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古代言情 > 宦宠姝色 > 第29章
    本以为看到的会是梦中猥琐阴狠的老太监, 不?曾想,却是带着一张鎏金的黑色面具,整张面具覆在脸上, 将他的脸遮的严严实实, 就连面具下露出的那双漆黑的眸也幽暗神秘。


    这张面具让她想到了温九。


    只是温九带的是黑色的面具,只遮住了鼻唇以上,虽带着面具,可依旧能看到他刚毅的下额。


    蔚姝看着对面的谢秉安, 自他出现在牢房里, 她就无形中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一种难以名状的危机、紧张、害怕一股脑涌上心头。


    她?实在坐不?住了, 搭着云芝的手, 两?人小步子的挪到案几后面, 谨慎戒备的盯着对面的谢秉安。


    蔚姝的眸底,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两?名狱卒搬来太师椅放在牢中。


    谢秉安撩袍坐在太师椅上, 颀长的身子慵懒的靠在椅背上, 长腿交叠,手肘搁在红木扶手上,以手支额,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紧张局促的女人, 刻意改变的声线从面具中缓缓溢出。


    “蔚姑娘,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偏暗色, 与?温九清冽的嗓音截然不?同, 也与?梦中老太监猥琐难听的公鸭嗓子不?同。


    蔚姝攥紧手心, 脸上彻骨的恨意遮住了原有的害怕与?恐惧,她?的眸是难得的明?亮, 只是亮色之下都是愤怒与?柔而不?屈的坚韧。


    她?在府中时,谢秉安派锦衣卫层层把守,防止她?逃走。


    现在她?终于落在他手里,怎么?死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了,只是她?有些疑惑,也问了出来:“你为何会将我安置在这处牢房?我们?之间还没有这么?好的情分让掌印大人这般相待。”


    谢秉安薄唇微勾:“咱家与?杨老将军也曾是旧时,他老人家的外孙女进了诏狱,怎能怠慢了。”


    “你不?配提他!”


    蔚姝压在心底的愤恨涌上心头:“你诡诈狡猾,奸佞成?性,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宦,杨家满门忠烈,你给外祖父提鞋都不?配,哪里来的脸与?杨家攀旧识!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罢了,若是我有舅舅那?般英勇的武功,今日必杀了你为杨氏一族报仇!”


    一口?气?冲着谢狗吼完,蔚姝心里舒坦了不?少。


    她?不?后悔今日的莽撞,索性都是一死,能在死前?痛骂谢狗一顿也算值了。


    站在边上的潘史:……


    在这世上,怕是只有蔚小姐指着主子鼻子骂还安然无恙的例外了,就连当今陛下待主子也得迎着笑脸,不?敢与?主子明?面上产生分歧。


    云芝站在蔚姝身后,瑟瑟缩缩的探出一个脑袋,重重点头:“小姐说得对!”


    潘史:……


    他斜乜了眼云芝,那?一眼蕴含着冷厉的杀意,云芝吓得低下头,但又?想到自己等下就要死了,也就不?惧了,鼓起勇气?仰起头怒瞪潘史。


    潘史:……


    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牢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谢秉安的食指有节奏的点着鬓角,漆黑的眸看着蔚姝因怒气?而染上绯色的脸颊,倏地低笑,只是笑意森然冷冽,从严实的面具中传出来,让人由心底里生出一种即将要被?凌迟的恐惧感,他闲散的拍了拍手,语带戏谑:“不?愧是杨岳武的外孙女,还算有点骨气?。”


    蔚姝挺直脊背,愤恨的瞪着他:“谢秉安!你杀害杨家一百口?余人,杀害大周朝的忠臣良将,就算你现在得不?到报应,将来也定会下到十?八层地狱,为你做尽的坏事得到应有的惩罚!”


    “小嘴挺会说的。”


    谢秉安凉凉的睨着她?,眼皮微动,潘史会意,将一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双手递过?去,谢秉安拿起匕首在指尖把玩:“小姑娘不?是想知道咱家为何如此礼待你吗?咱家这就告诉你。”


    他站起身走向蔚姝,蔚姝纤弱的身子瞬间绷紧,拢在袖中的一双柔夷用力攥紧,眼里努力隐藏着胆怯。


    不?怕。


    没事!


    不?就是一刀的事吗,说不?定死了做成?鬼还能有机会掐死谢狗。


    这么?想着,蔚姝挺直了脊梁,等待即将来临的死亡,云芝忽然伸臂挡在她?身前?,即使害怕到身子发抖也没有退开,而是冲着谢秉安喊道:“你要杀就先?杀我,不?准碰我家小姐!”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哆嗦。


    谢秉安声色冷漠:“拉开她?。”


    潘史上前?揪住云芝的后衣襟,跟提溜小鸡崽似的,将她?提到一旁按住,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蔚姝紧抿着唇畔,即使杏眸里因为害怕逼出的生理性眼泪,也隐忍着没有让它流出眼眶,谢秉安身上凛冽的气?息让她?浑身发冷,来自他身上的压迫感也让她?感到心尖发颤。


    她?倔强的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身躯高大颀长的男人,故作凶巴巴的:“我不?怕你!”


    这副模样就像闯入陷阱的小兽,虽然害怕,却在努力呲着獠牙伪装坚强。


    谢秉安眸色逐渐浓深,在她?布满红痕的脖颈处一扫而过?,伸手握住她?纤细脆弱的手腕,锋利的匕刃在她?手腕上比划着,冰冷的铁器擦过?肌肤的那?一刻,就像有无数根雪丝顺着毛孔钻入血肉里,蔚姝强忍着颤栗,不?让自己在仇人面前?露怯。


    看着蔚姝明?澈的杏眸里隐忍着洇湿潮雾时,谢秉安倏地低笑:“蔚小姐怕什么??”


    蔚姝嘴硬道:“我才没怕你!”


    谢秉安垂下眸,用匕首在蔚姝手腕上划过?,鲜红的血顺着伤口?溢出,随后朝一侧伸手,声线低沉冷冽:“拿碗。”


    锦衣卫拿着瓷碗递过?去,谢秉安握住蔚姝薄颤的手臂,没有去看女人因为疼痛而洇湿通红的杏眸。


    云芝挣扎着,嘴里不?停地骂,被?潘史一掌劈晕了。


    蔚姝咽了咽口?水,手腕的疼刺激着神经感官,她?恨恨的瞪着谢秉安:“原来你是想让我血尽而亡,何必多此一举呢?划破脖子不?是更快吗?”


