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偶遇 和蛮人勾结的竟是他?
穿过二楼长长的一条廊, 黄衣女子在一扇雕花髹漆门前停了下来,孟宛也随之驻足。
女子一手扶在门上作势要推,突然又想起什么来, 暂先收了力,侧头压低了声量叮嘱:“到了,公子进去后可莫要在一口一句姑娘了,唤奴家薇儿便是。”
“好。”应罢这声, 二人便推门入屋。
入屋后先是一道彩画屏风隔开视线, 屏风上绘着数位衣着单薄的妙龄女子,怀抱琵琶、酒罐之物,倒是与这青楼的氛围极其相恰。
贴墙的翘头长案上摆着个狻猊香炉,内里燃着的熏香丸不断散发出馥郁的香气,在整间屋子里缠绵低洄。
过去孟宛为千金小姐时虽也极爱熏香, 却从不喜这等深浓的俗香, 下意识的抬手捂了捂鼻。之后便听已转过屏风的薇儿姑娘向旁人介绍起自己来。
纵是来之前就做好了种种预想,可转过屏风时, 孟宛的心还是止不住的打鼓。她心存一丝期冀:会否太子表哥便在这堆人之中?
然而转过屏风后, 她的视线快速扫过围案坐成一圈儿的蛮人后, 那丝期冀便很快落空。果然是她多想了,太子表哥既然被他们当作货物一样的运来此处,出来消遣时又怎会带上他?
想来太子表哥此刻该是被他们关在一间黑暗的屋子里,里里外外皆有人密切看管着。
胡思乱想之际,孟宛听见席间有蛮人带着颇惊讶的语气“霍”了一声!她下意识的循声看去, 见是一个与周边人同样络腮胡分不出区别的粗犷男子, 正目光犀利的盯着她。
她不由得身子一缩,心中忐忑,难道才一进来便被他们识破了什么?
那蛮人惊诧的表情很快化作咧嘴一笑, 指着孟宛对其它人道:“想不到这里的男人比姑娘还要俊秀!”
这话引来同案之人对孟宛的侧目,随后便是哄堂大笑。孟宛只觉喉头一阵发紧,咽了咽,脚步匆匆的行到珠帘后的琴案旁落座,一声不吭便抚起琴来。
好在那些蛮人对她也只是一时的好奇,并未再继续说什么,也不管她弹奏得是好是坏,完全只将琴音当作吃酒谈话的背景。
其实刚刚她是被吓住了,不然本该借着进门先与那些蛮人打个招呼的,不然后面更加难找插话的机会。若只是这样默不作声的抚一晚琴,如何能套出话来?
孟宛开始仔细聆听着那些蛮人的谈话,想从中找出些有关此行的蛛丝马迹,或是可容他插嘴几句套套交情的契机。
起先那些人只是聊些无关紧要的乐子,后来有人进来附耳通报了几句,孟宛虽听不见那人具体说了什么,但从蛮人的回话中听明白是有人要来。
那九个蛮人明显的慎重起来,整衣的整衣,捊须的捊须,不禁让人猜测来的是何大人物。
孟宛也不禁心中警铃大作。想着此时来见他们的,八成是他们在枫岛这边的接头人。蛮人既已将“货物”运来,便不可能再原样运回去,那么此时见的接头人便至关重要,因为他们极有可能会将太子表哥交接到此人手上。
她倒要看看,来的会是何方神圣,胆敢在俣国已沦为大周俣城之后,还敢接手大周的前太子!
门开,伴着灌入的一股风,一个白色身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以孟宛坐在帘后的视角,刚好先看见他的衣装,视线在随之往上,看清了他的脸。
看清来人脸的那一刻,她双眼瞪作铜铃,几度怀疑是自己眼花!意识到一切不可能为假后,她慌忙将头垂下,整张脸与古琴相对,背后无端渗出一层虚寒。
李元祯?
他不是白日还在追踪蛮人的马车,为找不到蛮人的窝而愁闷,此刻竟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难道他是识破了自己的小算计,一路尾随而来?
不对不对,这猜想很快便被孟宛否定了。若李元祯只是尾随自己发现了这些蛮人,那这些蛮人又何故会预先知他要来?
所以……他与他们是早就约好的。
确定了这一点,孟婉全身都在微微发颤,强迫自己的双手离开琴面,免得指端不受控的将琴抚响。
其实今晚她独自一人来此处,无异于只身入虎穴,可那时她都没有现现在这样怕过。难怪今晚李元祯入了客栈后便免了她的贴身伺候,原来不是天助她也,而是他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要做——
李元祯居然与蛮人勾结!
家国大义是非之观她尚可先放一旁,可她的小命,怕是今晚真的要保不住了。孟婉如是想着,用眼尾余光瞥向屏风一侧,算着若自己就这样趁李元祯还未发现就强行往外冲,顺利逃走的机率能有几成?
零。
即便她能抢得先机,以李元祯的轻功,瞬息便能跃至她身前,阻住她的去路。这种画面不是没有发生过。
那既然逃不掉,她若就这样深埋着头躲在珠帘后,蒙混过关的机率又有几成呢?
奈何她还没有给出自己一个答案,就听到对面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抛过来:“这琴师怎的还偷懒!爷付的不是雪花银?”
应声,孟婉打了个激灵,之后头埋得更低了些,然后将手慢慢放回琴面上,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手不要再抖。她再次将琴轻轻抚动,比先前还要难听的乐律终于响起。
若说先前只是弹奏的难听一些,此时便是难听伴着错乱,曲乐不再连贯,而是分崩离析的东一个调儿,西一个调儿,全然都不在谱上。
蛮人不通中原文化,自是听不出有何问题,可李元祯就不同了,他精通音律,这样杂乱无章的曲调一响起,他耳朵便不适应的动了一下。
随之转头,目光投向珠帘后。
李元祯所坐的位置,恰好是背对着孟婉,想要看她需得大幅度的转头。而孟婉深深的低垂着面,又有珠帘遮挡,加之那侧的灯烛要较席上黯淡许多,故而即便是目力极佳的李元祯,也没有一下便将她识破。
虽是低垂着面,可孟婉不知为何此时颇有感知,不需抬头,她便能笃定盯过来的那两道目光是李元祯的,是以她的心下越发忐忑,就怕他一个起疑,命她抬起头来。
不过她的这个担心,很快被一个蛮人的小头目打断。那人就坐在李元祯的正对位置,他欠着身子向李元祯敬酒,李元祯便未再管一个琴师,回过头去接下这杯酒,痛快的一饮而尽。
孟婉能感知到那两道目光离开了她,她一边继续抚琴,一边试着将头抬起一点,以观察席间的情形。
那些蛮人对李元祯极是客气,轮着番的一杯一杯将酒敬向他,动作恭顺,嘴里也满是誉美敬重之辞。只是他们称呼李元祯并非王爷,而是“周公子”。
起先听到他们称他为“周公子”时,孟婉甚至心存一丝侥幸的抬眼确认,巴不得真是自己刚刚眼花认错人了。可她再仔细确认过后,坐在那里的人确实是李元祯。
只有一个解释,李元祯用了化名,这些蛮人虽与他勾结,却压根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竟是大周的滇南王。他如此谨慎行事,可见必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孟婉所能想到的,便是他打算瞒着圣上,自己把前太子李珩控在手中。可是他控着太子表哥要做什么呢?这一点孟婉却是怎么想也想不通。
但她隐隐觉得,李元祯绝不会是同她一样的心思:偷偷将太子表哥救回来,然后私下里放了他。
以孟婉对李元祯这些日子以来的了解,她倒觉得他极有可能会私下将太子表哥处置了,然后先斩后奏,说是蛮人动的手。
这样一来,一切便都会顺着对他有利的方向进行:
一来,前太子于他而言便再无半点威胁,不必担心父皇哪日心软念起父子情来宽赦了前太子,他就成为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之人。
二来,他可以此逼圣上同意南征,讨伐蛮人的同时,也再次壮大自己的金甲军。
这些猜想,着实让孟婉心绪纷乱。
薇儿与其它几位姑娘,原是在席间服侍的,可李元祯接了几杯蛮人的敬酒后,便要将她们全遣了。孟婉知晓,显然他们是要进入正题了。
此时她的内心很是矛盾,既想随那些姑娘们一并退出去,保得自身安全。又想留下来,听听他们的交易内容,从而判断出该如何搭救出太子表哥来。
不过是留还是去,这个决定并不需她自己来做,纠结的当口,李元祯已开口下了命令:“琴师也一并退下。”
孟婉抱着琴起身,欠身行了个告退礼,之后往屏风那侧移步。由于退出时她是以侧面示人,故而低垂的面并不管用,她便将长琴在怀里转了转,遮挡住半边脸,快速出了屋。
离开后孟婉本打算找个地方听墙角,可谁知刚出门就发现外头还有二人守门,这二人她不认知,但不敢确定是不是暗卫中的人,于是依旧场琴挡脸,快速远离。
既不能偷听,她便只好另作筹谋。
想了想,她便直接去了此间青楼的后院——停放马车的地方。
来这种地方的客人,多会逍遥至夜半,那时街上早已没了可雇的马车,是以来此的人基本都是乘自家的马车,停靠在后院。
蛮人的马车厢高轮粗,一眼便能认得出,孟婉直接走了过去,掀开帘子,果然见马夫正在里头小憩。
睡得正香的马夫,突然被透进车来的月亮映亮,有些不舒服的拿胳膊挡了挡眼,不高兴道:“你是何人?”
“我是帮你家主人来传话的,你家主人今晚玩得尽兴,要留在这里歇宿,你也不必在此等了,先回吧,待天亮再来接他们。”
第52章 潜入 太子表哥就被关在此处?
马夫也是个蛮人, 蛮人脾气都多少有些暴躁,本来睡得迷迷糊糊被孟婉扰醒,面带烦躁, 可听她这样一说,立即笑逐颜开,“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你家那几个主子,早就被我们俣国的美人给迷倒了!若是不信, 你跟我上去看看便是。”带着两分刻意伪装出的嚣张语气说完, 孟婉目中也是流露出不屑的神态。
见她说得如此有底气,马夫也不多做猜疑,连道:“不必麻烦。”
孟婉便摆手催促:“那就快走吧,记得天亮早来接你家主子!”
“好来!”马夫高兴的跳下车来,回到驭位扬起马鞭, 便催着马儿出了院子。
眼见车出了院门后向东拐去, 孟婉忙不跌跑到自己的马车前叫醒马夫,让他赶紧跟上前面那辆马车。
夜幕如盖, 道路两旁的华灯却连城两条璀璨的星带, 将道路映亮。两辆马车相隔十来丈, 一前一后驶在路上,向东一路疾驰。
这样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在车流人流稀疏的夜里,自然是不会跟丢。就这样,孟婉跟着那辆马车从闹市一直到了很荒凉的地方。
撩着帘子四下望了望, 周边见不到有掌灯的店铺和人家, 借着淡淡月光能看到成片的庄稼地。孟婉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这可是到了郊外?”她问正驾着车小心赶路的马夫。
“是啊姑娘,再往前行几里路,可就要到海边了。”
闻言孟婉不禁皱眉, 这些蛮人是当真落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是说,那个马夫意识到了自己被尾随,这才胡乱绕路耍着她玩?
孟婉也不确定,但已行至此处总不能临阵退缩,她只得跟到底,看看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这个时辰,在闹市尚有几间酒馆和歌舞伎坊开着,路上偶有车马。可到了郊区,便除了这两辆马车外再无其它的车马出现,是以孟婉只好吩咐马夫行得慢一些,将两车间的距离拉得更远。
最后,她跟着前头那辆车果然来到了近海的地方,远远见前车停在一块大石头旁。再往前,便是一片满布石砂的海滩,车显然行不过去了。
马夫跳下车来继续向前去,孟婉不赶让车离得太近,以免被他发觉,只远远停下,直至看不清楚他的身影了,才让车再向前跟一小段。
如此反复挪动了几回,她终于看清马夫去的方向有一艘大船!
