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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孟鹤之此刻兴奋至极,却也耐心至极,缠着她,磨着她,一步步将她拉入欲念的深渊,学着昨夜柏楼送来画本子上的步骤,慢条斯理的,见她的意志溃散,眼眸里朦胧不清。


    最后一件小衣叫他得逞抓在了掌心,他至鼻息清嗅,眼里皆是沉迷。


    小衣绳细半耷拉在唐霜白藕的手臂上,似白玉更细,孟鹤之眼眸发深,垂下头去,须臾便成梅花朵朵。


    只是他可不满足于那纤细手臂,从指间,到手臂,再到肩头,锁骨梅花处处盛放。


    手更是不规矩探去。


    “别!”


    那一瞬叫她理智归来,心颤至极,孟鹤之闻声手也顿下,身子一滞,抬眸看她,眼里皆是沉谷欠,额上汗如雨下,呼吸急促得很。


    他眼眸晕黑,更照得她此刻面色发红,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


    孟鹤之抵了抵她额头轻哄道:“今夜是你我洞房花烛夜。”他顿了顿又道:“你可知我等了多久?想了多久?嗯?”


    他空出来的左手,与她十指相扣,轻轻摩挲,以此安抚。


    天知道他忍得有多么辛苦,为叫她了解,他故意撞了撞她。


    唐霜眼眸睁大,咬了咬唇,眼睫轻轻颤动,抬眸见他一副可怜模样,忽像是忘记了什么,到底是没狠下心来,轻微地点了点头。


    孟鹤之捕捉到,嘴角上扬,翻身便上去。


    (此处省略五百字,你们都懂,阿江不给写!)


    许是今日难得见孟鹤之低头,孟文轩今日也难得尽心招待,孟廊之虽一如往常跟在身后,但其神色却不似往常了。


    邹沢远远看了一眼,见人走得也差不多了,便带着唐烟告辞。


    人刚到门口,唐霜有些疲软地伸了伸懒腰,邹沢手扶在她腰间,轻缓按了按:“再撑撑,一会便回府了。”


    唐烟点了点头,回身看了眼,眼里颇慰足,阿唔终于出嫁了。


    她正要开口说话,眼眸忽瞥见前头巷子里的身影,若非方才有车马经过,灯笼照亮了一瞬,她许还瞧不见那人。


    眸色一顿,而后皆是复杂。


    邹沢寻着她的目光看去,隔着天上飘雪,认出了人,薄唇轻启:“陆绻。”


    陆绻好似也瞧见他们了,转身便想走。


    唐烟眸光闪过几分复杂,看了眼邹沢道:“我想去与他说两句话。”


    邹沢挑了挑眉头,并未见多少不满,她既主动说,便表毫无私心。


    邹沢替她拢了拢大氅,转身拿过卸一手中油纸伞,替她撑开才道:“好,去吧。”


    明明已至二月,天上竟然还飘了雪花,薄薄一层雪上,是唐烟朝着陆绻行去的脚印。


    陆绻已经走到巷子深处,正要上马车,便听闻唐烟喊他。


    “陆绻。”


    陆绻闻声手一滞,这声陆绻实在久违了,陆绻循声看去,便见她已经撑伞走来。


    他顿下脚步,蜷了蜷指腹,看向了她身后,见她身后无人,开口道:“你来,他知道吗?”


    这话里带了几分担忧,唐烟自然听得出来,捏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唐烟点了点头。


    陆绻闻声呼吸慢了一拍,心口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来问我,你父亲的近况吗?”陆绻顿了顿问道。


    而后又自己答道:“眼下算不错。”


    唐烟摇了摇头,眼底有些复杂,这眼神陆绻只觉熟悉,忽便想到,这是那日她决然说分开的时的样子,他的心立时就沉了。


    唐烟先开口道:“你来,是放不下阿唔?”


    陆绻愣了一瞬,只是道:“想来看一看。”


    几人是自小便在一起长大的,放不下确实正常,唐烟眼眸颤了颤,开口忽道:“之前你问我,为什么突然就不愿意了。”


    陆绻瞳孔皱缩,掌心紧握,不明白她为何要翻起这桩旧事来,他张了张唇,声音有些哑道:“唐温伯当年连升三级官拜尚书,陆家并不般配。”


    这是外头盛传的缘由。


    唐烟呼吸一滞,看向陆绻问:“你信我唐家是此嫌贫爱富之辈?”


    陆绻抿唇,须臾吐话道:“不信。”


    可这是那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时,唯一能说服他,能叫他得以喘息的缘由了,与其说他信了,不若说是个他搪塞自己,断掉不甘与情愫的借口。


    “你待我与阿唔,惯来都很好,我有的,她必有一份,我记着,连你回乡省亲,从故土待会的桃花枝子,枯干了带回,她也有一份,这事,你可还记得?”


    陆绻自然记得,未语,只是看向唐烟。


    唐烟继续道:“两株一模一样的枯树枝子,你捧到我两跟前,你说桃枝镇祟,虽枯不见花香,但能遂好梦。”


    唐烟垂眸喃喃感慨:“一模一样的啊。”


    这声一模一样,叫陆绻想起往事,他忽才想起,那时的唐烟收到时兴致就不大高,只是当时疲累,方才归来,便来寻他们姐妹,并未细细想过缘由。


    他点了点头道:“我寻了两日,才寻到相似至极的。有何不对?”


    唐烟忽看向陆绻,眼眸清明道:“既桃花枝子能有相同,那我与阿唔在你眼里,也当一样,不是吗?”


    一句话,叫陆绻醍醐灌顶,在唐烟清透的眸光下,折磨了他好几年的事,在这一瞬间便有了答案。


    唐烟便知道他明白了。


    她继续道:“我成婚那日,你也在邹家门口送我了是不是?”


    陆绻默然,便算是默认了。


    唐烟道:“我本以为,凭你这样聪明的人,你应当自己早便知道了缘由,直到今日唐霜出嫁,又瞧见了你,方才后知后觉,原来当年之事,你一直都不明白。”她低低叹息一声道:“当初,我确实心悦你,若非如此,不会处处主动,你也很好,知晓我心思后,便也处处照应,顾及我的小心思,一来二去便算是默认了,只是陆绻,你当初真的心悦我吗?”


    陆绻闻声便想开口。


    唐烟却是打断道:“既然心悦,为何没有不同。既然心悦,为何没有特别之处?”


    雪花越下越大,地上已经厚厚一层雪花,很快便淹没了唐烟离去的脚印,唐烟走了,陆绻这回没有相送,只是愣愣地看着她离去。


    已至后半夜了


    主屋的喜烛一直燃着,春织又冬两个丫头人就守在门前,还能隐约听见里头动静,两个小丫未经人事的小丫头对视一眼,脸红心跳不知如何是好。


    她家姑娘那呜咽声断续又娇柔,越来越弱了!


    在两个小丫头将要崩溃之时,终于听见里头传来要水的呼唤。


    忙不迭应了一声,抬水进屋。


    一进屋,便有靡靡味道传来,两个小丫头忙垂头往里头抬水,又冬好奇抬眸看了眼榻上,待瞧见面前景象,眼眸募得真的老大。


    她家姑娘,身上皆是红痕,半裹着喜被,眼泪花花窝在姑爷怀中啜泣,他家姑爷虽一口一声轻声安慰,却仍旧抱着她家姑娘亲


    第62章


    他的唇顺着脖颈,轻缓又贪婪,她家姑娘起初还会躲,再好的脾性也都有被惹恼的时候,此刻的却好似炸毛一般,伸手抵开了他的胸膛,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都是羞怒,奋力地冲着她摇了摇头,好似还说了什么话,只是离得远听得不清……


    只是这么一动,香艳便遮挡不住了,她明显瞧见姑爷的眼睛眸色不一样了,又冬自也瞧见了,心道姑娘真是太诱人了。


    又冬吞咽了口唾沫,春织瞧见她未跟上,回身看去大惊,上前一把便扯住她。


    床榻上的两人还在纠缠,孟鹤之抚摸着她的小手,低头便是轻吻,唐霜简则不可思议,这人简直像是戒了荤腥的狮子,一沾上荤便再难自拔,忙便收回,戒备地瞧着他:“你说不闹的!”


    孟鹤之上一勾便将她又捞回了怀里,那份贪婪还未散去,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只是语焉不详的“嗯”了一声。


    动作上却未减分毫:“放心,我有分寸。”


    分寸,这哪里是有分寸的样子。


    唐霜困极了,他虽温柔,但实在磨人,且那冲撞是实打实的,腿根的疼懂叫她现在稍微一动弹便疼,明日还要去西院进茶,再这么着,明日如何见人!


    她忽想起唐烟的话,咬了咬牙在他耳旁喊了一声:“夫君。”


    孟鹤之身子一滞,所有都做得停下了,哑声问她:“什么?”


    唐霜虽羞极,咬了咬唇低低道:“我疼。”


    孟鹤之方才还浑浊的眼眸忽就亮了,见她眼尾发红,有些羞于言语的模样,虽不知真假,但确实舍不得了,他方才分明很是轻缓,且这也才一回,别瞧着时间不早了,他心疼她,做足了准备才舍动真,只是自己也是头一回,没留神时便散了劲,方才体会到滋味,并未尽兴,索性自己早便有所准备,知晓其中详事,也并未气馁,唤来奴婢抬水洗漱,预备再战,可唐霜确好似误解了他的意思,当真哼哼唧唧的不肯了。


    见她眼里泪水涟涟,孟鹤之深吸了一口气,投降了。


    恰此刻春织两个丫头从耳室出来:“姑娘,姑爷,水好了。”


    春织多机灵的丫头,立时半年察觉到孟鹤之兴致不高了,忙拉着又冬往外去,门“吱呀”一声便又关上了。


    唐霜眨了眨眼眸,她们出去了,她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看了看耳室,头一回觉着床榻与耳室的距离那样远。


    她动了动,下一刻便被锦被包裹着,唐霜瞪大了眼睛看向孟鹤之。


    “不必她们,我抱你去。”孟鹤之看着她道,说话人便下了地,而后将她打横抱起。


    抱着倒是可以,她也乐得轻松,可她锦被下光溜溜的……


    孟鹤之却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回过神来,已经到了耳室。


    小小一只被他裹在臂下,伸手探了探盆里温度,唐霜脸红至极,忙道:“我自己成,自己成,你出去!”


    孟鹤之垂眸看她,眼神深邃,自上而下看了她一眼:“你可以?”


    自然可以,唐霜刚要开口,锦被便被扯去,唐霜心下一惊,下一刻便被孟鹤之抱进了浴桶里,水花溅到了唐霜小脸上,猝不及防睁开眼睛,便见孟鹤之也进来了。


    再出耳室已是一刻钟后,唐霜瘫软无力被他抱出,放到榻上,唐霜已迷迷糊糊。


    只是觉得人猝然又离去,有些奇怪,睁开朦胧的眸子看去,便见他只批盖个薄衣走到了架子前。


    “怎么了?”她困极嘟囔道。


    孟鹤之不知取了什么东西回来,上塌又将唐霜抱在了怀里,轻轻拍了拍她,见她眼眸合上,迷迷糊糊睡去,才凑到她耳旁轻声道:“方才瞧过了,肿了,我替你上药,你睡,我不扰你。”


    唐霜确实困极了,眼皮子似乎有千斤重,虽觉得他这这话说得对,但脖颈酸疼处又清凉传来,疲惫顷刻间便散开了,便哼哼唧唧的应了,上药也好,心中嘟囔着这人怎一点也不累,竟还有精神,翻了个身,将布满红痕的背朝着他,方便他上药,便真就闭目睡去了。


    孟鹤之正要往下探的手,见状一顿,知晓她想简单了,勾唇笑了笑了,便真的就轻缓地替她的后背上药,一寸也不放过。


    这夜当真是无尽长。


    陆府书房灯火仍旧通明,直存瞧见烛火照应在明窗前的身影不禁轻叹了口气。


    看了眼天色,见天已蒙蒙亮,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果见陆绻一副失魂落魄模样。


    “公子,去歇歇吧。”


    陆绻回神,身影有些喑哑问:“什么时辰了?”


    直存看了眼滴漏提醒道:“离上朝还有一个时辰,公子能再寐一刻钟。”


    陆绻蹙眉,长吸了一口气起身:“不必了,洗漱换衣吧,李丹昨日归,二皇子更有依仗,今日早朝约莫要再发难。”


    这发难是对着谁的,直存自然知道。


    说着人已经走出了书房。


    直存瞧见自家大人清瘦的背影,想起唐烟今日的话,实在有些不忿道:“公子,凭着大姑娘昨夜那话,你也不必如此尽心,她如此想你,实在不配担你如此操持。”


    “你虽待二姑娘也好,但从未失过分寸,她如此猜想,未免太过可恶,当初婚事就差她点头了,说不干便不干,连理由都不肯给,全然不顾大人那时还等着春闱放榜,为了这事险些殿试落选…….”


    直存喋喋不休道:“哪里是什么都一样的,分明是大人见她长姐如母……”


    “直存!”陆绻顿下脚步看着他。


    直存捺了下嘴角,捏了捏衣角道:“直存替公子不值!”


    陆绻皱眉,俨然不愿多谈的样子,见他仍旧护着唐烟,直存直叹气,他道:”大姑娘自予心悦,竟还不如二姑娘知道大人,上回唐大人入狱如此,这回又如此,大人,你也不欠唐家什么!”


    陆绻这回并未疾言厉色,他开口道:“我有今日,确实功归唐家。”


    直存闻声便闭嘴了,陆家凋敝,人丁又少,陆尧官拜五品还未升官,便猝死,而后陆氏为守节殉情,只留四岁的陆绻一人在世,唐温伯与陆尧是同窗亦是同僚,见陆绻可怜,读书识字方面又格外刻苦有天分,怕辱没了他的才华,便处处照应,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与唐家姐妹有那段情谊。


    他亦格外知晓唐烟为人长姐的艰辛。


    直存无奈至极,总归是成也唐家,败也唐家。


    “小的去给大人打水。还需些时候,大人在榻上眯会吧。”直存泄气走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关上屋门。


    屋子里又只剩下陆绻一人,他倒在榻上,手搭在额头上,闭上眼眸,此刻烛火熄灭,屋子里漆黑一片,却听陆绻喃喃低骂一声:“心真狠。”


    往事历历在目,忽就想起唐霜得风寒的春里,唐烟带着她外出踏青,他不放心也跟在一旁,若是天晴倒也适合散散病气,但偏偏天公不作美,狂风乱作,春雨坠落,几人淋了些雨,回去时,唐烟果受了唐温伯训斥,他至今忘不了,她哭着同他埋怨:“你的伞若是撑得好些,阿唔应当就不会再病下了……”


    他那时有些局促,心疼她受唐温伯训斥,见她泪水涟涟,顾及礼数那想给她擦泪的手,怎么也抬不起来,只是低头认错:“以后我伞打的好些。”


    原是自己骄纵的缘故,才使得她性格使然,直存方才那话确实说得不错,这其中确实有心疼的缘由在里头。


    只是却也不是全部,当初他待两姐妹一般无二,确是有意为之,一如当年不敢抬起替她擦泪的手,只是不想,她却竟然不懂。


    这份顾及,珍重最终成了断送他们情分的缘由,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唐烟从不知晓,他进唐家那日,最先进入他眼里的就是她……


    天还未亮,街上除却几个着急摆摊匆忙而过的商贩便再瞧不见人,只见一辆马车忽疾驰而过,直奔城门而去。


    城门此刻紧闭,听见动静,守卫闻声上前说了什么,而后忙点头哈腰。


    忙将城门打开个缝隙来,伸手往外头招了招。


    黑夜里,隐约瞧见从城外进来两人,两人还拖拽着什么东西进来,瞧着是个半人高的包袱,那守卫看了一眼,见那东西还在动弹,一惊,忙缩起脑袋。


    生怕瞧见什么不该看的。


    那两人合力将东西搬进了车,车上人看了一眼:”死了?”


    “大人放心,人还活着,就是闹腾得很,已经授意剪伤了他的舌头,眼下是说不出话来了。”来人开口回道。


    车上人点了点头眯了眯眼睛看向那守卫,那两人授意上前警告道:“若想活命,就仔细嘴巴!”


    那守卫闻声忙点了点头。


    见此几人才放心,上了马车驾车离去。


    两人坐在马车前,掀开马车问:“戚大人,这人送去哪?回京兆府?”


    马车上人真是戚禅,眼里皆是淡漠,敛了敛眼眸看了眼那麻袋道:“送去二皇子私宅。”


    那两人闻声神色有些古怪,其中一人复又问了一句:“二皇子的意思?”


    戚禅抿唇,算是默认。


    那两人便再无异议,命车夫往西边行去。


    其中一人低声问道:“我就不明白了,这人还有何用处,殿下去哪便要带到哪去,真是怪了?殿下怎不知此人危险,留着他就是个祸害啊!莫不是真如外头所传?殿下他……”


    一旁人闻声忙训斥道:“胡说什么!快闭嘴吧你!”


    车厢内的戚禅自也听见了,却并未做声,摩挲了下掌心看了眼一旁的麻袋,眼底皆是冰凉。


    转眼天便透亮,晨光洒进窗牖内,孟鹤之看了眼床榻旁昏睡的唐霜,甚是贴心地撂下外头的厚帐,床榻内瞬间又坠入一片漆黑之中。


    唐霜睡得踏实,门外几人却是急得不成样子,这新妇二字顶在头上,唐霜若是再睡下去,怕是就要被挑错处了。


    “夏添你去敲门,都这时候了!还不起身,可如何是好?我方才瞧见许管事来瞅了好几眼了!”春织开口道。


    夏添闻声却是不大着急道:“来便来呗,西院那几位,实喝不起夫人的茶。”


    夏添本也着急,却也不是急西院那帮子人,是急给贺老爷子敬茶,只是方才姚七派人来说了,老爷子也不大着急,由着他们慢慢睡,既有了这句话,还怕甚?夏添自也有恃无恐了。


    夏添见春织仍旧一副紧张模样,便小声安抚道:“放心吧,出了事有公子呢!”


    话既这么说,春织也不好再言语,毕竟孟鹤之与主屋那边的关系她们几人也瞧得清楚。


    便也无法,只能都守在门前等着。


    这一等便是一个半时辰之后,眼见便将要日上三竿了,唐霜隐约间听到门外有动静,这才悠悠转醒。


    遮掩见床榻里漆黑一片,愣了一瞬,一旁孟鹤之将她抱到身上:“醒了?”


    醒是醒了,只是,她揉了揉眼睛问:“嗯,什么时辰了?”


    孟鹤之闻声才悠哉哉地将那厚纱的帐帘掀开一条缝隙,瞬间便有昼光照进,唐霜一见这大亮的天,心便咯噔一下,瞧见外头的滴漏,眼募地睁得老大。


    孟鹤之道:“巳时一刻了。”


    巳时了,竟已经巳时了,难怪外头有人来喊,她忙坐起身来,去扯自己衣裳:“今日要敬早茶!这个时候怕是都等急了!”


    说着便忙对外喊道:“春织,又冬!”


    孟鹤之将她拉进怀里,安抚道:“放心,迟了便迟了,没人会怪你。”


    唐霜闻声一滞,回身看了他一眼,忽伸手敲了敲他额头道:“何惧旁人怨怪,礼数周全,方才不给旁人口舌的机会,你之前倒是活得恣意了,也不知在这上头吃了多少亏了!”


    孟鹤之闻声眸光一亮,将她拉入怀中道:“为我?”


    若说昨日,唐霜对他还有些许陌生,但昨夜之后,两人关系自算是剥开了那层面纱,近了许多,唐霜咬唇,看了他一眼催促道:“起身吧!”


    她边起身边循循善诱道:“我知晓你不满西院那边,但有些规矩礼数,该做还是要做的,往后路还长,你既有心仕途,这些规矩便省不得,若是只你我自己,不在意便也罢了,但总归在同一屋檐下不是?”


    孟鹤之闻声只喃喃低语:“只你我自己”


    他眸光忽就亮了,抬头道:“那只需你再委屈几日便罢了。”


    唐霜闻声没当回事,只当孟鹤之的性子也就只愿意忍上几日,算了,哄得一时是一时,总好过之前总吃闷亏的好。


    春织,又冬进屋扶着唐霜洗漱打扮,唐霜问了一句道:“方才是谁来了?”


    春织回身看了眼孟鹤之,才小声道:“是许管事,今早已经来催了五六趟了。”


    唐霜闻声忙道:“那咱快些!再快些!”


    几人忙跟着一起拾掇,孟鹤之也穿好衣裳,见唐霜手忙脚乱有些好笑,勾唇笑了笑,忽想起方才唐霜的话,便招来夏添,说了打算。


    夏添有些不可思议,当初他不知劝了多少回,让公子不若搬出去,别再与西院那帮子磨了,孟鹤之却是一句话都听不下去,带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宁愿毙溺在这孟家日日痛苦,相互折磨,也不肯走。


    却不想不过一夜之间,他家主子竟就改主意了,也不知夫人与他说了什么?


    “愣什么神!”孟鹤之问。


    夏添忙回神道:“宅子现成的怕是寻不得特别如意的,公子也莫急,今日小的便去问问,若是实在没有,咱手上不少地,倒不妨直接建就是了,就是费些时间,便是如此倒也无妨,公子若真的想先搬走,便先去私宅,咱慢慢地瞧就是了。”


    孟鹤之并给太多意见,只是嘱咐他道:“快些!”


    夏添忙应道:“是,公子放心。”


    便是如此着急,唐霜孟鹤之都先去了趟老爷子屋中,老爷子今日气色不错,眼里都是喜悦之色,笑盈盈地喝了唐霜奉上的茶,眸光落在孟鹤之扶在她腰间的手上。


    见两人相携离去,贺耽终算是卸下了心头一桩大事。


    姚七凑上前道:“公子还是最在意老爷的,西院那边还没去呢,听讲孟文轩急得很,早上便派许管事跑了七八趟呢。”


    贺耽闻声勾唇,将唐霜奉上的茶喝尽了才道:“这便急了?往后还有得急。”


    说着便将手中茶盏搁下问:“事情查得如何?”


    姚七回:“问过那大夫了,这胎不大稳,要做好胎,不然怕是难生。”


    “是男是女?”贺耽问。


    姚七又续上茶道:“眼下月份还小,脉象上还瞧不出来,还需再等半月的样子,便能知男女了,老爷的意思是?”


    贺耽看向姚七,眼里闪过冷然道:“若是男胎,便不必生了。想个法子落了。”


    姚七有些惊愕,想着府上的孟嫣浓,不禁有些怀疑,当年她如是男胎,怕没有今日这活蹦乱跳的时候了。


    姚七有些不明贺耽此举深意,贺耽笑了笑道:“不懂?”


    姚七点了点头。


    贺耽意味深长道:“我要他无子送终!”


    姚七心中骇然,虽一向知晓贺耽恨孟文轩,却不想竟如此痛恨,不过想想,孟文轩却是也该。


    “咱家公子自然不会,只是有孟廊之在,老爷这打算怕是”他眸光一亮道:“老爷是想动了孟廊之!”


    贺耽闻声轻笑道:“孟廊之?”