    “谁说咱家要你死了?”


    谢秉安收回?手,视线掠过?她?腕上的伤,掀起眼帘看她?:“你的血可是陛下的灵丹妙药,陛下让咱家好好养着你,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好一辈子给陛下当药引子。”


    蔚姝错愕的怔在原地。


    原来这就是谢狗以礼相待她?的缘由?


    可是,她?何时成?了那?暴/君的药引子?


    谢秉安转过?身,匕首在腕间划过?,血顺着伤口?流出,只一息间盛了大半碗,他拢了下袖袍遮住伤口?,将瓷碗递给锦衣卫:“郑公公,进来罢。”


    郑察从牢房外进来,看到蔚姝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腕,手腕上一道刺目的血痕,他笑着走到锦衣卫跟前?接过?一碗血,抬头看到带着黑色鎏金面具的谢秉安时怔了一下:“掌印,您的脸怎么?了?”


    谢秉安:“今早帮李道长试了一种草药,脸毁了,需要一段时日恢复。”


    郑察笑道:“那?这大热天的,可苦了掌印了。”


    他将一碗血交给身后跟随的小太监,续道:“老奴先?将药引子送进宫,好让陛下趁热服下,这半日就先?让姝妃娘娘待在这里,有劳东厂的人看管,晚些时候老奴再来接娘娘入住乐明?宫。”


    谢秉安冷漠颔首,将匕首丢给锦衣卫,离开牢房。


    郑公公看向蔚姝:“姝妃娘娘是陛下钦赐的,乐明?宫便是娘娘日后居住的地方。”他笑了笑:“说来娘娘也该感谢李道长,若不?是李道长看出娘娘是陛下的药引子,娘娘恐怕昨日就与?整个蔚家一起下黄泉了。”


    蔚姝紧抿唇畔,握紧受伤的左手,一时间不?知该庆幸自己还活着,还是该厌恶自己以这种方式苟且的活着。


    诏狱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主仆二人。


    过?了两?刻钟,潘史领了一个女医使走进来,为蔚姝的手腕做了包扎,到了未时三刻,宫中来了马车,潘史领着蔚姝与?醒来的云芝往诏狱外走去。


    经过?幽暗的长道时,蔚姝看见?了其中一间牢房里关押着一个熟悉的人,那?人四肢捆着铁链,被?锁在后面墙壁的铁架上,脖子上套着铁圈,铁圈的顶端连在上方的勾环,使他的头被?迫抬起,外面暗色的衣袍破裂不?堪,里面的白色寝衣被?血染成?了红色,即使那?张五官沾满了鲜血,蔚姝依旧一眼认了出来。


    ——正是蔚昌禾。


    他竟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


    蔚姝只驻足了一息便走了,牢房内的蔚昌禾似有感应,睁开被?血迹染过?的双眼,看到了从牢门前?经过?的身影,即便是一道侧影他也能认出来,那?是他的大女儿?蔚姝。


    “宁宁…宁宁,蔚姝!”


    铁链哐当作响,可是无论蔚昌禾怎么?挣扎、愤怒、咆哮,外面的人都不?再回?应他。


    乐明?宫在后宫较为偏僻幽静的地方,正合蔚姝的心意。


    殿内派了两?名宫女与?两?名太监,其中一个太监蔚姝瞧着有些眼熟,在她?顿足时,那?小太监笑呵呵道:“娘娘,奴才叫李酉,宫宴那?日正是奴才带娘娘离开皇宫的。”


    蔚姝恍然,对这个长相清秀的小太监有几分好印象。


    乐明?宫不?大,却一应俱全,从殿内置办到吃穿用度来看,并可有苛待她?,蔚姝清楚这一切只因为她?是皇帝的药引子,是以,才会待她?不?同罢了。


    夜色深下,支摘窗半开。


    蔚姝临窗而坐,以手支额,双目失神的望着被?乌沉的云遮蔽的弯月。


    昨天到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在生死边缘险象环生,如今安宁的坐在这里,就好像大梦一场。


    云芝推门进来,将手中的红枣银耳粥放在小几上,取了一件外衫搭在蔚姝身上:“小姐在想什么?呢?”


    蔚姝垂下眼睫看右手腕包扎好的细布,眼底氤氲着雾气?,软糯的音色带着几分丧气?:“你说,外祖父与?舅舅会怪我吗?怪我为了苟活于世,不?惜给皇帝做药引。”


    云芝摇头,宽慰道:“小姐莫要瞎想,杨老将军他们?若知道小姐还平平安安的活着,定是高兴极了,怎会怪小姐呢。”


    “可是……”


    蔚姝苦笑:“我既不?能委身于皇帝跟前?,又?没有本事杀了谢秉安,活着还能做什么??”


    云芝心疼的抱住她?:“小姐,只要活着,就会有出路。”


    这一晚蔚姝失眠了,直到天快亮才逐渐睡下。


    翌日。


    蔚姝一觉睡到晌午才醒,洗漱后刚用过?午膳,李酉便急匆匆的走进来,禀报道:“娘娘,皇后那?边的人来传话,让娘娘即刻去一趟凤仪宫,说皇后要见?您。”


    皇后要见?她??


    蔚姝想起之前?在宫宴上时,也是李酉来传话,皇后娘娘要见?她?,可后面因身子不?适便让她?回?去了,她?抿了抿唇,起身道:“云芝,你陪我去。”


    云芝打起精神:“是。”


    蔚姝带着云芝去往凤仪宫,李酉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这才转身急忙往巡监司跑。


    虽已到了八月底,可天仍有些热。


    凤仪宫偌大奢华,踏进漆红的宫门,走在前?面的宫女停下脚步,转过?身道:“姝妃娘娘现在这等候片刻,奴婢去传话。”


    蔚姝颔首:“好。”


    她?与?云芝站在空旷的殿外,炙热的日头铺洒在身上,一小会儿?的功夫,蔚姝雪白的肌肤上便沁了一层薄汗,云芝以手做扇为蔚姝扇风,低声埋怨:“皇后娘娘让小姐过?来却将小姐冷落在殿外,是故意刁难我们?吗?”


