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雨夜
琼羽园内, 李善乖乖地喝了一碗药后,便在玉嬷嬷的哄声下渐渐入睡了去。
李谦站在门口看了片刻,便也打消了进去看他的打算, 转身行至庭院的休憩之处。
裴扶墨正坐在白玉石桌旁, 微垂着脸,掌心正在把弄着什么。
李谦凑上去一看,调笑了声:“怎么, 你的那个小青梅, 竟然与善儿一般幼稚呢?”
都多大人了, 竟还喜欢这种小兔子?
裴扶墨慢条斯理地雕刻手中的兔子木雕,他吹了吹手中的木屑, 淡声道:“谁说我是送给她的?这只是我闲暇时把玩的小玩意罢了。”
李谦也不戳破他那点小心思, 这人从幼时起便是这般口是心非。
这也难怪江慕慕小时候总是不喜欢他呢。
“行了,今日叫你过来便是想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
裴扶墨手中的动作未停, 嗯了声:“你说。”
李谦方才还调笑的神情顷刻间变的极其认真,“你让玹影卫查的事有消息了。”
寂静的院子内, 时不时响起匕首削木屑的声响。
李谦继续道:“裴幽果真不是你的兄长。”
裴扶墨道:“果真如此。”
他并没有那么意外,若非重来了一次, 恐怕他也会跟母亲他们一样,对这失散多年寻回来的兄长坚信不疑, 甚至前世他一度觉得有愧于这个兄长。
好似是他抢占了本该属于兄长的一切。
“还有你让查的那宋大夫,他果然与裴幽有关系。”
裴扶墨垂着眼,情绪不明。
李谦脸色微沉:“这并非最令我觉得头疼的, 他不是裴家的人反而对我们是好事, 但重点是他背后的真实身份……”
裴扶墨渐渐停住了雕刻的动作, 蹙眉静静听李谦说了下去。
“当真?不会有误?”
李谦说道:“玹影卫查到的就不会有假,这可是耗费了不少时间精力才探查到的消息, 不过目前可以确认的是,裴幽大抵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所以他会被江絮清捡回江家一切都是意外。
但他会事先弄一个假的胎记,就说明他认识裴扶墨的真兄长。
而很有可能,裴扶墨的真兄长早就已经死了。
裴扶墨微眯黑眸,眼底露出阴冷的光。
李谦叹道:“不过幸好裴幽已经死了,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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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山庄。
白天江絮清陪着裴灵萱四处在这庄子内闲逛,庄内的景色极其的雅致安逸,可以让人心平气和,是个极其适合修身养性之所。
只是待得久了,对江絮清来说却是有些无趣。
午时用过午膳后,裴灵萱坐在凉亭下绣着小花,江絮清在旁昏昏欲睡,点头如捣蒜。
裴灵萱抿唇笑了笑,“慕慕,困了就回去歇息,不必特地在这陪我。”
江絮清一下来了精神,坐稳了身子说道:“不了,我不困,就陪姐姐在这绣花。”
“怎么,你这是担心错过了什么?”
江絮清嘿嘿一笑,“又被姐姐看穿了。这不是昨晚世子来过了吗?我想着他会不会午时又来一趟,若是我午睡去了,岂不是又与他错过?”
裴灵萱含笑摇了摇头,果真与她猜想的一般。“我寻思着,你们都认识十几年了,怎么还不腻呢?”
江絮清趴在桌面上,歪着脑袋想了片刻。
应该要腻吗?她好似没有这种感觉。
大抵是现在她与裴扶墨是夫妻,不再像幼时那般只是玩伴。
幼时她与他在一起便只是觉得有趣纯粹,没有其他的心思,现在她与他之间的感情更加复杂了,这种感觉夹杂了心灵与身体触碰。
也更亲密,更难以启齿。
若是许久没见了,她便会有一种好似想要将对方融入骨血的那种思念。
“萱姐姐,你是裴小九的长姐,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你应当是明白他的性子,倘若有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裴灵萱慢慢绣着花,接话道:“他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个人。”
江絮清动了动唇,恍惚地“嗯”了声。
没错。
便是太清楚他这种极端的性子,她才一直不敢面对自己最不敢面对的事。
“唉……”她没忍住叹了一声气。
裴灵萱笑出了声:“怎么小小年纪的,还有这么多愁苦呢?孩子的事你别担心了,苗大夫都说了不是绝无可能,你与怀徵还这么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
江絮清轻轻阖上眼睫,微风吹拂她的脸颊。
她愁苦的不是这个……
而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事。
“小丫头片子趴那跟个小糕点似的没精神,做什么呢?”
凉亭外传来了清越的男子嗓音。
裴灵萱循着声看去,见唐肃正提着酒水朝这边走来。
江絮清缓缓直起了腰,怔眸道:“舅舅,你说谁小糕点呢?”
唐肃将手中的酒瓶放置桌面上,眉梢一动:“谁接话,就是说谁。”
裴灵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江絮清哼了声:“看吧,我萱姐姐都觉得舅舅幼稚了,都这么大人了,还欺负小外甥女呢。”
唐肃扫了眼裴灵萱,午间的阳光照在凉亭外的柳树上,树影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她笑容楚楚动人。
倒是比刚来庄子那日精神好了。
他眼神收回,说道:“别又说舅舅欺负你了,这不,给你带了好东西过来了。”
“什么好东西?”
唐肃推了推桌上的酒瓶,“诺。这可是上好的流樱酒,多少人想喝都喝不到的上好宝贝。”
江絮清皱了皱细眉,“我从不饮酒的。”
舅舅分明知道她最厌恶男子饮酒了,父亲嗜酒成性,导致她对酒天然的有排斥感。
唐肃呵呵笑了几声,便倒了一杯出来,说道:“尝尝,是甜的。”
江絮清毫不犹豫的拒绝,“不喝。”
裴灵萱迟疑了下,还是提醒道:“唐庄主,慕慕还年幼,的确不能饮酒的。”
唐肃喔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她:“那裴姑娘不算年幼了,是不是能喝?”
他正愁没人陪他喝酒呢。
裴灵萱下意识地露出不满的神情,很快又莞尔笑道:“我也不能饮酒。”
林敬元就是嗜酒的男人,酒水总是让她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唐肃有些遗憾道:“那没办法了,慕慕啊,你是舅舅的小外甥女,想必不会舍得舅舅孤独饮酒罢?”
他只能再劝说江絮清陪他喝。
江絮清将面前的酒盏推开,嫌弃道:“舅舅还是自己一边喝去吧。”
唐肃还没放弃劝说:“你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出来,饮了酒后胆子就能变大,接着就可以把你最不敢说的事都说出来了。”
哪想江絮清听了这话,方才推搡的举动霎时间停住。
她有些好奇地问:“酒水还有这种效果?”
唐肃得意地笑了起来,果然被他诓到了。
“醉酒吐真言,你没听说过?”
江絮清忽然犹豫地望向面前的流樱酒,许久没动。
裴灵萱有些不满面前的男人为了哄自己的外甥女陪他饮酒,竟是连这种话都能拿来骗人。
醉酒吐真言是有其事,但不代表每个喝醉的人都会吐真言。
这同样是分人的。
但显然江絮清将唐肃那句话听进去了。
裴灵萱还没来得及阻拦,她便一鼓作气将桌上的那杯酒直接一杯灌了下去。
惹得唐肃都惊到了。
“乖慕慕,你这是有什么不敢说出来的事,让你忽然下了这样大的勇气?”
江絮清擦了擦唇角的湿润,惊喜道:“舅舅,还真挺甜的。”
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喝。
唐肃笑呵呵道:“不急不急,舅舅再给你倒,这还有呢。”
江絮清便又跟着饮了不少酒。
裴灵萱看着有些着急,人家是舅舅,她也不好阻拦,便只能在旁盯着莫要出大事了。
直到入夜,月亮从云层冒出头。
江絮清已然喝的酩酊大醉,而唐肃喝了许多,却还极其清醒。
看着趴在石桌上,脸颊酡红,红唇还不断嘟囔一些让人听不清的话的江絮清。
裴灵萱无奈地扶额,“唐庄主,这下如何是好?”
唐肃耸了耸肩,“不碍事,我一会儿就背她回去休息。”
裴灵萱不是觉得他会放任不管,只是对他这个做舅舅这般不着调的性子有些埋怨。
想了想,话到嘴唇还是换了句:“若是铸下什么大错,这可是唐庄主该负责的。”
唐肃摸了摸鼻尖,不就是喝醉了么?能铸下什么大错?
正在二人这般对视时,唐肃被裴灵萱都看心虚了,最后还是站起来喊道:“慕慕,舅舅背你回去啊。”
江絮清醉的神志不清,双手一直推搡不要唐肃靠近。
离近了才听清她说了一句话:“不要你,我要裴小九抱我。”
唐肃啧了声:“这怎么还重色轻舅呢?”
裴灵萱也没忍住笑了出声,遂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逼近,抬眸看去,说道:“恐怕不需要唐庄主了。”
裴扶墨身披玄色披风,踏着夜色行来。
许是一路骑马,这才风尘仆仆,颊边发丝微乱。
他阔步进了凉亭,见江絮清一直趴着,蹙眉问:“长姐,她怎么了?”
裴灵萱正准备说是喝醉了,江絮清已然自觉地站起来直接扑到了裴扶墨怀里。
“夫君!”
她张开双臂搂住裴扶墨的肩颈。
裴扶墨垂眸,月色照亮她酡红的脸颊,及这般近距离她身上难以忽视的酒气,这便明白了是为什么。
他扶住江絮清的细腰,扭头看向唐肃,眼神含着责怪。
唐肃说道:“我可没逼她,是她自己要喝的,不信你问你长姐。”
裴灵萱想了想,还真是他说的那样,便点头了。
裴扶墨眉宇拧得更紧了。
她这样一个厌恶酒的人,能自己主动饮酒?
江絮清稀里糊涂地抱着裴扶墨,嘴里一直在嘟嘟囔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裴扶墨打横将她抱起,直接朝她屋子的方向走去了。
唐肃摸了摸鼻尖,呵呵一笑道:“小年轻就是花样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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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安夏正坐着打盹呢,就看到世子抱着正在闹腾的世子夫人进来了。
她连忙迎上去。
裴扶墨抱着江絮清进了里间,吩咐道:“去备醒酒汤,还有热水。”
他将人安置在榻上。
没多久,安夏便打了热水过来,说道:“世子,醒酒汤厨子还需要时间熬。”
他颔首说道:“你出去休息吧。”
安夏朝里面瞥了眼,夫人这是喝了多少酒?脸都红成这样了。
希望夜里别出事才好。
裴扶墨解开披风,坐在床榻边,将帕子拧干了后给她擦拭脸颊的湿汗,皱眉道:“连着两个晚上过来,你都这般不清醒,是想气死我么?”
江絮清躺着都歪七扭八的极其不安分,这时,踢了踢腿,说道:“不要,我只要裴小九抱我!”
她还当自己在凉亭里。
裴扶墨给她擦脸的动作不由轻柔了许多,唇角衔了抹笑意:“还算有点良心了。”
不枉他下值后便策马赶过来。
将脸擦干净后,便给她擦手。
那双白皙柔软的小手臂的触感,当真是让人爱不释手,裴扶墨垂眸静静擦拭着。
这时,江絮清忽然呜咽地哭了出来。
他顿时身子一僵,侧眸看过去,只见方才还好生生的人,忽然流泪不止。
她口中不断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裴扶墨给她擦了擦泪,顺着问下去:“你对不起谁了?”
江絮清哭个不停,脸颊上瞬间便堆满了泪水,他擦都擦不过来。
那悲痛的哭声莫名引得他心里发慌,眼看她哭得愈发严重,裴扶墨只好褪下了外袍上榻,将她抱在怀里,不断地轻声安抚她。
“对不起,裴小九……”
裴扶墨面色微凝,顺她后背的动作忽然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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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早醒来,江絮清顿时感到头昏脑涨,疼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脑袋一般。
安夏听闻动静便推门进来,说道:“夫人,宿醉后第二日会有痛疼是正常现象。”
江絮清扶着额,从榻上爬起来,问:“昨晚发生什么了?”
“奴婢看到的就是世子抱着喝醉酒的夫人回来了,后面发生的事奴婢也不大清楚。”
江絮清诧异道:“世子昨夜又来了?”
安夏回道:“没错,昨夜来的比前日要早,兴许是为了在夫人入睡之前,匆忙赶来的。”
结果没料到还是没有见到夫人清醒的一面。
江絮清顿时后悔不已。
她中午没有午睡,就是担心裴扶墨会午时抽时间过来,没料到夜里饮了酒就稀里糊涂地睡去了,其余一点印象都没了。
“安夏,你今日必须将我盯紧点,绝对不要错过世子过来的时辰了。”
“好嘞。”
话是这样应下了,但是昨晚一过,裴扶墨竟是将近五日都没有过来。
这几日,江絮清每个晚上都等的眼皮打架,实在困得不行了,结果第二天醒来得到的消息是,世子夜里并没有来。
她这下完全想不通了,难不成是她喝醉酒那晚,对裴扶墨做了什么事?他是生气了?
难不成,她打了他?
与此同时的东宫。
这几日裴扶墨忙得无法歇脚,太子李谦得空便让他入宫了一趟。
太子李谦面色紧张道:“玹影卫查到的消息,半个月前在护国寺的山脚下的村落附近,似乎有看到裴幽出没的踪迹。”
裴扶墨背脊靠在椅后,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冷笑道:“看来那具尸身果然是他放出来的障眼法。”
偏生那么凑巧,面部五官被摔得血肉模糊,右脚胎记处被巨石砸烂。
李谦愤然道:“他能弄出这障眼法,想必是知道有暗卫搜寻他,想要取他性命,才一直躲藏在暗处没有现身。”
裴扶墨道:“三皇子那没有任何消息,他大抵是还没办法联系到三皇子的人。”
“无论如何,尽快找到他,千万不能让他回到侯府了。”李谦说完,便吩咐暗卫现身,将事情吩咐下去。
裴扶墨站起身,掸了掸衣袍,凝眸望着院外树上绽放的枝花许久许久。
最后说道:“表哥,你不是很想要佳月公主回来?”
李谦脸色微变,“你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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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又一连过去了两天,裴扶墨还是没有到温泉山庄来。
就连裴灵萱都觉得怪异,见江絮清这般愁眉不展,便道:“兴许是他近日公务实在太繁忙了,这才抽不出时间过来。”
这处温泉庄子离长安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倘若骑马疾速赶来也要一个时辰,每个夜里赶过来,天未亮又要赶回去,的确很消耗时间。
江絮清也理解。
她只是心里总有种极其不安的感觉,慌乱得不行,好似即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就连今日的天气都好似验证了她的心慌,到傍晚时,忽然下了瓢泼大暴雨。
窗外渐大的雨势压弯了庭院的小树苗。
这次的暴雨与上个月护国寺出事的那场暴雨有的一比。
唐肃也难得严肃了起来,他冒雨过来叮嘱道:“你们夜里不要外出了,都好好待在屋子里,将门窗封紧。”
叮嘱完这些话后,他还不放心,亲自去检查了江絮清和裴灵萱住的屋子,将所有的门窗都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稍微安心。
夜里,裴灵萱回了自己的屋子。
江絮清坐在窗边,听着外面滂沱的大雨声,那巨大的滴答声响像在敲打她忐忑不安的心,此时心脏快到像是要跳出来了似的。
这场大雨同样下在了城内。
左军衙署。
裴扶墨站在临窗边负手而立,听着雨声,心里许久无法沉静下来。
耳边还在不断回响一句话:裴幽还活着。
前几日江絮清宿醉时说的那句话,她对他道歉,是何意?
此时无数个念头频繁的在他脑中回荡。
难道她很早就知道了裴幽还没死?
这种疑心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会疯狂滋生。
倘若,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裴扶墨忽地脸色更沉,心里犹如巨石所压,呼吸都紊乱了起来,这种慌乱到他抓也抓不住的感觉愈发的明显。
她为何忽然提议要去温泉山庄休养?
母亲分明只说长姐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休养,她为何自己主动提出了温泉山庄?
他的心此时,正不断地冒出一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猜想。
恰逢这时,玹影卫现身屋内,回禀道:“世子,有裴幽的踪迹了。”
裴扶墨转过身来,面沉如水:“在何处?”
玹影卫从怀中取出一枚墨色的玉佩,说道:“属下在某处的温泉山庄附近的河流,发现了这枚墨色的玉佩,背后正刻了裴幽的名字。”
那枚墨色的玉佩敞露在眼前时,裴扶墨感觉自己的心像是猛然抽痛一下,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脚步不稳地连连后退几步。
玹影卫惊讶道:“世子?”
屋内气氛沉了一息,裴扶墨站直了身子走过来,冷声道:“玉佩给我。”
“是。”
裴扶墨接过那枚玉佩,垂眸看了许久。
玹影卫还没察觉出什么,说道:“这枚玉佩制作精良,想必是极其珍贵的礼物,属下曾有幸见过这类墨玉石,这世间这款墨玉寥寥无几,几乎很难寻得,这么尊贵的玉佩,必定是裴大公子的。”
是吗。
裴扶墨轻笑了声:“你觉得这玉佩好看吗?”
玹影卫一直低着头回话:“是枚精致且特殊的玉佩。”
裴扶墨轻轻接话道:“没错,还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玉佩。”
玹影卫继续回话:“那温泉庄子,属下暂时还没查到具体是哪一处,请世子再给半日……”
“不必了,我知道在哪。”
裴扶墨冷脸阔步跨出去,喊了周严过来,“备马,我要出城。”
周严惊讶道:“世子爷,现在还在下大暴雨,或许晚点还有雷鸣闪电,路上想必是极其危险的啊。”
裴扶墨面无表情地看他,“我说备马。”
周严顿时打了个哆嗦,跟随世子多年,他从未见过世子的眼里露出那般恨意汹涌的冷意,好似他若不服从,便会立即血溅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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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不见停,雨水在窗边滴落,水花溅入屋内。
江絮清站在窗边,雨水将她的衣裳沾湿。
安夏赶紧过来将窗户关紧,苦口婆心道:“夫人,您快去歇息吧,今晚这雨真的下得很大了。”
江絮清不安地在屋内四处走动,无助道:“安夏,我睡不着,这心里头就是慌得很。总觉得要出事了。”
安夏还以为是雨下太大了,她害怕,便安抚道:“没事的夫人,等雨过去便好了。”
江絮清急切地摇头,“不是,我有预感,我的心从夜里就跳得极其快。”
是不是裴小九出事了?他这几日没有过来,兴许是他那边出了什么突发状况?
她心乱得不行,好似要翻搅起什么惊天骇浪般,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安夏没办法,只好又把窗户打开了一些,说道:“那好,夫人便坐在这听听雨声,兴许一会儿就困了。”
江絮清坐在临窗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
窗户打开坐在窗边,这跟淋雨有什么分别?
安夏操心得不行,但见她这般反常,实在不好劝说了。
江絮清听着雨声,许久还是无法入睡,整个人烦躁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最终,她还是站起来出门,望着门口房檐下的雨水,不断地期盼雨快些停下来,天快点亮。
等天一亮,她就赶紧回去看看裴小九。
否则她实在是睡不着觉了。
下了暴雨的温泉山庄夜里安宁,除了雨声什么都听不见,江絮清靠在廊柱旁,不安地细细算着时辰。
此时前方似乎有光亮正在靠近。
她眯了眯眸,感到有个人披着蓑衣,提着夜灯朝她这边走来。
她看不太清楚来人是谁。
正要要寻安夏过来,此时一道惊雷闪现,光影掠过,恰巧地照亮了来人的脸庞。
她清晰地看到,那隐匿在那蓑衣下的人,正是失踪多日的裴幽。
江絮清顿时呆若木鸡,傻傻地立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许久无法动弹。
可那道身影似乎并未朝这处过来,他站在原地皱了皱发白的脸,似乎腿脚有些不便。
裴幽暗骂一声,倒是没想到这腿伤如此严重,碰了水后便痛得他寸步难行。
也顾不上江絮清看没看见他了,他只能狼狈地返了回去。
江絮清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去,惨白一片。
等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后,她急忙返回了屋内。
安夏见江絮清慌慌张张奔进来,身后好似有豺狼猎豹追着她似的,惊讶道:“夫人你去哪儿了?衣裙都湿透了。”
江絮清眼睛瞪得极大,神思胡乱得不行,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匆忙地换上了绣鞋,转身要取门口的油纸伞,神志不清地一直呢喃:“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双腿还在隐隐打颤,取油纸伞的手怎么都握不稳,神态好似疯癫,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她要离开这里,不能让裴小九看到。
否则她真的就解释不清了。
安夏还没明白什么情况,江絮清已经艰难地撑着还未完全打开的油纸伞闯入了夜色之中。
外面还下着瓢泼大雨,她忽然冲进了雨幕中,霎时间便不见了踪影。
安夏吓得心脏险些停掉,“夫人——”
江絮清凭着本能直接奔到了庄子入口。
门口值守的护卫远远瞧见一个女子撑着一把没有完全打开的油纸伞,几乎雨水都灌溉在她身上,纤弱又狼狈,顿时也吓了一跳。
只见那女子直接往马厩过去,强行想要拽出一匹马。
雨水胡乱地拍打在她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哭着喊:“求你了,带我回侯府好吗?”
马儿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只能一人一马这般争执着。
那护卫不得不赶紧过来,问道:“世子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护卫的声音很快融进雨声中,江絮清没听见,固执的要拉扯马匹。
最终那护卫出手帮她将马牵出来,说道:“这夜深了,世子夫人要出去?”
江絮清顿时跟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求求你,带我回城里,或许我不回去也行,但我绝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那护卫没明白她的意思。
但夜深了,此时还下着大雨,是决然不能随便乱跑的。他安抚道:“您稍等,我这就去请庄主过来。”
说罢,他转身便走了。
江絮清忽然泄力了,无助地靠着架子滑落,她只觉得现在无依无靠,浑身都是冰冷的。
她一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脑子就是如浆糊一般混乱不堪。
从看到裴幽的那一刻起,她便受足了刺激。
现在得知裴幽就在这庄子里,有他在的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多留了。
**
夜里风雨飘摇,大雨下夜间实在寸步难行。
马蹄奋力溅起泥水,裴扶墨浑身湿透,面无表情地朝前方策马。
不知疾奔了多久,就连那马儿都累得快要支撑不住,雨地泥泞,马蹄猛地一打滑,直接将裴扶墨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从马上滚落,他都未曾发出一丝丝声响,墨色的长袍沾了不少污脏的泥水,他看都未曾看一眼,抬手擦了擦面上的雨水,便又继策马疾奔。
马儿尚且距离温泉山庄百米远时,忽地从转角处缓缓走出一道摇摇欲坠的人影。
“吁——”
裴扶墨及时拉住疾奔的马儿,遂翻身下来。
他手握马鞭,沉着步伐踩着泞泥不堪的泥水,一步步朝那人迈去。
江絮清失魂落魄地行走在雨夜之中,男人挺拔的身形步步朝她靠近,伟岸的身影最终落在她的身上。
她面色苍白,眼里一丝光都没有似的死气沉沉,最终目光缓缓落在男人布满了雨水的脸庞上。
看了片刻,她无力地呢喃:“你不来接我,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语落,随着她这句话,便是她身躯发软,浑身无力地直接晕倒在男人怀里。
裴扶墨黑眸轻颤,死死看着她这幅狼狈的模样。
第52章 摊牌
夜色正浓, 风势未减,四周除了不断滴答的雨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
安夏站在门前焦躁不安, 没多久, 唐肃撑着伞赶了过来,问道:“还没寻到人?”
安夏摇头,“夫人半个时辰前自己出去, 奴婢在庄子里都找了个遍也没看见她的影子。”
唐肃皱了皱眉, “我出去找。”
许是这处的动静实在太大, 将裴灵萱都引了过来,她披散着长发面露焦急道:“怎么了, 可是出什么事了?”
见安夏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 她朝里处看了去,“慕慕不在?”
“夫人她……”
待雨稍微小了些后, 唐肃将伞收好,打算冒着雨出去寻找。
此时朦胧夜色中缓缓走近一道挺拔的身影。
男人身形高大, 面色冷漠,衣袍沾了泥水, 浑身湿透了。
他怀中尚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阔步朝此行来。
三人俱是一惊。
本该在长安的裴扶墨怎么会突然在此?