    姚七点了点头,俨然摩拳擦掌了,他早想对他动手了,如此机会,自是不想放过,已经想着是要动毒,还是暗杀,还是直接绑了慢慢折磨了。


    “你想动他?”贺耽问。


    姚七急不可待点头,怕晚了一句,便没了手刃的机会了。


    却听贺耽笑了笑道:“他可动不得。”


    姚七不解,又听他道:“野种罢了,非孟文轩血脉,他活着,方才能叫他颜面扫地。”


    第63章


    姚七手猛一颤动,茶水顺着杯口洒出,桌上水渍漫漫,恰如此刻心境。


    “怎么会!”不过话说出口,姚七忽想起高氏回回见到贺耽那副惊慌模样,忽便觉得有迹可循了。


    贺耽嘴带讽刺道:“偏就是会。”


    见他如此笃定,姚七便知约莫真有内情在其中:“孟文轩这么些年都不知道?”


    “叫高氏哄得晕头转向,能知道甚!怕是自始至终的都未怀疑过。”


    “那人在哪?可还活着!”姚七实在好奇。


    贺耽闻声挑眉看向姚七道:“倒是巧,本以为死了二十年的竟还活着,如今恰在京城。”


    姚七瞪大了眼睛,声音有些发颤,是知晓惊天消息的兴奋:“是谁?”


    贺耽却给摆起了关子笑着道:“不急,能见到的。”


    贺耽不愿意讲,姚七也毫无办法,他仍旧愕然,而后眸光一闪,忽便有了个猜测,心下一坠问:“孟文轩待公子苛责,老爷这么些年都充耳不闻,是故意为之?”


    贺耽眼神有些复杂,点了点头道:“时隅性子太多执拗,骨头硬,不撞南墙不回头,本想着凭着孟文轩那恶劣性子,无需多日便能叫他心死了,好彻底回南广,却不想,竟真就结结实实的受了这十几年的委屈,生不肯回广南。”贺耽说罢,又顿了顿道:“这委屈既受下了,便不能白受,时隅多委屈,我便能瞧见孟文轩往后有多悔!”


    姚七闻声不禁有些动容,忽有些心疼孟鹤之,他原也还纳闷,贺耽手眼通天,便是孟鹤之不肯回去,也有的是法子将他带回去,何苦让他在孟家被糟践这么些年,原是打着主意子在里头的。


    姚七忽想起一关巧来:“既然如此,更当说小月份方才瞒天过海,不叫孟文轩疑心,为何还要故意说长几月,还占了咱家公子的嫡子身份,这事,老爷当初也知晓?”


    贺耽摩挲拇指的手顿了顿道:“区区嫡子身份,有何稀罕。”


    姚七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实在不知贺耽此举意图,这话里意思,是这事也有他的手笔?


    贺耽道:“高氏贪心,宁冒险也不舍为那野种丢去嫡子身份。”


    姚七倒吸了口气道:“老爷倒是不觉稀罕,可这事是公子与夫人心中的疙瘩。就是现在,公子也未见得放下,本就是咱手上的东西,何故要拱手让人?”


    贺耽抿唇,眸色深沉,里头有一闪而过的悲悯,忽语焉不详道:“自己瞧不透的事,总归要逼一逼,好让她知道,能到什么地步,可还值得。”


    姚七听不明白这话中意思,只隐约觉得与故去的孟贺氏有关,他没见过孟鹤之母亲,也不知其中详事,眼下听来自是满脑子的浆糊。


    不过见贺耽这意思,孟家还有腥风血雨在后,怕是要不得安宁了,只盼他下手轻些,莫要不知轻重又伤了自己人。


    贺耽没再给他问的机会,只是摆了摆手,姚七会意,上前便又搀扶起贺耽,见他疲惫至极,眼里闪过几分担忧。


    老爷子这精神头,近来越发差了。


    西院


    孟鹤之单手扶着唐霜的腰,两人迈进了厅里,一抬眸,便瞧见孟文轩那晕黑的脸,那四周冷冽好似能冻坏人。


    他轻嗤一声:“还知过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可有分寸?”


    这话一如既往那个是对着孟鹤之的,孟鹤之闻声,果然神色一沉,唐霜瞧见忙扯了扯他的衣角,轻微摇了摇头:“敬了茶咱便走了,忍忍。”


    孟廊之坐在孟文轩下手,自始至终不苟言笑,目光顿在唐霜腰间的手上,眯了眯眼眸,眼里皆是冰凉。


    老夫人打圆场说两句,气氛才算缓和。


    孟鹤之接过茶盏,先对老夫人请安,恭恭敬敬道:“孙儿给祖母问安,祖母喝茶。”


    唐霜作揖,端茶上前跟着喊道:“孙媳给祖母文问安,祖母喝茶。”


    “好,好,好!”老夫人眉眼笑的合不住,眼里皆是欣慰,这不过成亲一日,便见这泼猴略有收敛,闻氏自然欣喜。


    再然后,该是向双亲敬茶了。


    孟鹤之领着唐霜走到孟文轩,高氏跟前。


    孟鹤之依礼对着孟文轩敬茶,唐霜跟在身后柔柔喊了声:“父亲。”


    这声父亲实在熨帖许多,孟文轩神色要舒缓许多,仍觉有些可惜,这孩子若是配廊之多好。


    “欸”了一声,算是应了,而后便垂首喝茶。


    将茶盏搁下,瞧见一旁的高氏,孟文轩轻咳嗽了声道:“该问你母亲喝茶了。”


    这话是对着唐霜说的,是打着叫唐霜从中撮合的打算,想抬一抬高氏的脸,唐霜虽听出来这话中意思,却毫无打算。


    只当个没有主意的新妇,“眼巴巴”地看了眼自家夫君,夫君不理,她便只能悻悻垂首。


    孟文轩怒其不争地看了眼唐霜,却也没打算怨怪,毕竟孟鹤之什么性子,他也清楚,唐霜才进门不敢招惹也是正常。


    高氏脸色难看,有些许不知所措,今日是新媳进门,她是当家之母,自然也有些想法。


    然,孟鹤之却是全然不顾及她的脸面。


    搁下手中茶盏便扶着唐霜的腰道:“这茶既敬完了,鹤之便带她去趟祠堂。”


    果然,孟文轩闻声脸色便是一垮。


    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言语,看了一眼垂头不作声的高氏,虽心疼,却也当真不愿意招惹孟鹤之。


    孟鹤之拉着唐霜便走。


    “站住!”身后忽传来一声厉喝,回头看去,是孟廊之。


    孟鹤之顿下脚步,眸光凌厉,两人眸光撞上,针锋相对。


    “母亲还未敬茶,你去哪!”孟廊之对着许管事道:“再斟!”


    许管事头回见如此疾言厉色,拒不相让的孟廊之,吓了一跳,忙斟茶又奉上前。


    孟鹤之闻声嘴角带笑,看了眼那茶盏,竟然难得好脾气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来,陪我与母亲敬茶。”


    这反应连孟廊之都是一愣,眉宇蹙起,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高氏头猛然抬起,不可思议。


    只见孟鹤之,唐霜两人举着杯冲着自己躬身,嘴上喊着母亲,她受宠若惊,正要上前接杯。


    却见孟鹤之的手不偏不倚躲开,下一刻见他手中茶杯倾斜,手中茶水如注洒在地上,唐霜瞧见也愣了下。


    孟鹤之回身嘴角带笑,宠溺道:“愣着做甚,我母亲等着你敬茶。”而后示意她同自己一般泼茶。


    唐霜后知后觉,照着便做了……


    第64章


    唐霜敬罢,抬头眨了眨眼睛,懵懂问了一句:“夫君,是这样吗?”


    这软软一声,叫众人神色难看,尤其孟文轩,本想对孟鹤之发怒,这一声,忽就搅断了他的打算,新妇登门第一天,他再拎不清也不至于对着她发怒。


    孟鹤之知晓她是故意为之,心头发软,点了点头道:“很对。”


    孟廊之猛然站起身来呵斥:“孟鹤之,你是什么意思!”


    高氏闻声一怔,白着一张脸不说话,孟鹤之看了一眼,轻嗤笑了一声,还是一如既往人畜无害的委屈样子,让孟家两父子替她冲在前头。


    孟鹤之拍了拍唐霜以示安抚,才悠悠看着他道:“如你所见,给我母亲敬茶,有何不对?”


    孟廊之攥紧拳头,看向咬着唇不愿分辨的高氏,不禁气火攻心:“哪个母亲?母亲大人此刻坐于高堂,在你跟前坐着,是父亲唯认明媒正娶正妻,是这孟家主母,你既然姓孟,你就该老老实实喊上一声母亲,恭恭敬敬奉上一杯茶。”


    说着看向地上的水渍,眯了眯眼睛道:“我倒是不清,这酒还有谁人配喝?”


    他这话便是依仗着孟文轩平日里处处偏袒,与孟文轩对故去贺氏的厌恶。


    “你找死!”


    孟鹤之闻声脸色蓦然一凉,这话无疑在贬低贺氏,他自不能忍,冲天怒意便要暴发,上前便要挥拳,手指忽被小小纤指抓紧,孟鹤之低头,便瞧见唐霜担忧眼神,冲着他摇了摇头。


    闻氏瞪大了眼睛,好似不认识孟廊之一般,一时间忘记该如何反应。


    这话出口,高氏也是一惊,见孟鹤之神色难看,忙对着孟廊之道:“大郎,你再说甚!”


    孟廊之闻声不语,只是看向孟文轩问:“父亲,儿子说得不对?”


    孟文轩愣住了,他此刻心绪竟有些复杂,他虽厌恶贺氏,顺带着也不喜欢孟鹤之,一贯对孟廊之母子的偏爱也是毫不遮掩,只是偏爱是一回事,真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很是不喜被人拿捏,便是亲子也不成……


    且只要承认,他与孟鹤之便算是彻底断了父子关系了,至于贺氏,他再厌恶,也曾是他的女人……


    “大公子,这话不对。”温温软软的声音响起,是唐霜。


    孟文轩听闻的一瞬,几乎可微的轻松了口气,瞪着一双黢黑眼睛盯着唐霜,且看她如何说。


    孟廊之闻声看向唐霜,自打她定亲后,孟廊之便再没与她单独相处过,平日里也不得她正眼瞧他一眼,此刻对上这清凌凌的眸子,孟廊之面上皆是复杂,他并不想替她针锋相对。


    只听她沉着一张脸道:“亲婆母虽已早逝,却是父亲原配,若要排序,你也该喊她一声母亲大人,毕竟原配之后,便是明媒正娶,也只算是……”


    话未说完,却算是结结实实地给了孟廊之一巴掌,果见他脸色铁青,被噎着说不出话来,想反驳吧,她这话却是都是事实,平日里谁都不敢提的事,叫她轻飘飘地便摆正了平日里遭人厌恶贺氏的位份。


    “不知这第一杯酒,敬给亲婆母,有何错可挑?这第一杯酒,还有谁比她配喝?”


    说罢看向老夫人问:“祖母大人,这规矩错是没错?”


    这事上,唐霜就没寄希望于孟文轩能说什么公道话来,她全然不管贺氏与孟文轩有何恩怨,她只知道,贺氏是孟文轩的原配,便是族谱上的名字,也该在高氏前头。


    除非孟文轩此刻将故去贺氏休弃,剔除族谱,但当年如此厌恶都未见孟文轩动过此念,现在,想也未生过那份胆气来。


    她便想起,贺耽与她交代的,莫要管孟文轩是什么态度,他做不得主,就凭着贺氏是孟文轩的原配,由得她搅翻天来,是故,虽不知孟文轩与贺氏到底有何渊源,唐霜也敢如此。


    本也只是试探底线,可见孟文轩好似吃了闷亏似的也绝不开口的样子,唐霜便知这事确如贺耽所言。


    老夫人闻声有些尴尬,眼睛瞥向高氏的肚子,只觉得有些下不来台,心中怨怪孟廊之有些多此一举。


    她笑盈盈的一如往常和稀泥道:“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对错。”


    转头对着孟廊之道:“大郎,扶你母亲回屋去,她身子重,耽搁一上午了,该好生休息了。”


    轻飘飘一句话便将方才的针锋相对化解了。


    高氏闻声便摆出一副疲累模样,对着孟廊之道:”大郎,扶我回去。”


    孟廊之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歇了火,起身扶着高氏离去。


    高氏临走时回身看了眼,恰与唐霜眼眸对上,唐霜笑盈盈的,无半分不快样子,高氏脸色更是难看,捏紧孟廊之的手,她忽生出个预感来,这往后怕是没安宁日子过了。


    孟文轩见状也先告辞,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厅上,不过一瞬便冷清许多。


    闻氏摆了摆手道:“你们去祠堂上香罢,且给你母亲好好敬一敬香,让她瞧一瞧你这花一样的媳妇,若是在天有灵,她该很是快慰。”


    两人闻声应是,送走了闻氏。


    人一走,孟鹤之蓦然便将唐霜揽在怀中,紧紧抱着,唐霜轻抚他的后背,算作无声的安慰。


    她确实知晓孟鹤之在这府上艰难,却不想竟是如此,方才她也算是硬了脾气,却只换来老夫人不咸不淡几声和稀泥的“劝慰”,她嘴角下压,想起方才的孟廊之,她眼里闪过厌恶。


    新婚第一日,便与他们小夫妻如此难堪,今日这事,她唐霜记下了。


    孟鹤之心绪平复了,转而拉着唐霜的手出了厅上,迫不及待道:“走,带你见我母亲。”


    孟家祠堂,唐霜有些映像,那日在门外,那掌掴声实在清脆,直至今日,她仍记忆犹新。


    “这是我母亲。”


    诸多牌位中,唐霜瞧见了在最下一排,角落处的贺氏牌位,她跟着孟鹤之行礼,上了三炷香。


    磕头时,唐霜心下默念,有她在了,定瞧着孟鹤之叫他少受人欺负。


    孟鹤之若是知晓她如此想,该哭笑不得了。


    他忽然开口道:“你方才有句话说错了。”


    唐霜闻声不解,“嗯?”了一声。


    “高氏是与他无媒苟合进的孟家大门,可不算是明媒正娶。进府是已妾室从偏门抬进,我母亲死后,他才敢将高氏抬做填房!”


    第65章


    孟家祠堂内,烟尘袅袅,唐霜跪在蒲团上,有些惊愕,这事,她还真的不知。


    她还以为,高氏是在贺氏过身后以续弦之名被抬进孟家的,如此看确实说得通了,难怪孟廊之会是府上大公子了。


    “那我倒是将她说高了。”唐霜有些可惜道。


    孟鹤之闻声好笑,意味深长道:“往后这机会多的是,倒是不差这一回。”


    唐霜眸光微微发亮,笑道:“是了。”


    她这个反应,孟鹤之是没想到的,站起身来扶着她往外头走:“你怎不劝劝?”


    唐霜挑眉:“劝你什么?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恰此刻一阵风吹拂,扬起她的发丝,孟鹤之手随心动,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劝我以和为贵。”


    唐霜眼眸晶亮道:“若是能,何至于怨恨这么些年,往后气莫要憋在心口,往后你不是一人了,有我帮衬你,她们再欺负不你了。”


    孟鹤之闻声眼里划过些许怪异:“我在你是如此?”


    他若是好欺负,也不至于恶名在外,闻风丧胆。


    唐霜想起那日贺老爷子与她密谈的话,也是扭转她心意,能叫她点头肯嫁的重要原因,她眼里闪过疼惜,重重点头,又回身看了眼祠堂。


    意思不言而喻。


    似乎有穿堂风过,孟鹤之想起那日被孟文选掌掴的狼狈场景,那时候她就站在门前,瞧得清清楚楚。


    话就堵在了喉咙间,这么看确实是好欺负的。


    见他出神,唐霜只当戳穿了他的伤心事,老爷子说他是故作坚强,其实心思细腻,她心神动了动,拉住他的手认真道;“往后你有我了。”


    孟鹤之回应,将她的手掌包在大掌之中,忽问道:“闺名阿唔?”


    唐霜愣了下,显然没想到这人怎忽就说到这上面来了,有些没反应过来问:“是,你怎知道?”


    如何知道,说到这孟鹤之便想起一人来,便是那陈时清,他至今不能忘,在长街上,那人亲昵的唤她阿唔。


    多少回夜里,这名字被他放肆喊过,只是那时无人回应。


    他眼角弯弯道:“听你长姐喊过几回。”


    唐霜不疑有他应道:”是,小字阿唔。”


    “可有出处?”


    唐霜摇了摇头道:“是长姐所取,没甚多大意味,只是听长姐讲,我说话晚,旁的话学不会,只唔唔而语,长姐觉有趣,才得此名。”


    “阿唔”名字含在喉间念了好几声,盯着唐霜瞧,总觉得他这话里有别的意思。


    这炽热眸光下,唐霜脸色微微发红,这乳名只身边亲近人如此喊过,如此从孟鹤之嘴里说出来,她心口砰砰直跳,脸也微微发红。


    “是个好名字。”


    这名字有何好坏?只是唐霜再问,孟鹤之却是不讲了。


    唐霜见他眉眼的笑意,总觉不大简单,直到夜里头,他缠着自己又要胡闹,她方才回味,他那“好名字”从何处得来。


    他好似贪兽,已经磨了她大半夜了,摸了,抱了,亲了,她香汗淋漓,死守防线,唯有最后一道,她死也不肯点头。


    他手按住她大腿根,叫她动弹不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烛火照映下,脊背上可见汗珠薄薄,唐霜簌簌颤抖,昨夜那滋味实在磨人,她实在不想再来第二回 了。


    “我,我还疼着。”唐霜叫屈道。


    孟鹤之挑眉,一次看穿的样子笃定摇头道:“不可能。”


    “你又不是我,怎知不可能!”唐霜据理力争,心下却是慌的不成样子,她确实也不大疼了,只是这怎能叫他知道!


    孟鹤之抐了下嘴角,从枕头取出一拇指关节大小的瓷瓶来,唐霜眼皮跳动,看了一眼,总觉的似曾相识。


    “万贯之价的冰肌膏,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用在你身上,最好。”


    唐霜想起来了!这正是昨夜她迷醉之际,孟鹤之替她上药品的膏药。”唐霜反应过来,难怪这药如此昂贵,她低头看去,身上确实恢复如初,无半点红痕。


    可身上是身上,那里又不是……她抬眸便见孟鹤之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刹那间便觉心跳都停了。


    她攥紧紧被,咬着牙问:“难道昨夜你……”


    她实在难以启齿,羞耻心叫她浑身都红透了。


    孟鹤之凑到她耳畔,无半点惊怪,理所应当道:“你我已是夫妻,也已经坦诚相见,你伤了我替你上药有何不对?就是我昨夜怕扰你安眠,只在外头上了一层,再深处未敢……”


    “唔……”话还未说完,便被她捂住了嘴。


    她惊颤道:“你别说了!”


    孟鹤之被捂着嘴,手下的唇勾了勾,眼里都是狡黠的笑意,烛火下亮晶晶的。


    唐霜松开了手,孟鹤之却是没歇了心思,他将唐霜轻轻一抱,唐霜便整个人被他抱起,唐霜下意识双腿环这他的腰坐着,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她此刻那可与光着无异了。


    偏那人还故意撞了撞。


    他声音低沉,话里带着哄道:“正好你现在醒着,我瞧着行不行,若还伤着,我便不动你了。”


    瞧一瞧?


    那还得了,唐霜下意识的便是一紧,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她瞪大了眼睛,简直不可置信,不过一夜之间,这人怎什么话都敢讲,什么事都敢做!没脸没皮的,怎也不知羞。


    可她不肯,他也不能依,孟鹤之知晓她羞涩,索性便埋首亲去,实在太过刺激,唐霜身子往后一弯,躲都躲不掉。


    她意识模糊之际,孟鹤之得逞了。


    确实没大好全,孟鹤之不禁在心下低声咒骂自己,央着她非要再给她上药,这回趁着她醒着,倒是没再顾及,但凡伤着的地方,再深,他都替她上好了药。


    唐霜筋疲力尽迷糊睡去,只是睡去之时,还有些怀疑人生,今夜到底是防没防住?


    虽未做完全套,但他好似也得逞了。


    她耳朵根子都是红的,什么名字好听!孟鹤之趴在她耳边,呼吸灼在她耳畔,听他道:“阿唔唔呻,果然动听,别忍着。”


    三日之后便是回门。


    回门前一夜,唐霜实在没能抵挡住他,被缠了一夜,孟鹤之虽自责,但却未见收敛,新婚夜里,他实在忍了许多,而后又顾及她身子,连两日未碰,食髓知味,说是亲亲就罢,这亲亲就直闹到天明去了。


    一大早,唐霜是带着一青眼的眼圈回的邹家。


    唐烟见她精神头不大好,便隐约猜到了什么,将她拉进屋里便小声询问:“你这是一夜未睡?”


    第66章


    饶是已经成婚,已然熟知男女之事,可真开口谈论,唐霜却做不到,她抿了抿唇,想起昨夜自觉烧的慌,垂下眼眸,脸已烧红起来囫囵道:“睡了,睡了的。”


    虽只眯了不到一个时辰,但确实算是睡了的。


    唐烟哪能不懂,她凑上前,左右看了一眼,小声问:“夜里几回?”


    “什么几回,长姐,我,我有些饿了,何时开席?”唐霜恨不能把耳朵捂起来,装傻充愣岔开话题。


    唐烟看了眼天色道:“还早。”


    见唐霜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更见她眼下乌青,便知怕是被缠磨的可怜。


    她这副样子,反倒是勾起了唐烟的好奇心来。


    唐烟非问,唐霜到底是没央过她,可实在说不出口,生出纤纤素指头给唐烟看。


    四个手指头,想了想又放下一个,而后三个手指头清晰又明了。


    唐烟悟了,眨了眨眼眸:“三回!”


    唐霜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长姐,你小声些!”


    手指头都是麻的。


    要不是天明,今日怕是要起不来床的。


    唐烟便就想起方才孟鹤之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哪里有半点儿疲累样子,这三回,怕都是照应唐霜,未敢尽心。


    她不禁瞅了瞅自家妹妹,身姿消若薄柳,一副孱弱模样,这么折腾下去……她眉头不禁蹙了蹙。


    唐烟伸手戳了戳她额头,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恼:“你就这么依着他?”


    唐霜有些委屈,一双眼睛清凌凌的看着她,好似在控诉,不依着他能怎么办,那人软硬不吃,昨儿后半夜,他越发情难自已,撞的她魂儿都要飞了,手下也没个轻重,弄疼她了,气的她低头便恨恨咬了他一口,可那人倒是无谓,眼里更是兴奋,连带着底下动作也重了许多,还附在她耳旁说些叫人恨不能割掉耳朵的话。


    那一回后,她方才知道什么叫放纵。


    这亏算是吃过一回了,她是轻易不敢再闹第二回 ,要又是惹他兴奋,到头来难过的还是她自己。


    她有些无奈拖着香腮。


    唐烟自是不能看着她如此,眼眸闪了闪,难得在她眼里瞧见羞涩。


    “何必如此憨实,有的是法子能痛快,附耳过来。”


    唐霜面上划过兴奋,欸了一声,忙将小耳朵送上,唐烟附她耳旁耳语,之须臾,便见她耳朵红的能滴血。


    瞳孔震惊,皆是一副初初见世面的惊愕模样,一副原来还能这样的模样,连带着看向唐烟的眼神也变了几分。


    她吞咽了下,手中帕子被攥成了一团不确信问:“当真能如此?”


    唐烟有些放不开,虽自己也羞涩的很,可她挺了挺脊背肯定道:“是,你若是不信,今夜便回去试试。”


    试试?唐霜瞪大了眼睛,头摇的好似拨浪鼓:“不成,不成,我做不出。”


    小姐妹这厢聊着闺房事,孟鹤之这边也没闲着,邹沢带着他逛了逛园子,说了些叮嘱的话,孟鹤之皆都恭敬听着。


    只是话到一半,忽见卸一急急忙忙的奔来,附在他耳畔言语。


    “当真!”邹沢脸色微变,眯了眯眼眸,眼里都是狠戾。


    卸一点头道:“是,将军可要想想法子缓一缓?”