心下猛然一惊,她此刻便全明白了。
原来在口岸下船的那些蛮人,只不过是先遣的一支小队,只是来岛上探虚实的,而其它的蛮人一直都在船上并未下来。
这艘船自口岸又驶来此处偷偷停靠,可逃离城关的监视,如此一来即使俣城派人来查,也一时半会儿查不到踪迹。
那么想来太子表哥此时就在这艘船上。
孟婉的心“突突突”直跳,小声交待了马夫几句后,便只身往前跟去。
待跟到前车停下的那块石头后时,她停了下来,扒着石头将一只黄铜单镜筒伸了出去,人躲在暗处透过镜筒仔细观察船上的情形。
今晚既是带着目的出来的,行头自然准备得齐全,这只黄铜单镜筒是她从李元祯的行囊中偷出来的,即使是在夜里,也能将百步外的情形探察得清晰明确。
船上的戒备并没有多严,八成是觉得此处过于隐秘,不会轻易被人找到,故而掉以轻心只在船头甲板上安置了两个人值夜。那二人显然也没有多用心的留意周边情形,一人抱着一只酒坛子缩在暗色的大氅里头顾自饮得痛快,连他们的马夫登船时都不曾转头看一眼。
将镜筒悄悄收回,孟婉觉得以眼前的情形来看,若自己真想潜入进去倒也并非不可能。于是她将玄色的斗篷解下反披在身上,让白色的一面朝外。
银色的月光泻在沙滩上,将一切照得朦朦胧胧。凭肉眼仅能分辨出黑色的是泥,白色的是石,能将月光反出一片光泽来的,是海水。
孟婉小步向前轻移,每当觉察出危险,便就地蹲下将斗篷遮挡全身。如此从船上看过来,不过觉得这就是一块石头。
一路心惊胆颤,她终于挪到船的下面,所谓灯下黑,这里反而不在那两个值夜人的眼界中了。是以她就地休整片刻,将斗篷解下扔入水里,披着这玩意儿行动难免有所不便。
之后,她便悄摸爬上□□。
两个值夜人面向南侧,而孟婉自西面的□□登船,悄悄露头时见那二人正因不知何事聊得尽兴,一边喝酒一边咯咯咯的笑,极尽猥琐态。
二人的注意力既然完全不在梯口这边,孟婉便将目光移去北边的舱门。
那扇门朝南而开,孟婉将步子放得极轻,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前便蹲下,借着一旁的堆物阴影掩藏自己。她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门从里头拴上了,便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刀,插入缝隙里一点一点向旁拨动门栓,终于那栓被她拨开,再一推门,终于开了。
她一个利索的动作便闪身进去,重新将门关好,拴上。
舱内隔几步便有一盏挂在墙上的壁灯,烛火昏黄,勉强将主舱模样照出了个大概。
此间是个宽敞方正大舱,间或堆着一些日常的供给之物,往里去便是贴着两壁的两条长廊,中间位置是两排大小不一的舱房,门一律沿廊道而开,扇扇紧闭,粗略看去就有二三十间之多。
太子表哥会在哪一间里呢?孟婉心下恍惚,若是每一间都探察一遍,只怕天亮也未必能找完。再说这些屋子也不会静静的在那里由着她搜,指不定要找之人未找到,倒先撞进了那些蛮兵歇宿的屋子里。
这次只身入虎穴,与先前的青楼又有所不同,那里好歹是枫岛辖内的公开场所,真出意外至少还有官府的人出手。可现下这艘船,却是蛮人的窝子,若真被发现,才当真是叫破喉咙也无人来管。
抚了抚突突直跳的心口,孟婉强自镇定下来,迫使自己不去想那些可怕的结果。然后她将短刀紧紧握在手中,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间舱室走去。
动手前,她先谨慎的趴在门上听了听,半晌确定无动静后,才将门轻轻推开。
门内没有燃灯,漆黑一片,但门扇敞开时廊上的光散进去,映出一片婆娑光影。舱内咸臭的味道很快散了出来,孟婉确定这里仅是一间囤放鱼干等吃食的地方。
于是将门重新关好,她走向下一间。
这回依旧是趴在门上仔细聆听了一番,她便放弃了——里头呼噜声此起彼伏,显然这间是蛮兵歇宿的地方。
后面她又挨着找了四间,皆是寻常存放东西的房间,没有什么可疑。
来到接下来一间屋子时,孟婉发现此间的门要离得左右两边皆远一些,也就是说这间舱较其它舱室要大上许多。
她依旧是先趴在门上听了听,虽然也听到几下呼噜声,但并不连贯,听起来像是里面只有一人。
将门悄悄推开个缝儿,觑着一只眼往里窥探,竟点着灯,且灯下果然坐着一人。那人头靠在墙上,想是困得紧,脑袋不时耷拉到一旁,但很快会警醒一下,睁眼看看四周,然后不多时又会睡过去。
孟婉看他对面,居然还有一扇门,所以这间大舱室内,另套着一间舱室,且还需有人夜里盯着……这不由得孟婉不多想。
难道太子表哥就被关在此处?
不管怎样,得先解决这个人再说。这样想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支竹管,插进门缝儿里轻轻一吹,便有一团白色的烟雾向里弥漫开去!
不多时,那个守门人的脑袋便往旁一耷拉,只是这回他没有再警醒过来。
孟婉快速推门闪入,先走到那人跟前检查了下,确定他已中了迷药,便放心大胆的去开那扇他守着的门。
这扇门与旁的木门有所不同,木板的边缘处裹着一层胶皮,关上后没有半点儿缝隙,整扇门严丝合缝的扣在墙体上。
孟婉推了推又扒了扒,一时竟找不出门道来将它打开,后来推推拽拽的也不知是触动了哪里,门就突然莫名的开了!
屋内无光,孟婉回头将一盏灯取过来,举着进去。人刚一走进,身后的门便“咣”一声,自行关上了!
她吓得浑身一抖,手中的灯险些落地,转身又去推了推那门,如先前一般怎的都打不开,这不免令她彻底心慌起来。
折腾了半晌,只是这回可没有先前进来时的好运气,无意之中便能触动机括开启这扇门。既然一时出不去,孟婉只得暂时死心,进都进来了,她起码要先将此地探察明白,找到太子表哥才不算白折腾一番。
如此,举灯往里照了照,孟婉才发现这间屋子比她以为的要大得多。且很快她便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寒意,从脚底,不,应该是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仔细看了看四周,原来这间屋子内囤放着许多许多的冰块,每块都似城墙上的巨大石块,堆砌成一堵一堵透明的墙,将这间屋子分隔得好似一间水晶迷宫。
她举灯沿着冰墙走了走,发现这里除了冰,还囤放了许多的鲜果,肉食,显然这里是用作冷藏保鲜的冰室。
孟婉不禁心下打鼓,这样的房间里是不可能关着太子表哥的,可是眼下她自己,却要被关在了这里,出不去了。
抱着一丝侥幸,她回到门前继续推推拽拽,期待能再有奇迹。奈何又折腾了许久,门还是纹丝不动。
她心跳波动,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白雾一团团自她口中哈出,她在靠着门的地方蹲了下来,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
第53章 冰室 是谁,令她不能安然入睡。……
红杏楼里, 走出几个喝得醉熏熏俩俩相互搀扶的蛮人来,一路走一路吐,嘴里还含含糊糊的说着一些浑话。走在他们后头一个小头目, 看着眼前这群不成气的手下,气得暗暗咬牙。
走在他身边的军师则拍拍他的肩膀,劝说道:“别跟他们计较了,海上漂了个把月, 好容易来一回这种地方, 难免多喝两杯。加上那个周公子纯心下套,他们算计不过也属正常。”
提到“周公子”,小头目显然更加的来气,一双眼睛险些就要射出火来:“那个姓周的,根本就没什么诚意来谈这笔生意, 枉我们将他奉为上宾!”
军师叹了一声, 拍着小头目的后背出了青楼大门。
夜里的风有些大,他们在沿街的门前等了好一会儿, 也不见马夫将车驾过来, 倒是看见前去唤马夫的同伙独自回来了, 且带着一脸的沮丧。
“出什么事了?!”小头目急不可待的厉声喝问。
“头儿,咱们的车不见了,马夫也不知去哪儿了!”来人禀报。
“什么?”小头目愤愤的喘了几声粗气,而后怒喝道:“废物!既然我们的马车不见了,那就随便去抢一辆马车来!”说罢, 他便气得抬脚要踹!
那手下嘴里应着“是是是……”转身要跑, 可脚下慢了,还是被头目给踹了一下屁股,双手捂着便跑回后院去了。
不一时, 他果然抢了一辆马车回来。小头目和军师等几人上了车,其它人则骑马夹护着马车,一行人匆匆启程,不出数丈,身影便融进一片夜幕里。
二楼凭栏处,李元祯正长身玉立,手持一只酒杯,俯视着楼下。前脚那些蛮人刚走开,便有他的手下将一匹马牵至门口,抬眼对上李元祯,点了点头示意安全距离已足。
李元祯不慌不忙的将杯中酒递至唇边,微微仰头灌入口中,便将空杯随手一掷,左手撑栏,一个利落的起跃便飞身出去!
不偏不倚的,他稳稳落在了自己的马背上,然后猛驾一下缰绳,马儿发足狂奔,追着前面马车行进的方向而去。
夜色之中,虽只看见这一人一马疾驰在路上,实则道路两旁的屋宇树冠之上,有数道黑影正随他一同疾速前行。那些皆是金甲军中堪称来无影去无踪,轻功了得的暗卫。
追随蛮人一路到了海边后,眼见他们登上一艘大船,李元祯便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防打草惊蛇,他令暗卫们暂时先埋伏在船的周围,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爬上船去,开始逐间舱室的小心找寻。奈何运气不太好,才找了没几间,便听见有蛮人往这处来,仓促之下他不管此间门内有无人在,推门便闪身进去。
门堪堪关上,他便盯着灯下的人影暗叹一声,心道今日运气果真不佳,躲过过路蛮人的视线,偏偏这间里也有个蛮人!
他脚下轻挪,转瞬间便移到那个坐着的蛮人眼前,伸手想将他快速解决掉,以防过会儿闹出动静来吸引了外头的蛮人,结果手刚卡上他的喉咙,就发觉有些不对……
定睛一看,原来此人本就昏迷不醒了。
李元祯不禁心感莫名,但既然此人不构成威胁,他也没必要再费事了,于是将人放过,转头看向他守着的一扇门。
他将手扶在门上推了推,发现并无任何反应,随后长指在门扇上的可疑地方一点一点抚过,终于撬动了某处机括,门打开了。
内里有微弱的光,他向前移了半步,站在门口往里观望,很快便发现这只是一间蛮人用来储藏储物的冰室。而那个守门人,八成只是防着不老实的半夜来偷吃,并没什么可疑之处。
他将脚退出,单手扶着门正欲关上,关至一半时,动作骤然止住。
犀利的目光落在一面冰墙处,他确定自己刚刚听到了一声响动。他将门重新打开,缓步迈入,谁知刚走进两步,便听身后的门“咣”一声,自行合上了。
李元祯回头看了眼,微微凝眉,之后还是先朝着那面冰墙走了过去。
那面冰墙后,有活物,看轮廓应当是个人。他边缓步上前,边心中猜测着,能被蛮人关在冰室里的,会是什么人?
李珩?不,这纤薄的身影,更像一个女人。
待他绕过冰墙,看到是一个躺在地上连颤抖都显无力的人。他上前蹲下身来,一把将人翻过来,看清此人的脸后,他委实心中大震!
“你怎么会在这儿?!”