裴扶墨目含冷意, 径直朝屋内行去,全然当所有人为空气一般。
裴灵萱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后连忙跟了进去, 问道:“怀徵, 这是发生何事了?慕慕她怎么了?”
裴扶墨将怀里的人放落后, 吩咐安夏道:“去备点热水,还有姜汤。”
安夏莫名被此时世子的神情吓得打了个激灵, “……是。”
这二人都浑身湿哒哒的,一身狼狈,显然不仅仅只是淋了一场雨的缘故。
裴扶墨的乌发还在不停地滴水,沉静无波的双眼带着令人惊悚的血丝。
裴灵萱站在一边焦急不安,看了一眼唐肃。
唐肃摇了摇头,将裴灵萱拉了出去谈话。
“目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咱们最好还是别说话了。”
“可是……”
唐肃劝道:“那是你弟弟,他什么性子你不清楚?”
光瞧他方才那副模样,恐怕已经看不见任何人,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此时外人无论说什么都没用。
裴灵萱眼神朝那屋内投去,从她的视角能看见裴扶墨坐在床边,面无情绪地放空,冷峻的侧脸透着几分让人望之生畏的惧意。
她心里只觉得很难受,又帮不上什么忙。
叹了叹气,“只好如此了。”
安夏备好了热水过来,准备亲自帮江絮清换衣服。
裴扶墨将她赶了下去。
房门紧闭后,一个人都无法进入,里面发生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从外面听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多久,“叩叩”声响起。
安夏在门外说道:“世子,姜汤备好了。”
屋内很快响起了男人低哑的嗓音:“进。”
安夏进了屋子后,眼神第一时间朝榻前看去,便见世子和世子夫人都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她这才侥幸地松了一口气。
没出什么事就好。
“姜汤放在这,你出去。”
“是。”
深夜不知何时过去,直到晨光熹微时分,裴灵萱睡醒了后便又来了一趟。
安夏也刚刚睡醒,迷迷糊糊地敲了敲房门。“世子?”
随后又敲了好几声,都没听见任何回话。
裴灵萱紧张道:“你说莫不是出事了?”
安夏脸色一白,刚想摇头,可思及昨夜世子反常的冷静反应,也觉得大有问题。
“推吧。”裴灵萱吩咐。
安夏有些不敢,“真的吗?奴婢担心世子会生气……”
裴灵萱摇了摇头,“没事,有我担着。”
想着大姑娘毕竟是世子的长姐,应该不会被怪罪,安夏一鼓作气,正要用力地推开房门。
这时——门扉被慢慢推开。
裴扶墨吩咐道:“去请个大夫来,她发热的很严重。”
安夏连忙去寻人了。
裴灵萱急忙要闯进去看,“这可不得了,昨夜还不知淋了多久的雨,慕慕身子本就虚弱,莫不是生重病了。”
裴扶墨伸出手拉住裴灵萱,语气冷淡道:“长姐不能进去。”
裴灵萱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看他。
“怀徵,我只是进去看看慕慕如何了而已,又不做什么。”
裴扶墨冷着一张脸,充耳不闻。
姐弟二人这样站在门槛处僵持了许久,裴灵萱终是败下阵来。
“好,等大夫过来,我也不会治病,进去的确没用。”
过了一刻钟后,安夏脚步匆匆赶回了院内,说道:“世子,现在时辰太早了,大夫过来的话兴许还要一个时辰的时间。”
现在天色将将亮,许多做工的人都还没有起身,大夫若是来温泉庄子的确无法那般及时。
此时屋子内传来江絮清痛苦地呻.吟声,裴扶墨沉吟了会儿,说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带她回去。”
裴灵萱惊地睁大眼睛,阻拦道:“怀徵,你疯了?她现在还发着高烧,本身就没及时看大夫,你还带着她赶路?”
裴扶墨冷冷地看过来,“那长姐想要如何,还要等大夫一个时辰?”
裴灵萱不解道:“大夫过来只要一个时辰,可你带她回去要两个时辰,究竟哪个比较快?”
裴扶墨后退了几步,笑意凉薄:“长姐,你莫不是在等谁来?”
裴灵萱这下听不懂了,面露疑惑。
她能等谁来?
偏是这时,院外缓缓走来一道步行蹒跚的身影,男人嗓音清润:“若只是发烧的话,我会一点抑制发烧的土方法,让我来一试。”
这道声音细细听去,极其耳熟,裴灵萱匆忙回首。映入眼帘的男子,不正是她那失踪了一个多月的弟弟?
裴幽脚步缓慢地走过来,温柔地唤了声:“长姐。”
裴灵萱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儿?”
裴幽面露难色,“一言难尽,其余的事等回去了再解释,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给慕慕的病治好。”
裴灵萱还恍恍惚惚的,没明白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而裴幽已经打算进去了。
裴扶墨始终都一言不发,倏地,他转身进了屋内。
顷刻间,便从屋里取了一柄长剑出来。
剑身折射出冰寒的光。
安夏和裴灵萱皆是一惊,“世子、怀徵!”
裴扶墨伸出长剑,剑尖指着裴幽的脸,“你果然还没死。”
他字字清晰,含着隐藏不住的杀意。
裴幽容色白的不正常,显然还有伤在身,低声道:“怀徵这是何意,难道我应该死吗?”
裴扶墨轻笑着摇头,“没关系,你现在可以死了。”
语罢,他将长剑扬起,朝裴幽胸前刺去。
剑光一闪,千钧一发,剑尖险些刺入裴幽胸膛之前,裴灵萱先一步挡了过来,皱眉冷声道:“你这是做什么,要兄弟残杀?”
裴幽面色惊慌,看着抵在裴灵萱胸脯前的长剑,差那么一点就要见血了,“长姐……”
裴扶墨握着剑柄的手渐渐收紧,良久,他嗤笑一声。
这笑意,莫名让裴灵萱头皮发麻。
裴扶墨不屑再看裴幽一眼,遂反手收剑,转身朝屋内走去。
等长剑收了后,裴灵萱瞬间放松了紧绷的身躯,裴幽及时扶住她,“长姐,你没事吧?”
裴灵萱望着裴扶墨进入屋内的冷厉身影,心情愈发的沉重。
“我没事。”
没多久,裴扶墨抱着江絮清出来,给她盖了一层素白的披风,只堪堪露出了张苍白的小脸,怀中人此时显然病的不轻,现在嘴唇还在迷迷糊糊地嗫嚅不停。
裴幽看着江絮清的脸,心里一阵绞痛,他上前一步正要劝说。
裴扶墨已经阔步下了台阶,转身离开了。
几人都没料到他这般的举动,待跟着追出去后,才发现庄子外周严已经架着一辆马车过来。
周严将马车停下,疾步上前道:“世子,大夫正在车上。”
“回去。”裴扶墨冷声吩咐,抱着江絮清上了马车后,便扬长离去。
裴灵萱和裴幽等人站在庄子前,脸色都极其难看。
唐肃这时提着一名大夫过来,气喘吁吁道:“人呢?我的小外甥女可别脑子烧糊涂了。”
裴灵萱叹了一口气,“跟我弟弟回去了,病大抵是没有问题了。”
怕就是怕,其他地方出了问题。
裴灵萱想了想还是道:“唐庄主,这十日多谢庄主的招待,我们今日还是要回侯府了。”
唐肃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待看到面前的男人后,皱眉道:“这小乞丐怎么在这?”
裴幽在江府做了两年的下人,唐肃也是见过他的。
后来听说裴幽是镇北侯府失散多年的大公子一事,他还觉得命运很是神奇。
但当裴幽听到“小乞丐”三字后,眼底露出一抹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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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正在朝城内缓缓行驶。
车厢内,一名中年大夫给江絮清诊脉后,面露难色道:“这位娘子本就体虚,还患有寒症,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让她即便冒着大雨也要出来?”
裴扶墨紧抿着唇,“如何,她病的很重?”
大夫无奈地摇头,“幸好发现及时,现在还没到致命的地步,只是烧的太重了,一会儿我会为她施针,等尚有些清醒后喂她吃下我亲自研制的药丸高烧便能褪去。但那药丸特殊,恐会导致她有些痛苦难耐,感到自己快要死了的副作用,若是公子同意了,我便喂她吃下这药。”
裴扶墨沉了一息,“大夫,保住她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那大夫点头,随后又面露迟疑道:“这位公子,想必也病着,不然……”
话未说话,对上他冷漠的眼神,大夫吓得连忙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雨夜过后,万里晴空,此时天光明亮。
马车行驶到镇北侯府门前,在大夫的施针下,江絮清已经逐渐好转,身子没再如先前那般滚烫。
裴扶墨抱着她下车,直接朝寒凌居的方向回去。
大清早在庭院内洒扫的仆妇,看到世子大清早抱着世子夫人从府外回来都惊讶不已。
周严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无须裴扶墨下令,他自行吩咐道:“都离远点,没事不要靠近。”
仆从们纷纷应是,很快,卧室便响起了冷硬的关门声。
周严站在廊下,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心中不由一派愁苦,许久,轻叹一口气。
————————
屋内门窗紧闭,半点风都透不进来。
裴扶墨坐在榻边,目光从江絮清惨白的脸上一路游移,最终在她伤痕累累的双足停下。
昨夜里在路上碰见她时,她便已经掉了一只绣鞋。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竟是能将自己的腿伤成那般。她从小娇生惯养,怎就伤成了这般。
他从屉子里取出膏药,在她伤口处上好了药。
过后,指尖落在她白皙的脚背处徘徊,带着刺骨的凉意。
不知这般触碰了多久,他俯身下去轻轻贴上她的冰冷脸颊。
他眸色含着痛意,近乎嘶哑地问:“成婚这么久以来,江慕慕,你究竟在透过我看谁?”
那股令人浑身发颤的压迫感,使的江絮清缓缓从昏迷中清醒。
她眼前视线从模糊到渐渐清明,袒露在她面前的正是一张白皙到有些许病态的面容。
江絮清几乎是下意识的瞳仁一缩,身躯后退。
男人一只大手直接揽住她的腰肢,止住了她的动作。
“跑什么?就这么怕看到我?”
“我……”她神思混乱了须臾,眼神朝四周一扫,这才发现自己竟回了侯府。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裴扶墨兀地笑了起来。
醒了也好,有些该面对的事还是要面对。
他没办法再装糊涂下去了。
裴扶墨钳住江絮清腰肢的那只手松开,又捉住她的手腕,用力地将她从榻上拽了起来,几步行到屋内最里面的那个紫檀柜前。
他甩开她的手腕,冷声道:“打开!”
江絮清心脏紧张地要跳了出来,这柜子里究竟放了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
她的右手被他用力地一甩,心里顿时苦涩无比。
几乎是想也没想的,她冲上去紧紧抱住裴扶墨的腰,哑着嗓音道:“裴小九,你听我说,我都可以跟你解释清楚,你即便要怨我,恨我,我也认了。”
裴扶墨面无表情地将腰上牢牢缠住他的那双手掰开,“不打开是吗?”
他笑了声,便从腰间取出了一枚金钥匙。
江絮清眼睁睁看着他将她锁起来的那柜子,轻而易举的打开了。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
柜子吱呀一声打开,江絮清认命地闭了闭眼。
柜子里赫然装了一本小册子。
裴扶墨不出意外地取出那本小册子,外面的日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亮了这书册的内容,同样照清了他含着冷意的眼。
他慢条斯理地一页一页翻开,将里面的内容缓声念了出来:
“二月初六,哥哥将会娶承恩侯府的嫡长女盛嫣为妻。”
“六月二十,父亲醉酒后卷入了谋杀首辅大人的案件中,遭人陷害。切记,这次绝对要阻止父亲饮酒。”
“十月十五,太子将会在东宫出事,裴小九遭人构陷下狱,在那期间,我绝对不能放任裴小九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
这书册里记录了许许多多上辈子发生的事,可大可小,其余的或许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但书面上重点记载了江义承和裴扶墨的事情。
这些统统都是这世还没来得及发生的一切。
裴扶墨举着这本书册朝她走来,“这是什么?”
他的嗓音冷到没有一丝温度,在安静的室内透着让人浑身发寒的诡异。
江絮清被他逼得步步后退,泪流满面道:“裴小九,你听我说,那日我在地牢内见了你之后,裴幽他一直在跟踪我,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在替三皇子做事,便没有防备他,我真的怎么都没料到他会那样狠毒,偷听到了我与父亲的对话,便事先去埋伏了李善,然后……”
然后裴家的谋逆罪便被三皇子和裴幽一同构陷,导致板上钉钉。
她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还担心自己说的不清楚,不断地解释那天从地牢后出来的情况。
裴扶墨将李善所在之处告诉她之后,她不敢再耽搁一分,赶快赶回去找到了镇北侯。
可是裴幽在侯府是来去自如,没有任何人会防备镇北侯的长子。
当时所有人都被裴幽虚伪的假面具欺骗了。
她真的不是有意让裴幽从她这得到了消息。
当裴家的罪名落实后,她在裴幽的力保之下跟他一起全身而退了。
虽然留了一条命,可害得裴家如此,她宁愿死去。
裴家出事之后,她每日都痛苦地彻夜难眠,她不敢去见任何人,不敢回想云氏和裴灵梦看她的眼神,不敢回想那些痛苦的一切。
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活在自我痛恨的折磨中。
就连重生后,她竟还抱着只有她一人知晓前世的侥幸心理想重新开始,本以为只要这次躲开了裴幽,防备着他,她就可以和裴小九拥有全新的人生了。
可一切都没那么容易。
老天果然不允许她那般无耻啊。
自从意识到裴小九很有可能也重来了一次,她有无数次想要开口与他说清楚那些事,可是话到嘴边,她实在胆小得不行,她不敢说出来。
她担心或许只是自己多疑了,或许他什么都不知道呢?
倘若她忽然将前世的一切说出来后,她连补救的机会都没了。
江絮清说了许许多多,泪一滴滴砸在地面,哭得面容泪迹斑驳。
嗓音都嘶哑了起来。
她无助地不断地哭,不断地解释,不断地道歉。
这一幕好似与她这段时间梦中时常所见的场面一样。
她将所有事都说出来了。
可他还是不会原谅她。
“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她流下的泪水将衣襟打湿,低着头,绝望地看着地面。
一只冰冷的掌心出现在她眼前,他的指腹按住她的下颌,让她抬起脸。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面前男人的神情。
只感觉他轻轻擦着她眼角的泪,说道:“哭什么,都过去了,不是吗?”
“什么……”江絮清现在只觉得头痛的不行,分不清是昨夜淋雨后的疼,还是大受刺激下的疼。
她不明白裴扶墨说的什么意思。
裴扶墨十分耐心且温柔地给她擦眼泪,待确定她那双红肿的双眸能看清事物时,才悲哀地道:“都过去了,可伤害还存在,不是吗?”
他根本无法再相信她了………
裴扶墨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静静地看了片刻。
他低哑的轻语:“江絮清,我真想将我这颗心剖出来看看,它伤的究竟有多重。”
他眼眸赤红,忽然态度一变,一把攥着她的右手手腕,将匕首按在她的掌心。
他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至下颌,一滴一滴砸落地面与她的泪水混为一团。
此时那匕首尖锐的一面正对着他的心脏部位,江絮清吓得睁大杏眸,使足了劲想要挣扎,不懂他要做什么。
顷刻间,他猛地一用力,借用她的手腕朝自己胸膛前刺去,“你自己挖出来看看!”
“用力!”
“不要——”江絮清尖声哭喊,眼见那把匕首要刺进他的心脏,她吓到浑身血液犹如凝固,下意识地用力挣脱。
可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太大,即便她及时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那匕首还是捅进去了些许。
很快,他白色的衣襟便洇出了深色的血迹。
江絮清吓得浑身发抖,用力地将那把匕首丢开,“哐啷”一声响,在室内回荡。
她狼狈地扑上去,一双手在他胸膛前不住地发抖,又不敢触碰,哭喊道:“流血了,你受伤了啊……得快包扎……”
她慌乱无措地转身,想在屋子里寻到可以止血的纱布。
裴扶墨凶狠地伸臂将她拽了回来。
他眼尾还带着泪水的湿意,嘶哑地道:“怎么,心疼我?”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她想过无数次摊牌后会被裴扶墨如何仇视的场景,可如何都没想到,他会是这样极端的做法。
他已经完全听不进任何话了。
恐怕方才的解释,他都没有完全听进去。
“你受伤了,若是有什么大碍,很有可能会死啊。”
裴扶墨似笑非笑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庞,讽声道:“死?我早就在牢中死过一次了。”
无非不是再死第二次罢了。
江絮清紧紧咬着唇,忍着心中的疼痛看着他。
两厢视线相撞,皆含着欲流不流的泪水。
忽地,裴扶墨移开目光,放开了她的手腕,冷漠无情道:“从今往后,你休想再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一步。”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离去。
江絮清伸出手想要拉住他,都只能僵滞在原地。
方才裴小九看她的眼神好冷,比她宫宴醒来后,那次看她的眼神还要冰冷。
她心中不由生出一抹哀意,感到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住了心脏,疼得要喘不过气了。
**
屋外,周严侯了许久,里面的动静他不敢听,只能在旁守着。
见房门打开后,他连忙迎上前,说道:“世子,大公子和大姑娘回府了……”
他抬头,正想继续说什么,便见裴扶墨的胸膛还在流血,面色一紧道:“世子,你受伤了?”
裴扶墨伸手扣好衣襟,不耐烦道:“不碍事。先随我去一趟玉荣堂。”
“是。”
他刚跨下台阶,却倏然驻足,眼神阴冷地看向紧闭屋子,说道:“寻几个暗卫盯着夫人,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说完这句话,安夏正好回了寒敬居。
周严问道:“安夏也不行吗?”
裴扶墨冷声:“我说了,任何人。”
周严明白了,严肃的应下。
与此同时,玉荣堂内。
云氏抱着裴幽痛哭不止,“幽儿,你还活着,你真的还好好活着……”
裴幽同是红了眼眶,流泪道:“让母亲担忧了这些时日,都是儿子不孝。”
云氏擦了擦泪,将裴幽全身都看了一眼,像是怎么都看不够般,“怎么会怪你,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好了。”
裴灵萱便顺便说了在温泉山庄遇见裴幽的事。
云氏疑惑问道:“你既然还活着,怎么不回侯府?”
裴幽无声叹了一口气,哀伤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右脚,那只右腿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方才他进来时,便走路行动不便。
云氏心里猛地一沉,“你的腿……”
裴幽苦笑道:“没错,右腿伤的很重。有一大块肉都被巨石压得血肉模糊。我没有回来便是那日是被冲到了河流去,接着又被一户人家救了,因为伤的太重,才不得不在那家休养了一阵子,后来我本想回到侯府,谁知因为腿伤实在过于严重,回来的路上意外地掉落了河中,被水流冲到了温泉庄子附近。”
“我也不知道那温泉庄子是慕慕舅舅的,我是被庄子的管事捡到,他见我行动不便又有重伤,便留我住了几日,我住在那觉得不安心,便每日帮忙做下洒扫的活。”
听完长子这些悲惨的经历,云氏心中的愧疚简直让她无地自容了。
长子出生后本就因为她和侯爷保护不当,导致他流落在外多年,吃了二十一年的苦,这才回到了侯府,岂料竟是又遇到这般遭遇。
裴灵梦心疼道:“大哥,你别担心,长安的大夫很多,还有宫里也有太医,定能治好你的腿的。”
裴幽装作无事地点头。
见他明明受了这么多折磨,竟还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云氏愈发的心疼。
这时,玉荣堂外。
裴扶墨忽然一把扯过周严身上的披风覆在自己的身上,阔步朝里行去。
望着他这般的举动,周严无奈地摇头。
世子便是过于好强了,他明知适当的示软可以得到关怀,可还是不愿让自己的家人看到他受伤的模样。
裴扶墨身形挺拔高大,他进入堂内的那刹那,便挡住了外面的光。
裴灵梦顺着动静看过去,面前面色冷漠,身披玄色披风的男人,正是她的二哥。
分明还是同一张脸,同一个身形,可她隐约觉得二哥哪里变了。
云氏看到裴扶墨过来,惊喜道:“怀徵,你快看,你兄长回来了。”
裴扶墨在云氏面前驻足,眼神落在裴幽掉了一大块肉的右腿上,心里想笑。
看来他确实担心那胎记一事会被拆穿,竟狠心到将自己的腿剜掉了一块肉。
不过在得知裴幽的真实身份后,他忽然觉得,只是拆穿他冒充的事,实在太便宜他了。
这次他定要让裴幽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裴扶墨淡漠的眼神从裴幽身上移开,看向云氏,“母亲,儿子这次来便是想同您说一声,一会儿我就会和慕慕搬出侯府居住一阵时日。”
“你说什么?你和慕慕要搬出去住?”
第53章 抱紧
安夏等裴扶墨和周严离开后, 便打算进去伺候。
今日天蒙蒙亮时,夫人发着高烧被世子强行带走了,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一路上她都担忧得不行。
安夏小步跑过去, 正想推开房门。
这时,忽然不知从何处闪现了一道人影挡在门前,面目表情道:“你不能进去。”
面前男子陌生的面孔, 端的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 显然也不是侯府的护卫。
“你是谁, 凭什么不准我进?”
屋内,江絮清还久久站在原地, 听着门外传来安夏急切的声音, 窗外绚丽的日光从窗纸投入,落在她泪迹斑驳的面容上, 她低头轻轻地笑了笑。
同时一种解脱的感觉,也悄无声息的释放出来了。
她现下只觉得无比的解脱, 轻松。
说出来了也好,总比一直闷在心里, 每日这般心虚害怕,总抱着何时会被他知晓的担惊受怕的心理。
那般不安。
说出来了也好。
———————
云氏难以置信地再次问道:“你真的要和慕慕搬出去住?”
裴扶墨回道:“是。”
裴灵梦惊讶地睁大眼, 正想要上前问几句为何要搬走,身侧的裴灵萱已经一把拉住了她,朝她摇了摇头。
裴灵梦只能不情不愿地闭嘴了。
云氏站了起来, 手心紧紧按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
失踪多日的长子才刚刚归家, 次子便提出要搬出侯府, 倘若她再看不出这兄弟二人之间有隔阂,她还配做母亲吗?
可有天大的事, 也是亲兄弟,也要解决的,断不能搬出去住啊。
云氏缓缓朝裴扶墨面前走去,试图再好好劝说:“怀徵啊,这,你若是在侯府里觉得住的不开心,这样,母亲今后不唤你来玉荣堂了,你和慕慕就好好住在寒凌居,如何?”
裴扶墨淡声道:“儿子这次过来,只是同母亲说一声,过会儿我就和慕慕搬出去。”
云氏顿时大受打击,眼圈一红,伤心道:“所以,你这是想要分家了?”
裴扶墨摇头,“母亲多虑了,只是我与慕慕成婚才几个月,实在想过一过二人世界罢了,过段时间会回侯府。”
说完这句话,裴幽面色愈发的冰冷。
裴扶墨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离去,好似此番过来不过只是通知他们一声罢了,无论云氏同意不同意,他都是要搬出去的。
云氏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回了椅子上。
为何她想让自己的孩子都好好留在身旁,都是那样艰难。
**
马车缓缓在寂静的街道行驶,裴扶墨回来后,便直接抱着江絮清出了侯府,这期间不允许她同任何人说话,就连伺候她多年的安夏,都被留在了侯府,没有一并带出来。
这一路上,裴扶墨都未曾与她说过一句话。
上了马车后,他便靠在车壁开始看书,这冷沉的气氛着实将她憋得喘不过气来。
许久,她还是主动开口,小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裴扶墨垂眸看着面前的书籍,“怎么,告诉你后,你要再告诉裴幽,让他想办法来接应你吗?”
江絮清错愕,急忙解释道:“我没有。我是宫宴醒来后,便再也没有与他有任何瓜葛了,你真的要相信我。”
他缓缓将那本书放落,似笑非笑地看她:“你觉得,我还会信你?”