    “能有什么法子想,本以为前日二皇子得皇帝责备,能多有收敛,却不想,竟叫他起了这个心思。”


    孟鹤之听出了所以然,问:“是岳父的事?”


    邹沢嘴角抐了下,也未隐瞒,眼下都是唐家婿,再者,有些事也瞒不住。


    他抿唇道:“岳父大人的事,估摸着过些日子,外头会有风声,你仔细着些,莫叫唐霜听去,省的跟着着急。”


    这什么风声,便是不言而喻。


    孟鹤之又想起那日宫门前,陆绻的话,他没想到,竟远比他想的还要严峻,他点了点头,又问:“可要帮衬?”


    邹沢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些无奈,只是实话道:“你非朝中人,帮衬不了什么,不过有这份心,也是好的。”


    再者,唐家的事,眼下看远比面上浮现的要复杂的多,稍后不慎,连他邹家可能都会牵连上,他眼底有些许阴霾划过,不过有件事,却格外清晰明了,二皇子这般迫不及待想处置唐家,约莫是涉及党争。


    他有些许无奈,攥了攥拳头,明明他早便告诫唐温伯莫要沾染皇子间的事,却不想,竟还是栽在了上头。


    邹沢虽只是好心告诫,孟鹤之却是听进去了,眼下他确实颇有些深深的无力感,那日雪下,见他横隔在外的宫门好似又在眼前,叫他毫无办法。


    孟鹤之忽开口道:“二皇子又打的什么算盘?”


    邹沢眯了眯眼眸道:“命李丹落百官请命书,速结岳父的案子。”


    孟鹤之愣了下,心口不免也是一纠,这请命书若成,邹沢便是有意想救拖延,也不可能以己之身,抗衡百官,四皇子倒了,二皇子如今在朝中正得臣心,但凡有眼色的,都知该如何倒戈。


    “圣上若是点头,岳父还有多久?”


    邹沢神色有些凝重道:“今日结案,明日就可问斩。”


    孟鹤之闻声垂头,邹沢只当他是被吓住了,眼里有些许失望,正要安慰,却见孟鹤之忽然抬头道:“二皇子既可集请愿书,将军为何不可?”


    “你的意思是!”邹沢反应过来。


    孟鹤之道:“有因惧二皇子权势者,难道就没有惧将军威慑的?再者,若是没有,朝中定有观望者,若是能劝服,也能帮衬到将军,虽说不能解眼下困境,但总归是能拖延些时日的。”


    邹沢闻声眼眸一亮,看下孟鹤之的眼里赏识,摆了摆手道:“去办!”


    卸一了然,忙起身去办了。


    回去路上,孟鹤之有些心不在焉,唐霜亦然,她一眼便瞧出来他人不大对劲,拉了拉他的手问:“怎么了?”


    孟鹤之闻声回神,见她一副岁月静好模样,眼眸不禁闪了闪,强装镇定无事,莞尔笑了笑道:“无事,只是有些许累了。”


    孟鹤之嘴角微微颤动,也没再言语。


    孟鹤之虽有心要瞒,却忘了一人,隔日一早,孟文轩孟廊之敲响了南苑的门,孟鹤之彼时正在书房,听夏添说时,猛然一惊。


    “你就放他们进来了?”


    夏添为难道:“他们说是给老先生请安,不想理过主屋便见他推门进去,小的拦都拦不住!”


    孟鹤之愣了下,回过神来,便是不妙。


    手上书册被扔在了地上,急匆匆的奔回了主屋,便见唐霜失魂落魄坐在椅子上,孟文轩则是无奈坐在一旁。


    孟文轩则在一旁一脸惋惜之色:“你心里早做准备,你父亲的事,怕是不日便要出结果,这回,估摸着逃不过了。”


    唐霜如受雷劈,摇摇欲坠。


    孟廊之则在一旁冷眼瞧着,嘴角微微勾起,瞧着心情不错。


    “闭嘴!”孟鹤之咬着牙奔回,恶狠狠地看向两人。


    唐霜闻声看向孟鹤之,犹如见到了主心骨,啜泣喊了一声:“我父亲他……”


    孟鹤之心如刀绞,忙上前将她揽在了怀里,拍她后背安抚:“无事的,你信不信我?”


    一旁孟廊之冷笑一声道:“你有多大本事,能叫唐大人死里逃生?莫要太高看自己,父亲都束手无策,你竟还瞒着她,是在害她,早有些准备,也是好事。”


    一旁孟文轩眼神有些复杂,没吱声,只是看了眼孟廊之。


    “滚!”孟鹤之唳声呵斥,见孟文轩等人还想说话,孟鹤之拿起一旁茶碗便摔落在地。


    “夸嚓”一声,瓷片似碎。


    “再多说一句试试!”转身又对着夏添道:“夏添!”


    夏添了然,忙挡在两人跟前,一副警惕模样:“老爷,劳烦出去。”


    孟文轩还从未见孟鹤之如此,以往虽脾气硬,但打骂惯来随他,这回如此震怒,孟文轩忽觉,这次当真是触碰到他逆鳞。


    孟文轩悻悻离去,转身便见孟廊之还在原地,他喊了一句:“廊之。”


    孟廊之似这才回神,又看了眼孟鹤之两人。抬脚跟了上去。


    出了南院,孟文轩蹲下脚步,负手看着孟廊之,笃定道:“你是故意的。”


    孟廊之嘴角勾了勾,一副不明所以模样:“父亲说什么?儿子不知道。”


    不知道?


    孟文轩眼神有些复杂道:“你不是说,早叫唐霜知道,叫她早有心理准备,这事瞒着她不好吗?眼下看,到底是瞒着好,还是不瞒好!”


    孟廊之怂了怂肩膀,一副无甚所谓的样子道:“儿子也不知道,只怪她太脆弱,这事难不成能瞒她一辈子,唐温伯的死她总要知道的。”


    这话说的实在轻飘飘。


    “不一样,她现在知道,必要受多倍折磨,要日日魂不守舍,心惊胆颤直到唐温伯之事出了结果,一日不出,担心一日,一月不出担心一月,若是唐温伯死讯已出也就罢了,不过难受一时,也就好了!眼下,是在折磨她!”


    孟廊之嘴角压了压,眼里皆是不耐烦道:“是吗?”


    他顿了顿道:“那是儿子想错了,怪我。”


    可他这副与他何尤的态度,哪里有半分知错负疚的样子。


    孟廊之躬身离去,孟文轩眼神看向他离去的背影,抐了下嘴角,孟廊之怎变得叫他不认识了。


    主屋这边,孟鹤之擦去唐霜眼泪道:“你信我,我觉不会叫他有事。”


    第67章


    唐霜确实被惊吓住了,夜里便要去寻邹沢,可人到门口又顿住了。


    孟鹤之在一旁抚着她,察觉掌中小手用力的握着自己,心如刀割,将她抱在怀中。


    “不去了。”“唐霜忽然道。


    孟鹤之了然,温声问:“怕添乱?”


    唐霜抿唇,眼眸颤了颤:“我都急成这副样子,长姐姐夫应当更着急,我去,是施压,是添乱,除却哭哭啼啼,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者,姐夫未必叫长姐知道了,长姐若是不知,我去了,这事便戳破了,姐夫又要应付姐姐,应付我,还要想着帮衬父亲,该焦头烂额了。”


    孟鹤之一贯知晓她顾全大局,但见她如此,难免心疼。


    攥了攥拳头,不禁暗恨自己,此刻不能顶起这片天,叫她如此惶惶不可终日。


    今夜外头犹如唐霜心境,雨疏风骤,狂风呼呼大作,吹的窗扉吱吱作响,烛火微微闪闪,帷幔半散。


    孟鹤之和衣侧躺在外,手轻轻拍打安抚着睡在里侧的唐霜,见她迷迷糊糊的睡去,轻舒了口气,伸手擦了擦她眼角余泪,眼里闪过狠戾。


    孟廊之,今日这笔账他记下了。


    他轻轻唤了一声“阿唔”见人没应,与她掖了掖软被,才轻手轻脚的下了榻。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守在门外的夏添见是孟鹤之,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问:“公子,你这是?”


    孟鹤之看了眼屋内,叮嘱春织道:“我出去一趟,你守着她,若是问我去哪,只说我去了书房,我去去就回。”


    春织点头应是。


    孟鹤之抬脚便出去,夏添忙执伞跟上,出了院子才问:“公子,这样大的雨,去哪?”


    “套马,去趟邹家。”


    夏添不敢耽搁忙道:“是,小的这便去安排。”


    孟鹤之有问:“姚七呢?”


    夏添还来不及作答,身后忽传来一声应答:”公子寻我?”


    两人回身看去,便见姚七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到他们身后了。


    他虽撑着伞,身子却湿了大半,怀中抱着个箱子,约莫是为了护着这箱子的缘故。


    孟鹤之颔首,对着夏添道:“去办。”


    夏添看了眼姚七,才缓缓退下。


    “巧了,姚七也是来寻公子的。”姚七将伞扔在地上,擦了擦微湿的脸,眼眸晶亮问道。


    孟鹤之没答,开口道:“我名下的铺子,私宅,良田都列个单子出来,能变卖变卖,能租赁租赁,有多少算多少,三日之内,全部转成现银与我。”


    姚七闻声一惊,愣了下,见孟鹤之神色认真,便知是什么打算:“公子想救唐大人?”


    孟鹤之看了眼姚七,这府上的消息倒是灵通,这不过两个时辰竟都知道了。


    他抿了下唇,没答,只是道:”速去办。”


    姚七见他要走,忙喊了一声:“公子,都这个时候,你求一求老爷子,老爷子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姚七只当孟鹤之脾气硬,直到此刻都不愿意低头。


    却不想孟鹤之事旁的打算。


    孟鹤之回身看了眼姚七,脊背挺直道:“瞒着,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跟着着急上火做甚!”


    姚七面上闪过一些尴尬,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箱子,递了上去道:“迟了,公子,老爷子都知道了。”


    孟鹤之神色一凛,姚七打哈哈道:“老爷子好的很,好的很,公子不必担心。”又看了眼手中箱子道:“这是老爷子答应公子的事,已经提前备好了。”


    孟鹤之手指微颤,目光一滞盯着那木箱子看,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爷子自知晓后,便叫小的将东西送来,也真是巧了。”说着便将箱子递交给了孟鹤之。


    里头应当都是地契,单票,倒是不重,轻飘飘的,可这重量却似千斤,沉甸甸的落在了孟鹤之心头。


    “多少?”孟鹤之忽然开口问道。


    姚七只当孟鹤之怕不够,忙道:“公子放心,定够了的,这些东西都是姚七亲自负责。”怕孟鹤之不信服,琢磨了下道:“这是贺家一半家产,公子觉得够不够?”


    话甫一落下,便见孟鹤之瞳孔骤缩,紧紧的攥着手中木箱,他想过老爷子或许会相帮,却没想见,竟舍这大半家业,贺家一半家产,已可敌国,想来比这国库还要富足。


    “怎么来的。”孟鹤之问。


    贺家便有家产,大多都套在生意里,就算是想拿,也不至短时间拿出这样多来,这实在不对。


    姚七这才惊觉自己话说多了,想起老爷子交代,有些紧张囫囵道:“就,就是抵了些宅子,再加上钱庄的现银,便,便这么多了。”


    怕孟鹤之再问,忙要告辞离去:“东西既送到了,那小的便回了。”


    孟鹤之眯了眯眼睛,肃道:“站住!”


    姚七立时便定住了身子,动都不敢动,一副苦大仇深模样道:“姚七都说明白了,公子不信?”


    “我问你,怎么来的!非要我亲自去问外祖?”


    姚七忙摆了摆手,认栽了,看了眼那小箱子一五一十道:“确实变卖了些许产业,里头也有钱庄的银子,若是时日够长,那倒也不急了,只是唐大人的事急,短时间内想要凑足,实在不大够,老爷子没法,卖了南广的大半基业,还,还拿出自己过身准备的棺材本,凑了凑,才算将将够。”


    “你说什么!”孟鹤之大为震撼,转身便要去寻贺耽:“你就由着他!”


    姚七忙拦住他道:“公子!别去了,这东西都已变卖出去,便是你如今去找老爷子,也是毫无办法的,老爷子的脾气,您知道的,一旦定下的事,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老爷子说了,这贺家到头来都是你的,钱多钱少都是你的,若是你觉得对不住他,那少多少,你往后都要给他挣回来。”他顿了顿又道:“可知道老爷子为何非要变卖南广的基业?”


    孟鹤之垂下的头闪过困惑,看向姚七。


    姚七道:“老爷子知道你不愿回南广,没你的地方,便是守着也是空的,索性便变卖了,在京城陪你,他年岁老了,只求儿孙膝下在畔,你也当如他的愿吧。”


    风雨飘摇,孟鹤之失魂落魄坐在去往邹家的马车上,他靠在车壁上,闭了闭眼睛,长吁一口气,一手搭在那小箱子上,轻轻摩挲,而后竟是嗤笑出声来。


    他恍然忽觉,自己这么些年是个笑话,跟毫不相干的人置了十几年的气,搭进去了时间,更险些搭进去将来,已年过二十一,却是一事无成,到底是在折磨旁人,还是再折磨自己?而那相干的,却叫他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盼着,守着等着。


    他果然是个混账。


    那折磨了他十几年的事,在这一夜间,便想通了。


    到邹家时,邹沢尚在书房。


    听闻孟鹤之来了,忙命卸一将人迎进来:“你来的正好,我刚巧要叫人去传信。”


    孟鹤之抿唇道:“阿唔知道了。”


    邹沢一怔,神色微忡,须臾后便想明白了:“知道了便知道了吧,这事闹的这样大,总归是要知道的。”


    他将孟鹤之引到案牍前,孟鹤之见上头潦草几行大字便道:“这事,请愿书?”


    “是,你的法子确实有些效,虽愿意写名的不多,但其中不乏些实权的,就连蒲阁老也签了,有他在,至少能顶一顶。”


    孟鹤之摇头道:“不够。”


    再者他们这边同写请愿书,二皇子那边必然也收到了风声,应当也会有后招。


    邹沢长吁了口气道:“知道。眼下拖的一时是一时。”


    顿了顿道:“找到唐缇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孟鹤之没言语,只是将抱来的木箱子递上:“我是来送这个的。”


    “这是?”邹沢不解问。


    孟鹤之道:“近来战事频发,为应战事,国库想来告急,听讲近来赋税征收长不少,百姓也怨声载道,想来圣上急了。”


    说起这事,邹沢神色更是凝重,这事他何止知道,皇帝日日在他耳畔叨念,要他速去征战,可他若去了,唐家要如何办。


    内忧外患,叫他确实精力憔悴。


    孟鹤之下巴点了点那木箱子道:“你先打开看看。


    邹沢愣神,打开一瞧,待瞧清理由是什么,他愣住了:“你这是?”


    “凭这些,可去各大钱庄兑换现银,黄金,有多少都兑得,这是我贺家为战事的捐赠,唯有一个请求请皇帝应允。”


    他顿了顿道:“唐大人当初救过我外祖性命,若是无他,也无我贺家今日,我外祖无以为报,想贫此向圣少讨个人情,能宽恕他些时日。”


    瞧瞧,连理由都已编好,


    “将军,你说这些,圣上可能应允。”


    邹沢心中震撼,他怎就没往这处想?


    他上前拍了拍孟鹤之的肩膀道:“自然可以,圣上分的清轻重。”


    孟鹤之这才轻松了口气,点头道:“好。”


    邹沢道:“是我轻慢了你,你远比我想的还要有智谋些,更没想到,你为了唐家如此豁得出去。”


    孟鹤之垂眸不语,他不是为了唐家,他这人惯来自私,他只是为了唐霜。


    两人又谈了会,直到夜深,孟鹤之才带一身潮气回了府。


    他看向守在门口的春织,春织忙回:“姑娘亥时醒来过一回,奴婢说了姑爷在书房,她便没问了,方才又睡下了。”


    孟鹤之闻声点头,正要推门而入,手顿了下像是想起什么来,看向夏添:“你去办件事。”


    夏添凑上前去:“公子吩咐。”


    孟鹤之眼神闪过狠戾道:“给孟廊之送个礼。”


    二皇子府


    “殿下,邹沢既能想到此举,咱也当有所防备才是。”李丹蹙眉道。


    高朝闻声神色如常,只是看向一旁戚禅和问:“禅和觉得如何?”


    戚禅和闻声抬眸道:“一个法子能以绝后患。”


    高朝来了兴趣,往前坐了坐:“说来听听。”


    戚禅和摩挲着手中茶杯道:“若是明日唐缇携自白书自杀在街头,殿下以为,这事可能了?”


    高朝神色微变,一旁李丹眸光却是一亮,怕了拍大赞叹道:“确是个好主意!”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惋惜:“可唐缇不是失踪了?去哪寻到踪迹?法子是个好法子,就是可惜了,用不上。”


    戚禅和对这高朝笑了笑,才道:“李大人不知道?唐缇正在二皇子手中,在这二皇子府上。”


    李丹闻声一怔,忙看向高朝问:“殿下,可真?微臣怎毫不知情?”


    高朝深深看了眼戚禅和否道:“他人还不能动。”


    李丹闻声便急了,猛然站起身来:“殿下!什么叫不能动,此刻不动何时动!他唯有死了,在咱才有助益!”他一脸真切劝慰道:“殿下!切不可妇人之仁啊!”


    高朝脸露不悦之色质问道:“你当以为,他死了,父皇真能判定唐温伯?若是不能该如何办!”


    李丹闻声道:“怎会不判,亲自畏罪自杀检举生父,还能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事?”


    高朝闻声轻叱道:“李大人,你以为父皇是没有证据才一直迟迟未定罪的?”


    李丹闻声便默了。


    那些证据,清晰又明了,是他们亲手安排的,若是承认是的,那便是承认自己无能。


    高朝见李丹不言语,又看向戚禅和:“戚大人以为呢?”


    戚禅和眸底沉色暗了暗,嘴角微勾,诚恳认错道;“是禅和想简单了,殿下莫怪。”


    他这副样子,哪里有半分认错的意思。


    高朝眯了眯眼睛道:“父皇到底还是最喜老四,板上钉钉的证据再多,他不像认,便能一直寻借口拖延,眼下本殿要的不是证据,而是权势,是能推压父皇的权势!”


    李丹与戚禅和闻声纷纷垂头应是。


    两人出了殿门,李丹回身看了一眼,甩了甩衣袖直叹气。


    戚禅和语焉不详道:“李大人看出来了?”


    李丹抐了下嘴角,神色莫名:“我怎觉得,殿下不愿动唐缇。”


    哪里是什么不确信,能不能用,唯有一用方才知道,这显然是个极好的主意才是,殿下却豪不做想的否决了,李丹确实没想到。


    戚禅和看了眼一旁偏殿,意味深长道:“何止是不想动啊。”


    李丹不疑有他,并不知晓他眼神深意,却是听出画外音来,凑上前去问:“戚大人知晓缘由?我只知道殿下与唐缇交情不错,旁的倒是一无所知。”


    戚禅和闻声却是打起了哑谜,看了眼李丹道:“不急,慢慢瞧吧,总有李大人能瞧明白的时候。”


    说罢,便负手悠悠缓缓离去。


    李丹一脸迷惑,而后看了眼他离去的方向,轻啐了一声:“装什么装!”


    李丹走的太早,并未看到高朝出了殿后,便直奔偏殿。


    门外看守见是高朝,皆纷纷垂头,喊了声殿下,便忙将门推开。


    高朝推门而入,屋里小厮见是高朝,忙道:“殿下。”


    高朝看了眼内寝问:“如何?”


    那小厮是高朝身边近侍,王制。


    闻声忙道:“今日还不愿吃,小的忧心在如此怕撑不下去,命人强灌了参汤进去。”


    “动粗了?”高朝神色莫名,忽问了一句。


    王制见高朝神色,身子猛的一颤,忙跪倒在地道:“不,不算的,只是他挣扎,才命人压住他手脚,殿下放心,并未伤着唐大公子。”


    高朝闻声挑眉,俨然是并未听进去他的辩驳,眯了眯眼眸道:“自去领十丈责罚。”


    王制浑身冷汗直冒,闻声如蒙大赦,忙垂头恳谢:“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高朝并未再搭理他,转而便进了内寝。


    一进屋,便见床榻上被绑了一人,那人身穿白衣,墨发披散,生了张极好的面容。


    他面色苍白,手脚被束,听见人来,忙侧目看去,见是高朝,神色陡然紧张,面上闪过的是不屈的恨意。


    嘴虽未被堵住,只是出口却是含糊不清之语,微张的嘴,能瞧见他舌头是伤着的,还有血迹斑斑。


    高朝转身便去点香,须臾屋子里烟尘屡屡,鼻息间多了些许沉沉香气。


    高朝见他情绪紧张,嘴角带笑安抚道:“放心,本殿已经责罚了王制,他再不敢对你无礼了。”


    唐缇充耳不闻,一脸的愤愤不平,虽说不出话来,却能见他仍旧张嘴,应当是还在咒骂。


    高朝闻声笑了笑,食指抵住薄唇,做出了个禁声的动作,他坐在床榻旁道:“夜深了,莫吵了旁人。”


    唐缇此刻口不能言,心里却咒骂不停,他无比暗恨,自己怎就招惹了这个疯子。


    他不明白,这人将他又带回京城到底又想算计什么!


    高朝却恍若没瞧见唐缇的戒备,从怀间取出一药品,手指点了点,粘取了些许药膏,指尖在烛火下晶莹剔透,而后便见他道:“张嘴,对你舌头好。”


    唐缇觉得这人简直就是疯子,抿着唇就是不愿,高朝却是并未理会唐缇拒绝,强捏开他的嘴,而后便将手指头伸了进去。


    食指碰触到唐缇唇舌时,高朝神色有些古怪。


    唐缇张嘴便要去咬他的手指,高朝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打算,在他牙齿将要碰触他的手指,只听他道:“今夜咬了,明日便让你唐家死绝。”


    “你知道的,本殿惯来说到做到。”


    唐缇闻声神色一滞,眉眼里闪过挣扎,在他犹豫之时,高朝已经涂抹好药膏全身而退。


    “很好。”高朝感叹一声。


    唐缇挣扎的动弹了下,却毫无办法,只能将头转到一侧不去看他。


    本以为他会如以往一般,坐坐便离去了,却不想却听到身旁传来窸窸窣窣声响。


    唐缇差异看去,而后猛然睁大了眼睛,高朝竟然在脱鞋袜。


    下一刻,便见他和衣躺在了唐缇身旁。


    高朝见他看着自己,只是笑了笑道:“睡吧。”


    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唐缇便瞧见高朝在自己身旁安然入睡了,这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停了。


    他强撑着抬了抬头,确见高朝就躺在自己身旁,他觉得实在荒谬极了,平日里只觉得高朝比自己矮小,更多事觉他清瘦,才不显个头儿的缘故,如今躺在他身侧,他方才觉得真切,不仅仅是纤瘦,高朝的身形确实比他矮上许多。


    仇人就在身侧,他却毫无办法,恨不能了结了高朝,唐缇生出被人戏弄,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在这样的复杂睡意下,唐缇居然浑浑噩噩睡去。


    待他呼吸渐沉,身旁本该睡熟了的高朝却睁开了眼眸,眼里叫烛火照的发亮,哪里有半点睡意。


    他侧目看了眼唐缇,嘴角笑意微勾。


    烛火微微闪闪,孟家。


    孟鹤之去了趟耳房,待身上没了凉气,才敢上榻。


    小心翼翼刚才躺下,还未来及的喘息,身旁娇小便抱住了他,往他怀里钻了钻,本以为是她下意识所为,却听她嗡声问:“如何了?”