    蔚姝朝她?轻轻摇头:“在宫内切不?可多言,以免祸从口?出。”


    娘曾对她?说过?最多的话便是,在外不?可多言,不?可乱言,以免祸从口?出,招来祸端,尤其这是在宫里,保不?齐会因为一句话,她?们?二人便会丢了性命。


    云芝乖巧的低下头:“奴婢知错了。”


    殿内。


    皇后倚在贵妃榻上,以手支额,抬手掀开垂落在眼前?的碧玉珠帘,看向站在殿外的主仆二人,盛气?凌人的目光将蔚姝上下审视,穿着木槿色的衣裙,臂弯处挽着轻纱披帛,梳着单螺髻,髻上钗着一只海棠花簪,简简单单的发髻妆容,显得那?张秾丽秀美的脸蛋愈发的清丽出水。


    到是个惹人疼的美人儿?。


    皇后目光冰冷:“她?就是李道长为陛下选定的药引子?”


    银霜道:“是。”


    皇后目露阴狠,一个入宫的替代品罢了,竟有这等好运气?,不?仅成?为陛下不?可或缺的药引子,且还住进乐明?宫享受锦衣玉食,保住了一条贱命。


    外亲杨家全族被?诛,如今的蔚家也是同样的下场,唯独只有她?安然无恙的活着。


    这个女人,可真是个煞星。


    银霜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皇后娘娘,问道:“娘娘,要奴婢传她?进来吗?”


    皇后放下碧玉珠帘,躺在美人榻上:“让她?待着,本宫小憩一会。”


    银霜走出殿外,对蔚姝道:“姝妃娘娘,皇后娘娘正在小憩,你再且等候,娘娘醒来便会召你进来。”


    言罢,转身进了殿内。


    云芝气?的跺了跺脚,声音很低的埋怨:“小姐,皇后娘娘就是故意的!她?这是在诚心针对小姐!”


    蔚姝紧抿着唇畔,垂着眸没有言语。


    她?岂会看不?出对方是故意的,可她?在宫中无权无势,就是这条小命还攥在皇帝手中,即使不?忿,又?能如何?


    日头越来越晒。


    蔚姝鬓角的薄汗往下滴,不?大会儿?的功夫,几道急促的脚步从凤仪宫外迅速进来,蔚姝还未来得及回?头看发生了何事,就被?眼前?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此人穿着群青色的太监服,头戴冠帽,正是那?日她?在宫宴上看到与?谢秉安走在一起的人,她?后退一步,谨慎问道:“你是谁?”


    东冶道:“回?娘娘,奴才是巡监司的掌事大太监,娘娘可唤我东公公,还请娘娘速与?奴才走一遭,掌印想问娘娘一些有关于蔚昌禾的事。”


    她?犹豫了一下,看向前?方殿门,东冶看出她?的犹豫:“娘娘随奴才走便好,剩下的事自有巡监司的人知会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会怪罪到姝妃娘娘头上的。”


    蔚姝颔首:“好。”


    走出凤仪宫时,她?听到了从殿内传出一道女人凌厉的声音:“谢秉安是诚心与?本宫作对吗?偏偏挑本宫罚她?的时候带走姝妃?!”


    离凤仪宫远了,便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


    蔚姝一路上都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心里在各种揣测谢狗此次带走她?的用心,蔚昌禾已经落得那?般下场,她?不?知谢狗还有问她?些什么?,谢狗此次行为莫不?是故意在皇后面前?给她?拉仇恨的?


    她?现在是皇帝的药引子,谢狗不?能杀她?,是以,他就想借刀杀人?


    蔚姝心里冷哼。


    好一个阴险的狗宦!


    这一路上,东公公问了她?一些有关于蔚昌禾的事,于她?来说,都是些无甚可说的小事,前?方忽的传来嘈杂的吵闹声,蔚姝顿足,抬眼看去。


    前?方鹅卵石的小道上,一个小太监被?四个宦官围攻,几人伸手推搡他,那?人就静静地站在四名宦官的中间,垂首低眉,静默不?语,似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那?人有所察觉,转头看了她?一眼。


    在看到那?张熟悉的容貌时,蔚姝浑身血液几乎在刹那?间凝滞。


    ——竟然是温九!


    他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且还是太监的装扮?


    眼见?着那?些人还要对他动手,蔚姝第一次不?顾及宫中规矩的喊出声:“你们?住手!”


    她?小跑着赶过?去,云芝也看见?了温九,也急忙跟过?去。


    四名宦官看见?蔚姝时只是微微一怔,但在看到蔚姝身后的东冶时,瞬间往后退开几步,齐刷刷的跪在地上:“东公公。”


    “你怎么?在这里?”


    蔚姝低声问道。


    她?看着温九,他穿着藏蓝色的太监服,身形高大颀长,昳丽俊美的脸上有一圈红痕,瞧着像是被?人打伤的,于她?的问话也是置之不?理,她?知道温九还在为那?日她?赶走他的事生气?。


    “姝妃娘娘问你话呢,你这是什么?态度?!”


    身后传来东冶的声音,夹带着冷厉的训斥。


    蔚姝看见?温九眼皮波动了一下,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温九再说出什么?话来惹怒东公公而受到惩罚,便转身对东冶道:“东公公,本宫能、能向你讨要这个奴才吗?”


    她?拢紧袖中柔夷,甚是紧张。


    万一东公公真不?答应,她?又?该如何救温九?


    东冶看了一眼温九,复而又?看向蔚姝,问了一句:“娘娘为何点名要他?莫不?是与?他是旧识?”


    他笑看着蔚姝,可眼角的余光接触到主子冷冽的视线时,又?转了话锋:“罢了,娘娘既然想要,奴才岂能不?允。”又?抬头对谢秉安道:“你日后便跟着姝妃娘娘罢。”


    谢秉安垂着眸,声音冷漠清寒:“奴才领命。”


    东冶:……


    自家主子在他跟前?自称奴才,那?就好比一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随时要了他的命。


    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蔚姝正愁如何回?答东冶的话,又?听他这般说,便道:“那?便谢谢东公公了,不?知东公公接下来要带本宫去哪儿??”


    或许,要看谢狗在哪,东公公才能带她?去哪儿?。


    东冶道:“奴才该问的都问完了,娘娘可以回?乐明?宫了。”


    问完了?