江絮清瞳仁骤然一缩,心里像是被拉扯似的疼。
他的嗓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意,与这阵子对她的态度判若两人。
果然,只要让他知道了她同样重来了一次后,他真的不会再原谅她了。
她沮丧地垂着肩,小声呢喃:“可我真的没骗你……”
但无论她如何解释,他再也不会信她了。
直到晌午时分,马车才渐渐停下。
车厢内,裴扶墨给江絮清的眼睛蒙了一层黑布,过了会儿才将她带下马车。
眼前忽然黑蒙蒙一片,视觉上看不到任何,江絮清便极其没有安全感,她落了地后只觉得前方是自己无法捕捉到的一切,根本不知接下来该面对什么。
直到周严的声音响起,“世子,全部都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裴扶墨嗯了声,便牵着江絮清往前走了。
最终她被带进了一个院子,入了卧室后,裴扶墨才将她眼上的黑布揭开,说道:“从今日起,我们就住在这儿。”
眼前没有了遮挡物,江絮清睁开眼后一时难以适应光亮,眼睫轻颤了会儿,才看了眼屋内的环境。
此处分明是个陌生地方,但陈设布景与寒凌居里他们的屋子几乎一模一样。
她低声道:“挺好的……”
环境一样,她也不必再去慢慢适应了。
她甚至乐观地想,裴小九从什么时候起,竟是这么体贴了。
**
镇北侯府。
裴幽回了自己的院子,赵岚连忙奔来,等真正看到了裴幽的人,她这才真正放心。
待看到他右脚的伤后,她顿时泪如雨下:“阿幽哥哥!你果然还活着,你的腿怎么会……这些日子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幽冷着脸道:“有人一直想要杀了我,我只能先躲藏起来了。”
之后他意外下又被河水冲到了温泉庄子附近,被张管事救了回去,当时他并不知道那是江絮清舅舅的庄子。
后来得知时,他只觉得,老天都在助他。
裴怀徵能找暗卫取他性命,想必是已经得知他并非是他亲兄长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忍痛将右脚脚踝的肉活生生剜下了一大块。
如今这胎记已无法查证,倒是看看裴怀徵还能如何揭穿他的身份。
赵岚心疼地一直抹泪。
裴幽问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侯府可有发生什么事?”
赵岚回想起哥哥让她去勾引裴世子的事,有些害怕不敢说,担心裴幽会觉得她背叛了他,她摇头道:“没有。”
裴幽皱眉,“当真没有?”
以裴怀徵的性子,怎么可能不会从这兄妹二人这打探到他什么,赵岚对他多忠诚他自是信任的。
但是赵轩,可就不一定了。
赵轩若是以为他死了,恐怕早就背叛他去讨好裴怀徵了才对。
赵岚心里紧张地不行,“真的没有……”
映春院。
云氏坐着叹气,说道:“改日得让朱大夫给我瞧瞧,我是不是要患心疾了。”
裴灵萱笑道:“母亲胡说什么呢,您身子会一直康健的。”
“我即便再康健的身子,也会被你两个弟弟折磨的早死!”她怎会看不出来,次子这次搬出去住的主要原来就是长子回来了。
这兄弟二人就没见关系好过,当初长子寻回身份后,她便觉得次子态度极其冷淡,本以为是因为不太熟悉的缘故,谁知他二人竟不知不觉结了这样的仇。
倘若侯爷知道了,还不知道得动怒成何地步。
裴灵梦忽然分析道:“母亲,会不会是大哥也喜欢慕慕许久了,惹得二哥不痛快,这才……”
这种话可是不能随意谈论的。但先前裴幽在一次饭桌上隐晦地说了出来,就连裴灵梦看出来他的心思了。
裴灵萱诧异道:“阿幽喜欢慕慕?”
这事长姐还不知晓呢,裴灵梦便很快将那日的情况都说了。
裴灵萱听完,面色极其古怪。
怀徵是她看着长大的,不说十分熟知他的性子,但多少了解一些,他即便再不满兄长喜欢自己的妻子,也万不可能持剑对峙。
而当时怀徵显然是冲着裴幽这条命去的。
能让怀徵做出这般举动,显然裴幽定然做了什么让他无法忍受的事。
裴灵萱细想一下,还是将裴扶墨险些杀了裴幽的事隐瞒下来。
这种时候若是同母亲说了后,以怀徵那不爱解释的性子,若是问了起来,恐怕还会让母亲误会了怀徵。
**
窗外月影倾斜,庭院树影婆娑,秋日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
“人呢?太医还有多久才能到?”裴扶墨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
门外侍女回话道:“周护卫已经去请了,约莫还有一盏茶的功夫。”
江絮清疼得在榻上翻来覆去,鬓边的湿发贴在她的颊边,她用力地按住自己的头,以求能减少疼痛。
她哭喊着:“裴小九,我好疼啊……”
她现在头疼欲裂,痛苦到已经分不清自己在何处了。
裴扶墨黑眸轻颤,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娇娇再等等,大夫马上就来了。”
“疼……”她什么都听不进,一直在痛声哭喊。
裴扶墨此时心如刀割,但她昨夜淋了太久的雨,高烧实在严重,倘若白天不及时强行医治,恐怕……
此时的头疼欲裂,便是那个大夫说的副作用。
怀里的人小小软软的,疼得四肢不断地挣扎,那一滴滴泪活像是往他心里流淌。
“抱紧点……”再抱紧点。
江絮清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的地牢,她用力地抱紧已经断气的裴扶墨,可他再也不会主动伸出手紧紧抱着她了。
裴扶墨怔了瞬,便又用力加深了这个拥抱。
这拥抱分明已经紧到让她喘不过气了,可她却觉得脑袋的疼痛感竟得到了缓解。
江絮清阖眼呢喃:“真好……是有体温的。”
声音细弱不可闻。
一滴泪忽然落在她的眼尾,与她的泪水混成一团,顺着脸颊流下去。
“娇娇再等等,大夫很快就来了。”她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掌心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耐心地安抚她。
此时门外响起了侍女喜悦的嗓音:“世子,太医来了!”
屋内熏香缭绕,裴扶墨坐在榻边,静静看着睡着极其不安稳的姑娘。
方太医施针过后,说道:“世子,那药物的副作用已止,今晚过后便可安心了,世子夫人只要再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便能痊愈。”
裴扶墨忽地问道:“这药物的副作用,是只有疼痛吗?”
她方才那番,除了疼,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了一般。
方太医道:“那副作用会让世子夫人意识混乱,人在极其脆弱时,多半会想到自己最痛苦,最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
所以她方才哭成那样,是记起了她最痛苦的记忆?
裴扶墨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下,疼得厉害。
————————
难熬的夜总算过去,天亮了后。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直接投入了屋内,为昏暗的室内平添一抹淡薄的暖意。
江絮清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地便是男人的喉结。
看来裴小九是抱着她睡了整晚。
她轻轻动了动有些发酸的手臂,想要将右手从他怀里抽出来,却不慎将他松散的衣襟扯开了些。
他白皙赤.裸的胸膛几乎大半袒露。
江絮清眼眸一缩,目光落在他胸口心脏部位那伤口上,他竟是一直没有给伤口上药?
她不知为何,鼻尖瞬间酸酸的,想要流泪。
“怎么了,还在疼?”身旁响起了低哑的嗓音。
裴扶墨不知何时醒了,睁眼时,眼底有浅薄的乌青。
江絮清低着脸,小声道:“不疼了。”
裴扶墨缓缓挪开身子,坐起来边穿衣裳,边问:“那你哭什么?”
望着他正在穿戴衣物的身影,江絮清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你的伤口,为什么不包扎?”
裴扶墨正在扣腰间玉带的手顿时一僵,遂转过身来,神情冷冽死死盯着她看。
那目光,像是要将她拆吞入腹一般。
视线相对,江絮清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顷刻间,男人挺拔的身影朝她靠近,她吓得慢慢地往后退,被他一步一步逼到了冰冷的墙壁上。
裴扶墨高大的身影笼在她娇小的身躯上,轻而易举地将床帐内的光亮遮挡。
现在分明是白天了,可周遭冷沉的气氛,和昏暗的光线,与夜晚有何区别。
“告诉我,既然重来了一次,为何要主动接近我,为何要扬言非我不嫁。”他上手掐着她的下颌,嗓音嘶哑带着几分冷硬的癫狂。
江絮清被迫扬起脸颊,水润的眸子如含着雾气,将面前这张冰冷的面容倒映在眼底。
“说!”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只是想,弥补从前与你之间的遗憾而已……”
她是无耻了,不过是仗着以为只有自己重来了一遭,抱着没有任何人知道前世的侥幸,才想与他重新开始。
她只在这方面,无耻了点而已啊。
裴扶墨讽笑了声:“喜欢我?”
“江慕慕,你可还记得,你曾经也在牢中与我说过这种话。”
前世在地牢中,与她最后一次见面,她便也是这样漂亮的眼里含着泪,大胆且直接的表达出对他的感情。
那些话,他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妄想过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可当这些话真正出现后,他竟是万般觉得不可思议,内心更是前所未有的觉得澎湃。
他放在心尖上许多年的小姑娘,竟也在回应他的感情了。
然而,这一切不过都只是谎言罢了。
江絮清急切地上手抓住他的手腕,泪流不止地摇头,“不是的,一切都是裴幽计划好的,当初我想去牢中见你,托了许多关系都无法进入地牢,是裴幽跟我说,他有办法将我送进去,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在为三皇子做事。那时候去见你,我以为那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见面啊,所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当时裴扶墨出了那样的大事,镇北侯还在调查此案的疑点,但这是有关太子的命案,他是重点关押的犯人,就连镇北侯都没办法见他。
她是唯一能有机会进地牢见他的人。
那时候裴扶墨已经下狱两个月了,在牢中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她实在担心他会撑不下去,撑不到洗刷冤屈的那天,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对他说了那番话。
她将自己藏在心里的所有感情都告诉了他,只是想要他能坚持活下去,活到能出去的那天。
可她真的不知道,原来裴幽早就一直在计划想要打垮裴家。
裴家出事后,她都不敢去细想在牢中的裴扶墨得知了这一切能有多么的恨她。
她不敢去见他一面,自那日得知裴幽去了地牢,她便知道裴幽定会对他下手。
可她还是去晚了一步,在她到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裴幽究竟对他说了多少话,让他带着那么多谎言与恨意死去。
“我没有骗你……”
望着她的泪水,前世那些画面不断地冲击,裴扶墨感到自己深陷苦海之中,挣脱不开,越陷越深。
他真的怕了。
他松开了她的下巴,缓缓摇头地轻语:“怎么办,娇娇,我相信你是被裴幽欺骗了,但……”
从得知她也重来后,他便多少猜到了,前世她定是受了裴幽的欺骗。
她即便再不喜欢他,也不会那么狠心地去害裴家。
裴幽阴险狡诈,她向来心思单纯,有关裴家的事,他信她是被裴幽骗了。
可他却再也不敢相信她是真的喜欢他。
她重来了一次,这些转变究竟是愧疚占据更多,还是真的喜欢他,他分不清了。
江絮清泪盈于睫,紧紧咬着唇,压抑的哭声时不时从唇齿间溢出。
他湿红着眼,面容带着疲惫的白皙,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没关系的,娇娇,这次他死不了,下次我定会彻底弄死他,让他再也无法翻身。”
“再之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裴扶墨说完这句话,眼底不带一丝情意,面色寒冷地转身离去。
江絮清望着他无情的背影,摇摇欲坠的身躯终是坚持不住,倒在床铺上。
从她睡倒的视角,能看到他消失在转角的衣摆,凌厉且陌生。
紧接着,房门被无情的关闭,门窗禁闭,半点阳光都透不进来。
分明是白日,她却觉得屋内昏昏暗暗的,她什么都看不清。
裴扶墨站在游廊下吩咐周严,“去温泉山庄查一下,裴幽是什么时候去的,住了多久,是谁让他住在那,还有夫人在温泉山庄那几日的动向,事无巨细给我查清楚。”
周严拱手领命,正转身离去。
裴扶墨忽然又喊住他。
“还有,把灵玉阁的老板给我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
唐氏从唐肃那得知江絮清莫名其妙淋了整夜的雨,发了严重的高烧回了侯府,她内心实在担忧地不行,这便大清早来了一趟镇北侯府。
云氏知晓是瞒不住的,还是老实说了出来。
“昨日清早,怀徵将慕慕带回来后,他们便搬出去住了。”
“什么?这是为何?好端端地为何会搬出去了?”唐氏讶异地问。
云氏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只能道:“大抵是那两孩子想要独处吧。”
唐氏却极其不放心,追问:“那可知道他们现在住在哪儿?我必须得亲自看看慕慕现在过的如何。”
云氏脸色为难,半晌还是摇头。
看着唐氏失望的神情,云氏也极其过意不去。
晚点唐氏回了江府后,下午云氏还是主动去了趟左军衙署。等了许久,最终只能到衙役回话说裴扶墨公务繁忙,下去便出去了一直没回。
这是摆明了不想见自己的母亲。
夜幕降临时分。
江絮清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这时门外响起了对话声。
“夫人午膳和晚膳用过了吗?”
“回世子的话,夫人说她吃不下……奴婢已经将饭菜热了好几回了,夫人都不肯吃。”
裴扶墨面露不悦,“这种事,怎么没人来回禀一声?”
门外的几个侍女吓得瑟瑟发抖,纷纷跪下来,“奴婢知错。”
紧接着,“吱呀”一声响,廊下的烛光倾斜进黑暗的屋子。
江絮清睁着眼看着裴扶墨阔步朝她行来,见她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他的步伐都紊乱了许多。
待走近了,才看清她是清醒的,他这才稍微放松紧绷的心。
裴扶墨走过来,掀起帷帐问:“为什么不用膳?”
江絮清还穿着白天他出门时的那套寝衣,面颊尚存留这两日病中的苍白,整个人极其脆弱。
她仍旧垂着眸,有气无力地道:“我不饿。”
裴扶墨站着冷冷地看着她,片刻后转身朝门外行去,吩咐道:“从今日起,夫人若是不吃,你们也别想吃了。”
门外的侍女吓得连忙跪地求饶。
江絮清闭了闭眼,虚弱的声音从床帐内传出:“我饿了,备膳吧。”
很快,侍女便将先前便热好的饭菜都呈了上来。
屋内静得江絮清只能听见自己的咀嚼声。
她小口小口地用着晚膳,整个人心不在焉的,等晚膳用完后,她都觉得自己好似耗了不少的力气,心力交瘁。
那沉重的脚步声逐渐朝她迈近,她扶在桌角上的手指都紧张到按地泛白。
这时,一枚墨色的玉佩忽然从她眼前出现,最终掉落在桌面上。
江絮清眸色轻颤,看着桌上这枚精致的墨色玉佩,心绪翻涌,久久难言。
男人已经转身坐回了书案后,随意翻看手中的书册,淡声道:“这枚玉佩,我不要了,你想留着还是丢掉,都随你。”
第54章 醉酒
玉佩的流苏穗子垂落在桌面的边缘, 轻微的摇曳。
江絮清望着那不断晃动的流苏,稍抿了抿唇,问:“怎么不要了呢?”
他不是说, 无论她送的什么, 他都喜欢吗。
为什么不要了……
裴扶墨执书的手不由收紧,他垂眸看着书上的内容,却只有他清楚, 他早已经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他冷嘲地说:“或许你不知道, 裴幽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江絮清身形顿僵, 面露震惊,她的确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所以他现在不想要这枚玉佩是觉得, 她同样也订做了同一枚玉佩送给了裴幽?
她取过桌上那枚玉佩急忙走过来解释, 手足无措道:“不是的,裴幽怎么有的那枚玉佩我真的不知情, 我知道了,定是他早就……”
裴扶墨淡声打断她的解释, “我问过灵玉阁的掌柜了,那枚玉佩是裴幽自己订做的。”
经过那日的刺激后, 他早就想清楚了,他没那么愚蠢的看不出这是裴幽离间的诡计。
“那……”她紧张地想寻得一个答案。
裴扶墨抬眸看她, 眉眼流转时含着遗憾。
“可是娇娇啊,与他共用同一块玉石制作的玉佩,我嫌恶心。”
江絮清顿时感觉到喉间苦涩, 嗓子堵住,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那枚玉佩在她手中不断地收紧, 坚硬的边缘按得她手心生疼,她艰难地闭了闭眼。
再睁眼抬眸时, 眼底没了方才的湿润。
“好。”
这声简单的“好”字轻缓且有力量。
裴扶墨眉梢微动,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碧色的裙摆直接走到他身侧的窗边。
江絮清用力推开了窗,此时夜色弥漫,廊下昏黄的光照亮后院的景致。
他们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她不知晓,但显然此处这座池水倒是恰满她意。
裴扶墨蹙眉,望着她这番举动,不知她想做些什么。
江絮清看向不远处那座在夜色下暗沉的池水,紧紧咬牙,抬起手,便将手中的玉佩直接抛掷到那池中。
墨色的玉佩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扑通”一声溅起水花,玉佩直接掉落至池内。
江絮清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池水,遂满心轻松地转过身来,眉眼弯弯地笑:“现在扔了,既然那是脏东西,我也不想要。”
裴扶墨瞳仁微颤,望着窗外高高悬挂的皎月照映出她如白玉似的脸庞,她眼底水波流转,含着湿意,轻而易举的荡起他心中波动,瞬间一抹酸涩在他心尖弥漫。
他挪开目光,执书的手愈发用力。
她不过是做样子给他看罢了。
**
唐氏从镇北侯府回去后,便一直坐立难安。
自己女儿好好的不见人影,说是搬出去住,可是也不知道住在何处,她岂能安心。
江濯下值回来,路过燕喜堂时,见母亲神色不对劲,察觉到定是出了什么事。
唐氏对自己的儿子自然是无话不说。
江濯听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阿娘,既然慕慕还跟怀徵住在一起就不必担心了。”
唐氏严肃道:“你知道什么,现在怀徵不让任何人见你妹妹,你还觉得没有问题?”
江濯摸了摸鼻尖,细想这些变化,说道:“怀徵的占有欲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不至于连我们都不能见慕慕吧?我可不信。”
唐氏瞪他一眼,“你成天就知道往大理寺跑,破那么多案子有什么用?都快二十了,儿媳妇也不带个回来,你妹妹的事也不见你操心,你是诚心想气死我!”
江濯蹭的站起来,好声好气地劝道:“好啦,您就别念叨了,不就是想让我亲自去找怀徵,看看慕慕过得如何了?我明日就去,明日就去行吧。”
唐氏还觉得不满意,“除了这个,媳妇也得赶紧找一个回来,你母亲也想抱孙子了。”
听完这话,江濯一脸古怪,半天憋不出什么话。
唐氏瞪他,“你这是不听阿娘的话了?”
江濯揉了揉眉尾,迟疑了会儿,还是道:“阿娘啊,不是我不想让你抱大胖孙子,这不是江琰那小胖子还年幼吗?您那么想抱,去抱他不就成了?成天惦记我儿子做什么?”
唐氏气得站起来,“江濯!你讨打!”
江琰站在燕喜堂外,一双掌心撑在墙壁上,嘿咻嘿咻地对着墙壁锻炼。
等听到里面传来母亲斥责哥哥的动静,他笑嘻嘻问身后的小厮:“如何,我是不是瘦了?”
小厮望着江琰那圆鼓鼓的小肚子,面色为难嗫嚅道:“瘦,瘦了一点……”
江琰顿时振奋精神,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斗志。
“太好了,再过阵子,我就能瘦成哥哥那样,再就可以去找姐夫学武了!”
江濯被自己的母亲一阵念叨,也等不了明日了,晌午过后便亲自去了一趟左军衙署。
他特地挑了个好的时辰,就为了堵人。
江濯约莫等了一个时辰,最终还是等到衙役说裴扶墨不在的消息。
看来裴扶墨是摆明了不愿意见他,直到现在,他这才察觉,母亲的担忧不像空穴来风。
江濯离开衙署后,衙役敲响了房门进去回话。
裴扶墨坐在书案后,边处理公务边懒懒地问:“人走了?”
得到衙役的回话。
裴扶墨忽地停下手中的事,垂眸看依偎在他怀中的人,“许久没见你哥哥了,不想他么?”
耳廓传来灼热的温度,江絮清低声道:“想……”
她话未说完,一股力道忽然按紧了她的下颌,被迫扬起了脸颊。
裴扶墨将脸俯下,眼神紧紧盯着她的脸庞,目沉森冷:“不,你不想。”
江絮清怔神,惶惶不安的目光与他视线对上,心里有片刻的紧迫。
“可他只是我哥哥而已……”
裴扶墨缓缓摇头,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她的耳垂,柔声轻语:“娇娇,哥哥也不行,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那便证明给我看。”
他没办法再相信她说的话了,她那双眼多么会骗人啊。
只有人时时刻刻在自己的身旁,他才能有安心的感觉。
江絮清喉间微涩,僵持了半晌,才轻轻点头。“的确不想了,我还是想每时每刻都跟你在一起。”
当她说完这句话后,很明显的感觉到,裴扶墨身上的冷意霎时间褪去了。
下一刻,他的唇贴上她的耳廓,呢喃着一些她根本听不清的话。
江絮清垂眸,敛住眸中的忧愁。
如今她和他分明抱得很是亲近,却总觉得相隔很远,怎么都靠不近了。
**
夜色落在宫殿的琉璃瓦顶,浮华铺盖,显得格外辉煌。皇宫养心殿内,熏香袅袅升起。
晋安帝坐在御案后,垂首批阅奏折,慢悠悠地问:“太子,卫国公的女儿你就这么看不上?”
李谦回道:“父皇,卫姑娘蕙质兰心,才貌兼全,儿臣并非看不上,而是儿臣认为自己与卫姑娘不太匹配。”
晋安帝扬唇笑了笑,缓缓抬起慈爱的双目,“那皇儿同父皇说一说,你觉得自己跟哪个姑娘匹配?”
李谦一直低着头,本本分分地回答:“儿臣暂时也没想法,至于娶妻一事,可以再缓上一缓。”
“还缓?怀徵都成亲多久了,你这个做人表哥的,看到人家婚姻幸福美满,难道就不曾艳羡?”
李谦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晋安帝继续调侃道:“还是说,皇儿心中早就有了意中人?那姑娘是不能嫁进东宫?这样,你告诉父皇那人是谁,也让父皇瞧瞧,看看能不能破例允了。”
李谦心里猛然一咯噔,他确信李善的事父皇绝对不知情,但是他跟佳月公主的事,就不确定父皇有没有从别的渠道知晓一些。
父皇会这样问,究竟是不是在试探他。
“儿臣并无意中人,儿臣只是暂时不愿成婚,不是永远都不成婚,目前儿臣一心只想在朝政上做出一番成绩给父皇看。”
晋安帝朗声笑道:“皇儿,你果然还是将朕的话听进去了,女人迟早都会有的,目前你最重要的还是要与朕一同将这大晋江山维护好,做出成绩这种事可不能总是嘴上说说,你得拿出真本事出来,否则父皇这脸面也挂不住啊。”
李谦乖顺地回道:“是!儿臣定当不负父皇的寄望。”
李谦从养心殿退出来后,正好迎面撞上了沈贵妃。
宫檐下的灯光迎风摇曳,貌美的女子一身华丽的宫裙正款款行来。
有瞬间,李谦
都诧异了会儿,直到沈贵妃逐步靠近,唤了声“太子殿下”后,他看清了她的面容。
这才恍然回神。
她的神韵实在太像梅贵妃了。
也难怪都发生那样的丑闻,即便二皇子并未真的下手成功,但作为后宫妃子与皇子牵扯不清,皇帝碍于颜面也会彻底冷落后妃才对,重则很有可能送入了冷宫。
可即便如此,晋安帝对沈贵妃还是宠爱有加。
这次父皇能动怒如此,究竟是为了沈贵妃还是那个女人,恐怕,只有父皇才是最清楚的。
外界不知情的人都认为梅贵妃的宠爱只是一时,薨了后没几年便被晋安帝遗忘,可真正知情的人才清楚,晋安帝从未放下过梅贵妃。
这是他千方百计得到的女人,怎能轻易忘怀。
沈贵妃问候过后,便进入了养心殿。
李谦站在养心殿的廊下,望着殿内晋安帝坐着的方向,讽刺地笑了声。
薄情又深情的帝王,有多可笑。
李谦从皇宫出来后,便去往了琼羽园看望李善。
李善早就在玉嬷嬷的服侍下入睡了,这时候再进去担心会吵醒他,李谦便放下了这心思。
约莫亥时,寂静的庭院只闻虫鸣声响。
裴扶墨应邀前来,进屋后,高大的身影倒映在墙壁,神色有明显的不悦。
“夜深了,殿下唤我来做什么?”
听出他不满的语气,李谦笑了声,招招手就让裴扶墨坐下,便好声好气地给他斟酒。
“陪我喝几杯。”
裴扶墨不耐烦,“就几杯,我还得早些回去。”
李谦皱眉道:“慕慕就这一刻都离不开你了?”