    第68章


    孟鹤之抱着她的手一滞,面上闪过些许无措,答非所问道:“还没睡?”


    唐霜乖巧的点了点头,往他怀里钻了钻,这几日下来,两人的亲昵已很是水到渠成,起码,唐霜再不觉尴尬了。


    “我方才在书房”孟鹤之心虚干巴巴道。


    唐霜闻声并未反驳,只是贴在他胸膛,鼻息轻嗅道:“你身上没有墨香。”


    孟鹤之闻声便麻了,正想着要如何搪塞,唐霜又道:“姐夫府上的香都是姐姐亲自挑的,淡淡的月麟混着浓重的郁金,这京城应当很少人家有。”


    唐霜深闻一下道:“很好闻。”


    孟鹤之放弃挣扎了,往下躺了躺,两人额头相对,鼻尖相触,孟鹤之点了点她鼻尖道:“我倒是不知,你还有这个本事。”


    唐霜眨了眨眼睛,只是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回话。


    孟鹤之在她这样的目光下,当真是什么都藏不住,有些暗恨方才为何还留着一盏烛火,叫他此刻瞧的清清楚楚。


    “将军在想法子,事情或能回旋。”


    他斟酌了下,只是含糊的说了,一来怕给她希望,最终仍旧是那么个结果,怕她希望落空真受了打击,白欢喜一场,二来,怕她知晓贺家的牺牲,叫她心生愧疚,觉得欠他什么。


    唐霜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唇角微微勾起,应了声“好”后便并未再多问一句。


    她确实很通透,并不给旁人添麻烦,这样的唐霜,如何叫人不欢喜。


    孟鹤之没讲,其实快的话,明日便能有结果了。


    果不其然,翌日上朝时,李丹递上了请愿书。


    皇帝见时,看了眼下首默不作声的高朝,才看向李丹问:“爱卿何意?”


    李丹举着笏板上前道:“圣上,唐温伯为四皇子私造龙袍,亏礼废节,早已证据确凿,此案累累,留他在世,便是晖藐皇权,如此案犯,竟还在大理寺监牢苟活于世,臣恳亲圣上务要留他侥幸,此乃百官请愿书,名录在上,还请圣上肯允。”


    话音落下,朝堂半数官员皆都垂首高喊:“还请圣上肯允。”


    看着跪满半堂的官员,邹沢陆绻对视一眼。


    皇帝神色难看,身为帝王,最恨被人要挟,尤其是满堂朝臣,竟非要逼他做个决断。


    他将眸光看向默不作声的邹沢。


    高朝抐了下嘴角,敛了敛眼皮,并未有多少紧张,左不过是又拿出另一份请愿书来。


    邹沢上前一步,李丹便出声讥讽道:“邹将军,你虽为唐家婿,也该分得清是非,莫不是要给唐家说情?”


    邹沢看了他一眼,眼里皆是蔑视道:“李大人,你当以为我是你吗?”


    李丹被说的一怔,邹沢才上前道:“圣上,前方战事吃紧,至使国库待补一事微臣已经寻到了办法。”


    说这便从怀中取出奏章。


    皇帝闻声有些激动,黄绯忙上前接过奏章,呈交给了皇帝。


    这一事打得在高朝李丹等人措不及防,高朝看向李丹,李丹则是一脸不解的耸了耸肩头。戚禅和眼眸深沉,眸底有暗色划过。


    高朝色露阴沉,目光落在皇帝阅览的奏章上。


    皇帝只粗粗看了几眼,忽而便眉开眼笑,在高堂上高声道:“好,好!邹沢!你可是解了朕燃眉之急!”


    邹沢闻声垂首道:“为朝臣者,自要为圣上排忧解难,为百姓思量办事,此是邹沢分内之事,圣上谬赞。”


    这话便是点了在场跪倒的大半朝臣。


    皇帝眯了眯眼眸,又看了眼奏章上末尾的意思,便将矛头对上了李丹。


    “说的很好。”皇帝抿唇又道:“李丹,同为朝臣,你又做了什么!”


    李丹吓到腿肚子打颤,忙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微臣,微臣也是为皇权思量啊,圣上!”


    皇帝闻声嗤笑道:“思量皇权,你倒是说得出!朕倒是不明白了,他唐温伯关在监牢里,也定了刑事之期,怎就叫你思量皇权?叫你这番费尽心思非要除了他?眼下外患在即,战事吃紧,你未说给朕解忧,大费周章凑这什么请愿书,将那双眼睛盯在这等子细枝末节上!李丹,你可是差事太轻,太闲了!若是清闲,这位子大可给旁人坐!”


    皇帝震怒,满堂皆惊,忙跪倒在地,今日名帖在上的,有一个算一个,皆都冷汗直冒,生怕皇帝还觉不大顺气,连带着自己也被责骂。


    李丹脸色难看,忙求饶。


    皇帝恍若未闻,眯了眯眼睛看向高朝问:“老二你看如何惩治!朕看不是那什么唐温伯活着在挑衅皇权,倒是这李丹,今日做这一出,才是挑衅皇权!”


    高朝被点了名,深知这是敲打,垂首道:“父皇说的是,李丹这回确是胆大包天,小惩大戒也该应该,只是李丹自为官来,做事恭谨本分,今日之举许是一时糊涂,还请父皇手下留情,不若罚了半年俸禄当失察论处如何?”


    话音一落,在场不少官员皆都附和。


    皇帝又看了眼百官,喃喃道:“一时糊涂?”


    李丹闻声忙也应道:“是,是微臣一时糊涂,还请圣上赎罪。”


    皇帝点了点头,好似是被高朝说服:“如此说来确实有些道理。”


    李丹好似如蒙大赦,正要轻松口气,却见皇帝话音陡然一转道:“既然糊涂,那想来是年岁太大的缘故,你如今也已五十了吧。”


    李丹不知皇帝此举,看了眼高朝道:“微臣今岁四十有六。”


    这个年岁,正是官场上最好的年岁。


    皇帝点了点头道:“是朕大意了,不该叫你如此勉强,你如今既易犯糊涂,一桩事都断不清楚,便也该退位让贤了!”


    说罢不带众人反应,便高声宣布:“李丹自即日起,着为从四品光禄大夫。”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从四品!李丹竟被连降三品,这便是直接从中枢之职被贬出了边缘。


    李丹闻声面惨白一片,瘫倒在地。


    高朝,戚禅和也是一愣,怎也没想到皇帝这回竟如此决断。


    邹沢则是嘴带冷笑,看着李丹。


    “自今日起,唐温伯刑之期再不可议,若再敢如今日这般,便也当如此处置!”


    说罢便挥袖散朝,临走时点了高朝,邹沢两人:“随朕去趟御书房。”


    第69章


    皇帝寻两人到御书房,却不想人到门口却顿下脚步,回身看了一眼道:“邹沢先随朕进去。”


    “是。”邹沢看了眼收回脚的高朝,挑了挑眉头,才跟着皇帝进去。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高朝被拒之门外,黄绯站在高朝身旁,见他盯着紧闭的殿门瞧,便出口安慰道:“圣上想必是有要事与将军谈,二皇子稍耐心等等。”


    高朝眼眸深沉,语焉不详道:“也不是第一回 了,等得。”


    黄绯便被这句话噎在了原地,确实,皇帝也不是头一回如此忽视二皇子了。


    殿内


    “这上头所言是真?”皇帝迫不及待问。


    邹沢点了点头道:“自然,微臣已亲自取钱庄问过,确能兑换出银两来,当抵了半个国库,有这些便能顶些时日了。”


    何止是能顶些时日,简直就是能解燃煤之急,皇帝愁了好几个月的事,竟迎刃而解了,叫他如何不喜。


    “好!有赏,有赏!“皇帝喜不自胜。


    邹沢却是开口道:”圣上,赏赐倒是不必,只是贺家的条件?”


    皇帝闻声神色一肃问:”朕很好奇,贺家与唐家有何关系?”


    邹沢便知道皇帝会问,开口道:“历行十二年,唐温伯受命南下,曾应因缘巧合搭救过贺家老爷子性命,孟家老爷子本也想捐资,只是恰想做个顺水人情还了当年恩情。”


    这话说来合情合理。


    “历行十二年?”皇帝思忖片刻,而后想起道:“是,朕记得是有这么桩事,倒是没想到唐温伯能得此造化。”


    邹沢没言语,只是道:“贺家不求赏赐,也不求圣上法外开恩,只求圣上能多容留唐温伯些在世的时日。”


    皇帝闻声一怔,喃喃道:“这请求倒是不算过分。”


    邹沢闻声心下一喜又道:“圣上知晓前方战事吃紧,又想邹沢速去前线应战,可这宫中没一日是消停的”说着回身看了眼外头,意味深长道:“这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唐家,恨不能生吞了唐家,叫邹沢如何放心出征?”


    皇帝哪里听不出来这是威胁,若是旁人许会勃然大怒,可偏是邹沢


    皇帝为难道:“朕知道,知道!不是一直拖着吗!”


    邹沢撇嘴,懒得再与皇帝纠缠,抬眸看向皇帝,不卑不亢道:“那圣上今日给个准信,这唐家的事到底能不能压!宫中一日一出戏法,邹沢焉知下回二皇子可还有别的由头,又要早早了结了唐温伯?”


    邹沢这回也是豁出去了,他实在瞧不懂皇帝,明知高衍与唐温伯之事有端倪,却放纵二皇子威逼。


    邹沢的意思,便是叫皇帝给他个表示,若是平日里,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回,他垂首看了眼手上的奏章,并未再思量什么,只是看向邹沢道:“你只需懂,朕所作所为皆有打算,这回,且依你们一回。”


    打算?果然,皇帝是在算计什么……


    可他不明白,四皇子勤勉聪慧,胸襟开阔,朝中上下皆都敬服,实乃明君之选,可便是这样的人,皇帝竟真的信他谋逆,竟是一丝辩驳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圈禁削权,不讲半分父子情份。


    皇帝见他神色微忡,只是意味深长道:“你再等等,便知朕之深意。”


    说罢对着外头喊了一声:“黄绯!”


    黄绯忙推门而入,须臾便对外宣了让高朝进去。


    “儿臣在。”


    皇帝抿唇道:“今日唤你来此,便是要你表个态!自此今日后,唐家与高衍之事,你再不得插手干预,彻底歇了心思可知!”


    高朝身子一滞,他一抬头,便对上了邹沢嘲讽的笑意。


    高朝脸色难看:“父皇!”


    皇帝却未再给他分辩的机会,只是道:“若是再让朕知晓你在其中从中作梗,朕必不饶你,朕倒是要好好查查,到底是何故,叫你这般咄咄逼人,非要您是他们!”


    这般言辞激烈警告,高朝自长成久,是头一回听,他心口憋火气,垂下的手都微微发颤。


    “可听明白了!”皇帝复又问了一遍。


    高朝垂下眼眸,抐了下嘴角,他方才知道,今日来,皇帝是要让他来在邹沢跟做保证的。


    “是,儿臣明白。”须臾他沉沉应了一声。


    约莫一刻钟,两人出了御书房。


    皇帝手拿那奏章,正要细细盘算,这银两能耗几时,黄绯看了眼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禁凑上前道:“圣上,今日叫二皇子如此难堪,会不会伤了他心啊。”


    皇帝闻声抬头,看着黄绯的眼神好似再看笑话道:“这么点事就招架不住了?也就这么些能耐。”


    话里皆是对高朝的满不在乎。


    黄绯自然知晓皇帝意思,有些为高朝惋惜,忽又想起圈禁的那位,开口道:“四皇子他好似病了。”


    难得,从皇帝眼里闪过些许情绪来,不过只须臾便又叫冷漠吞并,也了他一眼道:“病了便病了,有何大惊小怪?”


    瞧瞧又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黄绯闻声垂头,不再言语了。


    皇帝看了眼黄绯问:“可是觉得朕太狠心了?”


    能不狠心吗,这两个能继承大统却皇子,皇帝却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黄绯却不敢直言,连个磕巴都不敢打忙道:“老奴不敢。”


    皇帝却是眯了眯眼睛道:“老四能叫老二一招陷害,甚连申辩的机会都寻不到,可见不过是酒囊饭袋而已。”


    黄绯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皇帝任由他们发展,不过回念一想又觉不对,有些疑惑问:“既二皇子算计了得,可老奴怎觉得圣上待他……”


    “不大重视?”皇帝接话道。


    黄绯赔笑一声,没敢多言。


    “老二虽聪慧,可心思太过狠戾,容不得半点人,这样的人如何能成!”


    黄绯闻声也颇赞成,只是虽说如此,可眼下当没有比二皇子很适合的人了吧。


    皇帝看向殿门,意味深长道:“朕可不止那两个儿子。”


    黄绯反应过来,神色微变,不禁感叹帝王谋略深远,心也够狠。


    想那二皇子定是自诩眼下是皇帝跟前最合适之人,近来才敢一而再再而三胁迫皇帝。


    却不想叫皇帝生厌,越发不能容忍,以至错失了机会。


    邹沢急着回去给孟鹤之唐霜回信,脚步匆匆便出了府,却不想被身后人叫住了。


    是高朝。


    “邹将军,今日这笔,本殿记下了。”


    邹沢闻声回神看向高朝:“二殿下,邹沢为人最是记仇,二皇子也有不少帐在我这处,倒也无需二皇子特意提醒。”


    说罢便甩袖离去,只留高朝一人在原地发怔。


    唐温伯的事虽未全然落定,可至少也算是能安生过些日子了。


    唐家两姐妹闻声皆都放下心来。


    却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是夜,姚七推开了孟鹤之的门:“公子,那唐缇公子好像有信儿了。”


    第70章


    孟鹤之搁下手中的书看向姚七问:”可还活着?”


    姚七点头道:“应当还活着。”


    昏黄烛火照清楚他脸上的兴奋:“上回是在江南地带有唐大公子的踪迹,而后便销声匿迹,再查不到任何线索,直到半月天前,咱家商队过黔江时,恰碰见了一伙人,里头有一人很像唐大公子,随行的伙计不敢声张,本想打听他们去向,但那拨人很是谨慎,直到十日前,那群人歇在了咱家客栈里,咱家掌柜套话,才知道他们是要回京的。”


    孟鹤之站起身来。有些激动;“回京了?”


    “是,算来,应当是已经回京了。”


    孟鹤之眸光深沉,倒是玩的一手好把戏,唐缇失踪时,知晓他们会在京中细查,索性便直接将人撸去江南,等风头过了,知晓他们已经将整个京城已翻了个遍,才又将人运回。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解,不知幕后人为何如此麻烦,若是换他,直接了结了他性命,而后拖去乱葬岗一了百了,何故大费周章来回折腾,这实在很不符合常理。


    姚七见孟鹤之不言语问:“公子是觉得有诈?”


    孟鹤之抿唇,看向姚七问:“若是你,既知晓唐缇是把柄,可会如此大费周章?”


    姚七愣了下摇头:“自然不会,他多活一日于我都是阻碍,怎会留他活到今日。”


    孟鹤之垂眸喃喃道:“那就是了。”


    姚七后知后觉问:“公子,那咱要怎么办?”


    孟鹤之摩挲了下手心看向姚七道:“你去,送信去邹家。”


    这事其中关窍太多,谨慎起见他不能一人决定。


    “欸!姚七明白。”姚七说罢便要出去。


    孟鹤之忽又道:“若是可以,仔细着二皇子府。”


    姚七闻声眼眸睁的老大,脸上划过谨慎,而后点头应道:“公子放心,姚七亲自去办。”


    李丹被贬,便是信号,本已倒戈至高朝的人,此刻皆都有些摇摆,一来,看皇帝的意思,俨然是有旁的打算,已经算是实打实的敲打,二来,李丹是二皇子的人,虽明面上都装糊涂不知,但私底下皆都心知肚明,二皇子少这一员大将,元气损伤是其次,毫无抵抗之力,连肱骨之力都护不下,瞧着实在叫人心悬。


    焉知李丹之今日,不是自己之明日?


    高朝见此倒是一副无甚所谓的模样,戚禅和那惯来事不关己的性子,此刻也有些急了。


    在大殿内,一等就是一个时辰。


    王制见他神色越发难看,忙递上了茶道:“戚大人再等等,殿下事忙,待处理完,即刻便来。”


    戚禅和神色莫名,眼里带着将要歇斯底里的隐忍,嗤笑一声看向王制:“本官倒是不知道了,还有什么事能比眼前这事要急的。”


    王制干巴巴的赔笑,索性此刻忽听殿门被推开的声音。


    高朝整理着衣襟走了进来,戚禅和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他褶皱的衣袍上,瞳孔灰暗划过深意,眯了眯眼眸。


    王制也瞧见了,有些汗颜,忙上前悄无声息的替他系上扣错的衣襟,顺带整理了下腰带。


    戚禅和挑眉道:“殿下倒是忙啊。”


    高朝也不觉尴尬,直接坐在他跟前,看向他道:“怎么说?”


    戚禅和抿唇,眼中不悦甚是明显,又道:“我还以为殿下不在乎这事。”


    这算是今日第二次点他了。


    高朝神色蓦然一沉,看向他警告喊了一声:“戚禅和!”


    戚禅和闻声抬眸,两人目光对上,高朝蹙眉道:“我问你,事情怎么样了。”


    戚禅和答:“殿下不是瞧见了吗,本还有些意愿的官员,此刻皆都没了声音,去信皆都只见去不见回,李丹来求见殿下几回,殿下都避之不见,禅和也想问问殿下,到底是什么打算。”


    所做一切,眼瞧着将要功亏一篑,难怪戚禅和会心急如焚。


    高朝指尖攒摩了下,忽抬头看向戚禅和道:“父皇已经正面警告本殿,眼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本殿,此刻与他见面,不是明面上告知父皇他是受我指示?是还嫌父皇对本殿不愉的不够多?”


    戚禅和神色稍缓问:“那李丹那边。”


    高朝道:“你去安抚一二,只与他说,修身养性些时日,本殿会与他个交代。”


    戚禅和点头又问:“唐温伯当真不动了?”


    高朝反问:“如何动?你当大理寺是个摆设,有陆绻在,莫说动他了,就是你想见他,也是不能的。”


    戚禅和闻声便沉默了,确实是如此。


    他不禁反思,莫不是他们他们急功近利,才使得落的眼下进退两难的境地?


    高朝却是不急,看了眼戚禅和道:“且等着吧,不出一月,宫中必有好事传来。”


    戚禅和闻声诧异问:“殿下说的是什么?”


    高朝意味深长道:“唐温伯有护身符动不得,老四眼下却是弃子了。”


    戚禅和神色一惊,有些理解高朝为何慢条斯理,浑然不急了,原是早便就做了旁的打算。


    约莫一刻钟后,戚禅和起身离去,只是脚步顿了顿看向偏殿的位置,语焉不详道:“殿下,听禅和一句劝,□□误事。”


    高朝喝的手一滞,看向高朝,乌黑的眸子带了些许厌恶道:“戚大人,可是本殿近来脾性太好,叫你以为本殿没得脾气?”


    戚禅和眼底划过些许叫人瞧不清的情绪,高朝唯有真怒了,才会如此喊他。


    他攥了攥指尖道:”是禅和逾矩,殿下莫怪。”


    说罢深深看了他一眼,便闪身离去。


    高朝抿唇,看了眼他离去的背影,不知再想些什么,须臾见他扯了扯衣襟,脸上难得显出几分疲惫之色,着王制吩咐:“备水,沐浴。”


    王制连连应是,思索半晌问:“殿下那汤药……”


    高朝摇头道:“不必…….”


    王制闻声本还想再劝,却见高朝已很没耐心,王制只得将规劝的话又咽了下去,须臾又道:”殿下,查出来了,那贺家与孟家有些关系,孟文轩发妻正是贺家的姑娘,孟家二公子便是贺氏所出。“


    高朝反应过来问:”是前些日子,娶了唐家姑娘那个?”


    王制点头:“正是。”


    “闹了半天,还是唐家在给本殿使绊子。”高朝道。


    王制又道:“奴婢查清了,贺家老爷子年岁渐大,虽也有话语权,但实际掌权已是孟家二公子,想来这回,是他的主意。”


    高朝想起除夕夜见到的男女,往身后椅子靠了靠,须臾道:“瞧不出来,确有些聪慧。”


    不得不讲,这回捐资求保唐温伯之举,确实算是高招,这一死局,叫他一招转败为胜,高朝确实对孟鹤之有些赏识。


    不过须臾,面上确划过狠意,聪慧有何用,站在他的对立面,便是敌人。


    “倒是给自己留了个祸患。”高朝喃喃道。


    一旁王制了然高朝意思道:“殿下放心,王制知道怎么做,那孟鹤之身好似有隐疾,极好对付,必不叫他再坏事。”


    高朝来了兴致,看向王制:“是何隐疾?”


    王制走到高朝耳畔轻语,高朝嘴角微微勾起,复又问了一句:“当真?”


    王制点了点头:“孟大人当初厌恶贺氏据说也是为此,据孟家府上下人讲,孟二公子也有此症,用此来做文章最好不过了。”


    高朝闻声笑了:“那还愣着做甚?还不想法子去办!”


    王制连声应是,忙闪身退了下去。


    孟鹤之被人盯上,却是浑然不知,他近来习读越发刻苦,孟家上下皆都惊觉孟鹤之近来变了不少。


    孟廊之听闻,面上闪过错愕,不过须臾又闪过可笑,孟鹤之的定性他惯来知晓,但凡有那心思,何至于之前读到一半,便中途放弃,他的性子最吃不得苦。


    孟廊之无暇顾及,日日将自己所在书屋之中,春闱在即,他这次定要榜上在名,好一步登天。


    夜深,烛火摇曳,熏香飘冉,他抓着狼毫,笔墨顺着笔尖滑落,他却浑然不知,只是看着南苑的方向,等他金榜题名,他不相信,她不瞧他一眼。


    只要实权在手,想要什么东西没有?


    他眨了眨眼眸,觉得眼皮重的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一旁小厮瞧关怀道:“奴婢给公子沏壶浓茶吧,公子近来瞧得很困顿。”


    孟廊之揉了揉眼尾因困意溢出的眼泪,他点了点头,只觉得看烛火时眼前都是重影:“许是春时到了,日子变暖,人也容易困倦。”


    那小厮不疑有他,转身便去沏茶,只是沏茶回来,确瞧见孟廊之已经趴在了书案上睡去,好似很是香甜。


    那小厮蹙了蹙眉头,眼里闪过错愕,现在这个时候连戌时都还未到啊,这就睡下了,近来他安睡的越发早了。


    转眼便至春闱前夜。


    孟文轩甚至比孟廊之还要紧张,夜里仔细嘱咐,生怕遗漏了什么。


    孟家书房的烛火燃到了深夜。


    孟鹤之今夜回来的早,见唐霜对镜卸钗,便走到她身后,接过她手中的木梳,一下又一下替她梳着乌丝。


    唐霜透过铜镜里看他,觉得他今夜有些不大对,握住了他替自己梳发的手问:“怎么了?”


