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过后林轻染支走月影,懒懒斜倚到床前的软榻上,曲指撑在额侧,另一手捏着那一小包蒙汗药。
她将药翻来覆去地看,要想个什么法子,让将人药倒。
林轻染望着灯罩下的灯火出神,敲门声第二次响起,她才猛的回过神。
迅速将药藏起,直起身问:“谁?”
沈听竹掌心抵在门上,又想起昨夜她误入自己那屋时的情形,若是不巧林轻染也在沐浴。
他呼吸轻微的窒了一瞬,放下手道:“是我。”
林轻染揪了揪眉头,不情不愿的趿着鞋去开门。
沈听竹站在廊下,月悬在他身后的夜空。
林轻染问:“大当家有什么事么?”
沈听竹看到小姑娘稍稍垂着眼,微潮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有几缕则贴在精巧的下颚上,荼白色的软纱裙更衬得她冰肌玉骨。
月色从方寸的天井落下,笼在她身上,照出了裙上用银线绣的缠枝暗纹,之前莫辞买的衣裳她穿着都略大,如今这身正合适,勾出的腰枝细如弱柳。
沈听竹视线随着沉起的曲线走了一遭。
“你身上的红疹还未消?”声音又轻又浅。
林轻染心头紧了紧,小幅度点头,“还有一点。”
沈听竹折下眉心,自然地开口,“让我看看。”
林轻染倏然仰起头,漆黑的瞳眸在月下显得尤其亮,她止不住的颤着眼睫。
一方面害怕他是知道了蒙汗药的事,故意试探,一方面更惊于他提得要求。
羞耻惊怕一起涌上,林轻染虚软着嗓子哀求,
“……大当家。”
颤软的一声,让沈听竹愣住,看着林轻染逐渐变成绯色的眼尾,一向从容的他竟莫名生出几分不自在。
沈听竹皱起眉沉思,他之前给小姑娘抹药就如同给雪团顺毛洗澡一般,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可怎么……他眉眼中浮现困惑,思而无果。
林轻染见他不言语,咬唇去撩自己的衣袖,她狠下心,打算用指尖在手臂上划两下应付过去。
沈听竹眸光一闪,“罢了。”
林轻染连忙放下手,双眸仍旧晃的厉害。
沈听竹是沉闷惯的性子,能长久不开口。而且小姑娘的每一寸神情都很有趣,他很喜欢看,也丝毫不觉得是在蹉跎时间。
林轻染却有点顶不住,这么不声不响的,简直就像是拿着把钝刀在磨她的心,倒不如痛快些。
“大当家若是没别的事。”她说着手已经扶在门上,准备随时关上。
“有事。”
沈听竹一眼扫过她的手,林轻染当即就没骨气的将手缩了回去,直接藏在了身后。
沈听竹浅浅微笑,藏就能藏得了么。
他抬起右手,林轻染正疑惑,就见他手腕一翻,掌心里躺着的,赫然是她的发簪和手镯!
林轻染瞬间僵住,呆滞地看着这两件东西,脑中已经空白一片,极美的眸子因惊惧而沁出了水雾。
她心乱如麻,他必然是知道自己今天逃跑不成的事了,可是他拿这些回来是什么意思?
沈听竹道:“我记得这是林姑娘喜爱的东西,怎么也舍得给人了?”
他去到胭脂铺时,那掌柜便佩着这两样首饰摆弄姿态,只是回想起,也厌恶。
“我说怎么不见了。”林轻染轻一拍手,眨去眼泪,故作惊讶道:“定是之前那胭脂铺掌柜说好看,我取下来给她看就忘了取回了。”
林轻染觉得自己那点随机应变的功夫,已经全被逼出来了,总之她不承认就是了。
眼里的水还没散去,就敢一本正经的糊弄他了,沈听竹依意味不明地笑笑。
“那还不拿回去?”
林轻染盯着他的笑,咽咽口水,颤着指尖去拿,柔嫩的指尖滑过沈听竹的掌心,搔出的一丝痒意,沿着掌纹透过肌肤入了骨缝。
令他已然到了嘴边的逗弄,凭空销声匿迹。
沈听竹将手虚握成拳,揉搓了一下,半眯的桃花眼里犹带着迷惘,他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林轻染还站在门边,看着他绕过走道,推门进去另一间屋子。
唇瓣无措地翕动又抿紧,有些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走了。
他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要逃,却只是把簪子和手镯还给她,连声警告都没有就这么走了?
林轻染怔怔地望着那扇已经紧闭的门。
还过问她的病……林轻染扇动的两下眼睫,有什么窜进了脑中。
对啊……允许她出门,给她银子,还有之前那几次放肆冒犯的举动。
细柔的眉蹙紧,那土匪给她抹药,他的手曾抚过她额头。
林轻染指尖虚颤着贴上额头,一个越来越荒唐的念头浮现,她连眨眼都不会了,那人该不会是……
林轻染快速将手放下,直勾勾地盯着那扇门,恨不能盯出个窟窿来。
痴心妄想!
