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风潇雨晦略显难眠的夜晚,温家四姑娘犯了敏症的消息,便好似插了翅膀,旋即传遍配殿的每个角落。
大家左右无事,便商量着结伴过去“问候问候”。自然这里面少不了吕姑娘的热心倡首。
众贵女皆歇宿在东配殿,而温家姐妹因是三个人,嬷嬷在安排歇宿时,特意将西配殿北首的一套大间分给她们。此时雨天,大家走过去需得迂绕两段游廊,路上便聊叙几句闲话。
“今日连姑娘可真是让我等见识了何谓克逮克容。白日才与温家姑娘起了龃龉,晚上闻人抱恙,却也不计前嫌的随我们一道前去探望。”拍这马屁的,便是吕姑娘。
她起了个头,后面便有几位贵女跟着附和几声。
东配殿住着近二十位贵女,大多有意过来探望,但屋子里一时也站不下这么多人,于是便分了先后两波。她们这一行十人,便是打头阵的第一波。
吕姑娘当着众人面把连今瑶吹捧一番,自然是得了连今瑶的心。连今瑶抿唇窃喜,越发觉得今日这手段使得高明。既教训了温梓童,又挽回了自己的颜面。
在大家的恭维奉承下,她也托大,摆了副踞高架子,道:“也不能这么说。温家妹妹堪堪及笄,我岂能与她一般见识?再说咱们打小便有母亲在身边谆谆教导,自然懂得谦厚待人的道理。”
“是啊……”
众人嘴上应着,却是听出这话里的讥诮。先是指了温梓童年幼不懂事,又暗讽她没有亲娘在身边,才养成了这副性子。
明里暗里都是在骂她有爹生没娘教。
话虽不受听,但想到如今温梓童难再得皇子们的青眼了,大家便对连今瑶格外客气起来。
毕竟任谁都看得出,这两人是今日在场的所有贵女中最出挑的两位。要不然贤妃怎会单单指了她二人午宴时献技?一但其中一个出局,基本也就花落另一个了。
而她们,也明白自己不过是来添数的。鱼肉吃不上,总不能再惹上一身腥。面对注定将成为贵人的这位,她们也不想开罪。
由是便有人顺着连今瑶的心意说道:“听说这敏症虽不伤及什么,但犯起来最是磋磨人!”
另一贵女也立马接言:“谁说不是?我就有位表亲患这隐疾,每逢柳树飘絮时都躲在房里不敢出来。但凡碰到个一星半点儿的,便要折腾上十几服药才能见好。”
……
众千金们边说边笑的转过一段游廊,全然不似诚敬探病的。
隔着十来步远她们看到有宫人端着铜洗出屋,便可料想到此时里面的忙乱,不禁一个个在心下窃爽。
尤其是连今瑶,好似打足了气儿一般,步子都走的较先前快上许多。只是眼看再有两步便可撩帘进屋,她突然却驻了步。
紧随其后的一众贵女,原本正嘻笑着低语没留意前面,见她缓步这才往前看去,竟见廊柱后面还站着一男子!
那男子背门而立,双手负在身后,百无聊赖的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视线极随意的落在廊外的地面上,看着那收微的雨线戳在方砖上,溅出一朵朵水花。
他半背对着她们,依稀能看到点侧脸,众人很快便认出是四皇子。
“见过四殿下。”众贵女福身行礼。
而李玄愆却好似听不见她们的声音,面对请安没有半点回应。
众贵女不由得惶悚起来,特别是方才碎嘴的两人,想起午宴时四皇子为温四姑娘撑腰的架势,不禁额上冒汗。然后悄悄抬头,谨慎的交换了个眼神。
她们怎么能想到四殿下大晚上的来这里守门儿?