    孟鹤之并未犹豫道:“你兄长有消息了。”


    唐霜闻声一怔,猛然站起身来,却忘记头发还在孟鹤之手上,被拉扯的“嘶”了一声,孟鹤之闻声心下一紧,忙好问她要不要紧。


    门忽被敲响,是夏添。


    夏添推门而入道:“公子,主屋那边出事了。”


    第71章


    两人对视一眼,孟鹤之眼神划过不耐:“出事便出事,就是死人了与我南院何干?”


    唐霜虽心系唐缇,但见夏添的神色,便隐约猜到这事怕是不小,思及孟鹤之在府上的处境,她拉了拉孟鹤之的衣袖,而后上前一步问:“出了什么事?”


    夏添从巨大震惊中回神,忙道:“主屋那位夜里小产了。”


    话音一落,唐霜看了眼孟鹤之。


    孟鹤之下意识便道:“不是我做的。”


    此话一落,两人都是怔住,唐霜愣了下,眼里划过心疼,她上前牵住孟鹤之的手道:“我从没怀疑过是你做的。”


    她顿了顿又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担心公公会迁怒你。”


    眼下正是紧张的时候,明日孟廊之春闱,偏此刻高氏出了错,凭着孟文轩那副偏心眼护犊子的样子,定第一时间便要怀疑到孟鹤之身上。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下,院子里来了人,是许管事。


    许管事面带芥色,若是仔细瞧,还能瞧出来他眼里分愤怒之色。


    “二公子,西院出了事,老爷要您去一趟。”语气生硬,好似他是犯人。


    孟鹤之正要讲话,唐霜伸手拉住他,冲着他摇了摇头。


    孟鹤之眸光深邃,确实听话的闭了嘴,只是垂眸看着唐霜。


    唐霜对着许管事道:“知道了,我这便陪着夫君去。”


    许管事看了眼唐霜,心下有些犹豫,他对这位温温柔柔的二夫人是很有好感的,想着一会定要发起纷争,他自以为好言劝导:“老爷只让二公子去,夜深了,少夫人先好生歇息吧。”


    唐霜却是不吃他这套,一如既往的端起盈盈笑意道:“这话不对,许管事,西院出了事,我为新妇,陪夫君一同是理所应当,你这话,是要教导我旁的礼数?”


    “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唐霜面上笑意一收,对着许管事道:“即便不是,那便走吧。”


    许管事无法,嘴角颤了颤,她既不要这好心便算了,凉凉看了眼唐霜,届时连着一起被迁怒,可别怪他没提醒:“那两位随老奴去吧。”


    说罢便率先出了屋。


    见人走了,唐霜才看向孟鹤之,安抚的拍了拍的手道:“你放心,有我在护着你,必不会叫你被冤枉。”


    孟鹤之确实不大在意高氏死活,只是他实在有些好奇,他这娇娇弱弱的小夫人,到底要如何护他。


    两人相携到了西院主屋。


    一进屋,便听屋子里奴婢下人啜泣满院,越往里头去,越能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唐霜对这味道有些印象,她不禁想起自己长姐滑胎那日被泼进雪堆里的血水。


    心不自觉便称重许多。


    两人相携的刚要进屋,便瞧见一人朝着他们奔来,孟鹤之眼疾手快忙挡在了唐霜跟前,那人好似是冲着孟鹤之而去的,机缘巧合恰被他躲开了。


    那人便直直的撞向了柱子,而后听到委屈的哀嚎声。


    是孟嫣浓那个小丫头。


    “发什么疯!”孟鹤之一脸不耐道。


    小丫头吃痛的摸了摸额头,而后一脸愤恨的又奔向了孟鹤之,他这回并未躲开,孟嫣浓便扑在了他的身前,而后一拳又一拳的捶打在孟鹤之身上,嘴上骂道:“你这个杀人凶犯,你,你毒害我母亲,你可有半点人性,我小弟还未出生,你竟然就将他毒死了!”


    唐霜神色一暗,看向孟嫣浓,那副胡搅蛮缠的样子,叫她嘴角微压,果如她预料的那般,无论高氏这孩子是如何掉的,总归是要算在孟鹤之的头上的。


    见孟鹤之直挺挺的受着那小丫头的胡闹,唐霜更觉得心疼。


    她没言语,将孟鹤之拉到了自己身侧,孟嫣浓察觉到,一抬头,便对上了唐霜那双冷冷清清的眸子,虽什么话都没讲,但孟嫣浓瞬间便收敛了。


    抬起的手,便自觉的放下了。


    两人进了里间,便见孟文轩颓唐的坐在椅子上,孟廊之亦是一脸阴郁的看着内寝。


    “是个男胎……”一进屋,便见老夫人被柳婆扶着从内寝走了出来,一脸惋惜道。


    孟文轩犹被雷劈,手无力垂落,一脸心痛。


    孟廊之听见动静,看见孟鹤之来了,眼里赏过阴霾,上前便要去扯孟鹤之的衣襟,恶狠狠道:“孟鹤之,你干的好事!你如愿了!”


    唐霜蹙眉,一上来便要扣帽子!


    她小小身躯挡在孟鹤之身前,温温柔柔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怒意:“大公子!劳您说清楚了,是谁干的好事!你这意思是指我夫君!你凭甚血口喷人!”


    孟鹤之垂头,便瞧见唐霜那有些愤怒的小脸,一时间有些错愕,回过神来,嘴角微微勾起。


    孟廊之被质问住,不去看唐霜,只是怒目而视看向孟鹤之:“这孟府上下,除了他还能有谁!”


    孟文轩自始至终,都没从巨大的悲伤中清醒,好似还没注意到他们两人已经来了。


    闻氏摆手道:“大郎!你说的什么话!”


    唐霜未理会,只是挺直了腰板站在他们跟前道:“公公与祖母也是这样想的?”


    她抿唇又问:“喊我们来,是要兴师问罪?”


    孟文轩回神,目光陡然转凉,看向孟鹤之,眼里沾染了恨意:“是你,是你吧!你就见不得她好!是不是!”


    果没叫唐霜失望,这反应倒是从一而终。


    闻氏年岁渐大,虽极力周旋,但到底是很吃力的,再者,她看向孟鹤之的眼神里也带着丝丝阴霾,她也不是全然信的。


    孟鹤之看了眼内寝的方向,眼里未见多少形容,只是挑眉,正要说话,唐霜先一步道:“若是他,死的可不止是那个孩子!”


    孟文轩眼底都是血丝,震惊之后,眼里遍布血丝咬着牙问:“你说什么!”


    唐霜并不畏惧,目光自内寝往孟嫣浓几人身上一一扫过,她道:“若是他,别说是一个孩子了,在场数位,还能留有几个活口?”


    她眯了眯眼眸对上孟文轩的眼睛道:“他在你眼里不是惯来十恶不赦,是个丧尽天良之辈?那儿媳倒是很好奇,这么些年下来,你们怎都安好如初,活蹦乱跳?”


    说吧回身看了眼孟鹤之,似是有些埋怨:“你怎这样不中用?”


    这样小小一人,就挡在他跟前,孟鹤之满心满眼都是她,宠溺了她一眼,而后抬眸的目光里都是阴狠,开口道:“那不然现在都杀了?”


    两人一疯一癫,叫在场人都是一怔,尤其见孟鹤之的样子,好似不是在玩笑,好似只要唐霜点头,他当真会拔刀砍了他们。


    也不知是不是孟鹤之的眼神太过狠戾,孟廊之身形几不可微往后退了一步。


    “天子脚下,你敢胡来!”


    孟鹤之挑眉,眼里都是不屑,嘲讽道:“有何不敢的。”


    第72章


    他慢条斯理,嘴角带着讽刺道:“说来不才,我也就是只几个臭钱,前月嫌手中钱财太多,上贡不少进朝,圣上很是感怀我贺家上下识大体。”


    贺家捐资这样大的事,孟廊之即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也随着近来的风声知道了些,他不解孟鹤之为何此刻提起这事,不过黄白之物,他本也很不屑,只是出言讥讽:“满身铜臭,有几个臭钱有何得意之处!”


    孟鹤之挑了挑眉头道:“那你说,是几个臭钱支撑的国家社稷重要,还是你这贱命重要?”


    话说的轻飘飘的,却叫孟廊之猛然一颤。


    唐霜却是看向众人,转而看向许管事道:“今日既说到这个份上,那便彻底说清楚些,许管事,劳您将府上账簿寻来,大公子既这么看不起我夫君的这几个臭钱,那便好好清算下,这么些年到底白占了多少便宜,想来大公子的意思,便是西院的意思,既如此不稀罕,那这帐该怎么算便就怎么算吧。”


    许管事愣了下:“现在算?”


    唐霜抿唇,看着这乱糟糟的主屋,正想说可有一月之期。却被孟鹤之抢了先。


    孟鹤之睨了一眼许管事:“现在算,怎么,夫人说话没听见?”


    孟文轩早已忍耐不住,拿起茶盏便摔落在地,孟鹤之眼疾手快,忙闪在唐霜跟前,可即便如此,飞溅的瓷茬划破了孟鹤之的脸颊。


    白净的脸上立时便裂开出口子来。


    唐霜瞳孔惊颤,忙拉住孟鹤之。


    孟文轩震怒,看向两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他看向孟鹤之道:“你给老子跪下!”


    这是唐霜进门后,孟文轩头一回对唐霜如此疾言厉色。


    孟鹤之怒目而视,紧张上下打量唐霜,见她安然无恙,方才轻松了口气。


    攥紧拳头看向孟文轩,他怎么待自己,都无甚所谓,可唯独不能这么待唐霜,今夜的事,本身就是横祸,他咬牙切齿,他实在懂得如何去戳孟文轩的心窝子道:“她是我夫人,嫁给我,便是我的人,怎么就说不得了!她说不得,那便我说,高氏这贱人,死不足惜!”


    “果然是你。你这逆子!”


    孟文轩被气的脸色发白,胸口剧烈喘息,站起身来便要去掌掴孟鹤之。


    “我倒是要看看,今夜谁敢动他!”这巴掌还未落下,便听一声震呵斥,众人回眸,便见贺耽脚步匆匆而来。


    孟文轩见来人,手便又收了回去。孟廊之在一旁瞧的清清楚楚,眼里闪过几分复杂。


    贺耽看向唐霜问:“可受委屈了?”


    唐霜心里感动,怕气着贺耽,摇了摇头,虽是摇头,可眼里的泪花子却是骗不了人。


    贺耽了然,转身便走到孟文轩跟前,怒目而视看着他问:“你要动他的手?我现在在这,你且动一个我看看!”


    孟文轩抿唇,面上浮现出些许忌惮,在贺耽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往后退了几步,他捏了捏拳头道:“他谋害主母,残害还未出生的弟弟,我教训他不应当吗?”


    贺耽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当着众人的面道:“孟文轩,你这做了十几年的官,就忘记你是什么个东西了?可要我帮你想想?你是怎么爬到今日的这个位置上的!动他,你试试!”


    孟文轩好似被点到了软肋,脸色顷刻间便是煞白。


    贺耽又看向闻氏道:“老太太,他不长记性,你可有记性?就是你们全府上下把我外孙捧着,我都还觉不够,别说这高氏的事与他无关,就是有关又如何?说句不好听好的,高氏的命都是我贺家的,你去将她喊来,问问我这老爷子要她的命,你看她敢不敢不给!”


    孟廊之闻声便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道:“你……”


    “滚!”贺耽拿起拐杖便甩向了孟廊之,孟廊之猝不及防结结实实的挨了下,孟文轩忙上前抱住他。


    贺耽“呸”了一声道:“腌臢东西,也配跟我说话,你母亲没教过你规矩?”他顿了顿嗤笑一声:“也对,你母亲能教什么好东西给你。”


    他眯了眯眼眸道:“那正好,这这几日恰好进宫面圣,也好好好与圣上掰扯掰扯,这闻名遐迩的孟大人,是怎样宠妾灭妻,是怎样狸猫换子,纵容妾室之子霸占嫡子名分的!”


    他顿了顿又看向孟文轩,意味深长道:“或者再聊聊高氏的出身?”


    这明显话里有话,在场人都是不解,闻氏亦然不解,高氏的出身?她看向孟文轩,孟文轩则是一脸阴霾。


    “老爷子!”孟文轩恨恨喊了一声。


    贺耽眯起眼眸看向他:“你唤我什么?”


    孟文轩咬了咬唇,又改口喊了一声:“岳父大人。”


    他躬身道:“今日的事,我会命府上彻查,给你给我,给府上众人一个交代。”


    贺耽轻笑一声道:“就这么简单?”


    闻氏在一旁添话道:“那亲家公要如何?”


    贺耽眯了眯眼眼眸道:“若是与时隅无关,我要你们给他们夫妻认错!”


    要老子跟儿子认错?


    未免太过可笑,孟廊之本以为孟文轩会想也不想的拒绝,却不想他竟沉声片刻应了:“好。”


    孟廊之眼里划过不可置信。


    “还有,分家吧,这孟家既然不稀罕我贺家所赠殷实,填房早也已进门,且我时隅自在府上也未得过一欢愉日子,那便分家吧。”


    孟文轩猛然抬头,忽有种不好收场的感觉。


    闻氏闻声便愣住,显然没点到今夜的事能闹的这样大:“这,这如何使使得!”


    贺耽讽刺:“有何使不得的,我怎么瞧,他也没把时隅当亲生儿子看,那便好聚好散。”


    “我时隅近来正忙着科考,这府上的醪糟事,没一日是停歇的,若是为你们耽误了我时隅的大好前程,那实在不该。”


    准备科考?孟文轩面上划过迷茫,唐霜看了一眼,心下冷淡,他已经习读一月有余,孟文轩这个做父亲的,竟然浑然不知。


    孟鹤之上前一步,喊了一声:“姚七。”


    姚七上前道:“姚七在。”


    “给你一个月的功夫,跟许管事好好算一算账目,是他孟家的,我分文不占,是我贺家的,他也半分莫想取,该折算的折断,该抵账的抵账,除却老夫人的吃穿用度,旁的,都给我算上!”


    许管事脸色难看,他看了眼还在发怔的孟廊之,这大东西轻飘飘一句话,可算是要给自己,给府上添不少麻烦,此番下去,这孟府还要以何维系。


    这是头一回,许管事觉得孟廊之太过多事。


    这一场闹剧,随着贺耽的离去而消散。


    孟廊之等人一走,看向孟文轩,一脸的不可理解,他不理解,怎贺老爷子一来,父亲就被压的动弹不得。


    “父亲!”他强忍着背上的酸痛,喊了一声。


    孟文轩形容枯槁,抬眸看向孟廊之,眼里划过躲闪之色,避开他的眼睛道:“你明日还要春闱,快些回去歇下吧,你母亲这里有我,无需你操心。”


    孟廊之还要说话,闻氏已经冷了脸:“你父亲说的是,回去吧。”


    许管事见两人神色都不大对,忙上前去请孟廊之,孟廊之深深看了眼在场两人,甩袖离去。


    方才还热闹的主屋,此刻只于下闻氏几人,闻氏看了眼许管事。


    许管事很是自觉,与柳妈走了出去。


    屋子里烛火昏黄,显照的两人面上神色凝重,闻氏看了眼内寝问:“高氏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仅是闻氏好奇,唐霜孟鹤之亦然,看孟文轩这副神色,如此惧怕老爷子,应当是有把柄在手。


    “闻氏到底什么底细?”孟鹤之闻道。


    老爷子眼眸精亮,烛火映照下,无他这个年岁的浑浊。


    “好奇?”


    自然好奇,只是老爷子这话是看着唐霜问的。


    唐霜觉得莫名,却是并未否认,点了点头,他确实好奇。


    老爷子了然。


    下一刻,孟鹤之便被请出了门外,他眨了眨眼睛,看着紧闭的屋门,有些愕然,怎么着这事还要瞒着他?


    屋内烛火昏暗,烛火摇曳闪烁,恰如此刻唐霜心境,瞳孔放大,都是震惊。


    “当真?”她惊叹道。


    老爷子看了眼姚七,姚七会议,将一锦盒奉上:“这里头便是证据,她全府山下都入贱籍,她更曾签署了卖身契,要不是我清儿心善,将她收作姐妹在身侧,她至此也无出头之日。我清儿算是她主子,她自己也难启齿,就是从了孟文轩,为了面子,也只说她父家的事,并未说清道明过她与我清儿的关系,她虽三番五次寻我要过这个,但东西捏在我手中自是不可能给她,这东西才一直都在我手上。”


    唐霜看了一眼,思量片刻问:“孙媳有一事不明。”


    “你说。”贺耽道。


    “外祖既有这些东西在手,为何还能叫高氏进门?”


    剩下的话没讲,但两人心知肚明,高氏进门,受委屈的是亡故的贺氏,还有孟鹤之。


    贺眼里闪过阴霾,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愿清儿嫁他的。”


    “当年凭他孟文轩一穷举子,怎可能配得上我家清儿!偏偏我家清儿一眼看中了他,若是不喜,推拒便算了,我家清儿也不是死缠难打之人,他却来者不拒,两人瞒着我有了夫妻之间,我发现时,清儿已携大半家产与他去了京城。”


    说起后来的事,老爷子眼里都是悔恨,老爷子年轻时脾气惯来很硬,他虽心系女儿,却不肯亲自去寻,两人便也憋着气,竟是一年都未联系,贺耽只是隐约知道,两人草草拜了天地,再后来,孟文轩高中,便将贺氏以正房认下,是故,算起来,孟文轩连个十里红妆都未给过贺氏。


    在此之前,外祖不知婆婆境况?”不然怎就眼睁睁的看着贺氏被欺负?


    贺耽沉沉应了一声:“知道。”


    他眼里是千帆过尽的沧桑:“本以为她受尽苦头,方才知道何为甜,何为苦,只要她点头认错,我即刻便可与她做主,给她讨回公道,偏她是死性子的,直到临死,都未肯认错。”


    说到这,老爷子眼里有泪光滑过,诚然,这是他一生之痛。


    月高高挂起,唐霜才脚步沉重的出了屋。


    孟鹤之一件她这神色,便猜这事怕是不小,他有意无意打探,唐霜都佯装不知,是一句话都不肯透漏。


    府上忙着分家这几日,老夫人却忽然病下,听许管事的意思,好似是受了刺激。


    春闱结束当日,孟廊之是被抬着出的考场,一旁官员见他啧了啧嘴角道:“也不知是谁家的,进了考场不到半个时辰便呼呼大睡,三日功夫,没多少时间是清醒的,听余大人说,他纸张净白,都没怎下过笔。”


    话音刚落下,见身侧来人忙躬身请安:“二殿下。”


    高朝点了点头,寻着两人视线看去,一旁戚禅和认出来人,凑近高朝身侧小声道:“好像是孟大人家的大公子。”


    第73章


    “孟文轩家的?”高朝来了兴致。


    戚禅和也看了一眼,而后有些稀奇道:“听说有些才学,平日里也很勤勉,只是没想到,春闱这样大的事,居然能出这样大的岔子。”


    高朝看向戚禅和:“觉出来了?”


    他指腹攒摩,勾了勾嘴角。


    戚禅和点了点头:“也不是个不谨慎的人,这样重要的日子,怎就能稀里糊涂。”


    这话算是点到重点了。


    他似笑非笑看向戚禅和道:“去查查。”


    他可记得那坏他事的是也是孟家的。


    说罢便掀袍走向了考试院,戚禅和稍一思索,便知晓高朝深意,转身便去寻人。


    孟廊之是被抬回来,整个孟府上下皆知,本以为是在考试院太过辛苦的缘故,才会使得长睡不醒。


    孟鹤之知晓时,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抬头问向夏添。


    “他知道了吗?”


    夏添愣了下,猜测问:“公子是说老爷?”


    孟鹤之抿唇,算是默认。


    “还没呢,老爷还未下职,约莫还不知道详事,小的听讲,大公子整张卷面洁净,是一道题都未答。”


    孟鹤之挑了挑眉头,嗤笑了一声,孟廊之,我送你的这份礼,可还满意。


    “可处理干净了?”孟鹤之问。


    夏添左右看了一眼,才小心翼翼凑上前道:“公子放心。香沫子埋了,茶沫子喂狗了。”


    孟鹤之感叹道:“等着吧,还有好戏看呢。”


    一个时辰后,孟文轩携一身寒凉冷气归来,下人们一见他这神色,都是一怔,忙躲闪开来。


    许管事也觉不大对劲,上前迎住了他。


    孟文轩蹲下脚步问:“大郎在哪!”


    “在院子里歇着呢,老爷您不知道,公子应当是累及了,出了考试院便睡到了现在,想来考得很是好,不然怎会如此放心。”


    却不想这话算是拍到了马蹄子上了,孟文轩脸猛然一垮,比之方才更显叫人生人勿近。


    他才一下朝,便被余为良拉住,他本以为,是孟廊之答得很好,特来与他说个定心丸的,却不想余为良脸色尴尬,劝他看开,还问孟廊之可是病下了。


    他细细一问,方才知道,孟廊之竟是在考场上呼呼大睡两日。


    他“砰”的一声推开门,入眼便见孟廊之躺在床榻上昏睡,上前一把便挥开帷幔,猛地一把将孟廊之拉起。


    孟廊之被搅扰醒了,有些浑噩,眼里都是迷蒙,见是孟文轩,他有些困惑喊了一声:“父亲?怎么了?”


    看了眼滴漏,又看了眼许管事问:“可是时辰到了?那我快起,莫要迟了春闱。”


    他方才做了个梦,梦见正在科考却浑噩睡了许久,直睡了两天两夜,科考结束,他的卷面却白纸一张,明明很是清醒,却坠在梦中醒不来,叫他心生恐惧。


    就是醒来,他还有些心有余悸。


    话音一落,许管事蒙了,忙道:“大公子莫要开玩笑,您这才春闱回来呀。”


    孟廊之怔住,耳畔忽传来轰鸣声:“什么!”


    孟文轩脸上皆是沧桑,猛地晃了晃孟廊之,而后又失力跌坐在榻上,一脸颓然道:“你,你真是昏头了!你寒窗苦读这么些年,就为了这一日,怎,怎就睡了两日啊!大郎!”


    “我睡了两日?”孟廊之如梦初醒,险些有些不可置信,目光落在众人脸上,见孟文轩一脸痛彻心扉模样,又看许管事也是一副愕然,他心猛然一顿,似是不相信这就是现实,强颜欢笑道:“怎么会!父亲!你莫开我玩笑!”


    说着他一把掀起棉被,赤脚下了地:“时候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就要迟了,阿明,快,伺候我换衣!”


    他俨然有些神神叨叨,说话间的手都在打颤,孟文轩不忍再看,今日这事,于他也是打击,一连好几日,噩耗传来,他亦有些承受不住。


    阿明站在一旁也是一脸晚些道:“公子,春闱已经结束了。”


    孟廊之猛然顿下脚步,而后在众人惊讶中,只见他猛然朝天喷了口鲜血。


    而后便失去力道地直直摔倒下去。


    “大郎!”孟文轩目光眦裂,上前相扶他,只是却被绊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孟廊之仰头倒下。


    不必等放榜,孟廊之落榜一事,府上近乎人尽皆知,孟廊之苦学十几载,竟以这种方式落榜,府上人知晓时,无不可惜。


    唐霜知道时,愣了下,眨了眨眼睛问:“睡着了?”