裴扶墨慢条斯理地执起杯盏便仰脖饮下,垂眸讽笑:“是我离不开她。”
方才他临出门前,虽说她一个字都没说,但那明显放松下去的情绪,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
李谦啧啧一声,摇头道:“你会不会做的太过了?哪个正常人能忍受得了你这样。白天跟着你一起去上值,夜里还是跟你在一起,每天除了看你便是看你,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的。”
裴扶墨轻晃杯盏,“这样也好。”
他实在怕了,倘若她再一次脱离他的视线,是否又会发生他意想不到的事。
李谦始终不明白这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裴扶墨的秘密,他没兴趣探索,便说道:“你之前说有办法将佳月引回来,那个计划何时可以展开?”
**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时分。
江絮清睡得本身便不太沉,忽然感觉自己的脖颈处湿湿稠稠的,很快又是温软的触感不断地在触碰她的嘴唇。
就连腰间都感到被一股强劲地力道紧紧揽住。
她被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最终在湿软的东西探入她的口腔时,她轻颤着眼睫缓缓将眼睛睁开。
裴扶墨的那双黑眸在床帏间也异常的明亮,好似含着朦胧的雾气,江絮清吓得身子一僵,便下意识地双手按在他的胸膛处推拒他。
“裴小九,你做什么!”
裴扶墨将脸俯近,湿唇微启:“娇娇,你说是跟我亲的感觉更好,还是他更好?”
江絮清刚睡醒,还有些意识混乱,他不知何时回来的,还这样伏在她身上,又莫名其妙地将她吻得晕头转向,说一些她都听不懂的话。
那湿润的气息传入她的唇齿时,江絮清诧异道:“你饮酒了?”
裴扶墨扬唇轻笑,低醇的笑声在她耳边回荡,很快他眼神一凛,便又是凶狠缠绵的吻袭来。
这次江絮清完全清醒,但也实在抵挡不住他的力气。
一阵绵长的亲吻总算结束。
裴扶墨将唇抵在她的唇边,醉酒似的又笑了笑:“告诉我,嫁给谁更好?”
江絮清眨了眨眼,感到纤长的睫毛轻轻刷过他的脸颊。
挨得实在太近了。
直到现在,她才隐隐明白他在发什么疯。
原来他一直都在在意她上辈子曾嫁给裴幽为妻过,现在把话说开了,他也不必隐藏了。
他又笑了几声,气息喷洒出来带有很明显的酒气。
“怎么,这么久不回话,是在回味他曾经如何亲你的?”
江絮清蹙眉,“没有,他没有亲过我。”
裴扶墨摇头一笑,帷帐外微弱的烛光透了进来,照亮他酡红的脸颊,他眼底还含着迷离的醉意。
那显然方才她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江絮清微扬脖子,凑到他身上嗅了嗅,停在他的脖颈处时心下猛地一沉,看样子他还喝了不少。
裴扶墨果然醉得不轻,仍是自顾自问着。
问她当初嫁给裴幽的心情如何,问她与裴幽同床共枕又是何种心情。
即便江絮清耐心地解释说她与裴幽什么都没发生,他都完全听不清。
“可是你知道吗,你嫁给他之后我有多心痛。”裴扶墨忽然往边上一躺,迷离朦胧的黑眸望着帷帐顶端,神志不清地说。
没他压着后,江絮清呼吸都轻松了许多。
可身旁男人那悲伤至极的语调,使她心头一颤。
江絮清侧过身去,想要伸手抱他,可还没挨近,便看到他眼尾的湿润一路流到了脖颈。
她顿时感到心里,舌尖都是苦的。
刚抬起的手,也悄然地缓慢放落。
“那一年的时间,我多次不愿回侯府,便是看不得你与他出双入对的场景,每日在玉荣堂用膳,看到你与他并肩坐在一起一副恩爱至极的新婚夫妇的样子,便是拿刀子在扎我的心。”
“你不知道,我嫉妒得险些疯掉。”
裴扶墨满面醉意,意识模糊地将上辈子他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窝囊事都说了出来。
没人能明白上辈子江絮清嫁给裴幽的那一年,他究竟是如何撑过来的。
那无数个夜里,她梳了妇人发髻站在裴幽身侧的画面,于他而言都犹如噩梦一般。
那是他自小护着的姑娘,是他自从明白男女之情以来,便一直想要娶到手的姑娘。
偏偏就在他离京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嫂嫂。
是啊,他曾扬言要去江府提亲时,说过多么想娶她为妻时,她也曾多番拒绝说不会嫁给他。
她也没做错什么,
不过就是如何都不会喜欢他罢了。
上辈子那些事情,只要想起,他就觉得自己痛得无法呼吸了。
“江慕慕,你告诉我,重来一次你会这样转变,究竟只是因为愧疚,还是真的喜欢我。”
语落,他低低笑了几声,笑声带着嘲意。
含着泪的眼缓缓阖上,呼吸逐渐平稳。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裴扶墨像是彻底昏睡了去。
江絮清侧卧一旁,大颗大颗的泪水不断的流至床铺,哭得紧紧咬住自己的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听完他的那些醉酒之言,她才知道,原来前世的裴小九心里藏了那样的伤痛。
难怪前世在牢中她表明自己的心意,他起先是不敢相信的。
从幼时她便不止一次说过不会对他生任何男女之情。
他本就难以相信她真的会喜欢上他。
可在他好不容易尝试相信时,偏偏又出现了那样的事。
她将手轻轻贴上裴扶墨充满醉意的脸庞,沉默地凝望许久,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心头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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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明亮。
裴扶墨拧着眉宇坐起来,眼角余光扫到榻上只有他一人,他脸色顿时一变,直接赤足下榻出门。
门外站在几个侍女,见到世子衣衫不整的紧绷模样也吓了一跳。
“夫人呢?”
其中一个侍女反应很快,“夫人前不久去小厨房了,说是给世子准备醒酒汤。”
得到这个回答,裴扶墨仍是不满,冷声道:“你们是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我说了,没有我的允许,夫人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
几名侍女惶惶不安,连忙下跪求饶。
江絮清刚回来就见到侍女跪在门前的景象,连忙就加快步伐过来了。
裴扶墨在看到她好生生过来的那刻,眼里方才那抹杀气才稍微降下去。
她走过来,取过身后侍女的醒酒汤,说道:“这大早上的,怎么让她们跪着?”
说罢,她便做主道:“你们起来吧,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侍女面面相觑,不敢起身。
裴扶墨沉声道:“夫人说的话没听见?”
侍女们这才敢起身,很快便散了。
裴扶墨一把捉着江絮清的手腕,脸色森冷,“跟我进来。”
江絮清亦步亦趋跟着他走,小心谨慎道:“哎呀你轻点,醒酒汤要洒了。”
裴扶墨果真放轻了动作。
回屋后,他目光落在那醒酒汤上,问:“你大清早便是去准备这个了?”
江絮清将他拉到紫檀桌旁坐下,笑靥如花:“你昨晚喝醉了,现在想必头很疼的,喝点醒酒汤缓和下会舒服很多。”
提起宿醉后的事,裴扶墨一点印象都没了,“我昨晚可有做什么事,说什么话?”
江絮清坐着托腮回想,“嗯,做了许多事,还说了许多话。”
裴扶墨按住醒酒汤的手僵住,乜她一眼。
江絮清笑了,“怎么啦,害怕说了些我不该听的?”
裴扶墨将那醒酒汤饮尽,慢条斯理地擦拭唇角。
忽地倾身上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脸颊:“江慕慕,你千万莫跟我玩这些小聪明,即便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如何?你这辈子都只能跟我在一起,永远都无法脱离我的身边。”
江絮清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轻叹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你就是赶我走,我都不走,我这辈子就赖着你了,不行么?”
裴扶墨瞳仁骤然一缩,死死地盯着她。
想从她这张脸上看到一点说假话的成分,可他却怎么都分不清。
他忽然后退一步,眼神微闪,“少说这种甜言蜜语哄我开心了,你觉得我会信你?”
江絮清莞尔淡笑,“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我会用行动和时间来证明的。”
裴扶墨心绪渐渐紊乱,久久无法平静。
**
三皇子府。
李煜急躁地来回走动,说道:“沈玉秋来消息了,自从李衡那废物出事后,父皇就开始重用了太子,近日更是频繁召见太子商讨朝政,甚至还经常留太子到很晚,这些转变还不够明显吗?”
从前父皇分明对几个皇子都一碗水端平,即便是太子也从未在他那里得到任何优待,难道是二皇子和四皇子接连出事后,父皇觉得不能再这般下去了,才想这样表明态度?
裴幽思忖了会儿,说道:“从前陛下就那么看不上太子?”
他对朝堂的事实在了解的不多,就知道太子是裴皇后所出,而裴皇后当初嫁给晋安帝也是联姻,夫妻二人并没什么感情。
后来裴皇后薨了后,没两年,晋安帝就迫不及待将一个已经成婚生子的女人纳进后宫奉为宠妃。
那梅贵妃究竟是何来路,许多人都不知情,只知她曾经嫁过人,生过孩子,而晋安帝却丝毫不介意,甚至将梅贵妃的独女当初亲生女儿一般去宠爱。
李煜说道:“父皇对几个皇子都是这般,看不出更宠爱谁更冷落谁,不过倘若我们其中哪个是出自梅贵妃的肚子,就不一定了。”
也幸好梅贵妃在世时没有为晋安帝生下皇子,否则他们也不必争了。
裴幽见李煜如此着急,便问道:“沈贵妃可有说陛下身子如何了?”
“好了许多,但到底年岁大了,心疾多年,夜里总是经常呼吸不顺。”
裴幽阴恻恻地笑了几声:“殿下,过段时日不就是陛下的寿诞?既然太子近日这么得陛下的看重,岂不是正是太子表现的好机会?”
李煜眉宇间的乌云慢慢散开,笑道:“裴大公子,果然你回来了,对我大有好处啊。”
第55章 猛虎
刑部尚书苏府喜得长孙, 今日设宴邀请了诸多好友庆贺长孙的满月之喜。江府也一并受邀在内,唐氏正坐在女子席位这边与一众贵夫人交谈。
宴席过半,唐氏顿时觉得胸闷气短, 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我这心里头总是不安, 有一阵子没见着慕慕呢,好担心她过的不好。”
趁着四下无人,唐氏不知觉向身旁的贴身丫鬟秋晴说着心中忧愁。
秋晴安抚道:“夫人, 您就是多虑了, 侯夫人都说了, 世子是想跟二姑娘好好独处一阵时日,况且其他人也就罢了, 世子的为人夫人应当再清楚不过了。”
怀徵的为人她自然是放心, 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倘若他们夫妻之间没有任何矛盾, 按照她女儿的性子,搬出去这么大的事, 也不会这样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说一声。
“前几日濯儿还特地去找了怀徵,都未曾见到见到他的人影。”
唐氏轻轻叹息:“我就说按照他们那个情况, 婚姻迟早会出问题。”
便是因为相识十几年,关系实在太过相熟, 才不知道如何做夫妻,便是因为太相熟,才不知道如何真正走进对方心里。
苏府花园不远处, 一名丫鬟低声询问:“姑娘, 您不是说累了, 想过去坐一坐?”
盛嫣面色不自然,在跟唐氏意外对上视线后, 便下意识地转过身,匆匆离开了这小花园。
她身后的丫鬟愣了会儿才追上去,“姑娘,您等等奴婢。”
唐氏疑惑地收回目光,“那姑娘是哪家的?方才看到我就吓跑了,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秋晴望着那匆匆离去的主仆二人,说道:“看丫鬟的服饰应当是承恩侯府的。”
唐氏对承恩侯府有些印象,但她对方才那姑娘却觉得很陌生。
秋晴便道:“那位姑娘,想必便是原先的侯夫人生下的嫡女,听说那姑娘自小便被自己的父亲和继母丢到乡下庄子里养大,对外界的说法是乡下空气好适合养生,实际上……”
宅院那些事,懂得自然都懂。
没有了亲生母亲的孩子,就算有个爹,也如同后爹。
唐氏点了点头,望着盛嫣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起来。
盛嫣急急忙忙找了个位置停下休息,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方才不慎听到的谈话,世子夫人和裴世子的感情果然出现问题了。
难不成是她害得吗?
自从曲碧湖那次,她得知裴公子利用她来挑拨世子夫妇关系后,她便整日坐立难安的,一直想找机会跟世子夫人说清楚,可却怎么都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加上她的确答应了裴公子再为他保守最后一个秘密。
便是带着这样的愧疚,导致她都不敢面对江家的人。
那日赏花宴,事先得知江夫人也在,她便有意推脱了,她没脸出现在世子夫人的家人面前。
“碧桃,你说有没有办法见到镇北侯世子夫人?”
碧桃当即傻楞住,“夫人怎么忽然要见世子夫人了,若不然咱们向镇北侯府献上拜帖?”
盛嫣沮丧的摇了摇头,方才听江夫人之言,恐怕世子夫人已经不住在镇北侯府了,就连江夫人这个做母亲的都见不到,她又有什么机会?
可她有些话,想要跟世子夫人说清楚。
否则,她真的将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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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晃过半个月。
二皇子的丑闻渐渐淡下去后,很快便迎来了当今晋安帝的寿辰,宫里将要举办万寿节。
兴武三十年的大寿,本是晋安帝的头等大事,奈何今年流年不利,晋安帝半年前痛失一个皇子,上个月又发生那样的丑事,后宫也一直没有传来新的好消息。
不少人猜测,陛下如今年岁已大,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这个寿诞,晋安帝表示一切从简,肖继后便如往常那般操持起来,只是这回即便她借用寿诞事宜想要求见陛下,晋安帝都不予理会。
如今二皇子被发落至西苑幽禁,还不知何时能放出来。
这与当初三皇子被禁闭又完全不同,倘若是在皇子府禁闭迟早也有放出来的那天,可西苑是什么地方?那是幽禁历年来,皇室里倘若犯了无法弥补的过错之人的最佳禁闭之所。
进去后,恐怕永生没有放出来的机会。
肖继后带着沉重的心情准备了这场寿宴,得到宫女传话说昨夜又是沈贵妃在服侍陛下,气得她手在发抖。
若非沈玉秋这个女人,她的儿子又怎能轮到这个下场?
“娘娘,明晚便是宫宴了,陛下今日派袁总管过来传话说,让娘娘再布置的妥当些,明晚的宫宴可千万莫要出差错了。”
宫女传完话后,便先一步缩了下脖子。
果不其然,肖继后立即大怒站起身将桌面上的摆件一把挥掉,“陛下就知道叮嘱本宫做事,怎么没见他问问本宫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成日就知道让那狐媚子陪着他!”
宫女将头压得低低的,不敢回话。
皇后娘娘从前做姑娘时便是千娇百宠的,即便后来入宫被封为皇后也没有收敛自己的性子,这般爱动怒,也难怪陛下不爱来凤仪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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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裴扶墨是要出城带兵训练,不方便带上江絮清,她便在十几个侍女的注视下,只能在这个庭院里散步。
住了一阵时日,她也不知道这是哪儿。
晌午用了午膳休息了会儿,到申时末醒来,她闲来没事便去后院闲逛了会儿,便看到一棵巨大的古树下悬挂了一套秋千。
“这个秋千是院子本身就有的吗?”
因为跟随自己的侍女,显然已经在这个神秘的院子里伺候了许久。
其中一名侍女回道:“回夫人的话,这是昨日夜里世子亲自装上去的,临出门前也说,若是夫人闲着无聊,可以荡秋千消耗时间等他回来。”
还挺体贴?她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所幸没事做,她便坐上那秋千,由身后的侍女站在身后推。
她坐在这秋千上荡了几回,倒是将这院子多少摸了个七七八八,原来这并非是一个简单的小宅院,还是以一个大园子独立开来。
只是坐在这秋千上看到的景象到底有局限。
她想了想,便站到秋千上。
身后的侍女被江絮清的举动吓得神经紧绷起来,“夫人,您当心危险!”
江絮清摇了摇头,“不碍事,我扶的很紧呢,你们继续推。”
几名侍女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不该听话继续推,这样站在秋千上实在危险得很,稍有不慎便是能摔下来,若是这样掉下来可是非同小可。
她们都不敢动手。
江絮清实在想知道自己在哪儿了,目前只有这个秋千荡起来时,她能利用那个高度扫到高墙外的景象。
“快继续推。”
在她再次下令后,两名侍女这才只能听话,小心谨慎地开始推了起来。
直到入夜了后,裴扶墨才回来,他进来后,见江絮清好好地待在房间,一路紧绷的心这才悄然放落。
“今日我不在,你都做些什么了?”他走到屏风处,边解衣襟口,边问道。
“吃吃喝喝睡睡,还能做什么,你都不让我出去。”
裴扶墨乜她一眼,“你这是在生气?”
江絮清摇了摇头,抬眸看他:“倒也没有,只是觉得这样有些无聊了,不然我们还是回侯府吧,侯府还有阿梦和萱姐姐陪我解闷呢。”
她只是一句无心之言,偏生惹得裴扶墨霎时间面色变冷。
“怎么,回去好让你看一看你上辈子的夫君?”
江絮清一愣,这才想起来裴幽也已经回到了镇北侯府,裴幽在她眼里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甚至方才她想回到镇北侯府,也丝毫没有想起他。
而便是这样的人,偏偏在她和裴小九之间挡着,如何都越不过去。
她细微的情绪也同样影响到裴扶墨的心情,他忽地笑了起来,“也好,明晚陛下的万寿节,你便与我一同进宫,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江絮清蹙了蹙眉,有点没懂他其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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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絮清随同裴扶墨一同进宫赴宴,他刚到华熙大殿就被太子身边的人喊走了,临走之前还特地将周严留下盯着她。
江絮清抬眸看了眼周严。
周严紧抿着唇,细想了下,还是道:“夫人,您就当属下不存在好了。”
这么大个人怵在她身旁,还怎么当不存在?
这周严每日与裴扶墨形影不离的,这次竟是把周严留给了她。
他还真就生怕她跑了?
没多久,唐氏寻了过来,见到许久未见的女儿,唐氏险些热泪盈眶。
还是江絮清担心让他人察觉出异常,拉着母亲的手便先说道:“让阿娘担忧了,近些日子我与世子一直住在外面,也没时间回去。”
唐氏却是不信的,“你没时间回去,难道怀徵也没时间?你知道你哥哥这段日子跑了多少趟左军衙署吗?就是见不到怀徵一面。”
江絮清心道,她自然知道,她每日都陪着裴小九上值呢。
“好啦,母亲别担忧了,事情真没您想的那样,就是我和世子觉得侯府待腻了,想出去住一阵子。”
见女儿好生生的,好似养的更好了,神采奕奕的模样,唐氏这才悄悄放心下来。
母女二人聊了几句,云氏母女三人便也来了。
有阵子没见了,忽然见到江絮清还好好的,云氏便也跟着放心。
有些话不好当着唐氏的面问,她便压了下去,问道:“怀徵怎么不在?”
“方才被一个小太监喊走了。”
见她态度自然,想必应当是真的没有出什么事,云氏抿唇一笑,说道:“你晚点跟怀徵回侯府一趟,我们一家人好些日子没有团聚了。”
江絮清面露难色,她都不必去问了,就知道裴扶墨不会答应的。
“母亲……”她刚刚启唇,云氏身后便出现一道身影,裴幽不知是何时来的,连脚步声都没有。
江絮清吓得瞬间脸上血色褪去。
他却神色自然道:“慕慕这阵子过得可好?”
江絮清垂眸,“挺好的。”
裴幽幽深的眼神缓缓一沉,是吗?那便看今晚一过,裴怀徵还能不能笑出来。
殿内的人不知何时将要坐满,裴灵萱姐妹二人与江絮清聊了几句,便跟着云氏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唐氏也只能回到江府那边,裴幽也悄无声息地离去了,等围在自己身旁的人都彻底散了,江絮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忽然见到对面的江濯朝她使眼色,江絮清想了想,便打算趁着宴席还没开始,出去跟哥哥碰个面。
宫道的游廊处,江濯站在宫灯下,夜风吹拂他今日着的淡蓝色衣摆,衬得他背影愈发的清俊。
“哥哥。”
江濯转过身,看到江絮清身后站着周严,也丝毫不意外。
他将她拉到角落,问道:“你跟怀徵究竟怎么了?”
江絮清面色自然道:“没什么呀。”
江濯拧着眉,“你可别想糊弄我,我不是阿娘能被你轻易骗到。”
江絮清还是摇头,“真的没有,哥哥想什么呢?”
江濯急得站在原地踱步,最后转过身来,压低嗓音道:“你哥哥我可是在大理寺审问犯人的,你撒没撒谎我岂会看不出?再说了,那盛姑娘都拜托我了。”
盛姑娘?江絮清怔大杏眸,惊讶道:“哥哥,你与盛嫣私下见过了?”
江濯说道:“前几日那盛姑娘成天到大理寺外面蹲我,蹲到我同僚都疑心我是不是被犯人恶意报复了,后来她堵住了我,拜托我带她见你一面。我那时候自己都找不到你人,还带她见?”
江絮清歪了歪头,盛嫣见她做什么?
江濯继续道:“后来那盛姑娘不死心,又成天来蹲我,我是没办法了,问她究竟想怎样,一开始她死活不愿意说,说只能跟你说才行,后来……”
说着他忽然摸了摸鼻尖,笑了起来。
自己哥哥的德行她还是多少了解的,“后来哥哥逼供,从盛姑娘那套到话了?”
许是想起了那日的情景,江濯觉得算计一个小姑娘也怪不好意思的,但事关他妹妹的事,他不想掉以轻心,便卑鄙地逼问了番,就成功套到了话。
事情正说到要点,江濯忽然严肃起来,说道:“盛姑娘说,裴幽认亲宴那日,她赠予你的墨玉,是裴幽拜托她转交的。”
“什么?”江絮清整个人顿时僵住,一时半会儿很难反应过来。
江濯也觉得奇怪,嘀咕道:“盛嫣也没跟我多说,就提了墨玉那事,还有她邀你去的临渊阁那次,也是裴幽拜托的。”
“裴幽没事通过别的人给你赠块玉石做什么?”
江絮清脑子有些混乱,这才明白,那日盛嫣为何好端端突然送给她墨玉,况且那块玉石还偏生就是她三年前在灵玉阁订做的那块。
想必裴幽早就已经打探好了一切。
他竟是那么早就开始埋线。
那盛嫣会听裴幽的话,难道裴幽便是她的心上人?
还有曲碧湖那次,她在船上看到裴幽竟都不是偶然,便也难怪那日回去后,裴小九情绪那么不对劲!
江濯察觉出江絮清脸色难看,“难道你和怀徵真的出问题了?”
她讽刺地笑了声,原来有的人坏到,即便她再三防备也仍旧无法抵得过他的卑鄙。
“哥哥,有些话说出来你大抵不会信,但既然你也好奇,我只能告诉哥哥,裴幽真的不是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江濯皱了皱眉,稍微想了下,便道:“我相信你。”
江絮清诧异,“这就信了?”
江濯嗐了声:“那裴幽利用一个姑娘家给你送东西,还让那姑娘约你出来,能安什么好心?盛姑娘她那几天去大理寺堵我,就一脸愧疚,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般,能害得一个姑娘家成这样,利用一个小姑娘,能是什么好东西?”
江絮清顿时觉得心里五味杂陈的,上辈子哥哥分明是在意自己的妻子的,但他与盛嫣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大了解。
现在知道盛嫣的心仪之人是裴幽,她更加觉得命运极其捉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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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絮清回到殿中没多久,裴扶墨也回了。
时辰将到,整个华熙殿已高朋满座,很快帝后入席,宴会正式开席。
殿内歌舞升平,衣袖摇曳,奏乐悠扬。
晋安帝与肖继后并肩而坐,而沈贵妃则另外安排了宝座坐于晋安帝的侧方,仅低于肖继后。
如此殊荣待遇,不由让殿内不少人心知肚明,陛下这回是摆明了要打皇后的脸面呐。
肖继后面上维持着端庄的笑意,却只有她知道,她的手心都快被指尖按出血了。
等吉时一到,晋安帝笑意舒朗地与殿内众人共饮。
到献礼环节,肖继后笑道:“今日陛下寿辰,本宫听闻太子殿下早在半年前便为陛下精心准备了寿礼。”
晋安帝忽然来了兴致,喔了一声,眼神扫向下首的太子。
“是什么宝贝,快拿出来让父皇瞧瞧。”
李谦撩袍出列,行了大礼后,说道:“儿臣听闻父皇一直想寻得霄卿先生的千山缀雪图,便早就在半年前派人天南地北地为父皇寻找,果真让儿臣在半个月前寻到这副天底下唯一一副的「千山缀雪」。”
此言一出,华熙殿内登时“哗”声一片。
霄卿先生的画作已然绝迹多年,更遑论那副百年难遇的绝佳画作「千山缀雪」,想要寻得是极其艰难的,若是太子殿下能寻到,那必然是费了不少苦心。
三皇子李煜面上扬着洽到好处的笑容,眼角眉梢极其舒展。
晋安帝朗声笑了几声,也对霄卿大师的画作引起了兴致,本身他对这寿诞并没有多大的热情,但这幅画作的确是他这么多年来极其想要得到的珍品之一。
“那太子还不快呈上来让朕鉴赏一番?”