    蔚姝想到这一路过?来,东公公好像没有问什么?实质性的问题,不?过?,即便问了,她?也答不?出来,看着东公公与?几名宦官离开此处,直到周围彻底没人后,她?才敢转过?身,一双杏眸怒瞪着温九,软糯的嗓音还夹带着颤栗:“我不?是让你离开了吗?你怎地又?进宫来了?!”


    谢秉安掀起眼帘,看着眼前?身姿娇小纤弱的女人,想到她?昨日在牢中面对真实身份的他时,态度是那?般冰冷且仇恨,似是恨不?得亲手剐了他。


    他垂下眸,避开蔚姝此时明?澈好看的杏眸:“想来便来了。”


    蔚姝心底顿时漫上来一口?怒气?:“我们?回?乐明?宫说!”


    她?不?由分说的拽起温九的衣袖,一路拉着他往乐明?宫走,步子走的极快,全然没有看到身后之人眼底裹挟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回?到乐明?宫,蔚姝对云芝道:“将门关上,你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其他几人靠近寝殿。”


    云芝道:“是。”


    寝殿门关上,殿内瞬间暗下来。


    这一路走来,蔚姝后背都被?薄汗浸透,鬓边的碎发湿哒哒的黏在肌肤上,脸颊被?太阳晒的绯红,也因为走的太快,这一会呼吸还有些急促的紊乱。


    她?坐在绣墩上,双手搭在腿上,试图缓解自己酸胀颤抖的双腿。


    须臾,抬起头看向温九,却发现对方就站在她?对面,垂眸凝着她?,他的眸漆黑深邃,冷俊的眉峰微皱,身形颀长挺拔,只是……身上的太监服着实让蔚姝心底不?是滋味,她?抿了抿唇,忍下心中的忧虑,问道:“你是怎么?进宫的?告诉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很软,阳光穿过?窗棂格子稀稀落落的洒在她?身上,在她?的脸颊上落下柔美的线条,看着女人鬓边的香汗,听着那?尚未平息的呼吸,谢秉安的眸色逐渐暗下,寝殿中的空气?似乎也多了几许香甜旖旎的气?息。


    他垂下眸,声音多了几分暗色:“我自己进来的。”


    “你疯了?!”蔚姝豁然起身,即便已经猜到了,可听到他亲口?说出,仍是有些难以置信,不?由愤愤道:“皇宫比尚书府要危险的多,一个不?小心就会没命,你怎会如此想不?通要往龙潭虎穴里跳?!”


    谢秉安抬眼看她?愤怒的小模样,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挑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戏谑:“娘娘不?是要入宫享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吗?为何还会说这里是龙潭虎穴,再者,娘娘早已与?奴才划清界限,奴才因何入宫,又?干娘娘何事?”


    他到现在还记得小姑娘那?日决绝无情的一面,可真够狠的。


    也够没良心的。


    蔚姝:……


    她?泄气?般的坐回?绣墩上,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杏眸里泛起潮雾洇湿,一会儿?的功夫眼泪就漫出眼眶,挂在眼睫上欲落不?落。


    可怜极了。


    “我……”


    蔚姝刚开口?又?止住话声,压抑不?住的哭声如决堤的水坝一发不?可收拾,泪珠子簌簌的往下落。


    安静的寝殿里顿时响起女人的啜泣声。


    谢秉安:……


    他取出锦帕递过?去,垂眸看了眼蔚姝发髻上的海棠簪:“哭什么??”


    蔚姝泄愤似的,粗暴的拿走他手里的锦帕擦眼泪,抬起湿漉漉的杏眸控诉他:“你入宫也不?我与?说一声,还好意思问我哭什么??!”


    她?快要气?死了!


    当初就是为了保护温九,让他离开尚书府这个火坑,才说下那?般绝情的话,谁曾想他竟然又?跳进皇宫这个大火坑,而且、而且……


    蔚姝垂下侵染着泪意的眼睫,在温九的小腹下凝滞了几许,头顶倏地传来一道清寒的声音:“娘娘在乱看什么??”


    蔚姝抿住唇,抬眼撞上温九清冷的凤眸:“温九,你、你的身子……”


    她?实在言不?出口?。


    谢秉安眉峰微微挑了一瞬,漆黑的眸看向别处:“如娘娘所想的一样。”


    蔚姝浑身一震,手中锦帕掉在地上,看着温九搭下眼帘不?再看她?,顿时心底生出一种难言的愧疚。


    怪她?。


    都怪她?。


    如果不?是她?,温九怎会变成?身体残缺的宦官?


    她?以为那?日说了那?般绝情的话,温九早就离开了长安城,亦或者是回?到鬼市,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进宫了。


    从凤仪宫回?来后,蔚姝便将自己关在寝殿,不?准任何人侍候。


    暮色暗下,李酉将廊檐下的灯笼挨个点燃。


    支摘窗半开,蔚姝安静的坐在窗前?,失神的望着夜空上的弯月。


    她?不?知温九为何入宫,可他落得个身子残缺的下场,恐与?她?脱不?了干系,她?愧对温九,心中也甚是心疼他,他在鬼市本就步履艰难,险些丢了性命,眼下又?进到宫里,比鬼市还要凶险万分。


    既然老天爷让她?又?遇到了温九,这一次她?拼尽全力也要护着他。


    用晚膳时,蔚姝只让温九与?云芝在跟前?侍候着。


    许是因为她?成?了皇帝的药引子,身子需得好好养着,是以每日三餐都极为丰盛,云芝在边上侍候着,温九站在另一边,脸上带着黑色面具,面具下的薄唇平抿着,从晌午他们?二人说完话后,温九再不?曾多言一句。


    蔚姝让云芝现在外面候着,待殿门关上后,她?笑看着温九,朝他招了招手:“温九,快过?来,我们?一起用膳。”她?夹了好些膳食放进一旁的空碗中,一会的功夫堆积如山:“这里的饭菜可比尚书府的好吃多了。”


    谢秉安垂首低眉:“娘娘是主子,奴才岂能失了规矩与?主子同桌而食。”


    蔚姝捏紧筷子,看着眼前?低眉垂目的温九,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痛,当初沉默少言,清冷且矜贵的温九好像在入宫后就变了。


    她?起身走到他身前?,抬起头看他,洇湿的杏眸里清晰的倒映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姿:“温九,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不?是奴才,以前?不?管发生过?什么?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在乐明?宫,我也会像在绯月阁时一样护着你。”


    谢秉安好整以暇的问:“若是陛下要杀了奴才呢?娘娘该如何护?”