    春织点了点头:“是呢,姑娘不知道,现在西院可乱着呢。”


    又冬则是掰着手指头算:“老夫人病下了,那位夫人小产了,大公子如今落榜听讲气血攻心吐血,到现在都没醒,啧,那边主子统共四个,这就病了三,可不是要乱着呢嘛。”


    唐霜敛下眸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总觉得,孟廊之在考场昏睡,与她家那位,有些关系。


    正思忖间,门忽被敲响,听来人是许管事。


    唐霜蹙眉,看了眼春织,春织才将人请进来。


    进了屋,许管事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全然无前几日的嚣张气焰。


    唐霜搁下手中的茶,看向许管事:“许伯,有话不妨直言。”


    许管事有些汗颜,他舔了舔干裂的唇,想起来前人的交代,开口道:“少夫人,如今西院上下都乱着,确实有些自顾不暇,可劳烦少夫人开开恩,那分家事宜可好暂缓不谈,您知道的,如今西院,也就老爷一人能做主,只是他公务繁忙,也无暇顾及。”


    唐霜盯着许管事瞧,见他眼神闪躲,便隐约猜到大意,这事,定不是他这个下人能做主跑这一趟的,她莞尔一笑问:“高氏醒了?”


    许管事猛然抬头,没承想她如此聪慧,额间有汗珠滴落,干巴巴地笑道:“少夫人聪慧,可否商量商量?”


    若是没有与老爷子深谈过高氏为人,唐霜许会心软点头应允,她忽然觉得老爷子对高氏的评价实在对极了,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瞧着像是与世无争,可该她的不该她的,她一样也没少占,又贪又恶。


    她眼眸微闪,嘴角勾了勾。


    许管事见状便要轻松口气,毕竟与混不吝的二公子相较,少夫人要更好相与些,他不禁赞叹高氏识人准性,正暗暗庆幸。


    却听唐霜道:“怕是不能的。”


    许管事将要扬起的笑就僵在了脸上,似有些不可置信,又喊了一声:“少夫人?”


    唐霜温温柔柔道:“公公那日说的话,确实点醒了我,我一妇道人家,确实不能做主,再说什么,怕要算做挑拨是非了,再者,这样大的事我做不得主,你家二公子做事你也知道,惯来钉是钉,卯是卯,尤其清算这事,是大公子起的头,这事更不能就此随意算了不是?”


    这一番话将许管事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也有些难看,许管事临走时,唐霜还不忘让他带句话:“与她带句话,既要清算那便清算清楚,三岁孩童都知道便宜占不得的道理,大人,该更清楚些,都再做些准备为好。”


    春织奉上茶,瞧见许管事离去的背影,唾了一声:“活该!”


    唐霜看了她一眼,春织这才悻悻闭上了嘴。


    许管事前脚刚走,孟鹤之后脚便进了院子。


    见他脚步匆匆,宽袖上还有点点墨迹,孟鹤之一进屋便只找唐霜的身影,见她安然无恙,上前便环住她问:“许管事来做甚?”


    唐霜垂眸便瞧见滴墨的袖,她捂着唇笑,而后娇气地拎起那衣袖:“担心我?”


    孟鹤之惯来不掩对她的在乎,一双眸子就焦灼在她身上,重重点了点头。


    唐霜无奈,下一刻,便觉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孟鹤之已经抱着她坐在了椅子上,而她,则是坐在了他结实的大腿上。


    她脸色绯红,这青天白日的,她实在不能旁若无人的亲昵,她垂下眼眸提醒道:“别闹,春织他们还在呢!”


    孟鹤之睨了一眼看傻了的春织,春织会意,忙闪身离去。


    顺带抓上了刚好进屋的又冬,还不忘贴心关上了门。


    孟鹤之的唇贴着她的鼻尖,一下又一下地蹭着。


    唐霜想躲,只奈他箍得实在紧,她又实在躲不掉,虽成婚数日了,但仍旧困惑这人对自己怎会有着深深地痴迷?


    “快松开!袖子上的墨迹我替你擦擦!若是干了就擦不掉了!”


    孟鹤之这回倒是分外听话,摊开左手的袖子给他:“你擦就是,我不扰你。”


    唐霜抿着唇,拿着帕子一点点替他擦去皮肤上沾染的墨色,男人却在她脖颈上留恋作祟。


    唐霜虽一直躲,却也实在招架不住他撩拨,本替他擦袖的手,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结实的手臂,呼吸也渐渐不平了。


    孟鹤之见她理智渐失,眸光就亮了,自打唐温伯出事后,他们再没亲密过了,他才刚成亲,佳人在怀,哪能不乱?


    他的手也越发不规矩了,从衣裳下摆,寻摸了进去。


    唐霜刺激得脊背都酥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里都是惊讶。


    孟鹤之手中力道更劲,忽坏心眼的顿下,凑近唐霜耳畔问:“那日外祖与你说什么了?你告诉我,咱俩都舒服。”


    第74章


    唐霜咬着唇,知晓他是坏心眼,她水眸瞪了他一眼,攥着着他的衣襟问:“那你先告诉我,我兄长在哪?”


    那日回来后,孟鹤之只是笼统的说唐缇还活着,约莫还在京城,旁的便什么都不愿讲了。


    说是没查清楚,但见孟鹤之那副样子,她便隐约觉察,当是还有事瞒着她。


    孟鹤之垂下眼眸,生怕叫她看出端倪,忽抱着她就往床榻走去,步履匆匆带着急不可待的焦灼。


    孟鹤之将她压在身下道:“不是与你说了?还不知踪迹去向?”


    “别闹,我带你快活!”


    说着便故意的,他此刻只顾着转移唐霜的注意力,哪里记得,自己本是要问出高氏的事。


    唐霜眼里闪过笑意,所以即便孟鹤之再聪慧,在玩心眼上,却实在不是唐霜的对手,瞧,不过一句话,便叫他溃不成军,方寸近失。


    眼里的笑意不过须臾只余下浑浊迷离。


    这个人心实在太坏,成亲数日,俨然也知如何拿捏她了。


    她坐着,呜咽不止,眼泪花子直掉,还未拆卸的钗镮应纷纷作响,门外的两个丫鬟,听着自家姑娘那断断续续的声响,脸红透了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无言。


    “她当真是这样说的?”烛火虽亮,烛火却照不到高氏身上,她人坐在榻上,大半都隐匿在黑暗之中。


    许管事瞧不清她此刻神情,只是从这语气里听,好似不大对。


    “夫人?”他喊了一声。


    许管事只瞧见高氏抓着锦被的手青筋溢出,听见他喊,才松了手,朝着他摆了摆道:“知道了,下去吧。”


    “欸!”许管事应了一声,临走时又回头喊了一眼提醒道:“夫人切莫动气,这身子才好些。”


    这回高氏未应。


    门“吱呀”一声被关上,许管事看着外头的黑黢黢的院门,若是以往,这个时候门前油灯早便点上了,不算不知道,原西院大半都仪仗着二公子,倏然叹了口气,这以后的日子,也不知道怎么过。


    脚刚踏出屋檐外,忽听里屋子里一声歇斯底里,他有些不可置信,但下一声又传来,他看了眼站在院子中的下人,甩手便让他们一道出去:“别在这处站着了,快随我去掌灯!”


    院子里没了人,听不见高氏的崩溃哀嚎。


    “都欺负我!都欺负我!”高氏泪如雨下不停哭诉,一旁的柳妈见状忙上前抱着她安抚。


    “夫人,你才小产,切莫动气伤身啊!”柳妈边安慰边道:“唐氏才进门,哪里能做得了那么大的主,想来也是那位不肯松口的缘故。”


    说起孩子,高氏陷入癫狂之中,她看向柳妈道:“一定是他!肯定是他!我都这样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那老不死的,到底要我这么样!非要我给他女儿赔命吗!”


    她手颤抖抚摸着肚子道:“那孩子很健康的,那天他还踢我了。”


    柳妈瞧见也是不忍,擦了把眼泪道:“贺家老爷子确实狠心,自打进京后,在府里掀起多少风浪!”


    她又添油加醋道:“那日老奴听的真真的,这分家一事就是他在后头蹿通的,也不知道这老爷子来京城到底要做什么!”说罢还重重叹息了一声。


    这话一出叫高氏猛然一怔,她强忍着泪,深吸了口气道:“做什么!能做什么!这是要折腾死我,要我给她女儿赔命!他打得不就是这个主意吗!”


    “他要我这条命拿去就是了,怎就不肯放过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大郎。”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抓住柳妈衣袖问:“我浓儿,浓儿呢,她,她可好!”


    说着还要下地,柳妈忙拉住她道:“三姑娘好得很,老奴叫人仔细看管着,都是咱信的过的人守着,夫人放心。”


    高氏闻声才松懈下来,只是还是忍不住捂着脸哭,柳妈瞧着心疼,抚了抚她垂落有些泛白的发丝,眼里闪过狠戾忽道:“夫人,你要早做打算,难不成咱就这么容着他们欺辱?就是你受得了煎熬,可咱家姑娘公子怎么办?依老奴的意思……”她谨慎左右看了一眼凑近她耳畔小声道:“咱不若先下手为强。”


    高氏有些惊愕地看向柳妈,咬了咬唇,有些无法接受:“可是……”


    柳妈见她犹豫,忙坐在榻上拉住她的手道:“没有可是,夫人,你要硬下心肠,像当年对贺氏一样,你若不博,就要任人宰割,老奴就问你,当年的事你可后悔?”


    后悔?高氏垂眸,须臾轻缓的摇了摇头。


    柳妈慎重道:“若无当年的决断,大公子也没这么些年的锦衣玉食,大好前程!现在跟当年情状一般无二啊夫人,你也瞧见了,贺老爷子这回是想不死不休,他手上又有那么些东西在手,焉知以后不会对大公子姑娘有甚影响?若是真的出手,那便是挫骨扬灰,再无翻身之日了夫人!”


    她顿了顿又道:“为了公子,你也要狠下心肠,当年他在南广,咱离万里之遥,他动弹不了夫人,夫人也动弹不了他,可如今他年岁这样大了,又亲自送到跟前来,夫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高氏猛然一颤,好似是被点醒了,眸光一闪划过决心,她看向柳妈道:“那要怎么办?”


    此刻柳妈在她眼里就是主心骨。


    柳妈眯了眯眼眸,意味深长道:“那样大的年纪,若是有个不慎,与人何尤?那只怪他运气不好,是不是?”


    她又看向高氏道:“夫人只管拖拖日子,西院刚出了事,若是老爷子不好,难保不叫那混不吝猜想出什么,咱再等等,等个好时机,只要留着他不走,咱有的事法子。”


    高氏拉着柳妈,此刻眼角已经没了泪,紧紧握着柳妈的手,她道:“好,好,都交由你来办!”


    孟府近来也算消停,平日里的灯火不歇,其乐融融,分外喧嚣的西院,霎时间便歇了气,白日里倒也还好,夜里头能觉出格外的萧条,长廊上的灯笼,每隔四五盏才点一盏,长廊笼在黑夜里,听讲孟文轩回府时,还摔了几跤。


    与西院的的寂寥相较,南院相反热闹很多,孟鹤之新拜学在已告老还乡前少傅大人张文言名下,张文名才学兼备,在朝时很有威望,自辞官后,便显少与旁人攀谈,只偶不时收几个学生,巧得很,连着好几任的新科状元都出自他手。


    手底下的学生,便是再次也能是个探花郎,此番毫无征兆的收了这京城里的二世祖当学生,确实叫人吃惊不小。


    旁人都道是张文言看在孟鹤之那在朝为官的正二品大员的父亲孟文轩面子上,才收作学生,可孟文轩知晓时,也是错愕不止,问了好几声才敢确信当真如此。


    余为良还夸赞道:“张大人眼光独具,你我都知道,有他在,想来二公子该前途无量。”


    孟文轩脸色有些难看,这事在此之前他浑然不知,当年想让孟廊之拜他门下,他尚且记得张文言以年岁太长要安度晚年推拒,这突如其来收了孟鹤之,他便觉得不大对。


    孟鹤之的脾性……


    “糟了!”他搁下手中要务,与余为良说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这是怎么了这事?这样好的事,也不见高兴,真是稀奇。”余为良怪道。


    一旁官员闻声笑了一声道:“余大人想来不知道,孟大人一贯不喜这次子,见他这反应应当压根不知情,他最喜欢的是上回在考试院一觉成名的大儿子欸!”


    “我听讲他府上正在分家,好像是次子不满孟文轩多年偏袒。这回要独立门户呢。”


    边说还边好笑道:“最嫌弃的,往后许会是最出息那个,也不知道孟大人可后悔?”


    余为良叹了一声道:“倒是没瞧出来,孟大人也厚此薄彼,不过也真是造化弄人,稀奇,稀奇。”


    孟文轩并不知晓他们在背后如此议论,他脚步匆匆直奔张府,刚下马车,便见张文言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前,旁边站着的,正是孟鹤之。


    孟文轩忙夺步上前高声喊道:“张老先生!”


    两人听见动静,侧目看去,张文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缓和了不少。


    孟文轩自顾自上前,看了眼孟鹤之斥责道:“你可还有些规矩!以为什么事都能随你心意胡来吗?”


    孟鹤之只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了他一眼。


    张文言闻声神色缓和,开口道:“张大人来的正好。”


    孟文轩脸上现出几分汗颜,诚恳道:“犬子无状,


    脾气乖戾,做事惯来没有分寸,是我管教无方,才叫张老先生受此威胁,叫老先生为难的,若是伤害到你,您可随意讨罚,我定带他回去好生管教……”


    孟鹤之听出话里的意思,闻声轻轻嗤笑了一声,感情是以为,张老先生收他,是他胁迫所致。


    老先生也听出话里不对劲来,忙打断道:“你这话我怎有些不大明白?”


    孟文轩愣了下道:“不是他胁迫老先生认他做学生吗?”


    张文言蹙了蹙眉头,又审视了孟文轩一眼道:“怎么,你觉我这一把年纪能叫人轻轻松松威胁了去?不是轻瞧我?还是你连你自己儿子的本事都不清楚?”


    这话把孟文轩说错愕,他显然还是不肯相信,贫孟鹤之这嚣张乖戾不学无术的性子,能有什么好本事?摸鱼打鸟,寻花问柳的本事倒是不小。


    “老先生,此子乖戾,实非善类,你可莫要被他诓骗。”


    这话说的张文言脸色发白,他脾气算不得多好,毕竟也曾身居高位,早早辞官也是不忿朝中诸皇子明争暗斗,他被牵连不说许还要受气,才会不过六十就辞了官。


    他挥袖道:“你这是觉着我年岁渐大,老眼昏花了?能叫人随意诓骗了气?”朝他翻了个白眼厌恶道:“还是人老子,我还是头回见谁家亲爹如此贬低自己儿子的,自己儿子竟然混不了解。”


    “我却告诉你,他的本事,他的才学,甚至连礼数,比你上回带来让我收下那大儿子要好千百,


    哪里是我年岁大了老眼昏花,我看是你眼神不好,错把鱼目当珍珠。”


    孟文轩被他劈头盖脸骂得发懵,张文言已经进了府里,临走前对着孟文轩道:“别仗着聪明不守规矩,是我轻敌了,明日背书翻倍,你要是再敢提前走!我非打断你的腿!”


    说罢门便哐当一声关上。


    孟鹤之睨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孟文轩,讽刺道:“连话都不会说,你做官有何用处!”


    唐霜知晓时,捂着嘴直笑,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凉茶问:“我也很好奇,张先生为何会收了你当学生。”


    随着张文轩年岁越大,他越发有些力不从心,这么些年来,便是门槛被踏破,这两三年也就只收了一两个学生。


    一旁夏添抢话道:“夫人不知,我家公子可聪慧呢!一年时间便连过三试,西院那位,可是足足备了五六年的功夫,才学到的,张先生自然要收我家公子的!”


    第75章


    若不是夏添说,唐霜还真不知道这些。


    她知晓孟鹤之突然考学并非心血来潮,也知晓他很聪慧,却不知道他竟然如此聪慧。


    她这夫君,确实很叫她惊喜与意外。


    “怎就突然不考了?“唐霜一双眸子印着烛火的微光,清凌的看着孟鹤之问。


    夏添闻声便默了,摸了摸脑袋看了眼自家公子。


    孟鹤之神色有些异样,不似方才柔和,脸沉下来许多。


    唐霜了然,看了眼夏添道:“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夏添说错了话,闻声如蒙大赦,忙点头应该,只是关门时看向唐霜,眼里的意思大致是好好安慰安慰她家公子。


    唐霜莞尔笑了笑,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烛火微微闪闪,唐霜笃定道:“是为了证明给公公看?”


    孟鹤之猛然抬头,眼里皆是惊愕,他在这刹那有被拆穿的窘迫。


    见孟鹤之这个反应,那就是了。


    她看向孟鹤之的眼里都是心疼,又问:“既然想证明,为何又突然不考学了?”


    唐霜有些困惑,也有些可惜,不然白浪费这么久的时间,凭孟鹤之的聪慧,许早便及第登科,在朝堂中已有一番作为了。


    孟鹤之眼底都是阴霾,这事太久,可每每想起,都觉当初的自己,又可怜又可悲,攥了攥手许久才道:“只要发现,考的好与坏,在他眼里便分文不值。”


    唐霜眼底的困惑被孟鹤之一句话,犹如结冰的湖面投掷的巨石,顷刻间便解了惑。


    唐霜如今也能想到,少年许以为,孟文轩喜欢孟廊之,是因为他听话又学问好,他为获这丝毫的喜欢,便也奋发去学,考学三次,他皆兴高采烈捧着好名次到他父亲跟前,只是皆都得他漠视,一次又一次,心彻底淡了,这三次中,但凡有一次,孟文轩瞧见了,夸赞了,哪怕是敷衍一次,这少年许也不会蹉跎了七八年,拿自己折腾了七八年。


    唐霜也是头一回对孟文轩有了怨气。


    她伸拉住孟鹤之的手道:“你很聪慧。”


    孟鹤之叫她这冷不丁地夸赞弄的涨红了脸,这算什么?补他前些年的遗憾?替孟文轩夸赞他?


    他即便脸皮很厚,但也禁不住唐霜撩拨,不过心底却是酥麻一片。


    她确实宽慰了他这么些年的遗憾。


    他眸光流转,细细密密的打在唐霜身上道:“不够。”


    唐霜眼眸颤了颤,有些不解。


    孟鹤之一把将她拉在怀中,手紧紧的箍着她那又细又软的腰:“再夸些,不够听。”


    是夜,南苑的烛火直到夜班才熄落,趴在孟鹤之胸膛昏睡过去的唐霜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浑身被欺负的都是青紫,唇瓣又红又肿,睡梦中能听见她嘟囔一声,才学斐然,聪明睿智等夸赞之词。


    转眼便至放榜日,这日一早,西院上下都死气沉沉的,甚至都没打发人去看榜。


    孟廊之,不出意外落了榜,本也只当是寻常的落榜生,却不想他那事迹,却在放榜处散播开,放榜这样热闹的的日子,消息自然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传播开来,这一日,孟廊之虽未中榜,却也算是风头极甚。


    这也是头一回,他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


    今日放榜,榜首却叫人出其不意,任谁也没想到,竟是沈舒安,那与孟鹤之一般无二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


    沈舒安之前秋闱排次,还在末尾,如今看来,许是扮猪吃老虎。


    午门前旁的酒楼处,窗扇半开,栢楼扒在窗台前又仔细看了看,回身看向沈舒安道:“你这回也算是能交差了!”


    沈舒安嘴角弯弯,看了眼默不作声的孟鹤之道:“那还是要托孟孟二公子的福。”


    孟廊之在考场昏睡,到底是因为什么,在场几人皆都心知肚明。


    孟鹤之抿唇道:“你本也不必孟廊之差。”


    沈舒安耸肩,未置可否,他自己什么底子,他自己清楚,他们三人之间,他实算不上聪慧。


    不过是死学死读而已。


    孟鹤之这话,沈舒安听来,确实也算安慰,他眸光中的犹豫散去,斟了杯茶放在了孟鹤之跟前,忽开口道:“唐缇,我约莫知道他在哪了。”


    孟鹤之短杯的手一滞,不过也未见多少意外,倒是一旁栢楼反应兴奋,凑到沈舒安身侧问:“在哪?”


    沈舒安还未答话,孟鹤之已经明显一步回:“二公子府上吧。”


    沈舒安瞳孔一缩,有些惊愕。


    栢楼一见他这反应,便知确实如此,他反倒平静下来,而后坐了下来,意味深长道:“果然如此。”


    沈舒安闻声便坐不住了,孟鹤之能猜到,他尚且自我安慰是他聪颖过人,可栢楼竟也知道。


    “你怎会知道!”沈舒安看向栢楼问道。


    孟鹤之则也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下,栢楼如坐针毡,深觉自己说错了话。


    孟鹤之眯了眯眼眸,最先开了口:“上回我就觉得你不大对劲,发现什么了?”


    沈舒安也促道:“说!”


    栢楼深吸了口气,看向孟鹤之道:“上回你让我去寻唐缇的踪迹,你可还记得?”


    孟鹤之颔首,算是默认。


    栢楼道:“那日护送唐缇离开的车马,是他沈家的车马。”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一声惊雷。


    “你为什么早不说!”沈舒安问。


    栢楼皱眉道:“怎么说?说你父亲与唐家一案有关?那时唐霜还未嫁给鹤之,我怎会让一不想干的女人坏你我三人感情,后来她嫁给了鹤之,这事便更不能说,说了,比之前情势更坏,这事我本想带进棺材里死也不说的,也没想着今日一时嘴快说漏了嘴。”


    沈舒安的话里有生气,有质问,却唯独没有惊愕。


    孟鹤之忽然想起唐家出事时,沈舒安领着他去了趟邹家后,便再难出门,原有些事,确实有迹可循。


    “你是怎么知道唐缇在二皇子处的!”孟鹤之问出话中关窍。


    沈舒安眼里划过惭愧,他道:“来前,我还胡诌了一夜的瞎话,想来是毫无用处了。”他顿顿,神色凝重道:“前日,今兆府尹戚禅和来过我家一趟,我那是恰在书房里间,听到了些。”


    “听到什么!”孟鹤之沉声问。


    “好似是二皇子不愿动唐缇,他与我父亲商量着,神不知鬼不觉的灭了他。”


    果然,孟鹤之看向沈舒安,神色难看的很:“难怪沈重阵在唐家出事后,连越两级,直任礼部尚书。”


    沈舒安垂下头道:“这些,我在前日之前当真毫不知情!”


    话音刚落下,门“砰”的一下被推开,是夏添。


    “公子,府上,府上出事了!”


    第76章


    见夏添这神色,便知事情不小,孟鹤之猛然站起身,丢下一句话,抬步便走了出去。


    “你先好好想想,改日再谈。”


    门吱呀一声又被关上。


    栢楼沈舒安面面相觑,栢楼见沈舒安神色不大好看,摸了摸鼻尖,觉得有些尴尬,故意岔开话题道:“这孟家真是没一日消停的,也不知这会子又闹什么幺蛾子。”


    沈舒安没言语,只是神色深沉地看向栢楼,忽然道:“栢楼,你信我吗?”


    栢楼神色凝重不少,难得见他如此认真,他道:“我信你。”


    他眸光澄清,亮得很,照清了此刻阴霾密布的沈舒安。


    沈舒安舒缓正要轻松了口气,只是还未来得及,却听栢楼开口问他:“我从不担心这些,只是沈舒安,若那事是真,你到底是要何去何从?,这兄弟到底还能不能做了。”


    沈舒安猛然一怔,抬头便在栢楼的瞳孔里瞧见自己的无措。


    他久久未语。


    栢楼低声叹口气,站起身来,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肩头道:“你好好想想。你若是中立倒也可以,鹤之也不会怪你,只怕你成了你父亲手中的刀,届时怕是难免对立,若当真如此,我们三人之间,这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分,该怎么办?”