孟婉早已被冻得昏昏沉沉,意识不清,李元祯裹挟薄责的话里,她一个字也未听进去。只是被他翻动了下身子,倒好似有了点力气,抖得更加厉害了。
李元祯皱眉,摸摸她的脸颊和手腕儿,已是透骨的冰,知她少说已在此处关在一个时辰。遂立马将她抱起,打横抱着走到门前,暂先安放于地,然后着手开启这扇门。
然而捣弄了半天,他也没有办法将这扇门从里面开启。
看看地上的孟婉,小脸儿已冻得惨白,平日里谎话连篇极能白活的一张嘴,此时也如纸色。若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她要彻底撑不住了。
既然一时出不去,那他唯有先保住她的小命儿了。如此,李元祯便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披在孟婉的身上。
小小的身躯被宽大的锦袍紧紧包裹住,的确是比先前要暖一些了。可是那些寒意早已透过肌理袭入骨头,此时的她,仍是难以清醒过来。
李元祯一时也顾不得那许多,靠着门坐在地上,将孟婉揽在自己怀里,并不住的搓她的手和脸蛋儿。
起初是有一些缓和的,可是随着新披上身的袍子被孟婉本身已湿透的衣服一点一点濡湿,这多出来的一层布料便没有什么用处了。
眼看孟婉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口中不时发出痛苦的呻楚之音,李元祯唯有用尽全力去抱住她,让自己身上的温柔,将她围绕住。
就这样紧紧紧紧地搂着,他发现怀里的人儿渐渐不抖了。
只是这也并非就是好现象。
李元祯将人松开一些,仔细观察一番她的气色,发现脸是越发的惨白,一丝血色都没有。先前还不时会眨动眨动的长睫,此时已安静了下来。
她整个人,都静得可怕,似乎生命的讯号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意识到这情况不妙,李元祯便开始唤她:“孟宛,醒醒!”
“醒醒!”
边唤着,他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可连拍了几下都无任何反应。李元祯不得已加大了手上力道后,孟婉依旧是没有半分反应。
他眉间深蹙,顿了片晌,便将脸俯了下去……一个炙热的吻,印在了她的额上。
似是眉心的那抹温热,终于将她唤醒一点,李元祯看见她的长睫颤了颤。
是以他便未停,这个吻顺着她秀挺却冰凉的鼻子,一路滑向她的唇。
上一回,在俣城王宫的温泉池中他曾吻过她,那时虽有药劲儿作祟让他记不起多少来,可那种感觉他却隐隐记得。亲上去明明是湿湿软软,不似此刻的又冰又干,完全就似在亲一个冰块儿。
即便如此,他也并未打消那个念头。他轻轻将那两片冰块儿似的唇瓣覆住,一点一点将它捂暖,慢慢地融化,最终缠绵在一起……
一时之间,李元祯竟有些分不清如此忘我的一个吻,究竟只是为了唤醒她以救她的性命,还是他自己也当真渴望已久?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意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点点回温。
其实人的体内蕴藏着许多未知的力量,平时那些力量就似被封印了一般,沉寂着不显。而在某一种条件之下,那些力量便似被唤醒了一般,很快就活跃起来。躁动着,激发着,血液也随之一点一点的沸腾。
待这长长的一吻告一段落后,李元祯缓缓抬起头来,他目光凝视下的那张小脸儿,竟不似先前那样苍白,而是微微泛着粉云。
他终于释然的一笑,重新将人搂紧。
这扇门显然他无法从内里打开,那么便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等着船上的蛮人进来取食物时,将其打晕逃出。二是等着自己的暗卫发现此处,前来解救。
不管是哪一种,天亮之时总会得到解决,那么他只需在天亮前的这几个时辰里,保持唤醒她身上的热量便可……
这一夜,李元祯也记不清自己如法炮制的多少回,幸而此法在她身上极其奏效。顺带,也能令他自己保持好自身的热量。
而处于浑浑噩噩之中的孟婉,这一夜过得极其煎熬。
的确,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一刻火焰山,一刻冰洞窟的循环往复之感,令她很是难受。
每每她被那极寒打败,摧衄认命,打算就此静静地关阖上所有意识之时,偏有一把火自身体某处熊熊燃起!令本已很累只想沉睡的她,又不得不恢复了意识。
可是尽管如此,她始终无法睁开眼来,看一看到底是谁,不断的这样折磨着她,令她不能安然入睡。
就这样,她备受煎熬的撑过了这漫长的一夜。
天亮之时,头顶有通风的小口将一柱光亮放进来,比夜里时那一盏小小的油灯要亮堂许多。
见孟婉这会儿气色尚不错,李元祯将她移开自己的身子,安靠到一旁,起身又在这间冰室里转了转。
其实此间食物倒是颇为丰富,果子和肉,囤了许多。还有一些适合常期出海之人食用的熟肉,也在此存放着。
李元祯挑了几样勉强能入口的充作一餐,之后又拿了些清淡的果子喂给孟婉。
第54章 处置 已被蛮人杀了。
若在平时, 以李元祯的挑剔,宁可不食也不会吃这些蛮人喜欢的东西。可此时不同别处,体力上的消耗极大, 又不知何时才能脱离此间,便也由不得他再端着。
孟婉昏昏沉沉,像样的食物压根吃不下去,李元祯便取了一些饱含汁水的鲜果。先在掌心里捂得不那么凉了, 才用两指轻轻捏开个口子, 让甜滋滋的果汁滴入她的口中。
船上的蛮人早起必是要做饭的,故而不出李元祯所料,不多时便听见外头有动静。
先是一声门开,接着有脚步声踱入外间,听动静仅有一人。那人唤了唤值夜的同伴, 没能将其唤醒, 倒也未生疑,只当其是偷懒睡得死, 之后骂骂咧咧的自己过来开门取食材。
李元祯先将孟婉移去一个架子后面, 自己则藏身门后, 待门外的人刚一进来,他便出其不意的以手刀在那人后颈上用力一砍!那人没来及发出一声痛哼,便就这样晕倒在地上。
李元祯三两下便将此人身上的外袍解下,拿去又在孟婉身上裹了一层,这才将人打横抱起, 快速离开了这间冰室。
因着此时天初亮, 除了早起准备吃食的厨子外,船上大部分的蛮人尚未醒来,李元祯算着此时离开舱室并不难。唯一可能闹出动静来的地方, 便是出了舱室后的甲板上。
夜里糊弄事儿的那天俩人,天亮了未必会再马虎,没有夜色的遮掩想躲过他们的视线基本不可能,难免要交手。不过到时他只需唤出暗卫掩护即可,打发这么几个蛮人,倒也并非麻烦事。
这样盘算着,李元祯施展轻功,抱着孟婉飞速穿过长廊,就在即将推开舱室的门去甲板之时,忽然发现有人也正从外头推门要进来!
匆忙之下,他转身躲到了一堆货物的后面,于暗中观察着情形。
进来的两人正是昨晚于甲板上值夜的蛮人,八成是刚刚有人接了他们的岗,这才回来休息。原本李元祯只想等这二人走远再冲出去,可不想却听到几句令他颇为震惊的谈话。
“已行了两个多时辰了,差不多中午就能到俣国本岛了。”
“哎,也不知来回折腾个什么劲儿,明明听说那边已经被周人占了,何必还去冒这个险!”
“这也不是你我说了能算的,既然头儿做如此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
……
两人边说着走远,李元祯的心却略提了起来。他先将孟婉放好,然后一个人走到门旁,将门推开细细的一条缝儿,悄悄望向外面。
白日当值的蛮人果然要规矩许多,不时调转着方向监视四周。李元祯略等了等,待二人皆调转方向背对着自己时,他便将门缝儿开得大一些,极目远眺。
朝阳初初升起,将甲板照得光亮,随着大船的快速前行,两旁海水不断被掀起,翻出漂亮的浪花儿,然后推向远方……
看着眼前情形,李元祯不由得咬了咬牙。
果然,出海了。
那么没有暗卫可以接应他,他也无法带着孟婉逃下船去。
这事虽然出乎他的意料,不在他的掌控之内,但既已发生,也没什么好沮丧的,当下之急,便是寻一间相对安全的屋子,等待船靠岸。
听那两个蛮人说,这艘船是要前往俣城的,那么只要坚持到俣城,便是到了他的地盘儿上,一切就都好说了。
虽然他一时也未想通蛮人如此冒险的用意,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吧。
昨晚李元祯登船时,曾搜了几间屋子,是以很快便做出决定,抱上孟婉去了其中一间。
此间与其它屋子不同,没有囤放每日必须的货物,堆放得全是些修船所用的工具。这些工具经年累月用不到一回,是以许多地方都结了蜘蛛网。自然,这里是整艘船上最安全之地。
将孟婉暂时安放下后,李元祯又出去取回了几块盖货物的巨幅粗布,叠起来厚厚的铺在屋子一个角落,便成了一张相对舒服些的小床。
他将孟婉抱上去,自己就贴她坐着,不时观察她脸上的反应。
本来只是为了确定她气色有否好转,可不知怎的看着看着,他的眼就有些移不开,有时强行移开片刻,很快又会情不自禁的移回来,就这样默默的欣赏着她的睡颜。
与冰室时满脸苍白不同,此时的孟婉气色已恢复了六七成,白皙的脸蛋儿微微透着红润,摸上去也不再冰冰凉。她睡相安然,长长的睫羽搭落两片扇形的弧影,娇俏又可爱,让他忍不住就伸手去描摹一番。
指尖儿触在她纤长的睫上,轻轻拨动两下,似乎是挠痒了她,孟婉有些不高兴的皱了皱眉。这小孩子似的反抗之举,将李元祯逗笑。
他薄唇轻勾,凝着她。那么安静,那么安静……蓦然的,那薄薄的眼皮掀动了下,她睁开眼了。
李元祯匆忙敛了唇边笑意,别开脸去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然后状似不多在意的问了句:“你醒了?”
那双水杏儿似的眸子眨动两下,之后又闭上,良久不再睁开。李元祯皱眉看着她,心想这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正想再唤她,就见她的双眼再次睁开了。
孟婉这才觉得自己醒过来,不敢置信的仰望着头顶这张冷俊的面容,“王爷,您……您怎么会在属下房间?”
李元祯知她还不够清醒,也不急着回答,只等她自己慢慢想起。
果然等了一会儿,孟婉扫了扫四周情形,这方意识到不是在自己房里。昨夜发生的事点点回温,她终于全记起来了!她是在蛮人的船上,不小心将自己关在了一间冰室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可是李元祯为何也会在这儿?她纳罕的目光再次投向李元祯身上。
李元祯不动声色的向一旁挪了挪身子,既然她已醒,他便也不好再像之前那样紧挨着她坐。他有意将声量压到极低:“昨夜本王尾随着蛮人来到此处,搜查时误撞入冰室,恰巧便看见了已不省人事的你,之后便带你转移至此处。”
他的目光投向孟婉,带着质疑:“不过你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我……”孟婉一时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生怕说了自己也是尾随蛮人而来,便要暴露去过红杏楼的事实。李元祯是一定不希望自己与蛮人有勾结之事,被旁人知晓的。
吱唔了半晌,她只得硬着头皮装作什么也不知:“回王爷,属下只是晚上睡不着,到客栈附近走走,之后好似是被什么敲晕了头……再醒来后就这样了。属下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他们船上!”末了这句时,她极力晃摆着双手,好似确实无辜。
李元祯微微勾动了下唇角,若有似无的笑着,没有去拆穿她的谎言。
刚刚他可没说过当下是在一艘船上。
“嗯,”他应了声予以肯定,继而玩笑似的说着:“看来你是被他们绑架关进去的,罢了,无事便好。”
当真以为自己骗过了李元祯,孟婉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反过来开始想要套套他的话,于是有些不自量力的探问:“王爷,您不是晚上也在客栈休息么,怎会又尾随着蛮人来取处啊?”
她带着一丝恶趣味的偷眼看他,想看看堂堂滇南王,会如何为自己圆谎。
李元祯笑笑,认真的与她对视着:“昨晚本王在房里听到客栈外有响动,便出来看看,结果正巧看到有个蛮人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客栈外,之后便跟着他的马一路到了此处。”
他略一顿,佯作突然想通的模样:“如此就对上了!那人八成是将你劫掳之后,留下来善后的。”
孟婉的嘴角不自然的抽动两下,想不到李元祯竟可以顺着她的谎言编下去。不过算了,只要自己先蒙混过关,不会被他灭口,其它也不重要了。
她往门口看看,看不出当下的天色,也不知是何时辰,小声问道:“王爷,咱们要在这屋子里躲到什么时候啊?”
