶晶一片。
孩子气的行径,纯粹天真。
霍述没有看烟火,而是依靠在移门边看她,眸色随着烟火的绽放凋谢而忽明忽暗。
他没忍住牵住她举着蛋白石的手,包在掌心轻轻揉捏,勾唇唤她。
“幺幺。”
“幺幺。”
砰砰的烟花声略显嘈杂,林知言的助听器无法分辨过于复杂嘈扰的声音环境,但她知道,霍述是在唤她的昵称。
她转过身,好奇地抬起另一只手,试图感受他声带的震动。
指腹轻轻触碰霍述突起的喉结,两人皆是一怔。
林知言惊异于这颗东西触感的暧昧。而对于野兽来说,脆弱的咽喉是不能被触及的禁地。
霍述僵了僵,很快放松了表情,唯有眸色深沉了些。
那样深沉漂亮的眼睛,无端引人沉沦。
林知言的视线移至他优美的唇线处,不知餍足地向前一步,勾住他的颈项。
天边万千银丝垂落,镀亮唇齿相依的两道剪影。
他们在这座孤寂的城堡相拥,在烟火的余烬中接吻。
霍述抱起她,一边细碎接吻,一边朝卧房走去。失衡中“绿野仙踪”脱手坠落,在厚实的毛毯上咕噜噜滚了两圈,但谁也没空去搭理。
霍述越过这枚瑰丽的宝石,将林知言放倒在清冷的浅灰色的被褥中,修长的手指将她的腕子压在枕边,顺势挤入指缝与她五指紧扣。
接吻时,霍述始终看着她,眼底蕴着绮丽的光泽,陌生而强势,令人无端生出一丝危险来临的颤意。
恍然间,林知言有了一种错觉,他像是在品味一件珍品,不愿错过任何细节。
身上一凉时,霍述顿了顿。
林知言手里拽着他的浅色毛衣,气息微乱,偏又无辜地眨眨眼。
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
助浴师做久了,更衣解带的手法早已登峰造极,雁过无痕。
霍述眯了眯眼,俯身咬她戴着助听器的耳廓。林知言战栗地蜷起手指,恍恍惚惚摘下助听器搁在床头柜上。
助听器还未放稳,腕子就被重新捉了回去。
听不见声音,时间也仿若停止,有种身处洪流中的混沌感,不知今夕何夕。
当烟火的彩光一层接着一层映在窗玻璃上,经久不息,林知言就猜到,应该到零点了。
楼下的电视里,或许又在合唱那首她永远无法听懂的经典曲目。
暖黄的壁灯亮起,林知言不适地往被褥里藏了藏,意识显然还未完全清醒。
最后还是霍述将她抱去了浴室,花洒打开,温水绵密得浇灌下来,刺得潮红的皮肤颤栗。
霍述没有回避,只随意地靠在盥洗台上,萦绕的水雾将他的面容晕染得十分模糊,唯有一双炙热的眼睛格外明亮。
他忽而从后拥住了那片纤薄的背脊,也不管身上浴袍淋湿,将林知言的下巴别过来,不知疲倦地轻啄细吻。
“真舒服。”他眉眼潮湿,蕴着近乎病态的愉悦。
也不知是在说水温,还是说眼下的吻。
林知言抬手抚触他毫无瑕疵的侧颜,情绪上头,下意识开口:“阿呃……述……”
阿述,是她独自对着镜子练习了很多遍的发音。
然而,她过于自信了,现在显然不是一个表演的好时机。
因为她察觉到霍述的身体僵了僵。
十多年没有开过口,她的发音一定很难听怪异,正常人根本无法适应。
“嘘。”霍述低头,以唇封缄。
他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林知言只好收敛起那一丝下沉的落寂,闭目回拥,将自己的意识彻底放逐。
磨磨蹭蹭洗完澡,林知言整个人险些缺氧,裹着浴袍扶墙缓了好一会儿。
浴室水声未断,长虹玻璃上映出霍述比例完美的身形。林知言捡起先前掉落在地毯上的蛋白石,将其搁回书桌上。
她抬头看了眼那张被单凌乱的大床,一阵尴尬,实在不想再躺回去,索性拢紧浴袍坐在那把墨黑色的人体工学椅上,顺手翻开桌上摊开的一本英文书。
书上充斥着各种冗长的专业术语,林知言看得云里雾里,正要起身换一本,却不巧碰到了一旁的机械键盘。
中间的曲屏电脑猝不及防亮起蓝光,“”的字样过后,随即弹出一份没来得及关闭的文本小窗口,询问是否继续编辑。
experiples003,实验样本003号。
实验?