    孟鹤之跳下马车时,脚下虚浮打了个趔趄,夏添忙一把拉住了他,有些担忧:“公子!”


    孟鹤之脸色苍白,咬了咬牙,摇了摇头,抬脚便直奔进了屋。


    许管事站在府门前,看他这神色,便是已经久候过时了。


    见孟鹤之风尘仆仆,吞咽了下,壮着胆子边上边道:“二公子,您不必担心,府医已经……额!”


    话还未说完,便被孟鹤之猛然撞翻在地,他也没想到,孟鹤之的力道如此之大,他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即便如此,仍旧不忘边揉着屁股边道:“二公子,你听老奴讲!”


    孟鹤之顿下脚步,如他的意愿赏了他一道眼神,只是这目光实在刺骨,直激得他不敢言语,孟鹤之咬牙道:“让高氏洗干净脖子等着!我外祖与阿唔要是出事,我必要她那条命!”


    说着便又看向夏添道:“着人将西院给我围起来!一个苍蝇都别想跑出去!若有敢擅闯者,即刻杖杀!”


    夏添也不是个怕事的,他此刻心头也有恨意,连声应是。


    孟鹤之此刻犹如魍魉,已然疯然疯得不成,许管事生怕真出了人命案子,忙站起身来警告:“二公子!你这是要杀人?你,你眼里可还有王法!”


    王法?孟鹤之眯了眯眼睛,连带着看着许管事的眼神都带着杀意,只是他还未说话,便叫一沉着男声抢了话。


    “王法?你府上天子脚下出了投毒的案子,在这根本将论哪门子王法!”


    说话的是闻讯匆匆赶来的邹沢,唐烟则是一脸焦急地站在他身后。


    “来人!将孟府上围起来!”邹沢大手一挥,便有百来官兵将孟家围了个结结实实。


    许管事脸色煞白,他忙要上前解释:“将军,这其中有误会,您听老奴……”


    邹沢再没耐心,冷冷看了他一眼,许管事只觉得那眼神好似利刀,眨眼间便要落在他的脖子上。


    孟鹤之看了眼邹沢,视线交换,无言交代,邹沢了然颔首,孟鹤之转身便进了府,脚下是心急如焚的仓促。


    唐烟此刻同样急不可待,跟着孟鹤之便走了进去。


    邹沢眯了眯眼睛,对着身边的府兵道:“去报官!我倒是要瞧瞧,这孟家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许管事被吓得不敢言语,直到邹沢也进了府,他这才回神,身上已经汗津津一片,他回过神来才喃喃道:“老爷!”


    眼下唯一能依仗便是孟文轩,他方才已经派人去寻过了,只是却没见人回来,本还想再等等,可这再等下去,必然是要出事的。


    他眼见着府兵进了西院,心念了一声糟了,忙出府便去寻人,只是人还没出府,便被一人拦住,是邹沢身边的近侍卸一。


    许管事面带难色道:“府上出了事,总要允许我家老爷回来是不是,还望官爷能融个情!”


    卸一看了眼许管事,心下嗤笑,今日这事,以为孟文轩回来便能了了?回来倒也很好,恰能一块儿算账!


    卸一挪了下脚步便让开,对身边人吩咐道:“带许管事去寻孟大人!”


    俨然是已限制了许管事的自由,许管事唯有此刻方才惊觉,今日这事怕是不好糊弄过去,眼神眼神复杂地看一眼西院,跟着人便走了。


    南苑的门砰地便被推开,孟鹤之眸光四处看去,一眼瞧见了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贺耽,唐霜则是一脸虚弱地撑着脑袋坐在一旁。


    听见动静,唐霜忙抬头看去,瞧见是孟鹤之,她那双迷蒙的眸子便亮了,她似怕是因药性产生的幻觉,喊了一声:“孟鹤之?”


    孟鹤之瞧见她那透白至极的脸,心狠狠一颤,踱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唐霜:“是我,是我!”


    唐霜那强打的精神,这刹那间,便好似散了神,有些脱力地倒在孟鹤之身上,她咬着牙交代道:“人已经捉住了,姚七正在偏房压着,外祖父昏迷了两个时辰,中毒颇深,方才用了药,大夫说是……说是他年岁大,这回怕是有些悬……”


    她说话间,已经将要昏昏沉沉倒去,断断续续喘息了好几回,额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孟鹤之心下发颤,他扶着她问:“我知道,我知道,你怎么样了!”


    唐霜颤了下,抬头看向孟鹤之,似有些迟钝,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她道:“我,只吃了一点,还好的……”


    孟鹤之哪里能信,她此刻脸色苍白似纸,心下一急,猛然将唐霜抱起,放置到一旁的软榻上:“张茗!去找张茗!”


    张茗是南苑私自养的府医。


    夏添转身便要去寻人,春织忙搭话道:“在小厨房熬药!”


    夏添忙转身去寻。


    孟鹤之手都有些发颤,看了眼床榻上了无声息地贺耽,眼里是歇斯底里的滔天恨意。


    恰此刻,唐烟也急匆匆进了屋,一见唐霜那副病恹恹的样子,眼底便红了,挂着泪,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阿唔,你怎么样?”


    唐霜此刻还有些清醒,见唐烟也来了,不禁有些自责,拉着她的手拽了拽轻缓地摇了摇头。


    唐烟拍了拍她的手,转头看了眼春织,春织忙上前道:“今日午下,姑娘去老爷子院中坐坐,恰碰见老爷子在用茶,姑娘也跟着用了一些,刚进嘴便觉味道不对,便忙吐了出来,伸手打掉了老爷子手中未用尽的茶,只是还是迟了,老爷子后半晌便觉头晕目眩,吐了好几回了,后来还带着血,姑娘也觉得身子不对,强撑着到现在,方才也吐了好几回!”


    唐霜气若游丝地靠在孟鹤之怀里,孟鹤之轻抚他的脊背,开口问:“是谁!”


    春织看了眼自家姑娘,抹了把泪道:“是高氏身边的柳妈,姑娘发觉不对劲,便忙封锁院内消息,将老爷子扶到南苑,柳妈未见咱南院闹起来,心里估摸着也打鼓,偷摸寻到了咱南院,在老爷子门口抓住的。”


    又冬在一旁道:“后来仔细一问才知道,柳妈近来来咱院子不少回了,不是缺这就是借那,现在想想,因当是在寻找时机,到底还是叫他寻到了机会。”


    唐烟捏紧手中帕子,狠狠叨念了两声:“高氏……”


    说话间夏添已经领着府医进了屋,张茗端着药便送上前道:“快喂夫人服下,夫人虽症状轻,但那毒却强得很,这药喝下。”


    “什么毒!他们要不要紧!”孟鹤之问。


    张茗闻声摇头,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眼孟鹤之才道:“这毒奇怪,眼下还没头绪,只是这毒张某却觉得有些熟悉。”


    孟鹤之看向张茗。


    张茗抿唇道:“公子,不知你可记得,夫人离世时,也是这般狂吐不止,而后吐血,整日的昏迷不醒,整整七日,滴水滴米都沾不得,后来便……”


    后来怎么了,孟鹤之与张茗都记得,孟鹤之神色一凛,目光如炬看向张茗:“你不是说她当年是深思虑急,中了酒毒所致?”


    说是中了酒毒,不过是犯了酒痴,发了酒疯,就好似人贪上五石散,贺氏在失意后日日饮酒,以至于日日发疯,尤其瞧见文轩与高氏在她面前恩爱,她更是不可抑制地发疯,真正成了孟文轩嫌弃的酒疯子,人嗜五石散后会神思恍惚,精神萎靡骨瘦如柴而死,贪酒亦然。


    是故当时府医拿此借口敷衍时,孟鹤之并未有多少怀疑。


    张茗面上有些尴尬,眼眸划过一丝心虚,看了眼床榻上的贺耽,那心虚便转身即逝,只听他道:“夫人当时身患顽疾,中毒也只是催命,夫人当时本就已经中毒,后来再中这毒,确实不大好查,张某当初也只是怀疑,直到今日,见老先生与少夫人如此,才确定下来。”


    一旁唐烟算是听出来了,她早先便觉那高氏不是个善茬,这是将当年对付贺氏的法子如法炮制的又用了一回。


    唐烟猛然站起身来,看向春织问:“高氏在哪!带路!”


    春织有些惊愕,看了眼孟鹤之,孟鹤之未语,他这副样子,更叫人害怕。


    唐烟又催促了下,春织无法,忙领着唐烟走了出去。


    孟鹤之喃喃细语,垂下的眼眸里皆是不可置信,喃喃低语不知在说些什么,唯有唐霜听的清清楚楚,此刻的孟鹤之,好似将要堕落的魔头。


    唐霜伸手拉了拉孟鹤之衣袖,好似见他一把拉出深渊。


    “这不怪你。”唐霜强撑着精神道。


    张茗忙道:“公子,少夫人肯定难受得紧,旁的是咱可都先放一放,先喂了她喝药吧。”


    孟鹤之失焦的眸光,在瞧见唐霜后有了亮光,他深吸了口气,伸手接过药盏,小心翼翼地替她喝药。


    张茗轻松了口气,以为这事算是过去了,只是他未瞧见孟鹤之捏着调羹那发白发青的手,唐霜瞧的清清楚楚,眼里划过些许担忧。


    春织领着唐烟直奔西院主屋,此刻主屋已经被围了结结实实,邹沢人站在院外,并未进里屋。


    见唐烟怒不可遏地来,忙拦住了她安抚道:“你莫要胡来!反叫人抓住了把柄。”


    唐烟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放心,我有分寸。”


    邹沢见状,才松了手,放她进去。


    唐烟推开门,便听高氏哭诉:“下毒?我何时下过毒!这分明是有人要害我!”


    唐烟见她哭的梨花带雨,便怒不可遏,她上前一步,扬起巴掌便落了下去,高氏身边丫鬟没护住,高氏就结结实实受了这一巴掌下“啪”的一声,在屋子里分外响亮。


    邹沢在院外也也听得清清,嘴角微微颤动,低声叹口气。


    “你这毒妇,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害老爷子的心思!你害了我阿唔,我非要你赔命!”她落下的手已经麻木了,微微发着颤,可见是用了十足十的力道。


    她的脾气惯来大开大合,从不委屈自己。


    高氏被这巴掌甩地愣在原地,大脑在那一瞬便空了,只是呆呆地看着唐烟。


    “来人!还愣着做甚,还不压下去送官查办!”


    唐烟一声高呼,算是惊醒了高氏,高氏回神,忙道:“我在如何也是朝中二品大员的夫人,你们凭甚动我!你们纵曲枉直,是要污蔑冤枉我!“


    她脊背挺直,一双眸子不屈的对上唐烟的眼睛,话里都是坚毅,好似她当真是被冤枉的那个。


    唐烟只觉得可笑,眯了眯眼眸道:“什么是曲?什么是直!冤枉?你身边那姓柳的婆子都已人赃俱获,你竟还敢狡辩?”


    高氏猛然一怔有些不可置信:“柳妈?”


    她手一颤道:“怎么会!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柳妈在哪!我要见柳妈!她明明跟我说再等等……”


    高氏猛然顿下,咬着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唐烟怒不可遏道:“还说你是冤枉的!你分明就是蓄谋已久,方才说漏了嘴,你怎么敢的!”


    高氏却是摇着头道:“你信我,我虽恨极了他,但我并未动手,其中必然有误会,你让我见见柳妈,见见她什么都清楚了!你难道不想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唐烟只觉得她可笑,可她确实想知道那柳妈到底给阿唔下了什么毒,她犹豫了下转头看向春织道:“让卸一将那柳妈带了!”


    春织应是,约莫过了一刻钟,卸一匆匆而归,只是他身后并未带上柳妈,却是姚七。


    唐烟蹙眉问:“怎么回事!”


    姚七上前一步道:“柳妈咬断了舌头,此刻已经昏迷回去,来不了了。”


    第77章


    高氏闻声猛然一颤,看向姚七,一见他的目光,她唇瓣直颤:“不可能!不可能!你们想冤枉我!”


    唐烟抿唇,想了想,约莫是那老奴怕说多了出卖了高氏,才会连咬舌这样的事都能做得出,她冷哼:“倒是个忠仆啊!”


    高氏此刻当真急了,她指着姚七道:“一定是贺耽,是他!是他对不对!是他算计我!”


    姚七闻声站在他跟前,神色一凛道:“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嘴硬!就是不知京兆府的拶板硬,还是你这嘴更硬!”


    高氏瞧见了姚七眼里的阴狠,这是想让她死在监牢里!


    她的左脸因被唐烟掌掴,此刻已肿胀得高高的,她头发凌乱,泪水满脸都是,府兵拖拽时的挣扎,更叫她衣衫不整,实在算得上凄惨。


    孟廊之进院时恰瞧见这一幕,他心一坠,喊了声母亲,忙要上前,却不想被人挡在了跟前。


    他一抬眸,瞧见是邹沢。


    他一来,高氏好似忽然便有了主心骨,高声喊道:“大郎!救我,快救我!”


    孟廊之心疼地看了眼高氏,想上前却寸步难行,他知晓这事后,便马不停蹄奔来,他此刻也是慌得不行。


    “将军,这事一定有误会,我母亲断然不会害人的!”孟廊之攥着拳头,看向邹沢求情道。


    邹沢挑眉道:“是不是误会,有没有冤屈,不是你孟大公子一句话能断言的,是与不是,京兆府会断清楚的!”


    进京兆府!那还了得?


    孟廊之一脸焦急,算是祈求道:“万万不能!我母亲才小产不久,如何能进得了京兆府!”他话说完,见邹沢毫无反应,他咬了咬牙道:“邹将军,你带如此多府兵凭只言片语便擅闯我孟家,眼里可还有例法!便是我母亲有罪,也该是京兆府人来,将军凭甚压人!”


    邹沢难得正视面前的少年,朝前走了一步。


    他那久经沙场的嗜杀之气实实在在的压制着孟廊之,将他压得喘不来,他虽强撑,却到底不敌他眼里的寒霜。


    他也后退一步,却忘记身后是石阶,踩了空,踉跄了下便狼狈的摔倒在地。


    邹沢面上划过讥讽,弯腰看向孟廊之道:“京兆府尹事忙,本将军也为朝廷命官,我亲自将人送到京兆府去,你觉得不对?”


    他顿了下道:“我想即便是你父亲,应当也不敢觉得不对。”


    邹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孟廊之,一字一句道:“还愣着做甚!将人压走!”


    邹沢没再给孟廊之机会,他还未站起身,便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母亲,被府兵粗鲁的拖拽出去,经过他时,头上的金玉钗镮因挣扎掉落在地。


    “大郎!”


    许是高氏那一声哀嚎惊呼,将他从胆颤中拉回,他厌恨自己无能,盯着那钗镮半晌,却迟迟没有站起身来去追她。


    高氏回过头来,便瞧见自家儿子无动于衷地瘫坐地上,她眼里都是惊愕,不过须臾便都叫伤痛填满。


    说曹操,曹操到,他们刚走上长廊,便瞧见了匆匆赶回来的孟文轩。


    邹沢蹙了蹙眉头,眼里有些为难,不悦地看了眼卸一,实在讲,他对孟文轩并无太多不满,唐家逢难,唐霜当初被陈家缠上的那些醪糟事,若无孟文轩毫无嫌弃,点头应下婚事,唐霜在名声上许会有碍,这桩人情,邹沢是认下的。


    再者,孟文轩为官也不算糊涂,前几次打交道,两人也算有些交情,他还不想这样面对面地闹僵。


    孟文轩一眼便瞧见高氏被府兵压着,尤其高氏看向他时那副楚楚可怜模样,更叫他肝肠寸断。


    他走上前,神色难看问:“将军,你这是何意!”


    邹沢板着脸道:“孟大人难道不知吗?”


    孟文轩推开挡在跟前的府兵,邹沢并未让拦着,很快他便走到了高氏跟前,一把将高氏拉在怀中,高氏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地抓着孟文轩的衣袖,身子打颤,一个劲道:“老爷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孟文轩拍着高氏的背安慰了一声,而后便对着邹沢道:“是有些耳闻,将军应当是误会了,不过都是府上的家务事,生了些许小误会而已,实不劳将军如此兴师动众,府上的事自有我来平复,还是请回吧。”


    唐烟闻声便忍不了了,好似听到了极大的笑话道:“孟大人说的什么话!小误会?我家阿唔都要被你夫人毒死了!要不是她命大又机灵,此刻府上就有两具尸体陈列,这样大的事还算是小事!孟大人未免太过偏私!”


    孟文轩没看唐烟,只是看向邹沢,在他看来,妇人之言不足为惧,只要他震慑住邹沢,便一切好说。


    他道:“邹将军还是让夫人慎言为好,哪里有什么人命案子,府上明明一切安好,更无人去京兆府尹告案……”


    话音刚落下,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几人侧目看去,待瞧清是谁,孟文轩脸霎时便白了。


    来人正是京兆府尹戚禅和。


    唐烟眨了眨眼眸,亦有些错愕,她看向邹沢,邹沢将她拉到一旁道:“方才孟鹤之已写好了状告的文书,我命人快马加鞭送去了京兆府。”


    说话间戚禅和已到了几人跟前,孟文轩忙将高氏挡在了身后,看向戚禅和问:“戚大人所来为何?”


    戚禅和看了眼几人,眸光微闪,从怀中掏出一张状纸摊在了孟文轩面前道:“京兆府收到了府上下毒谋害的告发状,戚某是来拿人的。”


    方才还言之凿凿只是小事的孟文轩,脸色募得一沉,他笑道:“怎么会,府上并无此事,也无人敢状告主母,定是旁的别有心机之人有意折腾。”


    戚禅和没言语,只是指了指那告发状末尾的署名,孟文轩眸光一沉,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怎么敢!”孟文轩咬着牙道。


    高氏瞥眼也瞧见了上面的署名,而后紧紧抓着孟文轩的衣袖。


    “我有何不敢!”


    孟鹤之不知何时出现,眸光冰凉地在高氏面上划过,高氏察觉到,忙瑟缩躲在了孟文轩身后。


    孟鹤之眯了眯眼眸,而后朝着戚禅和躬身道:“状子是我写的,还请戚大人依照例法断案。”


    戚禅和嘴角微勾,眼里划过兴趣,这一趟,还当真没白来。


    孟文轩不可置信上前,伸手便想掌掴他:“你这畜生!”


    只是巴掌还没触碰到他,便被孟鹤之抓住,这是头一回,孟鹤之如此激烈反抗他。


    只是下一刻,他心更是凉了半截,只听孟鹤之道:“若有人有意包庇,且此人还是朝廷命官,例法如何判处。”


    戚禅和闻声笑了笑道:“法不容情,更不容官,便是朝廷命官,也按同谋罪处。”


    孟文轩见状,心猛然一坠,忽生出不好的预感。


    只听孟鹤之道:“好,那我状告高氏于十七年前谋害当家主母贺氏,更状告孟文轩宠妾灭妻,纵容包庇高氏行凶!”


    第78章


    此话一出,四下俱惊,唯有戚禅和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自得模样。


    他挑眉问:“哦?可有状纸,可有证据?状告亲父,孟二公子可是当今第一人呢。”


    孟鹤之看向戚禅和,眸光微闪,想起今日沈舒安的话,不过只是一瞬,便消散干净,未叫他看出端倪。


    孟鹤之应道:“自然有。”


    孟文轩简直不可置信,他抱着高氏,手指发颤地指着孟鹤之质问:“你,你这畜生!我看你是疯了!疯了!”


    他看向戚禅和道:“戚大人,你看见了,这不孝不悌粉畜生,他说的话你也能信?”


    朝有例法,百官奉行苛守,其中宠妾灭妻一事上尤为严苛,轻则罢免官职,重则,许会抄家发配,孟文轩知晓孟鹤之恨他,可他从不知晓,他这亲生儿子竟想要他死!


    孟鹤之却是不理会道:“我外祖父中的毒,与我母亲当年中的毒一般无二,人证物证我皆有,不知这些状告够不够!”


    高氏闻声眼光闪烁,紧紧拉着孟文轩,垂下的眼眸闪过心虚,他方才提起了贺氏!


    可当年的事明明无人知晓!高氏指尖紧紧插入掌心,隐约瞧见血丝。


    见他一副势在必行模样,邹沢与唐烟对视一眼,他们虽想要高氏伏诛,却未想过将孟文轩拉下马。


    尤其邹沢蹙了蹙眉头,眼下朝中局势,孟文轩还用得上。


    孟文轩则是质问道:“你胡说什么!你母亲当年明明是饮酒过度,整日醉生梦死拖垮了身子,与旁人何干!”


    即便此刻说起贺氏,孟文轩仍旧一脸厌恶。


    孟鹤之忽然改变了主意,他目光落在孟文轩与高氏身上,上前一步道:“那宠妾灭妻一事不真?”


    孟文轩闻声脸色难看,张嘴便便想反驳,孟鹤之先一步道:“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当年旧事,非要我全都翻出来?”


    孟文轩在这事上确实有亏,他倒不是怕孟鹤之,他是忧心贺耽,唯恐他还有后招,这罪一旦坐实,他孟家,他孟文轩便完了!


    孟文轩咬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孟鹤之走到他跟前,勾了勾唇道:“要么你进去,要么她进去,你自己选!”


    孟鹤之是在告诉他,若想护住高氏,便即刻检举他宠妾灭妻一事。


    高氏氏听得清清,拉着孟文轩的手,拼命摇头。


    孟文轩看向孟鹤之的眼神都是怨毒,他咬牙道:“当初便不该心软让你出生,该活活摔死你!”


    当初他确实有这个想法,只是最终被老夫人一眼看出他地打断,劝他不少,而后再见到在襁褓中的孟鹤之,虽生不出同对孟廊之一般喜爱的舐犊之情,却也许血浓于水,不忍当真摔死……


    孟鹤之眼眸阴沉,看向孟文轩的眼神变了,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这顷刻间便流失了,此刻唯余冰凉与刺骨。


    他皮笑肉不笑道:“后悔吧?”


    他顿了顿又道:“你活该受的!”


    戚禅和失去耐心,催促道:“既如此,还需得二公子写个状子,本官才好拿人。”


    孟鹤之看向孟文轩道:“可想好了!你怎么选?”


    高氏对此很有把握,孟文轩爱她至深,即便是与她一同入监牢,也定不会弃她不顾,再者孟文轩很有权势,在朝中多年摸爬滚打,岂能容他吓唬。


    高氏开口道:“你以为如此便能挑拨我与你父亲关系!”


    只是话刚落地,便见孟文轩复杂看了她,而后拍了拍她的脊背道:“你放心,我会想法子救你,我信你无辜,清白者不容他人诬陷……”


    高氏闻声一愣,紧紧抓着孟文轩的手,孟文轩却是背回了手。


    她心猛然坠地。


    骗人的吧,她喊了一声:“老爷?”


    孟鹤之闻声轻笑道:“怎么,你以为你在她眼里能比他官位重要?你果然很蠢。”


    戚禅和也瞧见了,语焉不详问:“选好了?”


    孟鹤之答:“选好了。”转而看向戚禅和道:“有劳大人先查高氏下毒的案子,至于旁的……”


    孟文轩紧紧盯着他。


    孟鹤之在他的目光下道:“至于旁的,不急……”


    戚禅和面上有些失落,无人诉状,他也不好平白无故拿人,他抐了下嘴角,手轻轻一摆道:“孟夫人,劳你跟本官走一趟吧。”


    高氏眼里皆是难以置信,她从未想过,孟文轩竟会放弃她!虽对他没什么深情,但高氏一日内,先是被亲子放弃,再是被夫婿抛弃,她不可谓不受打击。


    她紧紧抓着孟文轩的衣袖,眼里都是泪水,她惊慌极了!