“等船靠岸。”李元祯淡淡的道。
孟婉不禁有些懵,一双杏眼眨巴两下,“靠、靠岸?所以——”
这厢正疑惑着,正巧就赶上船随着波涛微晃了一下,孟婉便确定了如今船确实是航行于海上的!其实适才船也不明会微晃一下,只是她的心思全然不在此处,便未有觉察。
“会行去哪里?”她不免有些担忧。
“嗯……大概是回蛮人的老巢的。”
“什么?!”孟婉直接跳脚站起,一时非但忘了自己才从昏迷中醒来身子正弱,更忘了还身在虎穴!
李元祯连忙伸手捂上她的嘴,眼神带着责备之意。孟婉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只是依旧急得快要哭出来。若真就这样去了蛮人的老巢——南凉,可真的是有去无回了。
见她果真不争气的流了泪,李元祯这才觉得逗她有些过了,收回手时顺带抹了把她的脸颊,为她拭去泪珠,更正道:“是俣城。”
孟婉仍是将信将疑,疑心他怕自己撑不住才哄自己,对着他一双冷静又好看的眸子看了良久,才终于确定他不是在骗自己。终于破涕为笑,自己抹了抹腮边的泪。
“那,那咱们是不是等船一靠岸,就安全了?”
“嗯。”
“那,那太——”话刚起头,她便匆匆扼住,换了个迂回些的问法:“那王爷不是还要去枫岛寻找废太子?”
“废太子……不必找了。”李元祯的目光突然变得冷硬起来,说话时甚至唇角略扬,隐隐透着得意:“他已被蛮人杀了。”
第55章 老鼠 洒洒分不清楚
前一刻还意欲套问些情报而透着两分狡黠的杏眸里, 光彩一点一点的散去,只余一片漆黑彷徨。
孟婉仿佛听到了一种声音,自心底深处而发, 像是有火在烧灼着她的五脏六腑。痛,并着凄凉,寸寸成灰,最后仅剩下一捧冷灰填堵在这副躯壳里。
那么的让人绝望。
这些神情, 自然一丝不落的悉数落入李元祯的眼中。他目光凝注在她那双莹然的眸子上, 神情颇为复杂,开口时态度却是带着几丝玩味:“你伤心?”
讥刺也好,怀疑也罢,此时的孟婉已管不了这许多。她兀自狼狈的盯着一个角落僵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有勇气抬了抬眼, 看着李元祯。她启口想问详细一些, 可血色褪尽的嘴唇抖了抖,竟是没发出任何动静来, 倒是两行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李元祯道:“说起来, 李珩与本王倒是算血亲,可眼下瞧着,你倒比本王还难以接受。之前不还说他与贵妃皆是你未曾谋过面的远亲,既然如此,又何故令你如此难过?”
明知此时越失态便越要泄底, 可孟婉不想再去忍耐, 何况她压根也压不下去那一波一波的哽咽……
想到昨晚李元祯还与那些蛮人勾结在一起,她猜测太子表哥的死与他也脱不了干系,甚至觉得他与蛮人的交易便是借蛮人之手, 杀了前太子,这样他便有屯兵备战的充足理由,皇帝也不能再随意调走他的南平军了。
饶是有如此猜测,可孟婉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他一问,是以哭了一会儿后,她还是开了口:“王爷可知,废太子是如何被杀的?”
“不知。”李元祯语气冷冷。
孟婉却是不甘心,继续追问:“那王爷因何肯定他已被蛮人杀了?”
“枫岛没有,这艘船上也没有。蛮人千里迢迢将他运来俣国,人怎会凭空消失?除非是进入第一条海防线后,蛮人便得知了俣国生变,已被纳入大周的境内,他们带着大周的废太子,既无法折返,亦无法交付,成了累赘一个。换作是本王,定会先解决了他,如此方能全身而退。”
听完这些话,孟婉倒是渐渐止住了呜咽,圆圆的瞪起一双眼睛,细碎的泪珠儿挂在长睫上一颤一颤:“也就是说,一切都只是王爷的瞎猜而已?”
话音才落,她就被李元祯冷冷盯了一眼,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口无遮拦,连忙赔罪:“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属下是说,这一切都只是王爷的臆断?并无佐证?”
李元祯微微牵了牵唇角,似在笑,“是啊。”
他刚刚不过是在试探她罢了。而结果也正如他所料,她对废太子的关心,非同一般。
先前萎败下去的精气,瞬时便回来了不少,孟婉抬手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似是重燃了希望。即使枫岛和这艘船上都没有太子表哥,也不能就证明他死了,还有许许多多的可能。
总之,只要她不放弃找寻,总有一日能将太子表哥找到救出来!
既然坚定好内心,孟婉便打算为此前的失态找些借口。她一边擦着泪,一边解释道:“属下之前的确没见过贵妃母子,但是偶尔也听娘亲提起过,说是早年家贫时,表姨母常会命人来接济一二,如此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娘亲也总让属下牢记这份恩德,是以属下对表姨母一家是有些感激的。”
“哦?”听着如此蹩脚的理由,李元祯自然不信,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什么态度。
孟婉也不气馁,干脆举起三指指天誓日的发起誓来:“属下所言若有半句虚假,定人头不保!”
这话倒是让始终冷着一张脸的李元祯皱了皱眉,他认真看了看眼前这小丫头。不得不承认,即便作男儿妆扮,还是在如此落魄的情形下,可依旧有一股秀媚的姿韵从那脏破不堪的衣衫下散发出来。
这样娇美的一张脸,他委实不愿与那些不吉之事联系在一起。是以有些生气的斥责她:“谁教会你的动不动就生啊死啊的发誓?”
孟婉却振振有词:“话本小戏里呀,当说话别人不信之时,发誓总是能取信于人的。王爷若是还不信属下所说的,属下还可以发更毒的誓!比如……”
她略顿了顿,思量后道:“若属下胆敢诓骗王爷,就天打——”
还不待这话说完,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便紧紧捂在了孟婉的嘴上,迫使她将嘴闭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行了,本王信了,此事不会再追究。”
说完又过了一会儿,李元祯才将自己的手移开,露出孟婉略显得意的一张小脸儿来。
这还是他头一回纵容旁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睁眼说瞎话,可看着那张甜甜的小脸儿,他却又恼不起来。最后只好默默劝自己:罢了,昨晚虽是出于救她的目的,可毕竟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占了些便宜,今日的纵容,权当是赏赐了。
再说不论她与废太子过去有何纠葛,日后都不会再有了。李珩是死是活,注定都不能再翻身,要么一辈子如过街老鼠一般躲躲藏藏,要么便和钟贵妃一样成为刀下鬼。
正这般想着,就听孟婉一声清脆的“阿嚏!”
孟婉慌张地自行用双手捂住嘴,一副闯了大祸的抱歉模样看着李元祯,李元祯则转头看向门口。
适才门外不远处恰巧有人路过,听见莫名的一声“阿嚏”顿时机警起来,两下观望。李元祯正是发觉那脚步声骤然停下,才意识到被发现了。
此间屋子因着有几个通风口,引入了外头的光,故而并不算暗,李元祯在地上随手捡起一枚铁钉,三指捏着它运以内力向空中掷出,那铁钉便似一支箭矢激射而出,精准无误的从手指粗细的通风口穿出,然后飞了个弧线,“铛”一声击在了船舱另一端的顶棚上。
正在廊上准备开门检查一下的那个过路蛮人,听见这声动静,注意力被引开,很快便走开了。
屋里,紧紧捂着自己嘴的一双手,终于被孟婉移开,她深吸了一口气,俨然躲过一难。
见她被吓成这副模样,李元祯也没有要怪罪她的意思,反倒莫名的有一丝疼惜。
“莫不是病了?”边说着,他就抬手要去摸孟婉的额头。
因着昨夜分外亲密的一番相处,李元祯做这动作时并未觉得有任何别扭,可孟婉就有些吃不消,出于本能的将身子向后缩了一下。奈何背后靠着的是墙,只退了一点点便被抵住,李元祯的手背还是轻轻覆在了她的额上。
慌乱之下孟婉闭上眼,说不清是害羞还是受宠若惊。
试好了温度,李元祯便将手收回,目光在她身上扫量一番,“现在倒还未升温,但若继续穿着这身湿衣,今日必定是要生病的。”
道理显而易见,可问题是哪里还有多余的衣服可供她换?
李元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奈何也是只有一件了,昨晚他已将能脱的都脱给她了。现下若是再脱,那便要在一个姑娘面前赤膊了。他自是无所谓,只是怕她羞窘。
孟婉这厢更是为难!即便是李元祯愿意将里衣给自己穿,可自己又如何能在他的面前换衣?她以一种略惊恐的眼神偷看李元祯,生怕他强迫自己在他面前解下湿衣。
李元祯则看了看四下,看有无堪用之物。找了半天,若说可利用的东西,也只有一个半人高断了腿儿的废弃衣桁了。
李元祯将那个衣桁拉到他与孟婉之间,孟婉惊诧的看着他,他则冷瞟她一眼,“看什么?本王宽衣也是你能看的?”
说罢,扯起铺地的粗布一头挂到上面,如此便形成了一面屏风,隔在他们二人中间。
“好了,你也将湿衣解了吧。”一边说着,李元祯已率先将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件里衣宽下,轻轻一抛,衣服跃过衣桁落在了孟婉的脑袋上。
她将干爽的衣裳捧在手里,一时间不知说何,既有疑惑也有感激。
疑惑的是李元祯平日虽嫌她笨手笨脚,极少让她伺候更衣,但也并非没有过。甚至上回沐浴时,他还命她擦过背。为何这会儿又突然拘礼了?
不过这个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还是感激之情。她道过谢后便匆匆将湿衣解下,换上李元祯的干衣,然后又将湿衣挂在衣桁上,等它慢慢阴干。
两人就这样隔着衣桁安静的坐着,静静等待。
起先还能听到彼此窸窸窣窣调换坐姿的动静,后来隔壁许久没有动静,孟婉便猜李元祯是睡着了,自己便也开始酝酿睡意。毕竟还有几个时辰才能到达地方,若只是这样干坐着,格外难挨。
就在孟婉转身向里,背对着李元祯躺着,眼皮一耷一耷的将要睡着之时,她忽然发觉昏昧的光线下,墙角阴影里有个小东西一动一动的。
一时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她略抬起些头来睁大眼睛看着那处,等了一会儿,那小东西一点一点的移出阴影,露出了真容!
小小的,灰灰的,毛绒绒的……
老鼠?
孟婉第一反应便是双手紧紧捂上自己的嘴,有着先前的教训,她生怕自己再发出动静引来蛮人的注意。毕竟比起只是外型吓人的小老鼠来,真刀真枪真要人命的蛮人才更为可怕。
墙角离着孟婉尚有一步距离,那只小老鼠沿着墙根儿往离她更远处移动,原本孟婉盼着自己能与那小家伙井水不犯河水的就此别过,可谁知那小家伙走了几步后突然回头,加快了小脚步朝她移来!
仓皇之下孟婉只想逃,躺在地上就势一滚,从衣桁的两脚之间滚去了隔壁,脑门儿很快便撞上了一块硬梆梆的东西上!
她依旧捂着嘴不敢出声,惊恐的抬头看,发现自己正在李元祯的臂弯里!他舒展开的左臂就压在她的颈下,而她适才蜷缩着的脑袋所撞的地方,便是他的胸膛。
李元祯以一种极其莫名的眼神看着她,不过脸上虽莫名,身体对这无端的投怀送抱却是一副来者不拒的架势,手臂顺势圈着她,一点也没有要收回来的意思。
四目相接,对视半晌,孟婉才终于颤颤抖抖的开口:“老……老鼠。”
“在哪儿?”