霍述会在书房里做什么实验?样本003号又是什么东西?
林知言心生疑惑,下意识滑动椅子向前,倾身想要看清楚。
“幺幺。”
林知言感觉到有人靠近,回过头。
霍述的眼睛漆黑深沉,带着满身潮湿的水汽从身后靠近,手臂越过她的耳侧撑在桌面上。
指腹不知碰到哪个键,电脑熄屏。
“走吧,该去睡觉了。”他温柔地拉起她,在她头顶轻轻一吻。
霍述很快换了新的床单被套,垃圾桶里的东西也都清理干净。
等他再回来时,林知言不经意间发现,书桌上的电脑已经熄灭了电源灯。
她直觉,那台电脑里的内容对霍述而言很重要。然而她实在过于疲累,这个念头只在脑袋里浅浅打了个转,就被困意侵袭取代。
一觉醒来,外面天光大亮。
林知言恍惚了一瞬,等待意识渐渐回笼,这才艰难地弓着酸痛的腰背,从干爽洁净的被窝里爬起来。
身侧的位置空了,只余下一点凹陷的痕迹。
林知言套上浴袍,趿拉着拖鞋匆匆下楼,终于在厨房里看到了正在手冲咖啡的男人。
吐司机里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霍述穿着她送的米白毛衣,套浅灰的休闲裤,乌发蓬松清爽,闻声抬起头来,朝她扬唇一笑:“新年快乐,幺幺。”
林知言忽而眼眶一热,原来昨晚的一切都不是虚梦。
心落回实处,她莞尔向前,用手语回了句“新年快乐”。
“去洗漱吧,早餐还要五分钟。”
霍述笑说,眼神里藏着只有林知言能get到的热切黏腻。
林知言点点头,走到楼梯口时想起什么,不由眼睛一亮,急匆匆去客厅找到昨晚落下的包,从里头翻找出早就备好的红包,转身塞到霍述的手中。
“给我的?”
霍述看着掌心薄薄的百元小红包,颇为意外。
林知言唇角翘起,在他手心写字:【压岁钱。】
霍述目光动了动。
白女士的育儿观颇为豪放,想起他的时候就会给一大笔生活费,没想起的时候很有可能连着几个月都能见不到一分钱,至于“压岁钱”这种东西,压根没存在过。后来霍述渐渐长大,掌控的金钱就越发成了一个数字,习惯了被索取,乍一见这微末的百元红票,竟觉得格外新奇。
他若有所思,捏着小红包说:“我还以为,这是林老师赏我的小费。”
暧昧的话勾起昨夜回忆,林知言挑眉看他:小霍总也太小瞧自己的身价了。
于是霍述低笑起来,眉眼都化开似的,扬着手中的红包说:“谢谢幺幺的红包。”
七天假期,林知言除了大年初一去给院长阿姨拜了个年,其余时间基本都和霍述待在一起。
她从没想过,恋爱竟然可以让人这么腻歪,就像中了蛊一般,连消磨时光都有种让人上瘾的蜜意。
霍述的精力旺盛,连她也变得疯狂,失控的感觉让人偶有负罪感,却又不自觉沉沦。
大年初六,下了一场大雪,晨起下楼,落地窗外满地素白。
最后一天假,林知言终于意识到不能再荒废下去了,索性拉着霍述出门滑雪。
这时走亲戚的余热未散,社畜又要忙着返回工作岗位,所以雪场不算太拥挤。
林知言全副武装出来,霍述已经准备妥当,正手撑滑雪杖,好整以暇地倚着护栏等她。
阳光从云层倾泄,厚厚的积雪是最好的打光板,将他的皮肤照得宛若白玉无瑕。他穿着白色的运动夹克,薄唇挺鼻,幽蓝的护目雪镜上倒映出林知言撑着滑雪杖艰难挪动的身影,唇线明显上扬……
林知言敢打包票,霍述一定在嘲笑她!