    蔚姝怔住,看着温九认真的神色不?似开玩笑。


    寝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谢秉安搭下眼皮,狭长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的冷嘲。


    “那?我就用这条命来护住你。”


    耳边传来女人娇软却又?坚定的声音,像是一道擂鼓在他心头重重敲下。


    谢秉安掀起眼帘看她?:“娘娘说什么??”


    蔚姝道:“我现在是陛下的药引子,就连谢狗都不?敢碰我,可见?我的血对陛下来说有多珍贵,陛下若是想杀你,那?我就舍了这条命,拉着他,咱们?三个一块死。”


    谢秉安:……


    他倏地笑出声,好看的唇形衬的纹路复杂的黑色面具都耀眼了许多。


    蔚姝皱眉:“你笑什么??”


    谢秉安敛了笑意,低沉的声音比方才轻柔许多:“娘娘先?用膳罢。”


    蔚姝本想说让他一道用膳,只是话还未来得及说,便见?温九已经坐在椅上,悠哉的吃着她?方才夹在碗中的饭菜,吃了两?口?,淡声道:“的确比绯月阁的粗茶淡饭好许多。”


    蔚姝:……


    这才是她?认识的温九,嘴里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蔚姝坐在椅上与?他一起用膳,她?夹了一块鸡肉放进温九碗中:“快尝尝这个,味道和当初杨家府邸的厨子做的很像,温九,我给你说,我外祖父他们?没出事之前?,我恨不?得天天去他们?府上蹭饭,我让外祖父把厨子给尚书府,他老人家还不?愿意,非要让我天天往杨家跑,为了这事,我还跟外祖父生过?气?,说他是个小气?鬼。”


    她?说了一大堆,谢秉安安静的听着,这一幕好像又?回?到了尚书府的时光,耳边总是少不?了女人聒噪的声音,渐渐地,竟是离不?得那?道娇软软糯的声音了。


    “温九,你在听吗?”


    蔚姝偏头看他,杏眸澄澈明?亮。


    谢秉安抬眼看她?,幽深的目光却不?受控制的落在蔚姝微微张开的红唇上,唇珠/圆润,唇畔/粉嫩,那?细小的/黑暗中,有一小截浅粉擦过?唇畔,空气?中再次漂浮起浅淡的海棠花的味道,他眸色陡地暗下,隐藏在瞳眸之下的暗//欲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


    见?春萌发。


    谢秉安垂下眸,看到蔚姝纤细白皙的脖颈上泛着刺目的红痕,心底突生上来的浮躁忽然间平息,他颔首道:“我在听。”心不?在焉的吃了两?口?菜,又?续道:“你外祖父如此做,不?过?是想日日盼你过?去陪他用膳罢了。”


    蔚姝点头:“你与?我娘说的一样。”她?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双手支额道:“如果我当时能明?白外祖父的用意该多好,这样还能多陪陪他老人家,不?至于……”


    话至此,她?哽住哭泣。


    谢秉安放下双箸,用指腹揩去她?眼睑下的泪:“别去想让自己自悔的事了。”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蔚姝能闻到温九身上淡淡的松柏香。


    她?哭声顿住,眼睫颤了颤。


    眼睑下属于温九的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擦过?她?的肌肤,带起一丝久违的异样酥麻,与?当初在尚书府温九为她?脖子涂药时的感觉相似。


    蔚姝的心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着,搭在桌沿边的柔荑因为紧张用力攥紧,手背微热,蜷紧的手指被?外力轻轻松开,耳畔传来温九低沉磁性的声线:“娘娘还想再伤了自己的手心?”


    “我、我没有。”


    蔚姝垂下眼睫,脸颊到耳珠都漫上了浅浅的粉色,看着温九握着她?的手,她?觉得自己的指尖都是烫的,连带着身子都窜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悸动。


    “你松、松手。”


    蔚姝挣扎,低着头不?敢看温九,生怕被?他看出异样。


    谢秉安的指腹在她?手心的指甲印上轻轻摩挲,感受到手心的主人不?安的挣扎时,轻抿的唇角扯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的手逐渐往上,落在女人纤细的手腕上,腕上包裹着白色细布,细布下是他昨日用匕首划过?的一道伤痕。


    “别碰这里。”蔚姝轻轻捂住自己的手腕:“疼。”


    谢秉安眉峰紧皱,指腹在细布上划过?后便收回?手:“待会我给你伤口?涂些药,会好的快一些。”


    蔚姝恹恹的摇头:“郑公公今后每日都会来乐明?宫对我割腕取血呈给陛下,那?药我用着也是浪费,你且留着罢。”


    她?看了眼支摘窗外的天色,咦了一声:“说来也怪,今日都这个时辰了,郑公公怎么?还没来,莫不?是不?需要我的血了?”


    话刚落下,外面便传来李酉的声音:“娘娘,郑公公带着人朝乐明?宫的方向过?来了。”


    谢秉安将他用过?的碗筷收起,对蔚姝道:“待会郑公公来问我是谁,你便告诉他,我是东公公派过?来的。”


    蔚姝疑惑:“为何?”


    “郑公公不?会插手巡监司的事,你告诉他我是东公公派来的,他便不?会多问。”


    “咦?”蔚姝微眯着杏眸看温九:“你怎会知道这么?清楚?”


    谢秉安斜乜着她?,眉心拢着一缕嘲讽:“谁都知晓巡监司是谢秉安的地盘,郑公公即便是皇帝身边的人,也不?过?是个仰人鼻息的奴才罢了,亏得你还是杨老将军的外孙女,这点关窍也看不?明?白?”


    蔚姝:……


    她?瞪了眼温九,就知道从他嘴里别想听到顺耳的话。


    殿中只燃了几根蜡烛,显得殿内光线昏暗不?明?。


    郑公公领着一名拿着托盘的小太监走进殿内,一眼便看到站在蔚姝身后的面具男人,眉头微皱,问蔚姝:“娘娘,老奴记得,不?曾给乐明?宫拨过?这个奴才,他从哪来的?”