他声线并无半分波动,只随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看见一个灰色的小东西。他抽出手臂起身上前,将那小东西一把抓住,然后拿回来给她看。
孟婉哪里敢看?紧紧闭着眼往后退缩,紧张半晌之后听到头顶沉沉的声音飘下:
“不过是块旧的灰鼠皮子罢了。”
第56章 中箭 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我来。”……
孟婉这才半信半疑的睁开眼看了看, 果然见李元祯的手里拿着一小块灰色的皮子,看样子应当是从旧裘上掉下来的。适才见它动,想来也不过是因为风罢了。
“哦。”她略显尴尬的整整身上团皱了的衣衫, 未敢再抬眼看光着膀子的李元祯,灰溜溜的又爬回里侧去。
隔着衣桁,她听见一声低低的笑,顿时两颊飞红, 将粗布蒙到脸上蜷缩着装睡。
此后的两人虽都不再作声, 但都在默默的感受着船体的晃动,虽轻微,但有迹可寻。直至孟婉感到船有一阵子没晃动了,不免心中激动起来,小声朝着隔壁问:“王爷, 船是不是靠岸了?”
“是。”
李元祯的语气极其笃定, 却迟迟没有要行动的意思,孟婉只好再问:“那咱们什么时候下船?”
“再等会儿。”
“是。”孟婉只知乖乖的应着, 却不知他究竟在等什么。
后来廊上传来一些大的动静, 纷乱的脚步声从舱室涌向甲板方向, 孟婉终于明白李元祯在等什么了。他是要等一部分蛮人下船之后,船上的人变少了,再行动。
既然如此,的确还得等一阵。
她摸了摸晾在衣桁上的湿衣,已干了个七八成, 便取下来悄悄换回自己的衣裳, 然后将李元祯的那件里衣,连同昨晚借她披的那件外袍一并递了过去。
“王爷,属下的衣裳已经干了, 您也快穿上吧。”
李元祯伸手接过衣裳,拿在手里并不急穿,目光落在那件白色的里衣上良久。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握在手里暖暖的,让人心情莫名变愉悦。
穿回时,他甚至闻到衣上散出来的一股淡淡香气,是花香。现今的孟婉必是不会涂香粉香脂的,想来应是孟家出事之前她经年累月的小习惯留下来的香气,至今弥留不散。
过去在京都时,他知道宫里的女子爱用鲜花沐浴,长此以往,那花香便渐渐渗入肌理,成为体香。穿衣梳头即便不用任何香料,也可始终有股淡淡的花香。
这些后宫女人争宠的小手段,他从来都觉得幼稚无聊,可此时闻着她身上的味道,他却很是喜欢。
将衣穿好后,李元祯站起身来,孟婉也跟着起来,随他走到门前,探耳聆听外头的动静。
随着最后一波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消失在廊上,想来船上该下的都下完了,剩下的也不必再等。李元祯将门拉开一条缝儿,先观察了观察,果然见廊上一个人也没有,随即拉上孟婉运以轻功,几个腾挪便到了船舱的大门。
甲板上有四人,分别盯着四个方位,只要他们从此门出去,定是无法在不惊动他们的前提下离开此船。不过既然已回了俣城,活动活动手脚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
李元祯侧头看看了孟婉。
“你在此处先等着,我出去将他们引下船,你趁机溜走。”
“啊?这……这不好吧……”
孟婉虽也知自己这点三脚猫本事连一个蛮人也对付不了,但总归李元祯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而她只是伺候保护王爷的小跟班,现在反过来让王爷出去引敌,她只管自己逃跑,怎么说怎么有点儿让人消受不起。
“要不……要不还是属下去引敌吧?”她客气道。
却不料李元祯这会儿极好说话,点了点头,“好,去吧。”
孟婉这下不由得傻了眼,她去就等于送死啊!她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却觉嗓子干得能冒出烟儿来。
随后眼神四下游移,翻悔道:“那个……虽然属下很乐意为王爷牺牲,但就怕属下没用,让人三两下就给解决了,给王爷争取不来足够的逃跑时间……”
李元祯挑眉审视着她,颇有些怀疑:“还用得着三两下?”
孟婉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僵硬的扯扯唇角。
这时甲板上一个声音骤然喝起:“什么人?!”
这声音尚未完全落下,李元祯转眼便瞥见一道金属亮光逼近此门!说时迟那时快,他展臂将孟婉大力一扯,把人拉至自己身后,近乎是与此同时,一枚袖箭没入门框,露在外面的箭尾颤颤的晃了几下方才静止。
“躲起来!”
厉声命令完身后之人,李元祯抬脚就是大力一踹,门板顿时飞了出去,阻着正冲过来的两个蛮人胸膛向后推出了数步!
另外两人站得离门口远些,一时未反应过来,待他们往这冲时,先前被门压倒的两个蛮人已爬起再次飞奔过来。
担心战斗会波及到孟婉,是以李元祯未站在原地迎战,而是足尖在地上轻点了一下掠身向前,主动出击。就在三人迎面对上之时,李元祯信手一挥,一把沙土精准扬在那二人的脸上,顿时两人如被刺瞎双眼一般,双手捂着眼睛,表情痛苦至极。
李元祯既见二人晃晃悠悠失去了方向,又怎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一记飞脚将二人打包踢下了船去!
伴着两声鬼哭狼嚎般的长嘶,两朵巨大水花绽开在海面。
转眼间站在远处的那两个蛮人也已冲至跟前,似是怕李元祯会故计重施,二人皆用一臂遮挡住眼前,另一臂举大刀毫不犹豫的斩下!
李元祯闪身一避,便使那两把金环大刀扑空砍在地上,由于力道极大,两把刀锋皆陷入到甲板的木板之上!两个络腮大汉用力拔了几下,都未能将其拔出。
而李元祯显然不打算给他们多余的机会,一个腾挪绕至二人身后,双掌蓄力一推,重重击在二人背心,当即两名大汉趔趄着向前数步,最后摔倒在地!其中一人恰巧被那一掌击在要害之处,当即昏厥过去。
李元祯握住其中一把刀柄,双手合力一下便将其拔出!不待另一人从地上爬起,闪着寒光的刀锋便架在了那人的脖颈上。
先前还目露凶狠的蛮人大汉,登时好似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苦吧着一张脸,双手合拳稽拜讨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李珩在何处?”李元祯抬脚踩在那蛮人的脸上,将他妄想抬起的头又重新踩实在地面上。
那蛮人认真琢磨了琢磨,才道:“谁是李珩?”
见他并非有意装傻,想是底层的喽啰知道的不多,又或者记不住汉人的名,于是李元祯换了个问法:“你们千里迢迢运来的那个“货物”,现今在哪?”
“运来的货物?”那蛮人好似真的懵了,皱眉一脸实诚道:“大侠,您是不是消息有误啊?我们是来俣国接货的,不是往这送货的呀。”
“你说什么?”
随着手上力道波动,刀锋也紧紧地卡在那蛮人的脖颈上,蛮人带着哭腔求饶:“大侠饶命啊,小的说的句句属实!我们真的只是来俣国接货的,听说那货就在王宫的西苑里放着……”
锁眉怔了片刻,李元祯骤然将刀反过来,以刀背重重在那蛮人头上一敲,蛮人便昏死了过去,不再苦苦的出声讨饶。
他转眼看向舱门处,孟婉正抖着小身板儿扶门框站着。
“下船。”他道。
孟婉慌乱的点点头,依他之前交待过的,快步跑到梯口处,顺着爬梯往下去。可就在她降至半途时,突然听到不远处水波荡漾的声音,正想转头去看,就听见头顶一声急切万分的:“小心!”
紧接着,破空声到了耳边,肩膀上传来一阵巨痛!近乎是同时,她也听到水面某处传来一声惨叫,可未来得及细细辨认,她的双手便已不支,再也抓不住那扶梯,身子坠了下去……
适才,李元祯才紧随孟婉之后走到梯口,便察觉到后方水域上的动静,转眼看时,见之前被他踢入海中的一个蛮人,已将一支袖箭激射而出!情急之下,他想伸手去够孟婉,可偏偏她已降至半途,他展臂无法够到。一声“小心”,也未能令她及时闪躲开暗器。
他将手中的刀朝着那蛮人投去,刀锋砍着那蛮人的脑袋,将其一分为二,双双没入海里。
李元祯纵身一跃,凭着施加的重力抢先一步落至地面,稳稳的将坠下来的孟婉接入怀中。
她望了他一眼,便阖上了双眼,昏了过去。
此处位于俣城西海岸,正是那日前往枫岛时他们起航的地方,因着战后的荒废,并无人就地把守。李元祯只得抱着孟婉一路运以轻功,待接近城区之时,终于雇上了一辆马车。
乘车径直驶入王宫,李元祯将人直接抱入自己的寝殿。
和朔王子接到侍卫来报伤的消息,还当是滇南王受了伤,当即吓得好一阵哆嗦!自己地盘上有人伤了滇南王,那不管该人与自己有没有关系,都难保不受周人猜疑!
于是急匆匆赶过来要表一下忠心,却发现受伤的只是滇南王身边的一个侍者,这才放下心来。又见滇南王抱着人一路焦急万分的进了自己寝殿,心中明白这侍者也非一般人,定是滇南王最看重之人,于是命人传自己专用的太医来给孟宛瞧伤,却被李元祯拒绝了。
此时的李元祯已没心思与这位王子演绎面上的关系,厉声将其赶出寝殿,命人将随军的太医请来。这种时候,他自然只能信周国人。
因为中箭位置在后肩,孟婉只能趴在床上,太医来后先简单看了看中箭的位置和深浅,便对李元祯禀道:“王爷,他伤在非要害的位置上,故而不会有性命之忧。且这箭臣已看过,箭镞应当无毒。”
听了这话,李元祯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大半,“那你快给他医治吧。”
“是。”应完,太医便俯下身来,拿剪刀要去剪孟婉身上的衣料。
此时孟婉虽昏昏沉沉的不算清醒,但心底深处始终谨守着一个底线,那就是不可脱衣!故而当太医手中的剪刀触在她背上时,那股金属的冰凉立时将她激醒,她猜到太医要做什么,情急之下向一旁翻动了下身子:“不……可……”
因着翻身,伤口处又涌出一汩血来,疼得她直皱眉。
她知道不拔箭是死,可拔箭泄露了身份也是死……两难之下,她纠结万分。
这时一只大手握在她的肩上,那力道不重也不疼,缓缓地将她重新按平在床上。
然后便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对着太医道:“我来。”
孟婉紧皱着双眉,她不敢反抗李元祯,既然进退难逃一死,便听天由命吧。于是她乖乖趴在那,不再抵抗。
冰凉的剪刀再次触在她的背上,她能感觉那刀锋仅沿着伤处绕了一圈儿,并未剪去多余的面料。
之后便听李元祯道:“好了,拔箭吧。”
第57章 咬着 从未经历过的巨大痛苦
李元祯仅将她中箭伤口的周围布料剪去, 露出不过巴掌大小的后背,这令孟婉内心感激万分。她原想抬头看看他,可是只一动, 就觉肩上痛得要死,顿时攥紧了右拳咬在口中,打消了再动一动的念头。
李元祯居高临视,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知她此刻定是痛苦非常, 不免暗暗叹了口气,心也倏忽被揪疼了下。
这时见太医已挽起袖口来,作势要动手去拔箭,他突然出声打断:“等等!”
太医与孟婉皆是微怔,太医收回了手请示道:“王爷可是还有何吩咐?”
“为何不给他用麻沸散?”李元祯想着以孟婉的出身, 定是娇养着长大的, 这样的苦只怕她生受不下。
太医便详细禀明道:“回王爷,麻沸散中有一味曼陀罗, 毒性极强, 并非适用于每个人。适才臣已试过, 他有不适反应,故而不易再强行使用此药。且这支袖箭仅是暗器,伤得并不多深,不至令他太过痛苦。”
听到自己不适用麻沸散,孟婉内心感到一阵绝望, 但眼下保命要紧, 她狠了狠心道:“无事,有劳太医了,您动手吧。”
只是说完这话, 她的牙齿将紧紧握着的拳头咬得更紧了。从李元祯的视角看过去,甚至能看到被那两排雪白的贝齿紧紧咬着的食脂,已被咬出鲜红的血印子。
太医似是也发现了,转身从药箱中取出一块咬木放到孟婉眼前,“你咬着它吧。”
孟婉感激的看他一眼,正准备将那块圆滚滚的咬木放入口中,可突然手心里一空,东西被人夺去了。抬眼看,那东西竟已落在了李元祯的手里。
“王——”不解之下,她才吐出一个字来,就见李元祯撸起袖的胳膊已伸了过来。
低沉又坚定的两个字从他口中蹦出:“咬着!”