李谦含笑,转身吩咐身后的王公公。
不过片刻,两名宫人便将太子准备的寿礼奉进了大殿。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皆随着那画作无法挪开,霄卿大师的画,无数人便是想看一眼都极其难得。
裴扶墨看着那画被送到了太子跟前,唇角不由衔了点胜券在握的笑意。
江絮清扫他一眼,见他今晚是出奇的安静,莫名觉得可能寿诞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太子取过那画轴,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哗啦”一声,殿内顿时沸腾起来。
李煜笑意愈发地深,太子今晚就彻底将脸都丢尽吧,触碰了父皇的底线有他好受的。
殿内那哗啦的兴奋声许久没停,李煜忽然觉得不妙,他连忙抬眸朝晋安帝看去。
晋安帝已然神色激动到自己步下玉阶,一步一步地朝太子跟前迈来。
他宽大的掌心,颤巍巍地抚上那画作,想触碰又担心污染了这世间名画,叹息了良久,方感叹道:“是霄卿先生之作!这副千山缀雪图,朕年幼时曾有幸目睹过一次,正是这幅!”
“太子,你究竟是如何寻到的?”晋安帝掌心按在李谦的肩膀,铮亮的双眼是掩藏不住的兴奋。
李谦拱手回话:“儿臣寻了大半年,为了给父皇一个惊喜,便一直藏着没有告诉大家,如今看到父皇如此满意,儿臣也心满意足了。儿臣祝贺父皇万寿无疆,福寿绵长。”
晋安帝龙颜大悦,将太子扶起来,又当着众人的面重重的夸赞了太子一番。
李煜的脸色霎时间沉得能挤出水来,他含着阴冷的目光朝裴幽看去。
裴幽同样是诧异不止,轻微地摇头。
石竹分明来消息说已经把太子的寿礼调包了,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骤然发生了这般的差错,李煜险些没控制住要维持自己面上的笑容,直到肖继后又点了他的名字,李煜才不得不收敛好心情准备出列。
肖继后笑意不达眼底地道:“三皇子,方才太子献出了这般寿礼,若是你准备的寿礼被太子比了下去,本宫可是会笑话你的啊。”
她的眼神带着十足的针对。
若非她的儿子出事了,今晚的寿辰又怎能让太子这样出风头,太子这次没出错让她失望了,还是让三皇子出出丑,少说也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李煜低头回道:“父皇,儿臣准备的寿礼兴许没有皇兄那般的得之不易,但……”
晋安帝现在心情还大喜,抬手道:“不必这般跟你皇兄比较,礼物不分贵重,心意到了就够。”
李煜的头更低,压下了眼里的戾气。“是。”
很快便有宫人将三皇子的寿礼抬了上来。
只见这是由十二个宫人一前一后抬上一个巨型的物品,通体由红绸掩盖,看不清是何物,随着走近,似乎从红绸内隐隐传出了轻微的嘶鸣。
众人纷纷猜测是何礼,竟是这般庞然大物。
十二个小宫人几步行到殿内中央,在走到李煜身旁时,前面的一个宫人忽然脚底一打滑,踩到了前不久歌女献舞时洒落的琉璃珠子。
扑通一下便直接摔的四脚朝天。
前头的宫人摔了后,后面的几个宫人冷不防也跟着将手中抬着的东西丢了出去。
只闻一声巨响在殿内回荡。
此时红绸扬起,没了红绸的遮挡,便见那巨型铁笼内,竟装了一只庞大的猛虎。
因铁笼摔得在地上滚动一番,将铁笼的开关错位打开,瞬息间——
那猛虎张牙舞爪地从笼中敏捷地钻出,殿内登时惊叫连连。
李谦率先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护驾!快护驾!”
肖继后和沈贵妃同时吓得缩在晋安帝身旁,殿内所有女眷几乎已吓得面色煞白,双腿打颤,甚至已有怕死的人已胡乱地躲藏起来。
裴扶墨将江絮清揽在身后,一双冷漠的双目死死盯着那正在殿内发狂的猛虎。
“裴小九……”忽然发生这样的惊惧意外,江絮清同样吓得心跳加速。
裴扶墨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话音刚落,殿外的一众禁军便手持长矛涌入华熙殿。
晋安帝站起身护住身旁的沈贵妃和肖继后,放话道:“谁将这只猛虎擒了,朕定重重有赏。”
已经没人去在意这是三皇子准备的寿礼了,显然现在殿内这只猛虎已然到能威胁到人命的存在。
李煜站在殿内,整个人浑浑噩噩,不懂他准备的寿礼为何好端端的变成了一只野兽?
“三弟?!你发什么愣?”李谦一把推开站着发懵的李煜。
李煜抬头看去,才发现李谦方才从虎爪下救了他。
转眼之间,只见宝座上传来了肖继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快来救驾!!!”
猛虎嘶吼如狂,殿内已然乱作一团。
禁军们还没来得及飞跃过去护驾,那只猛虎便已率先朝殿内最高的位置狂奔,它张着血盆大口,朝晋安帝飞身袭来。
肖继后猛然对上猛虎的一双凶狠的虎目,吓得白眼一翻,当即晕倒。
沈贵妃哭得楚楚可怜,“陛下,你快逃!你快逃啊!”
晋安帝已年岁较大,身手不如年轻时矫健,他拽着沈贵妃,“快,秋儿同朕一起走。”
奔来护驾的禁军已与猛虎厮打起来,只见猛虎张大虎口,便轻松撕咬下一个禁军的臂膀,那只断臂飞至晋安帝面前。
鲜血流了满地,手指还在动弹。
禁军根本无法对抗猛虎,江絮清同时吓得惊叫一声,裴扶墨将她带到安全之处,便飞身一跃。
那猛虎伸展粗.壮的兽爪猛地将晋安帝和沈贵妃扑倒。
殿内顿时尖叫连连,哭喊声,喊着护驾声,野兽的嘶吼声来回不断。
虎口张开朝晋安帝袭击,千钧一发之际。
“父皇!!”李谦和李煜同时呼唤而起。
身后传来凛冽的风声,猛虎顿时感到危险袭来,方才张开的虎口却忽然止住,扭头与来人厮咬。
裴扶墨身姿敏锐,躲过了猛虎的袭击。
猛虎转换目标,发狠地朝他咬来。
裴扶墨一把取过一侧禁军手中的长矛,冷静地站在原地,在猛虎朝他扑来之时,对准它的致命处,用力一刺。
猛虎撕裂痛苦的叫声响彻大殿——
出手凌厉,又快又狠,直逼要害。
裴扶墨的这一刺,给了禁军下手的机会,紧接,只见众禁军一拥而上,将深受重伤的猛虎缉拿。
危机解决后。
李谦和李煜飞奔至晋安帝身旁,沈贵妃扶着摔倒的晋安帝哭喊:“陛下,陛下——”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殿内,众人见猛虎重伤被抓,这才稍微静了下来。
江絮清站在安全的地方,捏着自己衣袖的手在轻微的颤抖。
她方才是亲眼看到裴扶墨是如何与那样凶狠的猛虎厮杀的……
第56章 揭穿
晋安帝虽挨了猛虎一掌但尚有些意识, 而一旁的肖继后却早已被吓到昏倒,殿内乱得一片狼藉,众人的担忧声, 浓烈的血腥味愈发弥漫, 金碧辉煌的华熙殿嘈杂非常。
太子做主出来主持大局,命人将帝后带回寝宫,传太医为帝后诊脉。
帝后和沈贵妃离去后, 殿内登时沸腾起来, 不少人是亲眼看到那猛虎是如何袭击陛下的。
李煜站着如芒在背, 望着那流了满地的鲜血,他觉得自己大抵真的要完了。
他冷厉的眼神朝裴幽看去, 但见裴幽如他一般面如土色。
袁总管这时面无表情走过来, 说道:“三殿下,还请随咱家去一趟养心殿吧, 陛下一会儿醒来,想必也想见三殿下。”
李煜低着头, “……是。”
混乱的寿宴不得不这样散场。
没多久,袁总管又派人来传话, 对李谦道:“太子殿下,陛下醒了, 请您和裴世子一同去一趟养心殿。”
裴扶墨喊了周严过来,让周严护送江絮清出宫。
江絮清担忧地拽上他的衣袍,“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他垂眸看向那只绵软的拳头, 轻笑一声:“你方才是在担心我吗, 江慕慕。”
与那样凶狠的猛兽厮打, 她怎能不担心?江絮清不解其意。
裴扶墨收了笑意,视线越过她的肩膀, 望向脸色难看的裴幽,低声道:“娇娇可还记得我昨晚对你说过的话?”
语罢,他看了周严一眼。
周严心领神会,便巧妙的挡住裴幽看向江絮清的视线。
他昨晚说的话?
江絮清在脑海内回想,过了片刻,心里浮起怪异的情绪。
所以今晚的事,是他事先筹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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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熏香缭绕。
太医诊脉过后,为晋安帝包扎好伤口,方道:“所幸陛下伤得不算严重,那猛虎的爪子稍微错位了些,没有触及要害,但陛下近些日子定要好生休养才好。”
晋安帝虚弱地靠在引枕上点头。
袁总管心知陛下要说什么,等太医退出去后,便道:“陛下,太子殿下,三殿下及裴世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宣进来。”
晋安帝朝泪流满面的沈贵妃看去,说道:“秋儿,今晚苦了你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沈贵妃哭着摇头,“不要,臣妾要一直守着陛下。”
况且今晚寿宴是三皇子的寿礼出了问题,她若是走了,一会儿谁为三殿下说话?
晋安帝朝她安抚一笑,“听话。”
沈贵妃还是摇头,“臣妾只想留在……”
话未说完,对上晋安帝冷漠的眼神,她吓得心里一缩,连忙乖顺地改口:“是,臣妾这就回去。”
晋安帝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沈贵妃退出养心殿时,正好迎面撞上了三皇子等人。
李煜想来已经知道一会儿将要面对什么了,紧绷着脸色,看到沈贵妃时如同见陌生人。
沈贵妃望着他进入养心殿的背影,心里极其担忧。
——————
李煜跪在地上,嗓音轻微地发颤:“求父皇明察,儿臣当真是无辜的!儿臣准备的寿礼是西域那带的千里良驹,儿臣心知父皇极擅骑术,特地寻来赠予父皇的寿礼,良驹忽然变成了一只猛虎,父皇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哪个傻子会在皇帝的寿宴上故意闹这一出?
他事先将太子准备的画作调包成了梅贵妃的画像,等太子触犯父皇的禁忌,谁知太子那没出错,反而是他这出了问题。
倘若他再看不出来问题,那就是真傻子了。
皇兄当真隐藏够久了。
晋安帝面色苍白:“李煜,你究竟筹谋了多久?”
李煜还伏在地上,急切道:“父皇明察!儿臣真是无辜的!”
李谦回禀道:“父皇,今晚之事,儿臣已查到是谁栽赃嫁祸给三弟了,儿臣相信三弟定是无辜的。”
李煜身形一僵,缓缓扭头去看太子。
太子这是何意?难道今晚并非是他栽赃嫁祸?
晋安帝轻咳一声:“是谁?”
李谦吩咐道:“来人,将罪魁祸首带进来!”
当裴幽被带进殿内的那刻,李煜觉得自己的心都停止了跳动。
晋安帝蹙眉,“怀徵,这不是你那失散多年的兄长?”
裴扶墨回禀道:“回陛下的话,此人是,也不是。”
晋安帝脸色一变,“把话说清楚!”
裴幽跪在殿内,眼角余光看向一旁裴扶墨的鞋面,恨意不断翻涌。
“陛下明察,微臣虽说不如怀徵那般是在父母跟前长大,但微臣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裴府长子,微臣身上的胎记,母亲可是亲自验证过了。”
裴扶墨笑了声:“是吗?”
“那既如此,便让你见一位老熟人。”
“传人证。”
晋安帝在袁总管的搀扶下坐起来,很快,一名小太监带着一位年岁已大的男人入殿。
晋安帝眯了眯有些浑浊的双眼,待看清那人后,面色闪现一抹诧异,“宋世南?”
宋大夫跪下行礼,“草民参见陛下。”
多年未见的人骤然出现在眼前,晋安帝顿时大受刺激,“你为何在此,你又与裴幽是什么关系?”
裴幽攥紧的拳头不断作响。
宋大夫的双眼已然看不清了,但也知道现在跪在自己身旁的正是裴幽,他缓缓扭过头看过去,颤声道:“幽儿,五年未见了,没想到你竟还是出现在了陛下面前。”
当年他千方百计将幽儿救出来,便是为了保住他这条性命。
裴幽愤恨地看向宋大夫,“你什么时候和裴怀徵勾结上的?”
他当初怎么没干脆杀了他!
裴扶墨回话道:“陛下,这个裴幽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还请宋大夫告知陛下。”
如今事情已被揭发,宋大夫也觉得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
他痛苦的闭了闭眼,说道:“回陛下的话,没错,此人正是梅夫人的亲生儿子。”
宋大夫口中的梅夫人,正是后宫已薨逝多年的梅贵妃。
当年陛下的六弟瑞王与梅夫人情投意合,奈何梅夫人出身卑微,不被皇家认可,瑞王便只能将梅夫人养在宫外,无法给她名分。
瑞王看重名誉,同样将这件事瞒得死死的。
知道他别院里养了一个女人的,只有当今陛下,便是如此来往几番,陛下对梅夫人一见倾心。
二十一年前的宫变,瑞王带兵谋反那日,梅夫人在别院诞下了男婴。
而宋世南便是那伺候梅夫人养胎的大夫。
宋大夫得到密报,得知瑞王谋反失败,知道陛下定是要斩草除根,便将刚出生的男婴趁乱抱走,他心知陛下觊觎梅夫人多时,担心瑞王的骨肉会被灭口,便事先准备了个女婴代替了瑞王真正的血脉。
晋安帝震惊的目光看向裴幽,“他便是六弟真正的骨肉?”
宋大夫沉重地点头,“正是。”
听完这一切,裴幽难以置信地瘫坐在地,无声呢喃:怎么会。
“这不可能!他的长相与六弟与梅真儿没有一丁点儿相似!”
宋大夫凄凉地笑了声:“陛下若是还记得草民为何为瑞王所用大抵便清楚了,以草民的能力又如何做不到?为了不让幽儿的长相被人认出来,草民在他幼时便已经为他改头换面过了。”
甚至当初他带着个刚出生的男婴四处逃命,为了不引起他人生疑,路上还捡了几个流浪孩童一同抚养。
赵氏兄妹和裴扶墨的亲生兄长便是其中。
裴幽忽然发了疯似的提起宋大夫的衣襟,恨声道:“你骗我对不对?你分明说过,我是你从流浪堆里捡回来的乞丐!”
宋大夫一脸悲痛,“我只是想让你好好过日子而已,你的身份绝对不可面见世人啊!”
李谦这时回禀道:“父皇,此人正是逆贼之子,今晚的猛兽便是此人调包了三弟的寿礼,这才引出纷争。”
晋安帝心里犹如掀起了惊天骇浪,神色不如先前那般平静。
他是六弟的孩子,是梅真儿的儿子,他定是为了六弟来报仇的……
李煜咽了咽口水,没明白为何事情走向变成如此,但显然,这时候把所有都推到裴幽身上,他的清白便能洗清了。
“父皇……求父皇明察……”
裴扶墨这时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臣的兄长便是死在此人的手中,他顶替臣兄长的身份进入朝堂究竟所为何,其贼心已昭然若揭。”
晋安帝目光落在裴幽的脸上,他的面容分明已看不出任何六弟和梅真儿的长相,此时殿内昏黄的烛光轻微晃悠,照亮了裴幽右耳,他侧面的轮廓在烛光下竟有五分像六弟的面容。
晋安帝当即大怒,连连后退几步:“来人!快来人!此贼人蓄意谋害朕,顶替镇北侯长子的身份,其罪不可恕,将他立即压入天牢!”
很快殿外的侍卫便涌了进来,一把按下还在抓着宋大夫的裴幽。
裴幽的侧脸被死死地按下地上,不断地失声怒喊:“不,我不信我不信!”
李煜跪在一旁,眼神忽然扫到裴幽充满怨恨的眼神,背脊登时一缩。
侍卫将裴幽拖了下去。
李煜攥紧衣袖内的拳头,裴幽临走之前的唇语分明在说,若是他不救他,就等着一起去死。
裴幽竟在威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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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严本想带江絮清回到那院子,奈何刚出了皇宫,便被镇北侯府的人拦下了。
云氏说什么也要见裴扶墨的人。
江絮清说道:“母亲,世子他宫宴散了后便被陛下的人喊走了。”
云氏面色慌乱,“慕慕,方才我看到有禁军将幽儿押走了,我不知道是出了何事,现在怀徵也不在,若是他兄长出事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江絮清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今晚宫宴发生的事,裴扶墨便是冲着裴幽这条命去的,可裴幽还是镇北侯府的人,倘若他真的涉及刺杀陛下一事,那镇北侯府又岂能轻易脱身?
他究竟还准备了什么?
“母亲,您先不要着急,现在夜深了,您还是赶快回侯府比较好。”
裴灵萱姐妹二人也跟着劝说。
云氏说道:“我这心里是十分的不安,怀徵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偏生就什么都藏着掖着不愿说出来。”
江絮清也不好说什么了。
镇北侯府的马车在宫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裴扶墨出来。
直到夜实在太深了,裴灵萱和裴灵梦不断地劝说,云氏这才不得不回去。
镇北侯府的马车离去后,周严说道:“夫人,世子兴许还要晚点才能出宫,属下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江絮清问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周严不方便说:“还是让世子告诉您比较好,总之,镇北侯府不会出事的。”
裴扶墨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将镇北侯府摘出去,但他现在还在宫里没有出来,江絮清也很难安心。
恰逢这时,一众禁军压着一个男人出了皇宫。
皇宫大门前的宫灯照亮了一条宽敞的宫道,男人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江絮清眼前。
——是裴幽。
裴幽显然也与她对上了视线,那一眼,含着波涛汹涌的不甘情绪。
江絮清连忙地收回视线,心里一慌地喊:“周严,快,快驾车!”
裴幽押下去后,晋安帝气息愈发虚弱,小太监将煎好的汤药呈上来后,李谦服侍晋安帝用药歇息后,便退了出去。
养心殿外。
李煜站在宫檐下的宫灯处,说道:“多谢皇兄为臣弟洗刷清白。”
李谦含笑道:“三弟也是受贼人栽赃罢了,不必如此自责。”
李煜暗恨不已,分明知道自己着了太子和裴扶墨的道,但只能默默咽下苦果。
这时候他若站出来为裴幽说话,那他便是逆贼之子同伙了,恐怕此时被压入天牢的,还会多他一个。
好个裴幽!若是早知道他还有这层身份,当初他如何都不会去招惹裴幽!
皇兄是何时发现的?
还是说他早就在调查裴幽了?
皇兄啊皇兄,你究竟还隐藏了多少,是让臣弟还不知道的事?
李煜先离开后,李谦望着他远走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渐渐收起,低声道:“那宋大夫,窝藏逆贼之子这等重罪大抵是很难保下,你当真这般想留他一条性命?”
这句话是问裴扶墨的。
方才宋大夫本该也被押下去,是太子李谦站出来求陛下将此人交给他,称还有事想要问清楚。
晋安帝便允了。
裴扶墨笑了笑,说道:“留着他自然有用处,况且,他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都愿意站出来指认裴幽了,我怎好反手取了他的性命?”
总之裴幽的身份被揭穿,还趁机打压了三皇子的气焰,对李谦来说已达到了最佳的成效。
一个大夫的性命,若是真的想保下,还是有办法的。
李谦眼神扫到裴扶墨衣袍上的血迹,心知是那猛虎的身上,好心道:“夜深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当心让慕慕久等。”
裴扶墨掸了掸衣袍,丢下一句话便往宫外走了。
**
悄然寂静的庭院内,江絮清坐在门槛处,托腮仰望着高高悬挂起来的月亮,久久未动。
侍女在旁劝道:“夫人,您该歇息了,一会儿世子回来看到您这样定会动怒的。”
“我睡不着。”她闭上眼睛便是方才看到裴幽那不甘的怨恨眼神。
那一瞬间,让她觉得好似回到了前世。
庭院的游廊传来脚步声,周严远远看见来人的身影,便提前迎上去。
裴扶墨眼神落在门槛处神色恍惚的女子身上,问道:“回来时夫人可发生了什么事?”
周严将云氏的情况说了,想了想还是道:“裴幽从宫里被押出来时,跟夫人碰了一面。”
“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裴扶墨压了压眉眼,阔步朝寝屋的方向行去。
侍女听到脚步声,见是世子回来了,喜不自胜正想通传,裴扶墨抬手制止,示意退下。
江絮清还神思恍惚地望着月亮,整颗心都高高悬起,总是无法安定下来。
此时一道阴影落在她身上许久,她缓缓回神,抬眸看去,正对上了一双冷漠无情的桃花眼。
“裴……”她刚出口一个字,便被男人抱起直接往屋内去。
裴扶墨将她抛至床榻,他褪了衣袍,便翻身覆了过来,一双冰冷的手轻巧地捏起她的下颌,笑着问:“怎么,可是心里不安,害怕,无助?”
“别怕,这次裴幽是真的完了。”
江絮清通过昏暗的帷帐,看清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蕴满了喜悦,想了会儿,还是问道:“认亲宴那日,我从你的榻上醒来,并非是我醉酒走错屋子了,对吗?”
裴扶墨面色凝滞须臾,沉默不语。
江絮清静静地这般望着他,也不曾言语。
今晚从哥哥口中得知了那块墨玉是裴幽送的,她便知道了,裴幽仍然与上一世般没有对她歇下心思,那墨玉也定是他早就动了手脚。
即便这世她开始远离他,他仍是费劲了心思想得到她。
可她万万也没想到,原来盛嫣与裴幽很早便认识。
想必那日在西厢房撞见盛嫣也是他计划好的。
倘若裴小九没有及时赶回来,或许她又要步了前世后尘。
他分明救了她。
可他究竟一直在做些什么,在隐忍什么?
为何会觉得定要通过这种方式才能与她成亲。
难道他就一点没有觉得,她真的喜欢上他了吗?
这世她曾扬言要嫁给他,他也从没有相信过她说的话?
裴扶墨忽地松开了手中的动作,翻身躺在一侧,淡声道:“是。”
“你觉得我手段卑鄙也好,无耻也罢,但我不后悔这样做。”
江絮清侧身过来看着他精致的侧脸,轻声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这样想你?你问过我吗?”
“难道我不可以是因为喜欢你,才想嫁给你吗?”
裴扶墨的掌心缓缓收紧,也同样侧身去看她。
昏黄的帷帐内,她的杏眸水波盈盈,含着湿意。
裴扶墨忽地轻笑一声:“江慕慕,你说过的。”
“什么?”
他语气悲凉地道:“你曾不止一次说过,你永远都不会喜欢我,你对我除了青梅竹马之情再无其他,你也曾不止一次说过,你喜欢裴幽,你想嫁给他。”
江絮清身形逐渐僵住,红唇微启,正想说话。
裴扶墨摇头,内心苦涩无比:“这些话都是你说的,你让我挑哪一句信?”
还是说,让他相信一个曾说过永远不会喜欢他的人,重来了一次便看清了自己的心?