    蔚姝的手搭在腿上,按照温九之前?的嘱咐,回?道:“是东公公今日派到乐明?宫的。”


    郑公公看了眼那?人脸上的半张面具,微微眯眸,想来是掌印派了此人来监视姝妃娘娘的,应是怕她?出个差错,再害的陛下失了药引子。


    他了然道:“原来如此。”紧跟着又?续道:“娘娘做好准备,老奴这就动手了。”


    见?郑公公拿起托盘上的匕首朝她?走来,蔚姝瞬间绷紧身子,想到锋利的匕刃划破肌肤的疼痛感,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左手腕的伤口?现在还在隐隐作疼。


    她?正犹豫着要伸出哪一只手,眼角的余光陡地暗下。


    温九挡在她?身前?,藏蓝色的太监服汇入她?的瞳眸中,只听他道:“郑公公,掌印有交代,割腕取血一事交由奴才来办。”


    郑公公点了点头:“也好,咱家也怕手上没个轻重,再伤着姝妃娘娘。”


    蔚姝:……


    这一匕首下去,是深是浅都是伤,有何区别吗?


    谢秉安接过?匕首转身,高大挺拔的身躯挡住了郑公公的视线,李酉站在蔚姝的左侧,正好也挡住了另一个小太监的余光。


    “拿碗。”


    清冷的声线低且沉。


    李酉领命,拿过?托盘上的空碗接在蔚姝的手腕下,蔚姝的身子绷得紧紧的,低头紧咬着下唇,左手用力攥紧,腕间的手筋根根绷起,昨日被?划过?的伤口?看着已有愈合之像。


    谢秉安看了眼蔚姝发髻上的海棠花,唇边抿着一缕难以察觉的柔意,他握住蔚姝的手腕,锋利的匕首却在自己的左手腕上迅速划过?。


    血顺着伤口?流进瓷碗。


    蔚姝猛地抬头,震惊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温九,心尖就像被?一团团棉花死死地堵住,泛着绵绵的痛意。


    谢秉安掀了下眼皮,不?动声色的朝她?使了个眼色。


    看着温九面具下漆黑的凤目,蔚姝抿紧唇畔,又?谨慎小心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李酉,李酉低着头,好似眼前?的事他压根看不?见?。


    蔚姝氤氲在眼眶里的水雾落下,在心疼温九的同时,心底又?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药引子的血必须是她?的,可今日却换成?了温九的,万一陛下喝出个好歹来,她?和温九都得死。


    血流了半碗,谢秉安用指腹沾上血在蔚姝的伤口?上轻轻涂过?,他用衣袖护住手腕,转身将匕首交给郑察,李酉也将半碗血双手递过?去。


    郑察将盛着血的瓷碗放在食盘上,看了眼蔚姝满是鲜血的左手腕,笑道:“娘娘好好养着身子,老奴明?日再来。”


    蔚姝:……


    天天这么?半碗血,再好的身子也遭不?住。


    她?抿紧唇畔,脸颊上的泪痕与?薄颤的身子让郑察没有怀疑,直到郑察离开,蔚姝才哭出声来,她?握住温九的手臂,催促云芝:“快去拿剪刀和细布来!”


    “你坐这别动。”


    蔚姝拽着温九坐在椅上,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李酉,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李酉先?一步开口?:“娘娘放宽心,奴才曾经受过?杨老将军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如今奴才有幸侍奉在娘娘跟前?,自当尽心尽力,乐明?宫的事,奴才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言罢,转身离开了寝殿。


    蔚姝心中记挂着温九的伤,不?疑有他,轻轻撩开袖子,看到温九的腕上横着一道伤口?,皮肉外翻,一小会儿?的功夫血就糊满了袖边,比她?的伤口?可重多了。


    “谢狗伤我时都没这么?深。”


    她?哭的一抽一抽的,泪珠子滴滴滚落:“你怎么?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谢秉安掀了眼皮看她?:“没控制好力道。”


    云芝拿来细布与?剪刀,又?急急忙忙的打了一盆热水,看到温九手腕的伤,吓得直皱眉头:“这要是割在小姐身上,怕是都能把小姐的手给割下来。”


    蔚姝身子一颤,眼泪流的更凶了。


    谢秉安睨了眼同样哭红眼的云芝,又?听云芝道:“不?行下次郑公公来了,小姐就让他在外面候着,奴婢放自己的血给陛下,奴婢身子好,不?怕流血。”


    蔚姝摇头:“不?行!”


    她?不?能为了苟活,将身边在乎的人都推出去为她?挡命,想到一件事,她?又?问道:“温九,陛下若是喝了你的血……”


    “无事。”


    谢秉安止住她?的话音,续道:“我略懂些岐黄之术,日日以血为引的药方,不?过?都是些骗人的把戏罢了。”


    蔚姝怔住,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袭上心头,她?怔怔的看着温九:“温九,你、你说会不?会是、是谢狗干的?李道长从未见?过?我,怎知我的血能成?为陛下的药引子?莫不?是谢狗故意要将我磋磨死,是以,暗中与?李道长联手欺瞒陛下?”


    谢秉安:……


    他垂下眸,回?了两?个字:“不?知。”


    蔚姝愤愤道:“一定是这样!那?谢狗一定长得凶神恶煞,丑陋无比,所以才带着面具不?敢示人,哼!心恶毒,人也是个恶毒的!”


    云芝在边上附和道:“小姐说的对!”


    谢秉安:……


    处理完温九的伤已亥时末刻。


    云芝给蔚姝的脖子与?手腕上也上了药,看到蔚姝腕上换了新的细布后,谢秉安才起身离开,见?他要走,蔚姝急声问道:“你做什么?去?”