“放轻松,重心前倾。”
霍述总算收敛了恶劣的笑意,过来牵住她的手,引导她适应楔形雪板的技巧,“对,就是这样。我家幺幺真聪明!”
不得不说,霍述除了脑子发达,运动天赋也是极高,穿着笨重的雪具也仿佛如履平地般,来去自由。林知言不想他一直围着自己转,挥手赶他,打算独自去一旁熟悉技巧。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
霍述隔着护目镜看她,明显的不放心。
林知言很有骨气地点点头,轻轻推他的肩。
霍述这才去了雪道起点处,弯腰屈膝,滑雪杖点地一撑,滑了下去。他的重心很稳,像是御剑飞行的侠客穿梭在零星的人群中,洒脱不羁,游刃有余。
滑到底,他潇洒转身刹住步伐,上了通往山顶的电梯。
林知言这才收回录像的手机,拿起雪杖重新练习。
歪歪扭扭走了几步,还没到雪道,就被一个失去平衡的女生撞倒在地。
雪被踩得很硬,骤然摔下还真有点疼,林知言懵了两秒,想站起来,然而笨重的雪具怎么也不配合。
正尴尬间,身侧传来哐当一声。
有谁扔了手中的雪具,拨开人群大步走来,单手将她从冰雪中拽起,护在怀中。
林知言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抬头一看,果见霍述拽下雪镜,皱眉看着她被雪打湿的膝盖。
“没事吧?”
他弯腰撑着膝盖,检查她的腿,“有没有扭伤?”
林知言给远处那个不断道歉的女孩子比了个“没关系”的手势,这才拍拍霍述的肩,将他的视线牵引过来,无声说:我没事。
霍述这才稍稍放心,不过到底没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幺幺想不想试试滑下去?”
霍述见她跃跃欲试地看着雪道,便笑着提议,“我们去缓坡那条道,我带你,不会摔伤的。”
他一贯擅长引诱,林知言难以拒绝。
然而等真到了冲下去的瞬间,再强的心理建设也被极度的刺激冲得七零八落,她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即将撞上护栏的一瞬,她吓得闭紧了双眼……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旁随行的霍述弯道超车,稳稳地接住了她因惯性而失控的身子。
“啊……”
扑入他怀中时,林知言无意识地惊呼。
喉咙微痒,她意识到自己又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忙轻抿唇线,眨了眨眼睛。
霍述看着她想极力藏住声音的模样,没由来的,心脏轻微窒闷。
……
两人玩到近天黑才回家。
运动最是消耗精力,林知言实在累极,刚上车就开始犯困。迷迷糊糊间,忽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她因惯性猛然前倾,又被安全带勒回原位,瞬间就惊醒了。
睁眼一看,已经回到山顶别墅门口。
【到了?】
林知言懵懵懂懂打手语,全然没发现原本该空无一人的别墅里,此刻却亮着灯。
霍述面无表情地握着方向盘,指骨微微发白。
林知言没等到回应,下意识侧首,却被他眼底的冰冷惊到。
心脏骤然一紧。
仅是眨眼间,霍述面上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凌寒戾气只是林知言在睡梦中看错了眼。
林知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车灯照亮的庭院内,停放着一辆陌生的银灰色轿车。
车窗半降,一只钉着钻石袖扣的、肤色苍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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