“我……”江絮清百口莫辩,他说的那些,的确都是出自她之口。
可她只是太迟钝了啊……
她与裴扶墨实在相识太久太久了,久到她根本分不清自己的心,分不清究竟只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情谊,还是男女之情。
她只是明白的太晚了而已啊……
裴扶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淡声道:“没事,等裴幽死了后便一切尘埃落定了,再之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他已经不想再追求这些虚无了,只要人还好好在他身旁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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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一亮,裴扶墨便带着江絮清回了一趟镇北侯府。
裴幽宫宴后被禁军押走,一整晚没回,云氏同样担忧了整晚彻夜未眠。
见到裴扶墨回来,她犹如见到了主心骨,紧张道:“怀徵,你快进宫面见陛下,是不是你兄长做错了什么事,禁军怎会抓走他呢?”
裴扶墨面无表情道:“母亲,我这就带您去见他。”
云氏登时大喜。
江絮清站在一旁看着云氏这般开心的样子,心里一时不知什么滋味,昨晚她已从裴扶墨的口中得知了裴幽的事。
原来裴扶墨早就有办法保全了裴家,还能致裴幽死地的方法。
只是若得知了真相的云氏,又如何受得住?
镇北侯府的马车行驶到地牢外。
裴扶墨扶着云氏下车,云氏望着这冰冷的地牢,心里慌得不行,“怀徵,你带母亲来这做什么?”
裴扶墨让江絮清留在了车上,周严负责照看她。
转而才认真地说道:“母亲,关于兄长的事,或许对您来说残酷了,但有些事迟早也是要面对的。”
云氏心里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裴扶墨说道:“现在这个兄长,他并非是我亲兄长,而是冒充的。”
云氏脸色大变,猛然后退一步靠在了车壁上,“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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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的地牢内灯火忽明忽暗,黧暗的石墙似散发着毛骨悚然的寒意。
裴幽浑身是伤,背脊靠在冰冷的墙壁。
狱卒将牢房的门打开,冷言冷语道:“有人要见你。”
他轻嗤了几声,不见任何动作,狱卒不耐烦地将他提了出来。
裴幽被丢到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内。
裴扶墨稳坐红木椅上,目含睥睨:“让你临死之前再见一个人。”
裴幽眸色微颤,“慕慕……”
裴扶墨眼里掠过一抹狠戾,“想的倒是挺美,可惜了。”
裴幽痛苦地闭了闭眼,遮住眼中的不甘与留恋。
裴扶墨示意狱卒将人请进来,淡声道:“将你如何杀害我兄长,又冒充他身份的经过交代出来,本官可以让你死的不那么痛苦。”
裴幽笑了几声,浑身的伤使他笑起来胸腔极其疼痛,他道:“裴世子,我就是你的兄长,你在说什么呢?当心母亲知道后,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他右脚那块肉已经剜的干净,如今没了胎记,看裴怀徵如何揭穿他的身份。
裴扶墨淡笑:“死到临头还在嘴硬。”
云氏缓缓进屋屋内,看到瘫坐在地上浑身是伤,嘴角还带血的裴幽,心下大痛,颤声唤道:“幽儿……”
裴幽垂眸,轻声道:“母亲,儿子让您担忧了。”
云氏泪水夺眶而出,正要奔上去将裴幽扶起来。
裴扶墨不紧不慢道:“母亲,你若是出手扶了这个凶手,兄长在天之灵恐怕不得安息。”
云氏顿时止住步伐,犹豫了。
裴幽心中暗骂一声,但他还是笃定裴扶墨没有办法揭穿他的身份,仍是嘴硬不承认自己冒充了镇北侯府的大公子。
裴扶墨撩袍,缓步行至裴幽面前停下,居高临下道:“兄长的胎记没了,就认为本官无法揭穿你?”
云氏站在裴扶墨身侧,想要阻止他,“怀徵,你……”
裴扶墨充耳不闻,将裴幽提起用力地按在墙壁上,裴幽疼得闷哼一声。
裴扶墨冷笑着看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
裴幽渐渐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眸色睁大,含着难以置信。
裴扶墨慢条斯理地将瓶塞取下,取过瓷瓶内的药粉,便直接将裴幽的衣襟扯开,露出了半边臂膀,药粉朝他右臂抹去,顷刻间,那处什么痕迹都没有的皮肤,便显露出一道陌生的胎记。
云氏瞳孔睁大,踉跄几步后退。
第57章 地牢
瑞王和梅贵妃的儿子, 刚出生时右手臂膀处便有一道月牙型的胎记。
便是因为梅贵妃生产当日,亲眼所见自己的孩子手臂有一处胎记,可醒来后, 不仅儿子变成了女儿, 就连胎记也没有了,她便知晓自己的孩子已被人调包。
这么多年,因佳月公主与梅贵妃长得完全不相似的原因, 宫中早就私下流传了佳月公主并非梅贵妃的亲生女儿, 便是因此, 晋安帝才能容忍佳月公主的存在。
但这一切不过只是流言,并未得到证实。
从得知了裴幽真实身份后, 裴扶墨便已经知晓了, 流言真真切切。
云氏大受打击下,连连后退了几步。
裴扶墨猛地将裴幽砸至墙面, 居高临下道:“你费尽心思隐藏自己本身有的胎记,又弄了那一出顶替我兄长的位置, 究竟所为何?”
裴幽的后背砸得生疼,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眼眸落在自己臂膀的那明显的胎记处,兀地笑了几声:“你跟你兄长真的长得很相似。”
相似到当初裴扶墨从北疆回来, 他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知道了。
裴扶墨黑眸微眯。
云氏忽地大步上前,泪流满面地急切道:“他在何处?你把他怎么了?”
裴幽缓缓地站起身,拍打身上的灰尘, 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声响。
他的眼神从裴扶墨冰冷的面容上掠过, 又停至云氏脸上, 轻缓地道:“他啊,死了, 被我一掌推下悬崖,死无全尸。”
“五年了,你们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了。”
云氏忽然身子一抖,险些栽倒,裴扶墨伸手搀扶住她。
她哭着起身,又喊道:“为何,你为何要杀了他?”
裴幽轻嗤一声:“他天性太过善良,看不得我学宋世南的那些毒术,整日想方设法的劝我好好做人,太烦人了。”
有人天性善良,也有人天性冷漠,而他和裴扶墨的亲兄长便是如此。
从他记事以来,就跟宋世南以及赵氏兄妹还有白苏一同长大,从宋世南的口中得知,他们都是他沿路行医时捡来的孩子。
几个孩子中,宋世南唯独对他无比关照,医术毒术皆只教他一人,可他对能医治人的医术实在不感兴趣,便只用心钻研那毒术。
时间久了,他渐渐熟练了毒术的作用,就连宋世南得知他对毒术极其上心后都为时过晚。
七年前,他无意从宋世南口中得知,寻得了白苏出生时失踪的地点,若是找回去,或许可以帮白苏寻回原本的身份。
白苏对未知的家充满了恐惧,他不想寻回自己的身份,便百般推脱。
就连身上那能证明他身份的胎记,他都极其害怕看到。
直到一次意外,他与白苏产生争执,那日是在悬崖边,他愤怒下失手将白苏推下了悬崖。
这一幕却被宋世南亲眼所见。
那老家伙分明会一手毒术,偏偏心肠与白苏一般柔善,老家伙亲眼看到他杀死了白苏后,竟是愤怒下要与他断绝关系。
有多可笑,老家伙分明最疼爱他,却无法容忍他所做的这些事。
云氏听完这些,心痛到简直无法呼吸。
忽的她推开裴扶墨,上前用力地捶打裴幽,大声哭喊:“你这个恶毒的真凶,还我儿子命来!”
裴幽死死咬牙,就这样受着云氏的捶打。
最终云氏精疲力尽地哭晕了过去。
裴扶墨上前将云氏扶过来,吩咐狱卒将人送回镇北侯府的马车。
云氏离开后,这间屋子冷寂的不像话。
裴幽抬手整理了下身上那凌乱的衣裳,铁链不断地作响。
裴扶墨眼神泛着寒意:“你会冒充我的兄长,便是认出了我的长相?”
“没错。”裴幽轻声一笑。
从被江絮清捡回去后,他便不打算再与赵氏兄妹联络了,他贪恋江絮清身上那纯净美好的一切。
雪夜那次初见她时,他就想得到她,占有她,他从未如此想得到过一种东西。
可当裴扶墨从北疆回来后,这一切都变了。
他才知道,原来她身旁早就站了位与她极其般配的男人,他二人门当户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相伴长大,那个男人拥有他从未拥有的一切。
打从他见到裴扶墨的第一眼起,便知晓了白苏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便一步步在谋划,顶替了白苏的一切。
他有什么错,他只是想有个能匹配得上江絮清的身份罢了。
她是太傅千金,金枝玉叶的贵女,从小被娇宠着长大的姑娘,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他,如何能配得上?
裴幽唇线紧抿,冷声道:“若非宋世南隐瞒了我的身份,我绝不会让你有机会对我下手。”
裴扶墨慢条斯理地撩袍落坐,眼尾衔着一抹讽笑:“你还当真认为你即便是我的亲兄长,我就不敢动你了?”
经过昨晚一夜的苦刑,加上云氏的殴打,裴幽此时站起来也极其费力了。
他眼神露出恨意,“裴怀徵,你可真毒。”
裴扶墨眼帘微掀,“毒?还不够。”
语落,他斜乜裴幽,右手轻抬。
狱卒收到指令,连忙架着椅子将裴幽按在牢房的刑具上,回禀道:“裴大人,准备妥当了。”
裴扶墨斜倚在红木椅上,凉薄地启唇:“这地牢的十八大苦刑,你还未曾一一尝试过。”
裴幽被狱卒按在刑具上,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脱身。
他狠狠咬着牙,任由刑具用在他身上,忍着浑身痛意道:“你这般恨我,真的仅仅只是因为你兄长的缘故?”
他额间的汗液不断地掉落,却还能咬着牙笑道:“是慕慕吧?你究竟有多害怕她在心里曾经有过我的位置,竟是要对我这般下毒手……”
他有气无力的嗓音忽然停止。
狱卒看了一眼裴幽,说道:“大人,他晕了。”
裴扶墨的长指一下一下敲打手柄,含着阴鸷的目光落在裴幽昏迷不醒的面容上,淡声道:“泼水弄醒,继续用刑。”
“是。”
**
云氏晕了后被带到了镇北侯府的马车上,裴扶墨事先让周严带着大夫过来了。
大夫诊脉过后说道:“侯夫人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近期忧虑过重,心有郁结,又在大受刺激下才窒息晕倒。”
这般在马车上等着也不是个事,江絮清做主道:“周严,你先送母亲回府。”
周严问道:“夫人也要一同回侯府?”
她摇头,“我进去找世子。”
周严心知世子在里头做什么,怕是不愿意让世子夫人看到,好心劝说:“夫人还是留下来比较好。至于侯夫人,属下另外派人送侯夫人回去。”
谈话间隙,裴扶墨从地牢出来了。
待他走近了后,江絮清的目光落在他今日着的湛蓝色衣袍的下摆处,那衣裳布料,很明显沾了不少的血迹。
裴扶墨扬起了笑容看她,“娇娇在等我?”
江絮清抿了抿唇,“嗯。”
她没敢再多看,总觉得现在的他,陌生的让人害怕。
镇北侯府。
云氏出去一趟,晕着回来这事惊扰了裴灵萱姐妹二人。
如今既然云氏已然知晓了一切真相,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没多久裴幽是假冒的镇北侯长子身份同样会传出去。
裴灵萱和裴灵梦听闻了这些,惊讶了许久。
尤其裴灵梦,毕竟当初裴幽在侯府时,她与裴幽相处的还算很好,对于这个找回来的“兄长”,她也极其喜欢,没料到……
她气得眼眶通红,骂道:“太坏了!杀害了我的亲生兄长,还顶替了他身份,难道他就不怕遭报应吗?”
天底下怎会有心思如此歹毒之人?
裴灵萱沉默了许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的目光落在云氏疲累的睡脸上,很是心疼。
弟弟失踪一事本就是母亲牵挂在心里二十年都放不下的心结,好不容易寻得后,得以团聚没多久,又时不时发生兄弟不和的端倪。
现在又得知眼前这个长子都是假的。
她竟是将杀死了自己长子的男人,当做亲生儿子那般疼爱了一段时间。
这般打击,足以让任何人都无法承受得住。
“阿梦,声音小些,母亲该休息了。”
姐妹二人和江絮清出了云氏的映春院,裴灵萱说道:“已然如此了,你和怀徵打算何时回侯府住?”
江絮清说道:“现在恐怕还不行。”
裴灵萱蹙眉,怀徵介意的是裴幽,如今裴幽已经不在侯府了,他为何还不愿回来?
江絮清心中的事无法对任何人说,只虚虚笑了笑。
**
确认侯府安顿好了后,江絮清便跟着裴扶墨回了那院子。
月光如水,秋日夜风轻轻拂过,庭院树影婆娑。
裴扶墨从净室洗漱出来时,见江絮清还如先前般,一直站在窗前望着这院子。
月色从窗棂缝隙投入,照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她光是静静地站在那处,便使他空荡荡的心极其的踏实。
他笑着走过来,低声问了句:“在想什么?”
江絮清望着轻微晃动的树影,缓缓道:“我在想,这里距离小善儿的流远斋有多远。”
裴扶墨擦拭湿发的动作顿时一僵,转而目沉如水地看着她的侧脸。
江絮清转过身来,嫣然浅笑:“这里是琼羽园,对吗?”
他哂笑,“你是如何知道的?是那些侍女说漏了嘴?”
她摇了摇头,“我不是傻子,这处定然是外人都难寻得到,且还是你极其信任的地方。”
况且那日荡秋千时,她也趁着那高度,看到了熟悉的景致。
江絮清靠近他,轻轻拽着他的寝衣,说道:“裴小九,既然我都住在这里了,你就让我见见小善儿吧?我每日在这里可无趣了,你不让我回侯府,不让我见其他人,就连同样住在琼羽园的李善,你也不让我见吗?”
裴扶墨垂眸看着她那绵软的小拳头,扯唇一笑:“有我每日陪你,怎会无聊?我这不是去衙署上值都带着你吗?”
她顿时一噎,有气无力道:“可是我日日对着你一个人,也会累的。”
本只是一句无心之言,裴扶墨偏生在意了。
她不是说喜欢他吗?为何看到他会累?
他语气怪异地道:“累吗?可我每日看着你,只觉得不够,为何你会觉得累?”
江絮清望着他幽冷的目光,忽然语气一软,认真道:“我很喜欢你啊,也想日夜与你在一起。可每个人性子都是不同的,你觉得日夜看我不累,可我不一样,我需要见人,需要自由,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喜欢你呀,裴小九……”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患得患失。
他不过就是觉得,她这些举动是在逃避与他的相处,可她真的不是啊。
裴扶墨忽然异常的沉默了起来,许久没有说话。
侍女这时进来回禀,热水备好了。
裴扶墨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情绪,笑了笑:“娇娇快去洗洗,一会儿我来为你擦发。”
“……好。”见他如此,江絮清只能先妥协,往净室行去。
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后,裴扶墨面上的笑容霎时间褪去,变得寒凉。
房檐下,裴扶墨冷着一张脸问那些在院中伺候的侍女。
“这几日,夫人可有什么不正常的现象?”
几名侍女认真回想,纷纷摇头道:“回世子的话,您不在的时候,夫人都是在院子里散散步,晒晒太阳,没事就荡荡秋千,并无什么异常。”
“当真?”
裴扶墨不信,他总觉得江絮清好像变了。
其中一名侍女顶不住裴扶墨那冷沉视线的压力,回想了许久,说道:“世子,是有奇怪的,奴婢发现夫人好似很爱站着荡秋千,除此之外,便时常很爱找奴婢们说话,好似被闷得有些……”
说到最后,裴扶墨的脸色变得,使那侍女渐渐不敢说下去了。
裴扶墨淡声道:“下去吧。”
“是。”
江絮清沐浴完了后,刚出净室便被裴扶墨抱到榻上。
她本以为他又要做些什么折腾她的事,他却什么都没说,只坐在榻边温柔细致地为她擦拭着湿发。
他白皙纤长的手指从她乌黑湿润的长发穿插而过,慢条斯理地梳理她的长发,动作轻缓且极致的温柔。
这缓慢温和的举动,弄得江絮清昏昏欲睡。
在她趴在榻上即将睡着时,听到耳畔响起了一道略微低哑的嗓音:“你若想去找李善玩,跟周严说一声就好了,他会带你过去的。”
江絮清眨了眨濡湿的眼睫,侧过脸去看他微俯下来的脸庞。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正望着她的长发,浓长的眼睫半遮半掩了眼底的情绪,她虽看不清明此时他在想什么,但心尖也不由为他的妥协而感到触动。
他的确变了,但也有在努力的想要同她好好相处不是吗。
最终,她笑靥如花地朝裴扶墨扑上去,软声道:“太好了,我都许久没见过李善了,真的很想他。”
听她嗓音雀跃,牢牢抱着自己的笑得那般开怀,裴扶墨怔了须臾。
原来她真的只是单纯想见李善,并非每日看他看烦了,才找的借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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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安帝寿宴闹出了猛虎咬人的事件,最终真凶揪出,竟是镇北侯府那失散多年的大公子所为。
而百姓还未完全从其中的震撼回过神时,裴幽杀死了真正的镇北侯府的大公子,冒名顶替的事也被传了出来。
原来此人的真实身份竟是二十一年前的逆贼瑞王之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证明此人筹谋多时,可怜那镇北侯夫妇寻了二十多年的长子,却早已遭受他人毒手。
这件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就连距离长安千里之外的某处小镇子,也在十日后,得知了这件事。
这日,角古镇的坊间都在谈论此事。
“没想到那瑞王死了这么多年,竟还留有骨肉尚在人世啊?”
“可不是吗?听闻陛下寿诞那日,险些葬送在那猛虎的口中,这一切都是出自那瑞王之子的手笔,啧啧,逆贼真是坏得很!”
“我也听说了,那猛虎是被镇北侯世子擒拿的,听闻那裴世子仅靠一把长矛,便直接对准了猛虎的要害,才制止了这场祸事!那镇北侯世子英勇善战,可真正是个少年奇才啊!”
其中一女子听她语气中含着憧憬,打趣道:“怎么,你瞧上了?可惜迟了,人家虽然才十九岁,但早已成婚,你可别做梦了。”
那人笑嘻嘻回道:“我就想想嘛……不过我实在不懂,他这么年轻,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成亲了?”
另一人说道:“我家有亲戚在长安居住,那镇北侯世子和他的妻子在长安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听闻那二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这便年岁到了才迫不及待成亲的。”
“原来如此,青梅竹马,可真是羡煞旁人。”说着,这人推了推身旁的一位貌美女子。
问道:“阿浅,你怎么没动静?你不是来咱们角古镇之前,也途径过长安,就没听说过这些?”
那名唤阿浅的女子,从始至终都低垂着眼,情绪淡淡地道:“没听过,我只是路过了长安,并未停留。”
其他人也没多想,便继续谈论着长安的事。
阿浅趁着没人注意时,站起身出了那小绣房,将那些嘈杂的声音屏在房门内。
不大不小的庭院,种植了几棵古树。
她站在屋檐下,望着长安城的方向,心尖在不安的跳动。
瑞王的儿子出现了?
那想必是母亲的亲生儿子,若是如此,她是不是该回去见那人一面?
这么多年,母亲有多想念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母亲临终前,还曾对她说,若是有机会寻到她的亲生儿子,必要帮她带一句话。
阿浅陷入反复的挣扎之中,倘若她要见瑞王的儿子,那必然要回到长安。
可若是回到长安,她又怎么逃的开那人?
她又怎么舍得再次抛下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三年前,她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好不容易逃离。
她费尽心思一路躲躲藏藏,最终在去岁总算寻到一处那男人根本找不到的小镇隐姓埋名,这样安静的生存下来。
她不愿舍弃自己得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此时隔壁院子的教书先生走过来,问道:“阿浅姑娘,你站在这做什么?”
阿浅收敛好心绪,浅笑道:“吴祁先生,您这才下学呢?”
吴祁摸了摸后脑,呵呵笑了笑:“还不是,那些孩子可让人头疼了,今日我又不得不拖延了些时间,导致快傍晚了才下学,好在现下时辰还早,可以去街市上买只老母鸡回家炖汤喝。”
阿浅便又与他交谈了几句。
小镇子的百姓生活调子极其平淡又淳朴,每日柴米油盐的生活虽然有些疲惫,但静下来时又让她内心尤其充实,这是在那金碧辉煌的牢笼永远无法体验的。
更是那个男人永生无法理解的。
吴祁又与阿浅多聊了几句,眼见太阳落山了,他也舍不得走。
他笑得极其羞赧,忽然岔开话题说道:“我有个学生,近来外祖身子骨愈发不好,兴许是要……这便要请一段时日的假,所以我晚点得亲自去他家提前为他补课,省得他奔丧回来,赶不上其他学生的课程了。”
说到此处,他吞吞吐吐道:“给他补课回来后,估计时辰不算太晚,若是阿浅姑娘还未曾歇息,愿意与在下一同去欣赏沐晚湖的夜……”
阿浅姣好的面容掠过一抹好奇,问道:“吴祁先生的那个学生,他是要去哪奔丧?”
吴祁回想了下,“好似是长安?明日就该启程了。”
长安。
怎会如此巧,偏生在她犹豫不决时出现。
角古镇离长安极其远,且这处的交通十分不顺畅,可能十天半个月都没有马车可以将人带出这小镇子。
吴祁的那学生家,想必是早就预定了马车,倘若她想去长安,兴许是这半个月来,唯一一次的机会。
“阿浅姑娘?”
阿浅纤细的长指来回抓着自己的衣袖,挣扎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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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幽行刑的日子定在了半个月后。
这段时间,长安城内都极其的太平,偏巧在这日夜里,墨色的夜空缓缓浮现了浓重的层层黑雾,不过半个时辰,蔓延到几乎半个长安的人都能看到。
江絮清正在庭院里同李善一块荡秋千。
近几日裴扶墨都极其的繁忙,知晓她不愿跟着他每日上值,便安排了周严在她身边守着她。
李善也时常往江絮清这边的晨曦阁跑,夜里用了晚膳,便拜托玉嬷嬷带他过来玩。
裴扶墨在书房处理公事。
洗了澡后,趁着夜风凉爽,江絮清就带着李善在庭院玩闹,没多久便惹得满头大汗,二人坐在那秋千上荡来荡去,好不惬意。
轻快的笑声将裴扶墨吸引了过来。
他夜里处理完事,便急着来见江絮清,老远便听见她和李善欢快的笑声,只远远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心里便没由来的极其踏实。
这段时间,她情绪总不再如先前那般闷闷不乐了。
“慕慕嫂嫂,让那些姐姐再给我们推高些好不好,这也太矮了。”
江絮清犹豫道:“这不行,你这么小,摔下来怎么办?”
李善嘟了嘟嘴,“不怕,摔不死的呀,我想再飞高一些嘛。”
江絮清还是不同意。
恰逢这时,她的腰肢忽然被一双大手握住。
她回首一看,对上了在夜色下的裴扶墨俊美的脸庞。
他扬唇轻笑,“不怕,有我在。”
语落,裴扶墨便亲自上手给江絮清和李善推了起来。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分明推的比侍女们更用力也更高,但是江絮清就是觉得自己坐的极其稳妥。
她和李善这样荡了些来回。
忽地被夜空那抹浓烟吸引了注意,江絮清惊讶道:“裴小九,你看那是什么?”
裴扶墨显然也注意到那团浓雾了,面色霎时冷肃起来,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那浓烟的方向,正是关押着裴幽的地牢。
裴扶墨把江絮清从秋千上抱下来,说道:“娇娇,时辰不早了,让李善回去休息,你跟我出去一趟。”
李善莫名其妙被赶回了自己的流远斋。
江絮清跟着裴扶墨匆匆出了琼羽园,马车很快行驶到地牢外停下。
此处已遭团团黑雾覆盖,浓呛的气息让人眼眶发涩,诸多狱卒在来来回回地灭火,场面混乱得无从落脚。
裴扶墨下车后,大步朝那地牢前行去。
此时一个一脸灰土的狱卒急忙上前回禀:“裴大人,今晚牢中走水,此处已经烧了一个时辰了。”
裴扶墨眼神望向那已烧得不见寻常样子的地牢,嗓音冰冷:“里面的人如何了?”