    谢秉安:“如厕。”


    蔚姝:……


    她?红了脸,就连耳尖上也漫上来淡淡的粉色,软糯的嗓音又?轻又?低:“李酉给你收拾了一间罩房,你日后就住在那?。”


    “嗯。”


    谢秉安开门走出去。


    看着缓缓关上的殿门,蔚姝松了一口?气?。


    夜色浓深,巡监司内烛光灼灼。


    谢秉安闲散的坐在椅上,指腹摩挲着左手腕上包扎好的细布,暖黄的烛光将他的半张侧脸映在明?处,眼角眉梢布上了从未有过?的温情。


    东冶站在原地,垂首低眉,心里忍不?住的啧啧起来,心想着等明?日见?了潘史,定要把主子今晚的反应尽数告诉他。


    当初主子说过?不?在意蔚小姐的,可现在呢?生怕被?蔚小姐知道了掌印的身份,故意扮做小太监待在蔚小姐身边,就连乐明?宫里的下人也都是巡监司的人,这是彻彻底底的将蔚小姐归属于他自己名下了。


    他想起一件事来,敛了心思:“主子,奴才有件急事禀报。”


    谢秉安:“说。”


    东冶回?道:“今日廉阜来找奴才,说郑察发现了他在承乾宫的动作,想要除掉他。”


    谢秉安的指腹细细碾磨着细布边缘,鼻息间似乎又?萦绕出一丝淡淡的海棠花的味道,独属于那?个女人的气?息,他懒散的掀了下眼皮,问:“他在承乾宫几年了?”


    东冶道:“三年了,这三年他笼络了不?少承乾宫的人心,被?郑察察觉到,怕廉阜夺了他的权,便想要除掉他。”


    夜幽静深黑,唯有外面时而响起蝉鸣的叫声。


    谢秉安捻着细布的动作轻柔缓慢,狭长的眼尾挑着几分凉薄:“那?就让廉阜顶替郑察的位置罢。”


    东冶眉头倏地一跳,看来郑察三番四次的为难蔚小姐,将主子惹怒了,这世上怕是留不?得他了,这日后整个承乾宫与?长明?宫也都在主子的手中了。


    谢秉安将一封信函放在案几上,指尖轻点:“交给李醇览,郑察的事他知道怎么?做。”


    见?主子离开巡监司,东冶跟上去,疑惑皱眉:“主子要去哪里?”


    “乐明?宫。”


    东冶:……


    他就多余问!


    蔚姝提心吊胆了一夜,生怕皇帝出个好歹,东厂的人再将她?与?温九抓入诏狱去,一夜辗转反复,天色将明?时,她?更没了睡意,索性披衣下榻,在殿外吹吹凉风醒醒神。


    李酉一整夜守在外面,见?她?出来,忙躬身道:“娘娘有何吩咐?”


    蔚姝问:“温九呢?”


    李酉道:“回?娘娘,温九在罩房呢,奴才领娘娘过?去。”


    乐明?宫的罩房比尚书府的大多了,院落也干净敞亮,将明?未明?的天色笼罩在皇城之上,透着阴沉沉的凉意,廊檐下挂着一排灯笼,烛火通明?摇曳。


    蔚姝看着三间罩房,不?知道温九住在哪一间。


    “娘娘这边请。”


    李酉走向最左边的罩房,抬手叩门,声音里带着旁人察觉不?出的恭敬:“温九,娘娘找你。”


    须臾,里面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进来。”


    蔚姝:……


    她?看了眼站在一边李酉,他低着头,对温九的行事作风好像从未有过?惊讶之色,不?由的皱了下眉尖,李酉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蔚姝,转身又?叩了叩门,声音里带了几分厉色:“大胆!娘娘乃金贵之躯,亲临罩房看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不?多时,罩房门从里面打开。


    谢秉安身着白色寝衣,骨节修长的手掌搭在门扉上,搭着眼帘看站在门外的蔚姝:“娘娘大清早的找我何事?”


    蔚姝:……


    李酉:……


    他悄悄觑了眼蔚姝的脸色,鼓起勇气?,朝谢秉安厉色道:“大胆!在娘娘面前?该自称奴才!”


    谢秉安:……


    他乜了眼李酉,眉峰清寒。


    李酉吓得身子绷紧,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地底下去,若不?是怕引起娘娘怀疑,就算是给他千个万个胆子,也不?敢对主子不?敬。


    这哪是人干的活啊!


    蔚姝看到温九搭在门扉上的那?只手,手腕上的细布早已被?血染红,她?忍住想要迫切查看他伤势的举动,对李酉吩咐:“你让云芝带细布与?剪刀过?来。”


    李酉如释重负道:“奴才这就去。”


    待李酉走后,蔚姝才拽着温九的袖子走进罩房,按着他坐在椅上,双手捧着温九的手掌,小心翼翼的解开染成?血色的细布,看到狰狞的伤口?时,呼吸陡然凝滞,抬起洇湿通红的水眸看他。


    “疼不?疼?”


    蔚姝问完,凝聚在眼眶里的泪也盈盈落下。


    伤的这般深,怎能不?疼?


    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她?,温九怎会平白无故的受这一刀。


    谢秉安看着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细腻的肌肤上留下两?行泪痕,冷白的薄唇轻抿了须臾,启唇道:“疼。”


    他喜欢看她?哭。


    喜欢看她?明?澈的眸底溢满独属于对他的眼泪。


    云芝拿来细布与?剪刀,打了一盆热水,有过?昨晚的经验,蔚姝第二次为温九包扎伤口?时顺利了许多。


    谢秉安的眸落在那?双在他腕间轻撩而过?的柔夷,她?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肌肤,因她?的动作,两?边袖子往后滑去,露出脆弱且纤细的小臂,在他眼前?上下翻覆,罩房里忽然盈满了香甜的海棠花气?息,像是有无数根细细密密的蚕丝穿透他的肢体,将他极力隐藏的欲//念/根根扯出。


    他的眸轻抬,落在蔚姝的肩上。


    原本披在女人肩上的木槿色外衫不?知何时落在地上,她?身上只剩下一件寝衣,寝衣下的身姿纤细玲珑,腰肢盈盈一握,她?微倾着身子,衣襟微敞,他只需垂眸一眼,便可瞧见?被?绯色小衣裹住的白//圆。


    若隐若现。


    谢秉安眸色陡地暗下,眸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光,他伸手按在蔚姝脖颈的红痕处,那?里是他之前?用力后留下的痕迹,到现在还未消下去。


    他想,这痕迹可以换个地方了。


    蔚姝包扎好温九腕上的伤,这才后知后觉到他的手在她?的脖颈处徘徊,平静的心底忽然间就被?搅乱,一股难言的酥麻再次从脚底袭遍全身。


    她?怔怔抬头看向温九,被?他眸底深邃的暗色惊住,喃喃道:“温九,你、你怎么?了?”