*
林轻染翻来覆去直到半夜才睡着,清早月影来伺候她起身,她连脑子都是昏沉沉的。
迷朦困倦地坐在妆奁前,让月影替自己梳发。
“小姐可是昨夜没睡好?”月影望着镜中她精气不加的面容,关切询问。
林轻染揉了揉额侧,打起些精神,想起自己那个猜测,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她竟从没想过那土匪会对有这种想法,抬眸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她自己都喜欢的不得了。
林轻染再次懊恼,怎么就会没想到呢。
一旦有了猜测,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难怪,一路上除了言语上的吓唬,吃穿用度上,他从没亏待过自己。
思绪越来越清晰,林轻染用力按住桌沿。
月影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扯痛了她的发,“奴婢轻一些。”
林轻染脑中乱成一团,根本没听见月影说得话。
她咬着唇思索,若真是这样,那她或许可以把握这点逃出去。
不过她要先确认一下。
*
从清早一直到过了晌午,林轻染几次鼓着勇气,可每到关键时候,她又缩了回去。
此刻那土匪让人在天井支了张藤椅,正惬意地躺在那吹穿堂风。
林轻染则将身子藏在二楼的廊柱后,探出一点点脑袋往下看,几番犹豫,也没敢把脚往楼下跨。
沈听竹曲指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扶手,小姑娘欲言又止了许久,这会儿又躲着偷看,他真是越来越好奇她想干什么了。
月影从房中抱着脏衣出来,看见林轻染在张望,也凑过去。
林轻染满心都放在下面那人身上,月影忽然靠近将她吓得身子都颤了颤。
微微开口唇调息,手掌贴在心口,安抚着悸颤不已的心。
月影奇怪地问:“小姐,您在瞧什么呢?”
林轻染急的直摆手让她住嘴,她还从未见过如此没有眼力见的丫鬟。
月影着急忙慌地将嘴闭紧,一副知错的表情。
“林姑娘有什么直说就是了,何必藏着掖着。”
沈听竹懒洋洋的声音飘入耳中,林轻染一咬牙,提着裙摆下楼。
沈听竹撩起眼皮,抬手挡住头顶照下的光,他还是第一次以这个角度看林轻染。
居高临下,却还是软的像水。
“何事?”
“我……”他看到林轻染粉润的唇细微张开。
“我想再出去走走。”那唇又抿紧,唇珠半含,“可以吗?”
沈听竹适应了刺眼的光,将手放下,看着林轻染淡道:“又想上哪去弄丢点首饰?”
他语气微嘲。
林轻染缩了缩脚尖,很快又站定挺挺腰,起码他没有生气动怒。
她用力回想嫂嫂与大哥相处时的情形,先是扯扯衣袖?
林轻染连忙打住念头,让她去揪这土匪的衣袖,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的,上回也是情急的缘故。
嫂嫂若是想求哥哥些什么,则会柔情似水道:“夫君,你便依了我这回……”
林轻染闭了闭眼,还是决定正常说话,“丢到哪儿,你不都找得回来。”
殊不知她的娇柔是刻在骨子里的,正常说话也比旁人掐着嗓子来的软和。
想起昨夜临睡了还要来吓她一吓,林轻染皱了皱鼻尖。
“呵。”沈听竹笑,她倒还委屈上了。
“是,你就是把自己丢了我也能找回来。”
听得他意有所指的话,林轻染动动唇,声音极轻,“我不逃。”
哪怕自己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林轻染还是有些坚持不下去了,“大当家不答应就算了。”
小姑娘说完紧紧抿住唇线,眼睛望着地面,还是那么禁不起逗。
“想去就去。”沈听竹再次闭上眼。
林轻染眼睛一亮,他果真同意了,她踮踮脚,兴奋不已地朝还在楼上的月影招手。
走了两步,林轻染又回过身。
沈听竹没有睁眼,染了几分倦意的声音听上去微微沙哑,“怎么了。”
林轻染朝他摊开柔软的手心,赧然道:“银子。”
沈听竹轻笑了声,“去问莫辞取。”
走出宅子,林轻染心情大好,既然那人真的对她有意,那她就可以不再提心吊胆。
林轻染脚步轻盈的走在长街上。
忽然步子一顿,不对,那人是个不知礼数的,若是他对欲图冒犯自己,自己如何是他的对手。
林轻染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
梨园是镇上唯一的戏楼。
二楼雅间内,莫辞看着林轻染的背影,她品着戏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头,手便是一壶上好的老枞水仙,听到妙处,打赏给的一点不小气。
这有板有眼的,若换成男儿身,定也是个好玩乐的纨绔。
林轻染扭过头,莫辞端起茶,不去看她那张皎然绝色的面容。
林轻染却凑近了些,唇边挽出笑意,“莫大哥。”
莫辞眼皮一跳,“不敢当。”昨日还要挟了他一把,这会儿又想做什么?
“我只是有一问,想向你请教。”林轻染这次没有威胁,而是利诱,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笑道:“还你昨日的。”
莫辞轻咳了一声,正容道:“林姑娘不必如此,能说得我一定会说,不能说得,便是使银子也无用。”
林轻染眼儿一抬,将银子推给她,手掩在嘴前,蹙紧了眉,用力咬了下唇,忧愁地问:“大当家他,可贪好女色?”
“噗——咳——咳咳咳——”
莫辞一口水喷出来,咳得面红耳赤。
林轻染拢着裙赶忙退开,生怕殃及自己。
连一旁乐悠悠看戏的月影也回过头,护着林轻染远远避开他,嫌弃道:“你赶紧擦擦。”
莫辞迅速收拾完,一脸古怪地看着林轻染,而后义正言辞道:“大当家不近女色,身洁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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