孟婉受宠若惊,嘴巴迟迟不敢张开,就连一旁的太医也看傻了眼。不过宫中混迹多年,少说话多做事是必修之课,是以他连忙别开眼神回避,又重新将消毒的帕子从药箱中取出来,把手又擦拭了一遍。
李元祯歪了歪头,眉间微皱,透出几分不耐烦。孟婉虽还未想通他为何要这样做,但下意识的不敢去违背他的命令,于是只得张了张嘴,将递至眼前的小臂轻轻含住。
似在含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稍一用力便怕将其损坏,而要付出的代价不可估量。
就这么虚虚的含在嘴里,之后孟婉就感觉到太医的手握住了自己背后的箭。她明明紧张的想要咬牙,可偏偏不敢,急得流下两行泪来。
紧接着,便感受到一阵钻心噬骨从未经历过的巨大痛苦!她发出沉闷的呻楚,额上激出一层冷汗,只觉天昏地暗,头晕耳鸣,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良久后,直至太医已将伤口敷好了药包好,孟婉才觉那痛感有所减退,意识一点一点回来。
待心跳渐渐平复下来后,她缓缓睁开双眼,整个人虚弱至极。这时她才迟钝的发现嘴里的东西还在,且正被她死死的咬着。
她齿间泄了力,垂眸去看,竟见那手臂上已被她咬出了一个紫红紫红的血印子!且有血珠子从破口处渗出,极是骇人!
特别再想到这手臂的主人,孟婉更是骇然失色。
她抬眼只能看到李元祯的腰部,再往上便无力抬起了。
李元祯将手收回,如平时练完武一般转了转腕子,然后将袖放下,一脸的浑不在意。把那根咬木还去太医的药箱里,道了句有劳,便命人将太医送出去了。
孟婉看着他垂放在身侧的手臂,此时伤口已被遮住,她看不见。只是眼里刚刚已停了的泪,又不知不觉汹涌起来。
“哭什么,还那么疼?”低抑裹携磁性的声音,从头顶飘落至她的耳畔。这个平日里令她闻声就丧胆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居然那么的暖心。
“王爷您……您为何要……”她哭得泣不成声,努力了几次也未能将话说完整。
“因为那东西不知被多少人咬过。”李元祯语气平淡的说完,又丢下一句:“你在此好生休息。”便出了自己寝殿。
此处是李元祯的寝殿,而李元祯却退了出去,孟婉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可毕竟又累又虚弱,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且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日的天亮。
她才醒,便有人端着铜洗进来伺候她净面。自己本就是干着伺候人的活,此时反过来被旁人伺候,这待遇自是令孟婉意外,不过更令她意外的还是被派来伺候她的,竟是个姑娘。
军中本就全是男子,此次来俣城随行的侍婢仅有一个,是专门为滇南王调制熏香的,这活男人干得不够出色。可就这么稀有的一个女婢,李元祯竟舍得遣来伺候她?孟婉有些不敢相信。
不过既是王爷安排,她便只好笑纳。
那女婢拿帕子在温水里投了几下绞干,仔细的帮她擦拭脸庞和双手,总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
孟婉见她好说话的样子,便问:“王爷去哪儿了?”
想着自己还在鸠占鹊巢,她有些不安。
女婢凝眉,也是一副不太懂的样子:“王爷从昨晚便带人在西苑搜寻,但要搜什么却是不得而知。”
“西苑?”
孟婉恍然想起在船上时,李元祯曾拿刀架在那蛮人的脖子上逼问他“货物”在哪儿,那蛮人却说他们来俣国不是送货的,而是接货的。
难道李元祯是怀疑太子表哥并不在蛮人的手中,而是一直被俣国的王室控制着,藏在西苑?
想到有这种可能,孟婉的心猛的一跳,险些就要跳了出来!
若是如她所猜,那么和朔王子一直以来都是在说谎,太子表哥就这王宫之中,俣国从王子到大臣都故意在骗李元祯,目的是想使其麻痹,好暗中将太子表哥转交到蛮人手中!
挼顺了思路,孟婉当即就挣扎着要起身下床,那女婢吓了一跳,慌忙出手阻止她,“王爷让你好生在此养伤,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得去西苑!”孟婉不肯乖乖被拦,纵是气力不济,也没放弃继续挣扎着要下床。
女婢竭力阻拦,可孟婉不肯妥协,正在二人纠缠之时,屏风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将此打断:“不必去了。”
听到是李元祯的声音,女婢慌忙跪下来行礼,孟婉也瞬间老实下来,不再强求下床。
待李元祯的身影转过屏风,她坐在床上懦懦的请安:“王爷。”
本是被他的声音镇住才不敢乱动,可请完这声,忽又觉得李元祯站着,自己坐着,不成体统。于是再次想下床行礼,却被李元祯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扶住了。
“伤好之前,就不必行礼了。”
“是。”孟婉听话的应着,应完这声便不敢再问其它。
明明心里迫不急待的想知道事情是否如她所猜,以及西苑的搜查结果,可她不敢问。因为在船上时李元祯告诉他太子表哥已被蛮人所杀,她当时的失态引起了他的怀疑。当时好不容易含混着圆过去,若此时再表现的过于关心此时,就难再自圆其说了。
她的强自忍耐,李元祯自是看得明白,不过她不敢问,他也不急着说。命女婢奉茶退下后,闲步走到罗汉榻上坐着慢慢品茶,殿内一片寂静。
饮了半盏茶润完喉咙,李元祯才瞥了孟婉一眼,故意带着几丝好奇:“刚刚你急着去西苑?”
“昂……”孟婉呆呆的应声。
“为何?”李元祯继续漫不经心的问着。
“那个……”她眼神四处游走,不知该落在哪里,慌乱中透着心虚,“属下听说王爷在那儿……就……”
“就想见本王?”李元祯一手持盖,拂着杯中浮叶,抬眼,恰巧迎上她。
“属下是想向王爷谢恩,以及……赔罪。”
他将杯子放下,唇边淡出一抹极浅的笑意,“何罪?”
“属下咬破了王爷的胳膊。”垂着头,孟婉声如蚊蚋,已是做好了要被斥责一番的准备。
“咬破本王的胳膊?”这回李元祯笑出声来,认真看看她,语中带着两分嘲谑:“怎么,这就是你刚刚做的梦?”
“梦?”
孟婉被这话问懵了。原本不曾怀疑的一件事,此刻突然就有些分不清楚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她明明觉得应该是真的,可看着李元祯那嘲弄的表情,她就恍惚了。
“王爷是说,属下昨日拔箭时不曾咬过王爷的手臂?”
她极其认真的正式确认了一遍,然而李元祯笑而不语,好似听到了一个极为可笑的笑话,都不值得他去置评。
这下孟婉更加的自我怀疑起来,紧拧双眉,脑子变得混混沌沌。不自信的挠了挠脖颈,最终信了李元祯的话。
她突然感觉到一种两不相欠的释然。
她暗笑自己迷糊到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倏忽就感觉一道黑影笼下,她慌张抬头,见李元祯已到了近前,正垂眸睨她。
“王爷?”
也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感到一阵心跳如鼓。
李元祯微微俯了俯身子,研究一件器玩一般审视着她,良久,开口问:“你可有想过自己为何会做那样的梦?”
“属下……”她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李元祯叹了一声,道:“还好你是男子,不然,怕是有觊觎之嫌。”
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两下,孟婉不知以何言应对,只窘迫的笑了笑,然后抬手扶在额上,故作头晕。
见状李元祯自然明白,转身便往外去,走至屏风处突然驻足,微微侧过脸来:“西苑什么也没搜到,想是迟了一步,货已被他们偷运出宫了。”
说罢,便出了寝殿。
第58章 山洞 若说没有情动,那是自欺欺人……
李元祯离开时留下的那句话, 令孟婉坐在塌上久久未能回过神儿来。直到一声阖门声响起,她才骤然醒顿过来。
看来她刚刚猜的没错……
“太子表哥竟真的一直就在这俣国王宫中!”
只可惜,她知道的太迟了, 如今的太子表哥已是不知又被送去了什么地方。想着这些,孟婉越发觉得懊悔不已!
她强忍着肩上的巨痛自行穿了衣,尽管离开寝殿时被守在门外的女婢百般劝阻,可她还是一意孤行的去了西苑。
虽是已盘查清楚, 此时西苑依旧有不少周兵驻守, 孟婉上前询问详情,他们知她是滇南王近身伺候的人,定是备得王爷信任,于是知无不言,将今日盘查的情况仔细与她说明。
原来今日李元祯回来, 便命人仔细搜查西苑, 同时也将和朔王子控住。
毕竟当初声称大周的废太子李珩落在蛮人手里的人就是他,而他一直以此作为投名状来取信于李元祯, 如今得知他故意将话反说, 李元祯又如何能放过他?
周兵在西苑搜查半日也未能搜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后来也不知李元祯对和朔王子用了什么办法,竟逼他招出实情。
原来李珩之前一直被俣人藏在西苑的禁苑之中,当时周兵侵过来,和朔王子为不使此事暴露,假意投敌, 以错误的情报误导, 让人相信李珩就在蛮人手中,且不日后便会送来俣国。
或许李元祯当时并没有完全听信他的话,但后来他命人仔仔细细搜查宫苑的每个角落, 并不曾发现有何异状。于是和朔王子的话不论是真是假,对李元祯而言都无所谓,多等几日总不至于有什么损失。
若所言为真,便是意外收获。若所言为假,不过是放任和朔王子多活了几日,等到了交易的日子李珩没有被蛮人送来,他杀了他便是。
可李元祯没有料到俣国竟能将人藏得如此严实,又趁他回益州时瞒过驻守的周兵,偷偷将李珩送出了宫去。
孟婉来到禁苑那道铁门前,如今已无铁锁横档,她大方进入。
走过山屏之时,她恍觉有一处山石有些怪异,便上前去看。原来是一块巨石构成的洞门此时正敞开着,显然是刚刚被检查完。
洞门合上时与其它山石无异,极具隐蔽性,难怪此前李元祯搜查过此处也不曾有所发现。打开后内里却是空的,如一间小小的屋子,只是里面黑洞洞一片,即使当下白日,光线也映不亮里面。
孟婉掏出一个小小的火折子,往洞里照了照,心情忐忑,眼神也满是复杂情绪。随着小步探入其中,她便发现此间简陋至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些储存食物的罐子,内里食物大多腐坏,而一旁的小坑中蓄着水,孟婉蹲下伸手试了试,正是一旁渗进来的温泉水。
她眼睛顿时就湿润了。
虽然她曾有过太子表哥成年后的小像,可此刻想到的太子表哥,依旧还是那个十来岁时立在山亭上趾高气昂的翩翩少年。
那样金樽玉贵的人儿,这些日子竟是在这样的洞中生活,吃着腐坏的食物,喝着充满硫磺怪味难以下咽的温泉水!
伤心了一小会儿,她便直起身打算先出去,抬眼时却瞧见除她手中火折子之外的一束光。她走到石壁前,顺那小孔看出去,恰好能看到外面的泉池。
看了两眼,孟婉的面色突然难堪起来,眼前莫名浮现出一些景儿……
那晚,李元祯中了蝶姬的药,在池中与她缠绵……她清楚记得他曾将她逼入一处山墙角,可不就在眼前?
也就是说,那晚的事情,太子表哥极有可能在洞中悉数目睹?!
不知不觉就攥紧了拳头,孟婉止不住浑身颤抖,有羞恼,有悔恨,有不知对谁的怜悯……一时间她自己也说不清具体是个什么滋味儿,只觉一股血气直冲顶盖,令她平静不下来。
激动之余,人对外界的反应也就会变得迟钝。等孟婉察觉到洞口的明暗变化,终于意识到有人进来时,她慌忙将手中火折子举向前,整个人无比紧绷:“谁?”