    可孟文轩除却眉宇那疼惜,再没旁地表示,一旁许管事都有些瞧不下去了,只是他也不过是个奴仆,只能轻声叹气。


    “撕拉“一声,孟文轩衣裳被扯烂,他却仍旧无动于衷,眼睁睁地看着高氏被拉走。


    他应当是很心疼,看不下去,便将头瞥到了一边,可这样,反倒是让高氏以为他是真的为求自保,不愿救她了,她陷入无限的惊恐与失落中。


    她是被生生扯走的,实在算不上多体面,地上还有一只慌乱中掉落的绣花鞋。


    高氏最后一眼瞧见的是孟鹤之瞧她的眼神,虽面无表情,却阴森得好似在瞧死人,只见他动了动嘴角:“别急,还不够。”


    一句话,将她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坠进了恐惧之中。


    戚禅和临走时还不忘与邹沢打了声招呼,他道:“将军,戚某幸不辱命吧,来的可还算及时?”


    邹沢抿唇,太晓得他这话的深意,果不其然,一抬眸便瞧见孟文轩怨恨地看向自己。


    孟鹤之忽开口问:“戚大人这话,孟某不明白,怎么,我那状子是个摆设?你来,与将军何干?”


    这俨然是将话挑明了戚禅和的心思,他多看了两眼孟鹤之,笑了一声才带着人离去。


    等人走后,孟文轩再忍无可忍!上前便“啪”的一声打在了孟鹤之的脸上。


    唐烟一惊,上前便要理论,却被邹沢一把拉住。


    “畜生,畜生!你满意了!”


    孟鹤之舔了舔被打得出血的腮,看向孟文轩笑道:“不够,你以为就这么着便算了?”


    他嗤笑一声转身便走,只是临走时蹲下脚步看向孟文轩嘲讽道:“还以为高氏在你眼里,能有什么位置,原也不过如此,就是人叫你救回来又如何?你们这心结还过得去?”


    说罢也不顾孟文轩的咆哮,抬步便离去。


    孟文轩看向邹沢,正要发难,邹沢却是先一步道:“孟大人,我妻妹险些死在你府上!这事你且给我个交代,不然,莫怪邹某无情,明日状告于圣上,我倒是要看看,圣上钦此的婚事,竟有心存不满,有意谋害,圣上可能放过孟大人!”


    他这可谓是先发制人,孟文轩刹那便慌了,是他想简单了,原以为至多也只是宅院中事,可眼下又牵扯到圣上,那便更严峻了。


    他不禁思量高氏的安危。


    邹沢带着唐烟离去,追上了孟鹤之。


    邹沢看向孟鹤之,直接问道:“你父亲,你还有什么打算?”


    孟鹤之蹲下脚步,看向邹沢,有些意外,邹沢竟然看出他的心思。


    孟鹤之眯了眯眼眸道:“戚禅和是二皇子的人,若想动他,京兆府可不够。”


    邹沢了然他的用意,几乎是一瞬间便洞悉到他的意思:“大理寺!”


    孟鹤之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邹沢上前一步道:“事情已久,你可当真有证据能佐证你父亲宠妾灭妻?我见高氏在府中颇得民心,你此举未必能的好结果,若是成了,他是你亲生父亲,可想过,往后为官,你又要如何自处!”


    孟鹤之攥了攥掌心道:“放心,我有分寸。”


    说罢便转身离去,唐烟有些担忧道:“咱可要劝劝?我只是厌恨高氏,可也不想瞧着孟文轩与妹夫真闹僵了,他这一招下去,孟文轩怕是活不了了吧。”


    邹沢看了眼她意味深长道:“京兆府不受逐级上诉约束,若是证据确凿,无需上达,可直接定案宣判,若恶罪者,当庭可判死刑。”


    唐烟倒吸了口凉气,她惊疑:“那他是……”


    邹沢眼神复杂道:“一来想让孟文轩吃苦头,二来想拖住他以免他想搭救高氏,他真正要的是高氏死。”


    唐烟轻松了口气道:“那倒是还好,到底是父子,可见他还是狠不心来。”


    邹沢却是不大赞同地摇了摇头:“他很清醒,大理寺断案需禀退旁人,无人知晓详情,好比你父亲的案子,至今不知谁人检举,他想留个好名声,不至往后入朝被人诟病,若非如此,未见他会肯绕这样大的圈子,将人送去大理寺。”


    唐烟瞪大了眼睛,她震惊于孟鹤之竟在短短时间内思虑这般周全,不过见此也能放下心来,有他在,想来阿唔也不会再受委屈。


    是夜,大理寺内陆绻的案头上便多了一纸诉状,他看了一眼,瞧清上面所写,愣了一瞬。


    唐霜昏迷整一天一夜,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疼,口干舌燥。正要张口要水,温水便送到了她嘴边。


    她喝了两口,而后愣愣愣愣地睁开眸子,便瞧见人孟鹤之那布满血丝一脸焦急的脸。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孟鹤之问。


    唐霜摇了摇头,声音喑哑一字一句问:“外祖他可好?”


    孟鹤之眼里蒙上阴霾,摇了摇头:“还未醒。”


    唐霜闻声担忧,掀起锦被便要下地,孟鹤之忙拦住她,恰此刻夏添站在门外道:“公子时候不早了,大理寺您还需跑一趟,陆大人派人来催说,老爷的事惊动了圣上,需要您即刻就去商议!”


    第79章


    唐霜从昏迷中清醒,看了眼孟鹤之,孟鹤之抿唇道:“我状告他了,你若觉得我心狠,也是应当的。”他顿了顿道:“只是你别劝我。”


    唐霜看了眼春织,春织便日她昏迷后的事尽数说了。


    越说后面,唐霜的脸色便越发的沉。


    孟鹤之此刻心也有些忐忑,不大敢看她,他状告生父这事,但凡是个人或许便要咒骂他狼心狗肺,冷血无情,可是他实在忍无可忍,若不拉下他,高氏便死不了,他也嚣张惯了,也该叫他受受苦头了。


    他正要解释,忽听唐霜道:“春织,去将老爷子给我的那个小箱子寻来。”


    孟鹤之怔然,下一刻便见唐霜打开了箱子,从中取出了张纸给他。


    她道:“有这个,高氏再不能翻身了。”她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委屈,不必忍了,人,总该要疯一回的。”


    孟鹤之眼轻颤,眼里都是震惊,他攥紧手中纸张,细细看了一一眼,有些不可置信。


    他忽哈哈笑出了声,笑声癫狂,他言语里都是震颤:“竟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我跟这个人争了二十年,竟是这样!”


    唐霜道:“老爷子许早就猜到会有这日,才将东西托付与我,这些东西,便是给你这样用的。”


    孟文轩只是捏紧了手中的卖身契,将另一张信封又藏于心口。


    唐霜微怔,不解其意。


    孟鹤之眼底有暗忙划过,解释道:“孟廊之的身份还不到时候公开,再等等!总要等孟文轩快疯了时再公布。”


    他眯了眯眼眸,他已经想到那一日孟文轩的啼血奔溃了!


    “孟文轩!你怎这样糊涂!”皇帝抄起案牍上的砚台,就向着跪在堂下的孟文轩砸去。


    “砰”的一声,砚台便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头上,砸的他眼冒金星,头磕在地。


    额角瞬时便破了个口子,鲜血如注。


    “圣上息怒!”黄绯心下一惊,忙跪倒在地,还不忘催促一旁被砸的头晕眼花的孟文轩磕头认错。


    孟文轩已经被砸懵了,后知后觉道:“微臣有错,微臣有错!”


    他心中也是大骇,摸不准皇帝脾性,他怎觉得皇帝对此事上态度格外严苛。


    皇帝显然气仍不能消道:“想你这二品大员,竟如此色令智昏,我只问你,这状子上的宠妾灭妻一事可真!是不是你干出来的事!”


    孟文轩脸色难看,神色有些唯诺,支支吾吾的就是说不来话。


    “你竟然当真如此!孟文轩啊孟文轩,你怎么敢的!”


    孟文轩见皇帝断案,心下一急,忙狡辩道:“圣上,高氏是贺氏死后才抬做填房的,她进门时我确实偏爱了些,但并未如状纸上所言那般,哪里做到宠妾灭妻那一步,再者贺氏为妻者,不孝不涕,疯疯癫癫,微臣还尚留好心未曾将她休弃,将她赡至咽气,怎想倒头来,反倒是微臣落了一声罪过!”


    见他一副委屈至极模样,皇帝也有些疑惑,看了眼黄绯,黄绯上前一步道:“圣上,陆大人正在殿外候着,许是也为了孟大人的事来的。”


    皇帝抿唇,大手一挥道:“让他进来!”


    陆绻一进殿内,便瞧见跪在地上,狼狈的孟文轩,走得近些,鼻息间传来淡淡血腥气味。


    他蹙了蹙眉头,叩了礼。


    皇帝大掌一挥,面了礼道:“起来吧,你来的正好,朕恰要问问你他这案子。”


    陆绻点了点头,从宽袖下掏出一卷纸张递上:“微臣来此,也是为了这事,孟大人的案子,又添了些许证词。”


    黄绯接过状纸呈交给皇帝。


    陆绻看了眼孟文轩道:“上面写了两桩事,第一张上,是当年接生孟家两位公子稳婆的证词,其上所述,孟廊之的生成比孟鹤之要晚上一月,不知道为甚孟廊之成了孟家嫡子,孟家的大公子。”


    说着还看了眼孟文轩。


    孟文轩身子一颤,张嘴便想解释:“这,这事……”


    “闭嘴!”皇帝一声唳呵,眸光却并未离开面前状纸。


    他又道:“陆绻继续!”


    陆绻挑了挑眉头,又道:“第二张,是高氏卖身的契据。”


    话音一落,孟文轩神色一怔,眸光都是怔然,显然也很意外。


    皇帝看了一眼也有些疑惑:“她是贱籍?”


    陆绻点了点头道:“微臣也觉蹊跷,不过后来一查,方才知晓缘由,高氏祖籍余姚。”


    说起余姚,皇帝蹙了蹙眉头:“这地儿朕怎觉有些熟悉。”


    陆绻莞尔道:“圣上有印象也是应当,平衍十一年那桩事,圣上震怒不已……”


    话音刚落,一旁黄绯道:“圣上,平衍十一年,余姚河堤塌陷,百余人遇难,千余百姓流离失所,后还生了瘟疫,奴才要是没记错,其中涉事官员就有高姓。”


    点到这里,皇帝立时便想起来了:“高诀之”


    怎么会不记得!皇帝可太记得!当年高诀之隶属工部,贪污修建河堤拨款,以至来洪时整个余姚皆葬于洪水之下,他也是没有想到,高诀之身为余姚人,竟也敢不顾同乡故土,这人皇帝很有印象。


    陆绻看了眼已经晃神的孟文轩,应道:“正是,圣上当年罢免涉事贪利官员官职,主犯更是罚没家产,发配荒蛮,全族没入贱籍,高氏当时就在其中,听讲贺氏与高氏自小相识,便将她收留在侧,至于那卖身契,是高氏入贺家后,不停向贺氏拿问钱银接济高家,贺家老爷知晓后便留了个心眼,以当时的钱资列借款,只是高氏无力偿还,便于卖身相抵,事故才有这么一张纸。”


    皇帝不经嗤之以鼻,看向孟文轩问:“你可知道!”


    孟文轩茫然,他从未往这去想,他道:“她分明是贺氏玩伴,贺氏贪玩,将她留在身侧,但有过错,都是以她顶错,高氏若非身不由己……”


    皇帝打断讥讽道:“真是昏了头了!这你也信!”


    孟文轩闭了嘴。


    陆绻笑盈盈地看向孟文轩,一语中的道:“如孟大人所言,那她便是自由身,想你二人应当在此之前便已情投意合,怎就没相携离去,反倒落此污糟事?”


    孟文轩被问的哑口无言,只得默了。


    陆绻抬眸又道:“还有。”


    孟文轩猛然抬头,竟然还有!


    陆绻指了指最后一张纸道:“此事皆因贺老爷子与孟少夫人中毒所起,上头正是府医证词与案犯柳氏认罪书。”


    “也恰是这次中毒,府医发觉当年老爷子中毒征兆与当年贺氏离世前一般无二,在加即刻抓住柳氏,她怀中正藏有未用尽的毒药,微臣以着太医查验,确是贺老爷子所中之毒,柳氏虽然为保主已咬舌半哑,但总有这些,倒也无需她说什么,只是认了罪,签了罪书。”


    皇帝闻声嘴角一咧道:“贺家氏倒是个心善的,好心收留,却不想竟是头狼,借取钱财便罢,竟还想勾引主子夫君,上位便罢,竟还暗害主子,就是不知道,可还有旁的是没查出来!此等狼心狗肺与她父亲一般无二!留着何用!”


    孟文轩闻声便急了,忙磕头道:“圣上,她并未期瞒我分毫,纳她为妾,也是我强迫的。”


    话刚说完,一旁陆绻瞥了眼孟文轩,眼神里好似带着愚昧看他,难得感慨一句:“孟大人,此刻你该闭嘴的。”


    他抬眸看了眼皇帝,果然皇帝已然震怒,他大手一挥道:“既如此,那宠妾灭妻一事也是你所授意,孟文轩,你倒是敢啊!将朝中法例置于何地!”


    孟文轩闻声一颤,方才知道护她心切,又说错了话。


    “着朕的令,让京兆府不必再查了,高氏谋害主子,不忠不义,证据确凿,于一月后行绞杀之刑!”


    话好似轰雷而下,将孟文轩击的忘记反应,皇帝又看向孟文轩道:“孟文轩宠爱灭妾一事也全然如实,说降为从四品翰林院侍讲,趁此机会,好好反省反省,叫一个女人骗的色令智昏,怎堪大任!”


    陆绻忽又问道:“圣上,如此的话高氏可还算是孟大人正妻?”


    这倒是点醒了皇帝,他眨了眨眼睛,思量片刻。


    皇帝鄙夷道:“此等卑贱之人,怎堪正妻,孟文轩,朕与你一日功夫休弃高氏,既如此,孟家那什么孟廊之的,也不过是庶出而已!听讲他好似还要科考,有此祖父娘亲,想也知晓也绝非善良之辈,怎能入朝为官,着剔除他科考资格!往后再不允他科考!”


    “皇上!”话刚出口,便见孟文轩承受不住猛然吐血昏倒过去。


    黄绯都没来得及扶住他。


    皇帝一脸嫌弃,眼里都是失望:“拖下去吧,一团乱麻。”


    黄绯忙寻太监将孟文轩抬出去。


    陆绻走出宫门已尽日落而西,宫门前只余一辆马车在前,直存将人扶上马车,见他身子已无力,一上车便瘫倒在车榻上休憩。


    直存心疼道:“公子,您大可不必如此尽心,孟家的事,劳您两三日未合眼,今日又被圣上留着说了大半晌的话,也真是累够呛了吧。”


    陆绻睁开眼眸长吁一口气道:“去送信。”


    直存撇撇嘴道:“还是两份,邹家一封?孟家一封?”


    陆绻道:“去办。”


    第80章


    京兆府


    即将进夏,闭塞的牢房里气味实在算不得好闻,能进京兆府的案犯并不大多,高氏蜷缩在角落,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


    她眸光迷离,她想不通,怎么就到这副田地,明明她吩咐柳妈莫要急着动手,柳妈也不是那么不仔细的人……


    前头传来脚步声,高氏忙伸手理了理凌乱的鬓发,理了理褶皱的衣角,瞧见来人,眸光闪过失落,她张了张唇喊了声:“戚大人。”


    戚禅和见她此刻还想着体面,又见她眼神止不住的往身后瞧,抿唇笑:“孟夫人是想孟大人了?”


    高氏脸露难堪,昨日孟文轩抛弃她,面前这位戚大人瞧得清清楚楚。


    可她眼下唯能抓住孟文轩。


    她张了张唇道:“夫君昨日是怕我担心,才会如此,他此刻定是在想法子救我!”


    戚禅和闻声便笑了,牢房里回荡着他桀桀的嘲讽声。


    高氏不大理解,她此刻只顾及自己的安危,她忽眸光一亮眼含期望看向他问:“戚大人,可是我夫君让你带话给我?”


    戚禅和笑声便顿住了,俨然也笑够了,挑了挑眉头,声音沉唳冰冷道:“孟文轩当真没甚眼光,怎就看上你了?”


    高氏闻声一颤,脸募得就是一沉:“戚大人何意!”


    “蠢!”


    戚禅和摩挲指腹道:“我来,是要与你说一声,不必等了。”


    高氏心猛然一坠,嘴角有些僵硬。


    “圣上下令,孟文轩色令智昏,已被贬做从四平翰林院侍讲,他都自身难保了,如何救你?”他语调轻缓,话却阴森,刹那便将高氏打入地狱。


    高氏一脸怔然,不可置信:“怎么会!”


    但见戚禅和神色,这事显然是真。


    她的力气好似顷刻间便被抽走,瘫软倒在地上,嘴上仍旧喃喃:“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忽像是想起什么,伸手便想去够戚禅和衣角,戚禅和眸光一利,眼里闪过厌恶,往后撤了撤,高氏扑了空。


    高氏眼里都是癫狂:“那我呢,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还有我家大郎,他可会收到牵连!”


    戚禅和嘴角勾笑,讥讽道:“孟夫人也不问问孟大人如何了?也不担心他可受得了这些打击?”似笑非笑道:“可怜孟大人为你的事情奔波,到头还没牵连,却不想是你竟也不问上一句。”


    高氏唇瓣颤动,眼露难看之色:“戚大人,我求求你了!”


    这牢房里的味道实在难闻,戚禅和蜷指抵了抵鼻尖,也不欲在耽搁,开口道:“孟夫人,你既有把柄在贺家手上,便不该如此贪心的,你父亲是高诀之吧。”


    高氏猛然一颤,这事竟也被查到了。


    戚禅和又道:“你背信弃义,谋害主子,又是罪臣之女,圣上下旨,案子落定,下月初三,行绞杀之行。”


    高氏瞳孔皱缩,如被雷击,眼泪如注而下,竟然就这样判了。


    “至于孟廊之……”


    高氏闻声一震,忙问:“我大郎怎么样了!”


    戚禅和勾唇:“罪臣血脉,奴籍生母,还能如何?自是尘归尘,土归土,甚至连科考也被圣上禁了。”


    “不行!不行!怎么能这样!我死不足惜,不能这样对他!我家大郎苦读十载,博学懂礼,堪为大才,怎能断他科考之路!”


    她这副癫狂模样,落在戚禅和眼里只觉聒噪,他厌恶的蹙了蹙眉头,伸手敲了敲牢壁,清脆声音响起,高氏看向戚禅和,好似后知后觉:“戚大人,我求求你,想法子救救我!救救我家大郎!”


    “救倒也可以。“戚禅和蜷缩指腹道。


    高氏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这几日她亲眼见到孟廊之,孟文轩弃她不顾,她没想到,能救她的竟是面前这人。


    她此刻也顾不得体面了,磕头在地道:“多谢戚大人,我来世定当结草衔环,给您做牛做马报恩。”


    戚禅和直接道:“不必,眼下你便可报答我。”


    高氏闻声一怔,有些诧异看向他,她如今是个阶下囚,还能有什么?


    戚禅和替她解了惑。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她道:“贺氏与孟鹤之当真有疯症?”


    高氏愣了下,咬了咬唇,眼里闪过些许犹豫。


    戚禅和负手道:“都说他饮酒便会发病,可近来试过几回,并未见有此症……”


    戚禅和自不可能凭借只言片语就正断定此事,为叫人怀疑,私底下叫人试探过,虽量极少,但也不至毫无症状,才叫他心生怀疑。


    见高氏沉声不语,戚禅和眯了眯眼睛道:“怎么,不愿讲?如此看,孟夫人还不够诚心,那便罢了。”


    戚禅和甩袖便要离去。


    高氏心下一紧,面露急切,这回拉住了戚禅和的衣角:“别!我说!我说!“


    戚禅和蹲下脚步,只是侧了侧身子看她。


    高氏舔了舔唇道:“她们母子确实身有暗疾,只是引动的,不仅仅是酒而已。”


    戚禅和眸光一动:“还有旁的?”


    高氏点了点头。


    “是什么!“


    高氏抿唇,看向戚禅和道:“戚大人救我出去,我即刻便告知大人,绝不隐瞒!”


    老爷子是在半个月后醒的。


    “当真!”


    姚七忙道:“是,真真的,老爷子可放心了。”


    贺耽长吁一口气:“不够,还不够!”


    姚七确实神色一凛道“老爷!这回当真凶险,要不是姚七知道分寸,您险些就……”


    话音还未落下,门外出现身影,贺耽第一眼便瞧见了,手抵唇瓣咳嗽了两声。


    姚七机警的闭上了嘴。


    来人是唐霜,孟鹤之。


    “外祖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夏添,快去将府医寻来!”


    贺耽并未阻止,看了眼唐霜柔声道:“我有些饿了,霜丫头去给我端碗热汤来可成?”


    唐霜看了眼祖孙两人,了然于胸,点头便走了出去。


    人刚一走,便听里头传来瓷器碎落的清脆声。


    “你心软了!你可对的起你母亲!”


    孟鹤之没言语,只是又倒了杯茶奉上。


    “消消气,鬼门关走一趟的人,怎脾气还是这样大。”


    贺耽被气得不轻,捂着胸口咳嗽:“你,你分明是心软了!凭我手上的东西,他们三人谁都活不了!”


    孟鹤之闻声抬头,眼底沁凉,意味深长:“死了便好了?”


    贺耽一怔:“你的意思是?”


    孟鹤之笑道:“等着吧。”


    贺耽垂眸,这一中毒,他本就枯槁的身子,哪里还能等。


    他嘴泛一丝苦笑,不能见他亲受折磨,那就是白折腾了一场。


    “霜丫头可要紧?”贺耽忽问道。


    孟鹤之面上发冷,答道:“大好了。”


    贺耽长吁了口气,孟鹤之多看了一眼,他目光打在贺耽身上,他绻了绻掌心,只觉自己想多了。


    可有些事,又太禁不起推敲,他开口问道:“外祖,你是不是预料高氏会有这么一出?”


    贺耽怔然;还未说话,姚七忙上前一步道:“公子什么话,老爷怎会拿自己身子做赌!”


    “是吗?”孟鹤之喃喃问道。


    姚七看看眼贺耽,忙应道:“自然。”


    孟鹤之眯了眯眼睛,许久意味深长,似警告道:“外祖父,莫要拿你与阿唔赌,你知道我性子的,若是叫我知道,我当真什么都做得出的。”


    贺耽只是抿唇未语。


    孟鹤之又看了眼四周道:“早些安排吧,下月初三,搬去新府。”


    贺耽闻声惊诧:“初三不是高氏行刑之期吗?”


    搬进新址还是要讲个好意头。


    孟鹤之无甚所谓,嘴角勾起一抹叫人瞧不清楚的笑意:“她死,便是最好的日子。”


    转眼便至初三。


    天色还未亮透,孟鹤之便已推门而出。


    夏添正侯在门外。


    “他人呢?”


    夏添回:“昨夜宿醉,还在房中未起。”


    孟鹤之讥讽:“倒是真心。”


    就是不知道孟廊之的事,这份还能剩下多少。


    他从怀中掏出封信交给了夏添。


    “记着,等午时再喊他起来,这信,亲自送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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