狱卒回话道:“几乎……没人能幸免。”
第58章 烈火
烟雾飘散, 烈火被彻底浇灭后,这座地牢一眼望去犹如黑沉沉的废墟,触目惊心。
江絮清牢牢抱着裴扶墨的手臂, 望着这已被猛火吞噬的地牢, 浑身的冷意像是从头顶灌溉,四肢冰凉,就连指尖都是麻木的。
狱卒匆忙过来回禀:“裴大人, 您可以进去了。”
裴扶墨颔首, 转身道:“娇娇, 你先去马车上等我。”
这里方才经历过火灾,里面定然还极其危险。
江絮清慌乱无措地摇头, “不要, 你不要抛下我。”
她急切地紧紧攀着他的臂膀,不断地摇头, 似乎泪水都要夺眶而出。
她分明这般害怕,为何还是要进去?
她将他抱得更紧, 这样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他还好好活着。
“求求你了, 裴小九,不要再丢下我了……”
裴扶墨呼吸微滞, 虽然不懂她为何情绪忽然变成这般,他转而牢牢牵住她的手,低声道:“你紧紧跟着我, 有危险躲在我身旁。”
江絮清用力地点头, 加深了牵手的力气。
裴扶墨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见她似乎在隐隐发颤,蹙了蹙眉。
地牢内乱得几乎难以有落脚之处, 刺鼻的气息同样环绕不去。
狱卒带着裴扶墨和江絮清来了关押裴幽的那间牢房,说道:“火灭了后,属下第一时间便来查看此犯人,但……”
江絮清目光落在这间牢房,忽地一些再也不愿想起的画面如泉水涌来。
她吓得缩在裴扶墨身后,紧紧抱着他右边的臂膀。
裴扶墨看她一眼,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后牵着她进了牢房。
这间牢房几乎被毁的不见原样,四周皆是被烈火烧毁的残渣,裴扶墨的视线落在那具已然烧成了焦炭的尸身处。
这具尸身已然损伤到分辨不出生前的一分模样。
“确定事发时牢房的门没有人打开过?”裴扶墨问狱卒。
这狱卒是太子的人,自然是本分的办事,老实道:“裴大人叮嘱过此人要严加看管,属下都是安排的最信得过的人时时刻刻盯着此人,只是当时起火的太突然了,地牢内乱得一锅粥,人来人往的跑,不过这个期间也是无法将人转移出去的。”
江絮清悄悄从裴扶墨身后露出半张脸,她想看看裴幽死后的样子,也好让她能彻底安心。
她轻微的动作引起了裴扶墨的注意,在她先一步之前,裴扶墨伸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娇娇别看,很吓人的。”
江絮清将手心按在他那双手上,迟疑了会儿,还是道:“让我看看吧,我想确定他是真的死了。”
裴扶墨紧抿着唇,缓缓将手挪开。
没了他的遮挡,眼前那具被烧焦的尸身霎时间袒露在她的眼前。
那具尸身完全已看不出人样,被毁得一塌糊涂,显然此人死时,是极其的痛苦。
恍惚间,江絮清觉得自己好似身处在前世临死之所。
也是同样的地牢,同一间牢房,同样是她和裴扶墨、裴幽三人在此。
那熊熊烈火,好似又扑面袭来,一具已然看不清脸的焦炭尸身,就像是无面的厉鬼来向她索命。
江絮清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浑身的血液犹如凝固一般,寒意顺着头顶一路流淌到全身,她仓皇失措地站在原地。
裴扶墨牵着她的手,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好似就是刹那间变得极其冰凉,垂眸扫去,见她纤细的脖颈处已被冷汗沾湿。
“娇娇?”
江絮清害怕地闭了闭眼,连忙转过身紧紧抱着裴扶墨的臂膀,喜悦道:“裴小九,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裴幽跟前世一样,死在了这间牢房里。
她面色煞白,额间的汗不知何时沾湿了她的鬓发,神色有些迷乱无措。
她毫无血色的唇不断地溢出一些让人听不清的话,似喜悦,也似恐惧。
她现在显然极其不正常。
裴扶墨心里一紧,右臂一捞便将她揽入怀中,转头吩咐狱卒道:“去找个验尸的仵作来,本官要确认这具尸身是他。”
狱卒拱手领命。
转眼,裴扶墨便揽着江絮清离开了这座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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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皇宫神秘且辉煌,琉璃瓦顶折射出润色的光。
皇宫养心殿。
昨日夜里地牢发生大火,几乎烧死了牢中所有的罪犯,太子已亲自去处理了后续的事宜,得知裴幽已经烧死在牢中后,太子夜里便来了一趟养心殿回禀此事。
“父皇,瑞王之子也是死在了地牢之中,只是那地牢如今已然不能再关押犯人了。”
晋安帝在袁总管的服侍下用完了一碗药,他擦了擦唇角,说道:“既是如此,安排工部的人再重铸一次。”
“是。”
李谦拱手领命,眼神从袁总管扫过。
袁总管低垂着眼,在一旁乖顺地伺候晋安帝。
夜深了后,晋安帝身体因实在吃不消,便很早歇息了。
李谦站在廊下等了片刻,袁总管方躬身出了养心殿。
“回禀殿下,陛下近来身子骨愈发的虚弱,看了太医都是说陛下龙体受损严重,需得好好休养一阵时日了。”
李谦皱眉道:“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袁总管回话道:“自从那瑞王之子出现后,陛下每个夜里都没睡好,本身陛下已经许久没有梦见梅贵妃了,但这几个晚上时常说梦话念起了梅贵妃。”
想必是因为此事,让陛下想起了难以忘怀的旧人。
梅贵妃之死在陛下心中一直是难以触及的伤痛,这么多年了,陛下每日白天看似与常人无异,但每个夜里,每每想起梅贵妃,心疾便会发作,紧接整夜难以入眠。
李谦冷笑一声,低声道:“好好照看陛下,有什么风吹草动记得来回禀孤。”
袁总管低眉顺目地应是。
李谦转身下了玉阶,朝东宫的方向行去。
兴武九年,瑞王谋反失败的当晚,被彼时的晋安帝斩杀于金銮大殿。
当夜,晋安帝不顾裴皇后的阻拦,执意去瑞王的别院看望那时的梅夫人,也是在梅夫人生产那日,才一岁的太子生了重病,都未曾等来晋安帝看他一眼。
兴武十三年,裴皇后薨逝那日,晋安帝同样在宫外别院看望梅夫人。
兴武十五年,裴皇后薨逝两年后,梅夫人被纳进后宫,册封梅贵妃,自此圣宠不断。
而她年仅六岁的女儿,同样破例被册封为佳月公主,虽未上玉牒,但同样享有公主的一切殊荣。
李谦每走一步,面上凄凉的笑容愈发地深。
父皇定是怎么都想不到,梅贵妃死在那小小妃嫔手中的那日,他便亲眼目睹了一切。
他可以救梅贵妃,却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一代宠妃这般香消玉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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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羽园的晨曦阁。
自从昨日夜里从地牢回来后,江絮清便浑身发寒,迷迷糊糊说着胡话,神志不清地昏迷了。
传来了太医过来诊脉,也没有查出什么问题。
经过了一夜,她不仅仍没有苏醒,身上的温度且越来越冰凉,像是接近死人一般。
裴扶墨的心揪成一团,在这秋日还算凉爽的季节里,下令在屋子里点了地龙,才将将使她的体温拉回来了一些。
周严这时脚步匆匆回来,在门外回禀道:“世子,宋大夫来了。”
室内雕花窗微敞,清风缓缓吹拂。
宋大夫闭着眼把脉了许久。
裴扶墨垂眸望着江絮清这张苍白到毫无生气的小脸,陷入无尽的挣扎。
许久,宋大夫转身取过医药箱,说道:“世子夫人这病的有些严重了,待我先为她施针缓解一番。”
裴扶墨喉结滚动,沉默不语。
施针过后,宋大夫这才严厉说道:“裴世子,有句话我还是想同你好好说清楚。”
裴扶墨眼神仍看着江絮清,低声道:“你说。”
宋大夫瞧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心里现下不好受,方叹气一声,道:“世子夫人这心中郁结不知有多久了?她本身心里便藏着事憋了许久,郁结一直在压抑着她的心脉,导致她整日情绪很难得以释放,昨晚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或许是让她想起一些她极其痛苦的经历,这才大受刺激地昏迷。她这次迟迟醒不过来,想必还是那件压在她心里很久的事引起。”
裴扶墨顿时觉得嗓子眼被堵住了似的,苦涩无比。
宋大夫继续道:“她还这么年轻,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她愁苦成这般?世子,你是她的夫君,是否该深思熟虑地为她好好考虑一下了?”
裴扶墨动了动唇,右手握住江絮清的右手。
宋大夫望着他这般举动,心里不由叹息。
自从得知他是白苏的弟弟后,宋大夫心中的愧疚便愈发的深。
见他此状,宋大夫心里同样不好受。
“世子,有些事你该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了,对于世子夫人,你究竟想要什么?”
说完这句话,宋大夫便提着医药箱出门了。
房门外,他将写下的药方递给了周严,便走了。
周严望着手中那纸药方,犹豫了半晌,还是推开门进去。
他行到里间,正要回禀,便见到世子侧坐在床榻边,眼尾泛着湿润的红,他将世子夫人的手牢牢的握在他的手心。
裴扶墨指腹轻轻摩挲江絮清昏睡时紧紧拧起来的细眉,无助地喃喃:“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周严面色紧绷,望着世子在任何人面前都未曾袒露过的脆弱模样,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随着关门声。
一滴微涩的泪水落在了江絮清的眉尾,她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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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凋零,风声徐徐。
繁华的长安城每日有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佳月那日拜托了吴祁,次日便与他的那位学生同行出了角古镇,因抄了近路的缘故,不过六日便抵达了长安城附近。
等真正入了城后,佳月便以其他的借口与那些学生的父母告别。
佳月望着这三年未曾踏足的地方,心情犹如悬着巨石,沉重不已。
当初她千方百计地想要逃离此处,就连那狠心地抛下自己骨肉的事都能做的出来,也不过是为了寻得一个自由,寻得一个让她活得轻松快意且自在的广阔天地。
母亲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思念,是她一直放在心里极其在意的事。
如今得知了母亲的儿子尚存活于世,她怎么说,也该替母亲了了遗憾才好,才算尽了这些年的孝道。
佳月整理了下帷帽,确认自己的长相不会露出来后,便先去找了个小客栈落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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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三皇子府邸。
李煜大步回了屋内,愤怒地将桌面上的物件用力挥掉。
余公公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低眉顺目道:“殿下息怒。”
李煜冷哼:“息怒?我怕是要不了多久是要息气了!”
这种话,余公公可不敢接,只能好声好气安抚三皇子,说道:“殿下,还有沈贵妃在帮衬着您,那太子猖狂不了多久的。”
沈玉秋沈玉秋,成天就是沈玉秋。
他李煜如今竟是要仰仗一个女人帮忙?恨恨道:“你知道什么?父皇的身子愈发的差了,太医都束手无策,如今他开始重用了太子,甚至在朝堂上多番夸赞太子,今日更是下旨让太子代理朝政。”
那他算什么,他一直拼死拼活的弄垮了老二,弄死了老四,到头来竟是为太子做了嫁衣?
太子多年来蛰伏,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将所有人都蒙混过去了。
现在皇子已不知何时斗得干净,太子就开始冒头了,还让年老且身子差的父皇知道了他的好?
此时一座紫檀山水屏风后,缓缓响起了一道嘶哑的低弱嗓音。
“殿下急什么,当初我给殿下的那药不是交给了沈玉秋?”
李煜皱眉道:“早就下了,但一直没见成效。”
男人阴森森地笑了几声:“那本就是慢性药,太医根本查不出什么,最后一剂还在我这。”
李煜面露迟疑,“你是想让我吩咐沈玉秋下最后一剂猛药?可即便下了又如何,父皇死了,那继位的也只是太子。”
男人冷言道:“殿下未免也太看不起我那药了,最后一剂下去,可不仅仅是断气……”
李煜听完他后面的话,兀地笑了几声:“不枉我费尽心思从那地牢里将你捞出来,没想到你果然藏了好东西。”
裴幽躺在那榻上,浑身的伤使他现在已无法动弹,但全身并无任何烧伤的痕迹。
此时他白皙且充满伤痕的面容,含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似乎夹杂着经历了沧桑的恨意。
他眼前不断掠过地牢那熊熊燃烧的烈火,那火愈发的猛烈,好似灌溉他全身。
他的掌心缓缓挪到自己的胸口处。
这处分明没有伤口,他却觉得此处疼得比其他地方还要疼上百倍。
好似曾被尖锐之物狠狠刺了进去。
“殿下的救命之恩,阿幽铭记在心。”
裴幽缓慢地道:“待殿下大业一成,我只要一样东西。”
李煜心情极好,说道:“你还是好好养好身子,你想要什么,我自是清楚,待我登基后,自会将你想要的东西,送到你的面前。”
裴幽呵呵笑了几声,笑声带着惊悚的凉意。
李煜眼神朝里面望去,总觉得自从在火烧的地牢中将他救回来后,他整个人变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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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絮清昏睡了三日后才缓缓苏醒。
她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便是一张白皙俊美的侧脸,她眨了眨眼,不由放轻了呼吸。
裴扶墨侧卧在床边,右手臂还轻轻地搭在她的腰间处,他睡着时,眉宇还拧着,显然睡得极其不安稳。
江絮清抬起指尖,轻缓的落在裴扶墨的浓眉上,替他抚平了紧皱的眉头,轻声道:“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是在她昏迷期间,她能感觉到裴扶墨一直在照顾她。
昏睡的时候,她多想睁开眼醒过来,告诉他不要担心了,可身体却如何都由不得她掌控。
她感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黑暗的小屋子里,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寻不到出口得以出去。
她只能无助地在原地,一直等啊,等啊。
“醒了?”面前响起了这道极其低哑干涩的嗓音。
江絮清微微怔神,似乎诧异他的声音怎么有些变了。
裴扶墨缓缓坐起身,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嗯,温度正常了,应当如宋大夫所言没事了。”
江絮清问道:“你是怎么了?”
裴扶墨没回答她的问题,说道:“你昏睡了三天,想必现在饿着,我让安夏去为你准备点易消化的吃食,你先慢慢坐起来,缓一缓。”
说完,他便掀起帷帐下榻了。
门外响起了裴扶墨吩咐安夏的声音。
江絮清楞了许久,后迷茫地坐起身,她神色懵懂地望着这间屋子。
这里所有的摆设与她在琼羽园时住的房间一样,一切都是按照寒凌居的摆设来的,导致她方才醒过来,也没察觉出什么怪异。
是安夏被送到琼羽园了,还是她和裴扶墨回了镇北侯府?
裴扶墨又返了回来,坐在榻边说:“我们回到侯府了,从今日起,你想去哪儿想见谁都可以。等身子养好后,是回到江府看望岳父岳母的好,还是去成府看望成如筠,都随你。”
江絮清慌张地攥住他的衣袍,急着问:“你为什么会这么大的转变,难道你……”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来,杏眸水盈盈,含着担忧与试探。
裴扶墨心里绞痛,摇了摇头,说道:“娇娇,我不会不爱你,我只怕你,不爱我。”
江絮清眼眶瞬间泛红,小声问:“那为何……”
他牵着她柔软的手心,轻声道:“我说了,裴幽死了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他真的死了?”
裴扶墨颔首。
心道,即便没死,他和她也不能再活在前世的悲恸中了。
江絮清忽地松了一口气,泪水霎时间夺眶而出。
她伸出双臂,整个人朝裴扶墨扑上去,埋在他的怀里,哽咽道:“太好了,太好了,他终于死了。”
裴扶墨听着她轻颤的语调,心里疼的厉害,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不怕,我一直都在。”
两人这样相拥了许久。
直到安夏进来传膳,饭菜的香气飘逸进来,江絮清的腹间忽然响起了微小的咕咕声。
她红着脸从他胸膛面前抬起来,羞赧地道:“我饿了……”
裴扶墨笑了声,打横将她抱起朝饭桌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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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失火过去了几日后,长安城内也极其风平浪静。
江絮清回了侯府养好了身子,也能下地活蹦乱跳了。
她和裴扶墨又回到了成婚后最恩爱的那阶段,每日他出府上值都会告诉她什么时辰回来,回来后也会告诉她今日在衙署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日,江絮清白天里去了一趟映春院。
裴幽的事揭发后,赵氏兄妹已经在那日被裴灵梦震怒下扫地出门了。
云氏自从那日昏迷醒来后,便去寺庙居住了几日,听裴灵萱之言,她是给去世的长子烧香祈福。
如今得知长子已死了的消息,云氏也想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
“前几日我给侯爷传信了,大抵再过几日侯爷也能收到。”云氏说道。
裴灵萱问:“那父亲是要回来吗?”
“应当不会,若是没有什么大事,他不便回京,况且……恐怕他暂时也无颜面对那真正死去的长子了。”
错把杀害长子的真凶当做亲生儿子那般宠爱,镇北侯夫妇内心对死去的长子是愧疚不已。
夜里裴扶墨回来时,江絮清将云氏的情况说了出来。
“你说,母亲会不会根本走不出来,一直这样钻牛角尖啊?”
裴扶墨一边解衣襟口,一边懒散地道:“别担心,她会走出来的,实在不行,改日我派人护送母亲去父亲那散散心好了。”
江絮清侧脸趴在桌上看他这幅模样,“你可真是……别人家的儿子担心母亲,可能还会陪着一块去上香解闷什么的,你倒是好,直接丢给还在驻守边关的父亲了。”
裴扶墨不知何时已经褪下衣袍,只着了件单薄的中衣,从她身后贴上去,挑眉道:“这你就不懂了,我父亲哄母亲那可是有一手,比谁都要管用。”
说起来,镇北侯夫妇也是青梅竹马呢。
江絮清将身后的男人拉过来坐到身旁,忽然问道:“你就没有好奇过你父母幼时的事?”
裴扶墨也学着她趴在桌面上,冰冷的桌面有些凉爽,还怪舒服的,他诧异了会儿。
不以为意地道:“有什么可好奇的,谁还没个小青梅了。”
江絮清乜他一眼,“……”
回想起阿娘告诉她的事,她说道:“听说父亲母亲年幼时便互相倾心,母亲及笄后,父亲就迫不及待娶了她,好似母亲也一直很爱慕着父亲。”
裴扶墨颔首,“正是如此,他二人很小的时候便感情很好,所以许多事我们做子女的,反而还不需要插手。”
江絮清叹道:“真好啊……”
裴扶墨忽地轻笑一声,缓缓阖上了眼,淡声道:“但也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一定会相爱的,我的父母只是个例外。”
江絮清目光落在他浓长的眼睫上,凝望了他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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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重,后宫一处隐秘的丛林处,传来弱不可闻的声响。
李煜紧紧握住沈玉秋的手,郑重道:“秋儿,都靠你了。”
听明白了那药的作用,沈玉秋极其害怕,“当真要如此吗?不是说先前下了慢性药,只要慢慢的……”
李煜急着打断,“那是先前我有时间等,现在恐怕不行了,父皇开始重用了太子,都已开始让他代理朝政了。”
“可是……”沈玉秋犹犹豫豫,有些不敢下手。
李煜将她揽在怀里,不断地说着甜言蜜语,轻柔地道:“秋儿,我如今只有你了。你知道吗?”
他的生母因只是一个小小宫婢的缘故,自小他就遭受了无数的排挤与冷眼,就连母亲病死在后宫时,他的父皇甚至还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
他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弱势皇子,一步步爬到如今,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怎么甘心就这样将眼前的一切拱手相让?
“秋儿,他日我站在那高处,我身边的女人,也只会是你。”
沈玉秋握紧了手中的瓷瓶,过了许久,柔声点头。
“好,我都听殿下的。”
第59章 出事
裴灵梦拉着江絮清去了妙音阁。
店铺掌柜一看到二人来了, 便十分谄媚地迎了上来,“世子夫人,裴二小姐, 咱这妙音阁昨日才到了一批新货, 那都是上等的做工,都还没来得及展出呢。”
裴灵梦一听就来了兴致,“这不巧了, 快拿来让我瞧瞧。”
“好嘞。”
二人落坐后, 裴灵梦说道:“慕慕啊, 一会儿你也挑几套,我瞧你这阵子看起来太虚弱了, 得好好打扮一下, 回到从前的那烂漫活泼劲。”
江絮清笑了笑,“行吧, 那你帮我挑一些好了。”
掌柜的将那些首饰摆了出来,金银首饰, 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裴灵梦扫了一圈:“这个, 这个,还有那一系列的, 以及那几套头面,我嫂子全都要了。”
江絮清惊讶道:“都是我一个人的?”
“没错!我的首饰已经够多了,今日出来就是给你买的。”
“可我也挺多的……”
裴灵梦拧眉道:“这些可都是最新款, 你将你先前那些旧的换掉不就好了?”
见她执意, 江絮清也不好推脱。
掌柜顿时大喜, 让人过来将东西打包好。
江絮清喊了安夏过来,打算让她付银子。
安夏一脸紧促, 小声说:“夫人,咱们出门时太匆忙了,奴婢一时……”
竟是银子也忘了带。
江絮清也有些窘迫,她看了眼还在兴致冲冲挑选其他金簪的裴灵梦,有些难以开口。
恰逢这时,店铺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个黑衣男人,他直接去柜台前将银子付了,过来恭敬地回禀道:“世子夫人,属下方才付过钱了,您大可安心挑选。”
说完,那男人便顷刻间消失不见。
江絮清皱了皱眉,安夏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从妙音阁出来后,因东西实在太多,安夏和裴灵梦的侍女便将打包好的头面先送回马车上。
街道上人来人往,总是不乏百姓们的闲谈。
“前几日那地牢失火,场面可真吓人,深更半夜的,那浓呛的烟雾都飘到我家里了。”
另一中年男子说道:“可不是,本身都入睡了,偏生被这样吓醒了。说来这情况也是狱卒们失职,好好的地牢,竟是一夜之间烧成了废墟。”
“里头的犯人都死绝了?”
“应当是的。”
“那就好,坏人就该死!”
几个男人在街头这般高谈起来。
这时有个戴着帷帽的年轻姑娘从此处经过,急切地行过去,问道:“请问你们方才说的失火,可是那关押朝廷钦犯的地牢?”
“是啊,前几天闹得那样轰动,你不会都不知道吧?”
地牢失火?佳月面露焦急,“那么,那些地牢里关押的犯人岂不是……”
那名回话的中年男子,听这位姑娘的嗓音轻柔婉转,眼神便从她的帷帽一路扫向了下身,虽说有帷帽遮挡看不清脸,但这身段可算是极致的曼妙,遮得再严实都遮挡不住她的夺目之姿。
“这位姑娘是外地人,初来长安?”
听着男人不同寻常的语调,佳月下意识地嫌恶的皱眉。
臭男人的德行罢了,这几年她独身在外,这种情况已经遇到过不少次。
方才若非实在焦急想知道地牢的情况,她是如何都不会问这些人。
“打搅了。”佳月嗓音冷淡,转身便要离去。
那男人与同行的男人眼神交涉一番,二人便一前一后将佳月拦下,笑意张扬地道:“小美人,急什么呢?你不是想知道这些消息吗?来,到这边巷子来,哥哥再用别的方式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两个男人拦住了佳月的去路,眼看这条街边离那巷子仅仅几步之遥,她基本退无可退。
男人忽然凶猛地朝她扑来,一人拉住她一只手臂,就要将她往深巷里拖拽。
这处的动静引起了江絮清和裴灵梦的注意,二人一同望去,便见到一个弱女子被恶棍欺负。
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便直接奔了过来。
只是在江絮清还没赶到那处时,忽地不知从何处现身了一名黑衣男子,仅仅一招便将那两个欲行不轨的男人打倒。
紧接,那男人又极快的消失。
出手迅捷稳准狠,裴灵梦惊地楞在原地,转头看向江絮清。
江絮清拧着眉,叹了口气,“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了,阿梦,先去看看那姑娘如何了吧。”
方才因一番争执,佳月被两个男人甩到地上,衣裙凌乱,好不狼狈。
她掌心撑着地面,想要爬起身,忽然一只温软的手心率先将她搀扶起。
佳月顺着方向看过去,透过帷帽,她看到了女子朦胧的面容,再细看几眼,她瞳仁逐渐睁大。
江絮清扶着她的手臂,柔声问:“姑娘可伤着了?”
佳月惊惧地匆忙低下头,刻意改变了自己的嗓音:“无碍,多谢姑娘的出手相助。”
裴灵梦看她一眼,见她低着个头,像是不敢见人,就连声音都极其怪异,好奇问道:“你怕什么?难道我们是鬼吗?”