    察觉到蔚姝身子在微微薄颤,谢秉安垂下眸,狭长的眼睫盖住了眸底翻涌的肆虐,用未受伤的右手沾上药膏涂抹在她?的脖子上:“多涂几次,痕迹就消了。”


    原来是在看她?脖子上的伤。


    蔚姝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她?尽量忽视掉肌肤上属于温九指腹带来的磨砺感,可脸颊上却不?受控制的攀上绯色,一直到耳朵根都是烫呼呼的,她?不?自在的想往后退,却被?温九清冷的声音制止。


    “别动。”


    蔚姝身子僵住,心不?可抑制的跳动。


    温九为她?涂完脖子,又?解开她?腕间的细布,在她?的伤处涂上药,再用干净的细布包住,男人干净温凉的指腹隔着细布搭在她?的脉搏处,抬眼平静无波的看她?:“娘娘心跳如此之快,莫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


    被?他这么?一说,明?明?没有什么?,可蔚姝却莫名觉得心虚。


    她?快速收回?手,佯装愠怒的瞪他一眼:“我、我是从寝殿过?来走的太快,所以心跳才这么?快。”怕他不?相信,又?重重点头:“就是这样!”


    “嗯。”


    谢秉安垂下眸,唇角扯出一抹笑。


    蔚姝回?到寝殿时,脸颊上还透着不?正常的绯红,云芝一路跟着她?回?来,看着自家小姐快红到脖子根的肤色,终是忍不?住好奇的问了一句:“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方才云芝在罩房外站着,并不?知她?与?温九在屋里发生的事。


    蔚姝捂着脸摇了摇头,心中有一种无法抑制的跳动:“没事,可能是天太热了。”


    云芝:……


    今日是阴天,且天刚明?,还有些冷。


    蔚姝用过?早膳,心不?在焉的坐在窗前?,望着外面出神,脸上的热意已经淡去,可心底那?一丝莫名的悸动还在,让她?抓不?住,也有些迷惘,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早膳过?后云芝便不?在了,到了晌午,她?问李酉:“可看见?云芝了?”


    李酉道:“回?娘娘,云芝姐姐一个时辰前?离开乐明?宫了,对奴才说出去转转,赶在午膳前?回?来。”


    蔚姝:……


    在尚书府时,云芝就喜欢往外跑,时常将外面发生的事当成?乐子讲给她?听,没想到到了宫里,还是如此,皇宫危机四伏,若是她?不?慎冲撞了哪位贵人,可是要遭罪的。


    “你出去找找云芝,看……”


    “小姐,外面出大事了!”


    云芝气?喘吁吁的跑进寝殿,打断蔚姝的话,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捂着胸口?喘气?:“郑、郑公公死了!”


    蔚姝怔住:“死了?”


    “对,死了。”云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续道:“奴婢听宫女们?私底下谈论才知道,郑公公是因为将陛下的药拿错了,害的陛下吐血昏迷,险些丢了性命,陛下醒来后就处死了郑公公。”


    蔚姝抿住唇,对于郑公公的死没有太多的感触。


    皇帝昏庸暴戾,郑公公犯下大错,被?陛下刺死在她?的意料之中。


    殿门的光线陡地暗下,轻而缓的脚步声徐徐而来,蔚姝抬眼,看见?温九走进寝殿,高大挺拔的身躯挡住了殿门外投进来的缕缕光线。


    他还是穿着那?件藏蓝色的太监服,腰间束着革带,宽肩窄腰,面容昳丽冷俊,眼皮懒散的搭着,身上的气?息透着几分让人难以接近的凉薄。


    午膳时间,殿中只有蔚姝与?谢秉安二人。


    谢秉安撩袍坐在椅上,掀了下眼皮,见?蔚姝脸色有些苍白,冷俊的眉峰皱了一下:“怎么?了?”


    蔚姝捏紧双箸,洇湿的眸微微发红的看向他:“温九,郑公公死了,他可是陛下跟前?的老人了。”


    谢秉安:……


    他垂下眸,加了块云豆腐吃:“死便死了,有何可哭的。”


    蔚姝低下头,撇了撇嘴,像是要绷不?住哭出来,她?吸了吸鼻子:“都说伴君如伴虎,郑公公就是个例子,我真怕哪一日我也与?郑公公落个一样的下场。”


    谢秉安抬眼瞥了眼她?,薄唇淡淡吐出两?个字:“不?会。”


    “那?是掌人生死的天子,岂是你我说不?会便不?会的。”蔚姝叹了一声,又?道:“不?过?,有一人陛下可管不?了。”


    她?看向温九,秀眉轻轻一挑:“你猜是谁?”


    谢秉安:……


    “谢秉安。”


    蔚姝哼道:“他不?叫谢秉安,叫奸宦谢狗!”


    谢秉安:……


    “娘娘再不?吃,饭该凉了。”


    谢秉安盛了一晚银耳汤放在她?面前?,蔚姝的目光落在那?只端着瓷碗的手上,男人的手白皙好看,手指骨节修长如竹,就连瓷碗的玉/色也被?他的手比了下去。


    蔚姝忽然间又?想到这只手在她?脖颈上流连轻抚,为她?涂药,温凉的指腹擦过?肌肤,带起一丝丝酥麻,一想便一发不?可收拾,心不?可抑制的剧烈跳动,脸上也攀上了遮掩不?住的绯色。


    她?快速埋头喝粥,避免被?温九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谢秉安手指微曲在桌沿敲了敲:“喝这么?快做什么??”


    蔚姝口?齿不?清的回?了一句:“饿。”


    谢秉安:……


    暮色已至,廊檐下的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


    蔚姝坐在椅上,望着紧闭的寝殿门有些失神。


    郑公公死了,那?待会来取血的会是谁?


    她?抬头看站在边上的温九,温九脸上仍带着黑色的面具,漆黑的眸透过?面具落在她?身上,又?看向站在寝殿门前?的李酉:“待会承乾宫的人来后,就说娘娘睡下了,让他们?在外等候,你进来取血。”


    李酉道:“是。”


    蔚姝有些担心,搭在腿边的柔夷紧张的蜷紧:“万一他们?与?郑公公一样,定要亲自进来看着我取血呢?如此,又?该怎么?隐瞒?”想了想,又?道:“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再割伤自己的手腕,你的伤已经很深了,万不?可再伤着了。”


    谢秉安垂眸看她?,唇角扯出一抹笑:“娘娘在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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