一簇明火,仅能映亮眼前一小片地方,等它终于将来人的脸照亮时,人已近在孟婉的身前。
“王……王爷。”她颤颤巍巍的说着,迅速将持火的手收回来,以免冲撞了李元祯。
可手才收至半道,手心里便忽地一空,火折子已被李元祯信手夺去。他将火光在她面前轻轻晃过,继而勾了勾唇角,似是印证了自己的一种猜测。
“怎么,得知他在此关过,你很难过?”他语调平常的说着,移步在洞中逛了逛。
孟婉慌忙擦去泄了自己心事的那两行泪,稳了稳心神,强扯出一个窘迫的笑脸儿来辩解:“不是,属下又与废太子没什么交情,有什么可难过的。不过是刚刚被洞里阴风一吹,忽觉肩上疼痛,这才一时没忍住……”
“让王爷见笑了。”
绕着洞内照了一圈儿后,那只火折子重回孟婉眼前,将她的脸再次映亮。火光就在他们二人中间,孟婉自然也看得清李元祯那诡秘莫测的笑意。
“本王还以为,你已不记得自己是伤员了。”
这话隐隐透出的怪责之意,孟婉自是听得出来。李元祯给她找了太医医治,又将自己的寝殿让出来给她养伤,如此恩宠,她却不肯领情,还强行跑出来。
也难怪他会不高兴。
既知李元祯生气,自是要说些好听的话来哄哄。孟婉抬手小心翼翼的将火折子从李元祯手中接回来,赔着笑脸道:“王爷您别烫着,还是属下持着为您照亮。”
见李元祯很配合的放手,孟婉便接着献殷勤道:“其实王爷,属下一直因在船上成了您的累赘感到愧疚,故而急着过来探查,也是想帮您分忧解难。”
李元祯微微歪了下脑袋,凝眉看着她,似掀起一丝兴味,“那说说看,你都发现了什么?”
孟婉便俯下身来,令火光照亮洞口附近的地面。这一片地是泥地,虽有许多因今日搜查而新增的脚印,但之前被重物压过的边角痕迹还是极其明显。
她一手持火,一手沿着那痕迹比划了下,“王爷您看,此处明显是摆放过一只大箱子,想来定是将废太子偷运出王宫之时留下的。废太子当时被迷晕装入其中,使箱子重量增加,故而痕迹较深。”
“你如何断定他是被迷晕的?”
在李元祯看来,即便是李珩清醒着,也必不会向驻守在此的周兵求救。因为落在蛮人或是俣人手中,他尚算是有利用价值的筹码,可一但回到大周,等待他的便只有极刑。
孟婉自也明白这点,不然那晚太子表哥看到他与李元祯在池中时,便会设法弄出动静求救,可他并没有。显然是对那位高踞庙堂的父皇,不抱任何希望了。
不过孟婉转身从勉强充作床榻的一堆破布中抽出一块白布,呈给李元祯闻了闻。
“是迷药。”
“没错,废太子是被人迷晕后转移的,若他清醒着,定会在过关卡之时设法求救。”孟婉认真的说着。
此时,李元祯才似乎有点儿明白她的意思。其实原本李珩是自愿被转移还是不自愿被转移,并不重要,可她偏要努力证明他是昏迷之下被转移的,看来是想到了李珩被救回大周之后会被如何处置的事情。
毕竟一个主动配合敌军作要挟筹码的废太子,某种意义上来讲,已算彻底叛国。
这种细节她都要顾虑到?李元祯有些不可思议的侧头看着孟婉,她依旧在一点一点分析,通过先前在周兵那询问来的信息,分析运送这样一只箱子的车马出宫路线。
李元祯却没有再仔细听下去,只盯着她澄澈认真的双眼,猜测她与李珩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最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争风吃醋的嫌疑,猛然惊醒,觉得委实太过荒谬!
他承认,这个胆大包天混进军营里的小丫头,的确让他觉得有些新鲜。尤其是知道那一晚,自己曾与她有过片刻的亲昵后,更加的对她心情复杂,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怜惜。
后来在冰室时,为了使她活下去,他不停的用那种方式递送温度给她,若说当时没有情动,倒是自欺欺人了。
可若说那就是心悦,他却不认。
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心底深处,始终是装着一个身影的。
真正的心悦,该是不需那些复杂接触,只柔柔立在眼前,莞尔之间,便如一道清皎月亮,映亮心底的某个角落。一眼便觉万年,久而不忘。
是啊,一直以来他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当他感觉到眼前这丫头与废太子有瓜葛时,为何会那么的不悦?
皱眉深看了一眼孟婉,李元祯便将复杂的心绪收回,小心藏起,颇为不耐烦的拂袖出洞,丢下一句:“行了,你那些自以为独道的见解早就有人禀过了,且已顺着几个方向去查了。”
仔细分析一通后,倏忽被人这么一呛,孟婉不由有些气馁。慢步跟出洞外,她抬头见李元祯停下了,便沮丧的赔罪:“是属下愚钝,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了。”
喏喏的声音从身后飘来,李元祯暗暗叹了一声,也觉自己先前语气重了。便忍不住侧头,安抚道:“罢了,以你的阅历能看出这些来,已是进步不小,日后继续努力吧。”
“是。”孟婉垂头本分的应着。
第59章 贺寿 全员扮作女子?
既然废太子李珩被俣人偷偷运出王宫, 准备交到蛮人手上,李元祯便下令禁止一切船只离港。并于暗中命人满城排查,只是原由并不如实对外说, 毕竟大周的前太子被蛮人掳为人质,不是什么脸上添光之事。
三日后,果然暗卫有消息传来,那只箱子辗转一圈儿后, 据说会于今晚送入牧监令的府中。
“那可有查到现下箱子在何处?”李元祯斜委在椅中, 眯觑着眼,默默转动手上的翠玉扳指。
“回王爷,未能查出。”暗卫遗憾的摇摇头,道:“招认此事的不过是一个小喽啰,当时只听来这些, 并不知箱子当下被藏于何处。”
李元祯垂了垂眼睫, 既然如此,牧监令便是当下唯一的突破口了。随后又问了问关于牧监令的一些事情, 得知此人住在靠海边的城效之处。
的确, 这样蛮人行事起来就更加的方便。
俣人多是以靠海吃海为生, 不让他们出海便等同断了他们的生计和口粮,俣人如今既已纳入大周子民,便苛待不得,是以当时的禁出海令李元祯也只定了三日。
三日后,也就是过了今日, 他便只能通过严查来把控出海船只。可即使盘查的再严, 也难免会有漏网之机。
蛮人带着废太子一时出不了海,的确只能先将他藏起来。今日是牧监令的寿辰,他们大可借贺寿之机将箱子裱饰一番, 堂而皇之的送进牧监令的府内。而牧监令府靠海,明日伺机偷运出海时也很是方便。
“王爷,可要属下今晚带人去将牧监令府邸查封?”
李元祯抬了抬手否定了这一提议,道:“带上几个轻功好的,晚上随本王以私服前去。”
私服前去?
躲在门外正偷听的孟婉,不禁生出一些不妙的猜测。看来李元祯还是不会将太子表哥过明路,打算暗中将他寻回。
经过三日的将养,孟婉日常行走已不成问题,刚刚正是带了些“心意”过来,打算套问下搜查可有新的进展,谁知就凑巧听到了这几句关键的。
因着她的肩膀还没好利索,如今走哪儿都是由那个女婢贴身照料,此时女婢端着点心立在她身后,见她俯耳在门上鬼鬼祟祟,便轻拍她一下作为警示。
好歹她也是王爷派过来的!
谁知这下轻拍却拍到了不该拍的地方,孟婉捂着伤口眉眼痛苦的拧作一团……忍着没出声,转回身时她在唇边竖了一根手指:“嘘~”
接着便拉女婢往一旁的廊下去。
“你怎可偷听王爷与人说话?”
“我……我没偷听!我那是是不小心听到的。”
见她还在狡辩,女婢气呼呼的抬脚就要进去告状!却被孟婉又拉住。
“你要做什么?刚刚的话我听见了,可你也听见了吧?那你总该知晓这事有多机密!若你此时跑进去告状,王爷不只会怪罪我,指不定还会连你也……”
后面的话过于残酷,她没直说,只横了掌锋在自己脖颈上比划了下,之后做了个鬼脸儿。
那女婢立时被她吓住了,打消了去告状的念头。平白受此牵连,她有些生气的看着孟婉,可看着看着,她的目光便似跃过孟婉去,投向了孟婉的身后。
孟婉隐隐意识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去,果然见李元祯就负手立在自己身后!
惊吓之余,她忘记了行礼,就这么微张着嘴呆愣愣的望着李元祯。随后她见李元祯侧首使了个眼色,身后暗卫得令便快步上前,一掌劈在那女婢的后颈上!
随着女婢身子软软的倒在地上,手中木托盏也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待孟婉反应过来时,那女婢已被暗卫拖远了。
面对冷眼逼视着自己的李元祯,孟婉不自觉就后退了半步,心里慌的不知该说什么样的话来求饶。
“你怕什么?”李元祯风轻云淡的开口,仿佛先前一幕只是孟婉一人的幻想。
顿了顿,他才道:“放心吧,她无事。只是听了不应听的话,总该受点教训,明日便会醒过来。”
这情况比孟婉先前以为的要好一些,刚刚她险些以为那女婢被灭口了。只是心中紧张依旧,她不知该回些什么样的话,就这么直直的站着,望着李元祯。
李元祯抬起右手,朝她探来。那一刻她生怕这一掌会如先前暗卫用在女婢身上的一样,劈落在她的后颈上!是以她下意识的就将双手护在自己脖颈上,紧张的闭起了眼。
然而那掌并未劈在她的后颈,却是轻轻的落在了她的肩头上。动作虽轻,孟婉还是本能的一凛。
隔着衣料信手一摸,李元祯便知裹伤的棉布仅缠了薄薄一层,由此便可推断出她这两日恢复的情况很不错。
于是他欣慰的将手收回,“看来你的伤快好了。”
“托王爷的福。”茫然的应着,孟婉这才将手从自己脖颈上移开。两眼却是盯紧了李元祯的一举一动,生怕又有什么招式。
然而李元祯却没有继续陪她在此聊天的兴味,转身顿了下,低沉的声音飘过来:“回去换身衣服,随本王出宫。”说罢,人便回了寝殿。
凉风拂着脸颊,几根不听话的碎发在眼前摆动了数下,孟婉这才终于叹出卡在喉头的那一口气来。
看来知道的太多,当真没什么好处。
她匆匆赶回自己房间换了身暗色的衣裳,随后便去到陆统领那报道。
因着王爷交待过不要招摇,轻车简行,故而陆统领只点了十名暗卫,十人皆摘下面具,只着暗色常服,看上去与寻常杂役无异。
十人骑马夹护,孟婉随李元祯乘车,前头是陆统领和吴将军亲自驭车。
一行人终于踩着日落之际,抵达了城外牧监令的府邸。
说是府邸,倒更似一座庄园,外围是马场,沿着小道往里去,远远可见一座颇为讲究的院子。院门外站着两个家丁,招呼着来客入内。
因着礼数周道,要将各位来客的贺礼逐一唱票并登录在册,每一组都要耽搁些时间,院门前竟还排起了一小支队伍。
这场景委实有些令李元祯意外。原以为今晚之事会暗中悄悄进行,想不到这府里却大肆张罗,宴请了这么多客人。
“王爷,咱们直接过去?”陆统领将帘子掀开一角请示。
“先看看。”李元祯平静的道。
马车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停下,前面的树荫刚好能遮蔽一些视线,若家丁不仔细往这瞧,便注意不到此处停着一辆马车。李元祯撩开窗幔看了一会儿,便将帘子放下。
“今晚少说有数十来客,加上府中本有之人,院内想是处处热闹,原本的计划是不行了。”
陆统领点头认同,“王爷说的是,若再以轻功暗中探察的方式是难以施行了,不若咱们就以访客的身份先混进去再说?属下们只充作随行家仆。”
“那你可看到那些家仆被带去了何处?”