连今瑶不愿这样僵持着,用手肘撞了撞吕姑娘,示意她出头。吕姑娘面露难色,但也不得不顺从,便欠了欠身:“殿下,臣女们听闻温家姑娘病了,所以过来看看。”
说完,她忐忑的抬起眼皮儿,看着李玄愆的背身。
“你们之中可有人懂医术?”李玄愆平静的问,却是依旧没转过身来。
吕姑娘左右看了看,不必问也可直接代她们答:“回殿下,并没有。”
“既不是大夫,也不懂医术,那来看的什么病?”
李玄愆的声音低抑而有磁性,并无半分怒气在里面。可不知为何,大家就是听出了他的躁恼之意。一个个做错事一般垂埋着脑袋,即便只是对着个背影,也足以将她们震慑。
原想再分辨上两句,可连今瑶又撞了撞吕姑娘的胳膊,吕姑娘便将冒到嘴边儿的话咽了回去。
接着连今瑶便恭敬道:“也是,大家只顾心忧了,却没想到纵是来了也只能添乱。那臣女们便不进去打扰温妹妹了。”
说罢回头冲众人道:“大家都回了吧,待明日再问候也是一样的。”
众贵女再行过礼后,便告退。一个个离开时争先恐后,全然不似先前来时那般悠闲,似是生怕落后的会被四殿下叫住,申斥一通。
须臾,李玄愆瞥了一眼,见她们已然走远。又深看了一眼那扇门,之后目光重新落回廊外的地上。
雨势已是越来越小,照这样不过半个时辰差不多就能停了。经这一夜积雨下渗,明晨太阳再出来一晒,路便不那么泥泞了。
百日菊治标不治本,缓解了症状,还是得趁早将她送回京看大夫才行。
正忖着明日的铺排,忽然身后的门臼就发出响动,李玄愆转身,见是温家五姑娘出来了。
五姑娘见他守在门外丝毫不意外,径自过来行礼,道:“四殿下既然来了,怎的不派人知会一声?”
她还是先前听见门外说话的声音,才从窗子里看到门外站了这么多人。
李玄愆却是略过她的疑问,直接询起:“四姑娘如何了?”
五姑娘噙着浅笑:“四姐姐用煎好的花汁擦了身,又闻着满屋子的花香,已是缓解了许多。想必再等会儿就能入睡了。”
“嗯。”李玄愆淡淡应了声,之后目光忽地变凌厉。五姑娘最善察言观色,立时心下一凛,心中已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接下来李玄愆便用极郑重的语气问道:“她是因何发病?”
温梓童碰不得山丹,李玄愆自是清楚。这瞻月宫他已命人仔细查过了,栽的用的皆没有山丹。那么诱她发病的引子,只能是人为。
五姑娘心里也明白,若四皇子当真要查,很容易便能查出她身上的香囊有问题,所以她也不打算替连今瑶背这锅。
她佯作细思,低声沉吟,之后好似猛地想起什么来!解下腰间香囊,双手呈给四皇子:“殿下,臣女一晚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源头。刚刚忽然想起连姑娘赠予臣女的这个香囊,不知这里面可有蹊跷?”
李玄愆接过,倒出一点香料在掌心,凑前闻了闻,眼中明显有了异样波动。随即阖眼,似在强压愠怒。
顿了片刻,他睁开眼,双眸已是恢复了之前冷静。他道:“此事你不必管了,回去接着照顾好她吧。”说罢,人便提步沿着游廊走了。
五姑娘尚怔然着,愣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屋。
待听到身后阖门的动静,李玄愆突然驻下脚步,缓缓回身,久久凝着那轩窗透出来的淡淡光晕。
这样站在原地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那烛光终于熄了,他唇角微微勾起,这才转身真的大步离去了。
一片黑暗中,温梓童缩在衾被里,却是依旧睡不下。只这回不是因为身子不适,而是因为心里暖暖的,就像有股热浪在体内腾涌,令她心潮澎湃,莫名激昂。
她听着窗外宵雨落地的声音,细数上辈子李玄愆送来东宫的百日菊次数,越发觉心下甜润。
至那雨声渐渐停了,她也终于慢慢阖上眼,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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