被李元祯一提醒,陆铭才又转头去观察,这回才发现那些随着主子排队的仆从,在将贺礼交接好后,便由牧监令府的下人引去马场的另一处院子。那处要简陋些许,想是平日里负责马场事务的下人们所居之地。
“主子和仆从竟是分开招待的!”陆统领和吴将军双双皱眉叹道,二人一时皆是没了主意。
“倒也不是全分开的。”一直在车里默默无言的孟婉突然出了声。
原本她也不想在这种行动上多话,可毕竟事关太子表哥,若能将人先救出来,总好过真的被蛮人带走。是以她便将自己的发现总结出来:
“属下先前观察了许久,发现他们只将男仆从带去另个院子,婢女却准许随主子同进。”
闻言,李元祯再次撩起窗帘看了看,发现果然如此。先前只因来贺寿的客人带的多是利于搬搬抬抬的男仆,故而他忽略了这点。
放下帘子,他转头觑了孟婉一眼,目光中透着隐隐的嘉许之意。果然,若论观察力,女子更加的心细如发。
两位将军也重新观察过,认清这点后先是一喜,接着又陷入新一轮的为难。
“可这也没用啊,咱们也没带婢女来啊!总不能去临近的村子现买几个婢女回来。”吴将军惆怅道。
陆统领也叹气:“就算是买几个婢女来混进去,她们又护不了王爷周全,去也是白去。”
孟婉先前只想着找出突破口,并未往多了想,此时才觉得自己的这点发现并起不了什么作用,有些抱愧的偷眼看了看李元祯。
李元祯唇边却好似挂着满意的笑,他启口,冷静又果决:“去村子里买几身女人的衣裳回来。”
稍一顿,又追补了一句:“记得要宽大些的。”
这话不仅令孟婉和隔着车帘的两位将军愣住,就连夹护在马车两旁骑在马上的暗卫也个个圆瞪起了眼,一个个如临末日一般!
王爷是何意思,再明显不过。
见半晌没有人行动,李元祯带着不悦催促:“还不快去!”
“是!”一人打马调头,朝着先前路过的一个小村落疾驰而去。
不多时,那人便折返回来,马背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女人衣裳。他将这些衣裳全抱下来,交由李元祯分配。
俣人除了渔业,也极为擅长织染技艺,故而即便是寻常百姓,也常常穿得花枝招展,极为鲜艳。看着面前这一堆五彩斑斓的衣裳,李元祯抬眼扫量一圈儿随行的暗卫们,慢慢皱起了眉头。
第60章 劫持 她想看看被她“劫持”回的男子……
显然, 若要他们全扮作女子,擦再厚的脂粉也是过不了关的。
最终,李元祯勉强挑选出了三个较为清秀些的, 让他们换了女子衣裳,又涂了脂粉,再看,还是有些不妥。
“王爷, 其实属下以前常帮家妹梳头, 若不然——”
孟婉怯生生的开口请缨,话没说完,就见李元祯动了动手指,示意她去做。
不消多时,孟婉便将三名暗卫的丫鬟髻绾好。为了更好的掩饰眉宇间的戾气, 她特意在他们额前偏抿过一缕发丝, 如神来之笔,竟真为这几个堂堂男儿添了两分柔媚味道。
平日里这些可都是见惯了杀戮, 冷面冷心的硬茬, 此时围在一起看那三人被打扮成这样, 却是有些崩不住了,咬牙憋笑。三人上完了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倒是他们三人率先笑出了声来。
其它人见他三也崩不住了, 便也跟着笑作一团, 就连素来严肃的陆统领和吴将军,此刻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行了!”
李元祯沉声责备,众人立时收了笑声, 强自冷静下来。
剩下的一堆花绿衣裳中,李元祯信手捡起一件薄红的袄裙,转头丢给孟婉:“你也换上。”
其它人的目光也纷纷向她投来,陆统领摸摸下巴若有感慨:“小孟的确是所有里人里最清秀的,身量又小,扮上怕是能以假乱真!”
孟婉先是一怔,随后心下猛跳一阵!
最后她意识到王爷之命不可违,只得回车内将外衫脱去,袄裙穿在外面。就在她准备掀帘出来时,又听李元祯吩咐:“你自己将头发一并梳好。”
内心又是一孟慌乱,孟婉应了声是,颤着手将高束着的发髻拆开,一点一点绾成女子式样。
未像其它三人一样涂抹那些浮夸的脂粉,可当孟婉下车时,众人还是惊得微张着嘴巴,双眼死死盯着她,却说不出话来。
“抬起头来。”
李元祯的声音从头顶飘下,始终垂着面的孟婉只得硬着头皮将脸抬起来。
这下更是惊呆了众人,吴将军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伸手指着她,不可置信道:“你这小子还……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其它人也纷纷道:“孟兄弟果然是扮相最好的!”
“便是真的女子恐怕也不及孟兄弟这扮相啊!”
……
一时间周遭好似炸了锅,他们越是七嘴八舌的说像女子,孟婉就越是心如擂鼓!也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害了羞,脸蛋儿通红,似能滴出血来一般。
为使周边人住嘴,孟婉闷着腔调清了清嗓子,又欲盖弥彰的压粗了声线:“属下让王爷见笑了。”
她看到李元祯的唇边好似淡出一抹笑意,那笑容诡秘莫测,她分不清他是在嘲笑自己的扮相,还是看透了什么……
李元祯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在前面,孟婉和其它三人便立马跟上去。
其它三人虽也算清秀的样貌,但毕竟是男儿,晃眼之下尚能蒙混过去,若盯着细瞧两眼立时便要露馅。故而还是让孟婉走在最前,其它三人则深深的垂着面,紧紧跟随在她后面。
寿筵已快开席,先前在府门外排队的人早已有秩序的进去了,李元祯到时除了一个依旧守在门口的家丁外,并无其它人。
家丁打眼一看李元祯便识出有贵人气度,赔着笑脸儿上下扫量,很快便发现了他挂在腰间的一块令牌。因着自家老爷也常往宫中走动,是以家丁认得出那块令牌是王宫中皇亲才有的凭证,立时咽了一口,对来客更加恭敬起来。
既知是皇亲驾临,家丁不敢有半点儿怠慢,礼箱都没拆开来检查,只象征性的问了问跟在李元祯身后的孟婉,依言记录在册子上,然后恭恭敬敬地引着一行人去往中院去。
行过廊上时,李元祯特意留意了下他们收礼后的安置,眼看着有几个小厮将一抬抬的礼箱移往东跨院。
如此,他便心中有了筹算。
李元祯身份尊贵,家丁原是打算将他延引至正堂的,然而路过一间偏厅之时,见也有几桌筵席,李元祯便指了指,问:“就在此间如何?”
“大人,您若是去正堂,便有我们老爷亲自招待。若留在这偏厅,就……”家丁为难的挠挠头。
“无妨,我今晚还得早些回去,不过是讨杯酒喝,坐不了多时,就不必劳烦你家老爷亲自招待了。”说着,李元祯便自作主张的往偏厅去了。
孟婉等四人自是立马跟上,待他落座后也有模有样的帮着端碗布菜,伺候起来。
偏厅皆是些普通客人,与主家也算不上多熟,故而不会轻易露馅。且此间离东跨院近一些,过会儿行事也更方便。
正堂离着此间并不多远,丝乐声伴着舞姬们身上的银铃,婉转入耳。席间众人也已酒过三巡,甚至坐在李元祯对面的一位客人还昏沉沉的趴倒在了桌上。
扫一圈其它桌,李元祯认为是时候了,便朝着过来斟酒的孟婉使了个眼色。孟婉立即意会,不动声色的斟完酒,快步出了屋,给候在廊下的其它三人递了信号。
三人谨慎的往四下看了看,趁无人注意这边之时一个轻巧的腾跃,瞬间便化为三道闪影翻跃了墙头!踩着屋脊一直往东跨院的方向去了。
孟婉回偏厅后以暗号向李元祯复命,之后等了一柱香左右,见三人回了,孟婉便出去问明情况。
不一时便回来,悄声附耳:“王爷,东院的所有礼箱都打开检查过了,没找到可疑的。”
单看她走过来时的失落神情李元祯便猜到是这结果,他在她凑近的侧脸上凝视片刻,然后“嗯”了一声,又小声交待了一句什么,引得孟婉瞪大了双眼,惊恐的回头看他,似在求证莫不是自己听错了?
李元祯点点头予以肯定,孟婉便以这副惊恐的表情出了屋,将他的吩咐传达给暗卫。
其中一名暗卫领了命便退下去,孟婉未再回屋子,只默默的盯着东边的方向。未几,便瞧见几缕白烟腾起,紧接着是一小片红光升了上来。
紧接着,便听到院中有下人惊呼:“走水了!东院走水了!”
喊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同在廊下的那两名暗卫。随着他二人大声造势,府中众人闻声惊慌!
下人则在管家的分配下四下备水控制火势,所幸因着墙高,火势没有要蔓延过来的意思。有不闲事大的便跑到院中看这救火的热闹场景,也有胆儿小不敢赌命,匆匆向主人告了辞逃荒似的奔出府去。
孟婉就站在廊下看着,忽而觉得身边又站了个人,转头看,是李元祯也出来了。
“王爷,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她的声量压得极低,加之周遭客人的注意力皆放在东院的火情上,无人在意她的窃窃私语。
李元祯望着东方,唇边挂笑,“什么也不用干,等着便是。”
虽然懵懵懂懂,可孟婉也不敢再多话,只老实在一旁等着。
东跨院内礼箱大大小小的堆放在一起,皆为木质,上裱红绸,亦是助燃之物,故而先前火势一起便将整个院子都困住了。后来随着一桶一桶的水浇过去,火势渐有收敛之相,终于小门打开,困在里面的人逃了出来!
适才还很是担忧的孟婉,盯着那几个逃出来的下人仔细看了看,见他们身上衣衫完好,并不曾受火烟燎着,终于将心放了下来。
她转头看看李元祯,心中暗生佩服。难怪刚刚他让自己传话时,指定的如此详细,可见他已将府里人手救火的能力考虑进去了,这才能确保此计有惊无险,不会真的伤及无辜。
目光尚未从李元祯的侧脸上移开,孟婉就见他双眸骤然一亮,聚了两道精光。她仿佛猜到了什么,忙顺着他的视线去看,果然见一男子也从那门中慌慌张张冲出,步履踉跄。
而很快管家便朝他迎去,手里抱着一条毯子。那人的脸孟婉还没瞧清楚,转瞬就被那张毯子连头带脸给遮挡住,由管家搀扶着往内院送去。
孟婉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她怔怔的望着那人背影,也不知为何眼中就变得莹然,噙着泪将落不落。
李元祯的一双眼如鹰眸一般也盯着那个身影,随后他将右手抬起,发出令号。三个暗卫立时施展轻功,腾挪数步,跃过院中人群的头顶,转瞬之间就落到了那男子和管家的身后!
三人抢步上前堵住他们去路,孟婉这厢正茶艺得不知如何是好,忽而胳膊就被人一提,带着她也跃至半空!
而那只钳着她胳膊的大手,无意间碰到了她肩膀上的伤口,令得她痛嘶一声。李元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便将手松开,顺势揽到她的另一侧肩膀,紧紧抱着她就跃出了院子。
从痛意中清醒过来时,孟婉的双脚已落地,可李元祯没给她歇口气的机会,拉着她一路狂奔,一口气跑到了马车旁,等候在此的吴将军和陆统领连忙上前接应。
“上马!”随李元祯一声喝令,几人纷纷翻身上马。
三名暗卫也很快带着那个男子跃出了院子,径直奔至马前,一人与他共乘,其它二人垫尾掩护,一队人马全速疾驰在郊野的泥路上。
路上孟婉几回忍不住掀开帘角往外看,一来是想看看有无追兵,二来是想看看那个被他们“劫持”回来的男子。
可惜那匹马儿驮着两人,不比她所乘的马车快,拉开了数十步距离,她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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