佳月心道,眼前这位对她来说,可是比鬼还要可怕。
若是她没认错的话,此人便是太子表弟的小青梅,江太傅的千金。
不,确切的说,她如今已经嫁给了裴世子。
既然是裴世子的人,那必然也是太子那边的。
她顿时懊恼极了,才回了长安,竟是这般倒霉,撞到她最不愿撞到的人。
江絮清还准备说话,佳月便匆忙推开了她,福了福身:“多谢姑娘。”
说罢,她便转身打算匆匆离去了。
江絮清都未曾反应过来,只感觉眼前的人像是在刻意躲避她一般。
此时忽然涌现了两名黑衣人,在佳月震惊的目光下,冷漠无情地将她直接带走。
顷刻间,方才还在这处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江絮清和裴灵梦顿时吓得没回过神。
“慕慕,真是撞鬼了今天……”
江絮清还望着方才佳月离开的方向,心里担忧的不行。
这时,转过身便看到不远处朝她走来的男人,她连忙奔过去,说道:“裴小九,方才有个姑娘被黑衣人抓走了,莫不是……”
裴扶墨显然正是来寻她的,但对她口中之言也并不意外,低声道:“别担心,她没事的,一会儿回去我再同你说。”
听他刻意压低了声,想必是不想引起他人的注意,江絮清讷讷颔首。
裴灵梦几步跑过来,笑盈盈的脸庞在看到裴扶墨身后那个男人后,霎时间凝固起来。
“二哥!你来就来了,为何还要带一个
扫把星?”
魏镜蹙眉,不明所以的左右扫了一圈,便看向了周严。
周严感受到他的视线,脸色顿时一黑,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那厢裴灵梦还在对魏镜寻不痛快,裴扶墨已经拉着江絮清要回去了。
**
寒凌居内,安夏将在妙音阁今日买的首饰都般回了主卧,见世子和世子夫人像是有话要说,便自觉地退了出去。
总算没有外人了,江絮清追问:“你方才说的话究竟是何意?”
裴扶墨微仰脖颈,漫不经心地解开衣襟扣,淡声道:“那个女子是佳月公主,黑衣人是太子的。”
“什么?!”
与此同时,琼羽园。
佳月被暗卫带了回来后,便一直被关在一间漆黑到丝毫不见光亮的屋子里。
她从起先的慌张无措到如今,已足够能冷静了下来。
看来,她不过是回到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罢了。
门外渐渐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那声响在门槛处停留了许久。
久到佳月呼吸都要凝滞。
片刻后,房门被缓缓推开,廊下的烛光倾斜进屋内,很快又被阻拦在外。
脚步声并非是寻着她过来,反而极其有耐心地走到桌边点亮了烛火。
“知道你怕黑,孤这便来替你将光点亮。”
佳月扶着床架站起身,冷冷看着站在桌面点烛火的那男人俊朗的侧脸,讽刺道:“既然知道我怕黑,那你还将我丢在这漆黑的屋子里这么久?”
烛火瞬间将整间屋子照亮,李谦露出恰好的笑容:“这不过是给你个教训罢了。”
离开了三年,让他日夜思念,痛不欲生的教训。
佳月恨恨地瞪他一眼,“李谦,你果然还是老样子,三年了,都未曾变过。”
还是如从前那般招人厌!
李谦缓步朝她行去,眼神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只觉得看不够一般。
他来来回回的扫视,许久,轻啧道:“梅月儿,孤没变,你倒是变了许多。”
佳月蹙眉,“你胡言乱语什么,我若是变了,你怎还能这么快将我抓到?”
她还巴不得变一个长相呢!
李谦兀地笑起来,轻佻地道:“不愧是给孤生过孩子的女人,这般身段,的确不是那些未出阁的少女能比得上的。”
他的目光在她起伏的雪脯,和纤细到一把能握住的杨柳腰流连。
“李谦!你下流!!”佳月气红了脸,瞪着湿红的眼怒视他。
忽然对上他骤变的掠夺目光,佳月惊地后退几步,脚后跟抵在了床边,退无可退。
李谦单臂揽住她的细腰,将她往怀里一带,左手掐上她的下颌,眼里含着波涛汹涌的思念与恨意。
“跑啊,继续跑,你无论跑到多远,孤都有办法将你抓回来。”
佳月奋力地推搡,却如何都敌不过他的力气。
三年没见,他不仅没有被晋安帝和其他皇子压了势头,反而成长的愈发精干。
在所有人眼中,这位太子殿下是位性情温润,能力却平平无奇的庸才,她却清楚地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有多会伪装。
“你放开我!”
李谦冷笑,“放开?你休想!”
佳月红了眼眶,望着他这张冷意弥漫的面庞,整颗心犹坠深渊。
“所以,瑞王之子的事,是你故意散发出去的消息?”
李谦毫不迟疑,“是。又如何?”
佳月无措地摇了摇头。
她真傻啊,真傻。
逃了三年,最终竟是这样主动送上门了。
李谦牢牢握住她的腰,忽地柔声道:“月儿,你难道不想见见我们的儿子吗?”
佳月心尖颤动,紧紧攥住了李谦的衣襟。
**
裴扶墨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摆弄江絮清今日在妙音阁买回的那些首饰,听着身旁的小姑娘一次次地问太子和佳月公主的事。
“你安心,太子知道分寸的。”
江絮清还是担忧道:“他若是知道分寸,那为何佳月公主会不惜抛下善儿也要离开呢?想必……”
裴扶墨拾起一枚镶宝金钗,乜她一眼:“太子和佳月之间的事,并非那般简单,幼时他们在深宫便有诸多牵扯了。”
因梅贵妃的缘故,太子少时一度也视佳月公主为仇人。
但那会儿佳月公主因有梅贵妃的仰仗,竟还天真的想要与太子交好,殊不知,却也因此惹上了摆脱不了的大麻烦。
江絮清托腮:“希望别出事才好。”
裴扶墨笑她,“你担心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
“那是善儿的爹娘,善儿有多么想自己的母亲,你也是清楚的,他自出生起便被关在那琼羽园,本身就无法得见天日,就连亲生父母都不在身边,如今还那样仇视彼此……”
裴扶墨缓缓呢喃:“仇视吗。”
“太子是爱疯了。”
爱?江絮清蹙眉,没明白怎么就牵扯上爱了。
望着裴扶墨低垂的侧脸。
忽然,她眼眸狡黠一转,便笑盈盈地凑上去贴着裴扶墨,软声道:“其他的爱我不懂,不过……”
她脸颊红扑扑,“不过,我确信,我是爱你……”
她话未说完,就被裴扶墨打断。
裴扶墨已移开目光,他取了一支金钗,顺手簪在了江絮清的发髻上,温和浅笑:“娇娇试试这支如何。”
他漆黑的瞳仁倒映出她小小的身影。
江絮清出神了片刻,转而含笑问:“那好看吗?”
“很美。”
是吗。很美就好。
没关系的,她和他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她可以慢慢来的……
她想过了,从前裴小九是如何的喜欢她,如何不厌烦的表明自己的心意,她同样可以做到。
江絮清没忍住撒娇,拉着裴扶墨给她再多挑几支。
“我明日给萱姐姐送一些过去好不好?”
“好。”
院外秋风瑟瑟,屋内暖意融融。
**
夜色浓稠,沈贵妃侍奉完晋安帝用药后,便独身前往了太液池。
她远远瞧见有个挺拔的男人身影站在那处,迟疑了片刻,还是迎上去,问道:“你是何人?”
男人一袭玄色长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
看清了他的面容,沈贵妃面露震惊,“裴世子?是你假借四皇子的名义邀我来此?”
裴扶墨颔首,“不错。”
沈贵妃凤眸一扫这夜间的太液池,夜间此处寂静无声,零星的落叶飘至池面,微微荡漾。
她咽了咽口水,不由后退了几步。
“娘娘这是在害怕?”他嗓音轻缓,犹如漂浮于夜间,使人背脊生寒。
沈贵妃心尖狂跳,仍是镇定道:“本宫怕什么,该怕的是裴世子,深夜邀请后宫妃子来此会面,你就不怕陛下知晓?”
说到此处,她胆子都大了起来。
裴扶墨轻笑一声:“臣倒是不怕,就不知娘娘怕不怕陛下知晓四皇子……”
他刚开口四皇子三个字,沈贵妃登时脸色大变,“闭嘴。”
裴扶墨诧异:“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沈贵妃气得牙齿打颤。
不怪李煜这么讨厌裴世子,他当真是可恶得很,能这样轻飘飘地拿捏他人的软肋,竟还能装成这般一脸无辜。
“本宫与你没什么可说的!”沈贵妃冷着脸,宽袖扬起,便要离去。
裴扶墨不紧不慢的声音幽幽响起:“娘娘的孩子死的冤枉,难道娘娘的妹妹,娘娘也不在意了吗?”
沈贵妃止住步伐,蓦然转身:“你说什么?”
——————
晋安帝身子愈发的差了,自从前几日下旨让太子代理朝政后,便已许久没有出现。
养心殿内,沈贵妃按照以往,亲自服侍陛下。
“秋儿,朕近来这样,实在是苦了你。”
沈贵妃摇头,“能陪在陛下的身侧,都是臣妾的心愿。”
她跪坐在一侧,姣美的芙蓉面在烛光的照映下愈发的柔和,尤其这对眉眼,实在让晋安帝痴迷不已。
“秋儿,眼睫再垂下来些。”
沈贵妃身躯一僵,还是迎合了,问道:“是这样吗?陛下。”
她的眼睫浓长,垂下时犹如羽扇般,半遮半掩的挡住了漂亮的凤眸,才更有梅真儿的神韵。
晋安帝痴痴地看了许久,“没错,就是这样,朕没让你动,你千万莫动。”
沈贵妃垂眸,因眼睛无法动弹,只能僵硬地维持这样的姿势。
时间久了,就连脸颊有些瘙痒,她都不敢上手去触碰。
自从那年端午节在李煜的安排下,她被陛下一见倾心带回了后宫起,便时常要迎合晋安帝一些奇怪的癖好。
陛下时不时会让她露出怎样的笑容,用怎样的语气同她说话。
想必这便是李煜口中,那位梅贵妃曾经的样子。
在李煜的栽培下,她不断的训练如何像梅贵妃的神态,果不其然轻易得到了陛下的圣宠。
只是这圣宠下,究竟有多少难以启齿的无可奈何,她却无法对任何人诉说。
但,为了那个男人,她还是觉得值得的。
因为李煜,她和患有哑疾的妹妹才得以过上好日子,她亦无可救药的爱上他,为他做事也是应该的。
晋安帝一直没喊停,这样持续久了,沈贵妃也有些吃不消。
直到夜色极其深了,晋安帝愈发差的身子骨实在熬不住,只能躺下歇息,沈贵妃这才松了一口气。
从养心殿退出来后。
沈贵妃最信任的贴身内侍特地迎上来,等确认四下无人后,才低声道:“娘娘,您让奴婢防着三皇子的人去民间查那香料的作用,有消息了。”
沈贵妃心里莫名一紧,却还是抱着期望。
“应当没什么问题吧?”
裴世子定然是骗她的。
那内侍面露难色,迟疑了许久,方道:“奴婢寻了许多门路,找了最信得过且专心研制那些迷药的大夫特地查了,那香料……若是用在身上,容易让醉酒的男子犹如陷入迷幻,然,引起性……冲动。”
沈贵妃下台阶的步伐忽然止住,身躯微晃,右脚一崴倒在了一侧的廊柱上。
**
近日裴扶墨异常得忙碌,几乎每天都是夜深了才回侯府。
今日白天他不在时,苗大夫应邀又来了一趟镇北侯府为江絮清诊脉。
“世子夫人这体寒之症仍旧是老样子,还是应当好生调理的好啊……”
云氏问江絮清,“那几日在温泉庄子,慕慕可有好生泡过温泉汤池了?”
江絮清在温泉山庄只呆了十日,但也是日日都泡上了一回,如今身子仍旧没见好,她多少还是有些沮丧,说道:“母亲,或许泡温泉没什么用。”
云氏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没指望温泉池水能将她的身子养好,“依苗大夫之见,可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苗大夫看向江絮清。
面前的美貌女子虽说是妇人发髻,但光看面相便知极其的年幼。
想了会儿,还是道:“侯夫人,我上次便已经说过了,世子夫人的体寒之症,不会完全影响子嗣,只是会比其他女子艰难一些,侯夫人大可安心。”
云氏这便不明白了,既然这体寒并不会完全影响怀子嗣,又怎会成亲这么久还没消息?
“慕慕,你老实告诉母亲,你和怀徵……那方面相处的如何?”
江絮清微怔,问道:“母亲指的哪方面?”
苗大夫笑了声:“侯夫人问世子夫人与世子的房事上可还勤?是几日一次还是日日一次?”
轰隆一声——
江絮清羞得耳廓都红了,在二人的注视下,她垂眸支支吾吾道:“去温泉山庄前还……还挺勤的……”
后来便是她和裴扶墨把话说开了后,那段时间她与他本就心有隔阂,即便每晚紧紧相拥睡在一张榻上,仍然觉得相隔很远。
加上近些日子,他又忙得不能歇脚,哪还……
云氏听完,脸色陡然一沉。
弄半天,原来问题是出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江絮清回了寒凌居后,云氏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自己的儿子也才十九岁的男人,分明在最是血气方刚的年岁,每日对着这么个如花似玉娇软可人的妻子,他竟没有任何冲动?
这简直不符合常理!
夜里,裴扶墨刚回了侯府,还没来得及回寒凌居,就被云氏喊了过去。
“站住。”
裴扶墨看了寒凌居方向一眼,他今日提早回来便是想多陪一陪江絮清。
“母亲,夜深了怎么还不歇息?”
云氏坐在太师椅上,一脸兴师问罪地看他:“你每日倒是忙得很啊。”
“是挺忙的。”近日三皇子已经按捺不住,准备出手,是紧要关头。
云氏见他这幅冷淡的模样,紧紧皱眉,随后站起身在他四周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裴扶墨的腰间处。
斟酌了许久,终是问:“怀徵,你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裴扶墨俊脸微凝,“母亲何意?”
云氏想了许久的措辞,“我与你父亲刚成婚那会儿,他也跟你差不多大的年岁,但你父亲可不像你……”
她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含糊道:“你父亲他可是一刻都不曾歇息。”
裴扶墨:“……”
这下他完全不懂云氏的意思了。
见他还没明白,云氏只能直接点明,“也是因为你父亲的勤劳,所以我和你父亲才生了四个孩子,这下,怀徵,你可明白了?”
**
裴扶墨脸色冷沉,踏着夜色回了寒凌居。
刚回到正屋,还没踏进去,便听里面对话声传来。
“夫人,侯夫人说让您主动点,您为何不听呢?”
“我不想再那般了……”
江絮清轻微叹了口气。
从重生后她想尽办法接近裴扶墨起,她与他之间实在隔了许多,尽管甜蜜恩爱过,也冷战流泪过,可自从摊牌说开后,她便明白了。
她和他之间的问题从来都是上辈子他将一颗真心捧给她,她不想要,完全不接纳。
而这辈子,她想将一颗心捧给他,已然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只要伸手便能触及,可他却不敢接。
他不敢相信她早已经不知不觉爱上他了。
云氏操心他二人的房事,也不是她和裴扶墨的问题,心倘若不能走到一起,肉.体即便再亲密无间,也是无法解决根源问题。
安夏着急道:“若是夫人再主动些,世子定然能明白你的心意。”
江絮清轻声道:“我会用我的方式让他知道我有多爱他的。”
既然他不相信她的真言,那她便这样陪伴他好了。
裴扶墨站在门口,持久没动。
——————
时间转眼过去半个月,已然入了深秋,夜间的风带着凉意。
江絮清睡得不大沉,忽然听到房门外传来了急切的沉稳脚步声。
一听便不是侍女的脚步。
裴扶墨敏锐地睁开眼,将怀中的姑娘松开,“娇娇再睡会儿,大抵是周严有要紧事禀报。”
望着他披着长衫离开的身影,江絮清莫名不安。
房门外传来细微的交谈声。
很快,裴扶墨又返了回来,面色沉重道:“宫里出事了,我现在要进宫一趟,你好好待在寒凌居,我会让周严留下来保护你的。”
他边说,便疾速的穿好了衣袍。
江絮清急忙从榻上起来,拽住他的腰带,“是出什么大事了,很危险吗?”
裴扶墨没打算瞒她,“太子传来消息,陛下出事了。”
“什么?”
见她像是吓到了,裴扶墨抱着她安抚了下,“别怕,有暗卫一直在暗中保护你的。”
江絮清摇头,“我不是怕我自己,我是担心你这趟进宫……”
他忽然慎重成这般,想必是真的极其棘手的大事。
裴扶墨笑了声,捏了捏她温软的脸颊,“你忘了,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周严又在门外催,若是再不离开就迟了。
裴扶墨深深看了她一眼,望着她眸中担忧的情绪,忽然将脸俯下,轻轻吻了下她的唇瓣。
他站直了身子,面色温柔地苦笑:“我大抵太傻了,或许是当初你说永远都不会喜欢我的事,让我记得太久太久,久到已融入骨血那般。娇娇,你给我的时间,我想我渐渐地有些明白,被你爱着的感觉了。”
便是方才那一刹那,她眸中的情绪忽然涌入他的心尖,他偏生像是一下看开了,看透了。
她倘若不喜欢他,何必要做出这紧张的样子,何必在他不在时说出那番爱他的言辞。
他可真傻。
竟是这时才想明白。
江絮清没懂他为何突然就想开了,眼眶的湿润弥漫,哽咽道:“你要安全回来,倘若你出了什么事,我定不会原谅你。”
裴扶墨将脸靠近,轻触她缓缓流下的泪水,“乖乖等我回来。”
“我还有礼物送给你。”
那迟了一年的礼物。
他同样会用行动证明,他有多么的爱她。
第60章 昏迷
夜间寒凌居的灯又点了起来, 自裴扶墨出去后,江絮清便睡不着了,她心里总是不安, 担心宫里会出了大事。
皇宫养心殿。
袁总管被暗卫绑在殿内, 塞了一团棉布堵住他的嘴,防止他发出声响。
沈贵妃从始至终低垂着头,乖顺地跪在晋安帝一侧。
殿内的烛火声滋滋作响, 龙涎香弥漫。
李煜取了圣旨行来, 柔声道:“父皇, 先莫睡了,起来重新下一道传位圣旨, 如何?”
晋安帝浑浊的眼微微睁开, 看清了面前男人的面容,气得胸腔不断颤动, “逆,逆子……”
“逆子!”他的掌心死死按在床铺。
李煜瞧他鬓边银白, 苍老的面容显然气数将尽,不由叹道:“父皇啊, 父皇,您都快死了, 这大晋江山,难不成还想被您带到地底下去?”
晋安帝气息不稳,怒斥一声:“朕还有太子!”
太子?李煜冷嗤:“父皇从前分明那般看不上太子, 如今又在装什么慈父?父皇不是夸赞过儿臣比太子更聪颖?既太子如此废物, 何不把这大晋江山传予我, 好让父皇去了后,也无愧地底下的列祖列宗啊。”
“来人, 来人!!”
“父皇不必喊了,儿臣这次来,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整个养心殿都被换成他的人了,除了袁明海这个老太监。
晋安帝奋力地从龙榻爬起来,阴冷的双目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沈贵妃的身上,他冷静地看了许久。
“沈玉秋!”
沈贵妃一直低垂着头,不敢抬起来。
李煜颇有耐心的落坐,长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他今晚能在此,自然是已有信心让晋安帝改写传位诏书。
裴幽给的最后一剂猛药,只要药效一到,晋安帝便能任由他掌控。
直到等了一炷香,晋安帝除了气息仍旧不太稳之外,整个人的神志还算正常,李煜蹙了蹙眉,眼神扫向沈玉秋。
“怎么回事?”
裴幽不可能欺骗他!
沈玉秋轻声道:“殿下让我做的,我都做到了。”
眼见时间拖得太久,未免生出事端,李煜大步朝晋安帝面前迈去,用力地将他从榻上提了起来,“我说什么,你就写!”
晋安帝重重咳几声:“你当朕是那般容易被你摆弄的?李煜,看来是朕平日里对你太好了,竟是让你生出这般心思!”
这句话正巧戳中了李煜在意的点,他恨恨道:“好?父皇指的好是儿臣的母亲是谁,父皇甚至都不知道?父皇指的好,难道是儿臣自小在后宫因备受冷落,而遭受的那些冷眼及区别对待?还是说父皇要儿臣对您感恩戴德,跪下来多谢父皇碰了我卑微的母亲后生下了我?”
晋安帝眼睛瞪大,艰难地指责道:“你竟是恨了朕这么多年?朕果真是小瞧你了,狼子野心死不足惜!来人!!快来人!!”
“都说了,父皇不必喊了,儿臣早已筹谋多时,您这养心殿的宫人侍卫已全都被儿臣换成了自己人。”
“你!!”晋安帝猛地大吐一口鲜血。
李煜浓眉一折,拾起一支朱笔,将晋安帝按在桌上,狠声道:“给我写!!废了太子李谦,传位给李煜!”
在李煜的多番压迫下,传位诏书终究达到了他的目的。
他看着那张圣旨,俊朗的面容浮起了满足,随后眉头一蹙,“玉玺在哪?”
晋安帝犹如断气似的趴在桌上,微眯着眼气息微弱道:“你休想知道……”
李煜干脆在养心殿自己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偏生将这整座寝殿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玉玺。
晋安帝仍是原先的姿势伏在桌上,看着李煜气急败坏的样子,呵呵大笑不断。
李煜登时火冒三丈,眼神扫到沈玉秋,将她一把拽起:“说!那药你究竟下没下?”
沈玉秋一直垂眸,紧绷着面色,一言不发。
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李煜脸色一变,顺着声音望去,便见太子和裴扶墨一同带着禁军入殿。
“三弟,你下毒弑君,该当何罪?!”
李谦冷面肃容,沉沉地朝他靠近。
李煜一把推开沈玉秋,嗤笑一声:“原是皇兄来了。”
李谦疾步行去将晋安帝扶起,“父皇,您没事吧?”
“朕没……”忽地,晋安帝靠在李谦身上大吐一口鲜血后直接昏迷。
“父皇——”李谦低喊了声。
李煜见此,凉薄地道:“皇兄别装了,你此刻想必是偷乐着吧?”
裴世子和皇兄为何深夜能带兵围剿他,想必是早就知晓他今晚的计划,沈玉秋那失常的样子……
他转身过去,甩了沈玉秋一巴掌:“贱.妇!!你竟敢背叛我?”
沈玉秋被扇的右脸一偏,捂着脸恨恨地看他。
“这是殿下先杀死我腹中孩子的报应!”
她一心一意为了他着想,连进宫侍奉年岁可以做她父亲的老皇帝都愿意,可他又是如何回报她的?
他竟一直在想尽办法除掉她腹中的孩子!
那香料……
他亲自将那香料送给她,他说他喜爱这味道,希望她用在身上,只要每日远远闻到这味道,就好似她陪在他身侧一般。
她将这甜言蜜语听了进去,却不料,便是这样才葬送了她孩子的性命。
裴扶墨淡薄的扫了这二人一眼,“来人,将危害陛下的三皇子和沈贵妃压下去!”
李煜注意力从沈玉秋身上移开,得意地笑了几声:“你们当我今日来没有防备着?”
他若是在皇宫呆了一个时辰还未出去,他这些年收集的兵力将会涌进皇宫来营救他。
大不了鱼死网破!
很快疾步的脚步声靠近了养心殿。
禁军统领疾步进来回禀,“太子殿下,宫外已被官兵包围了。”
李煜笑道:“这么多年,臣弟我也不是白在二皇兄那受那么多委屈的,这下皇兄可明白了?”
今晚他便是准备了两手。
他本没有想到这么多,若是不逼宫,下药让父皇改了诏书,他便可名正言顺的登基,但裴幽偏生说,太子身边有裴扶墨在,定要防着他使诈。
果不其然,沈玉秋竟是被裴扶墨收买了。
裴扶墨冷笑,“看来今晚是个无眠之夜了。”
**
窗外夜风吹拂。
寒凌居内,江絮清实在睡不着,干脆便穿好衣裳起来站在窗边看月亮算着时辰。
今日皇宫发生大事,或许太子和三皇子之间便要分出一个胜负了。
只要今晚一过,彻底尘埃落定,她就能跟裴小九好好过上日子。
恰逢这时,寒凌居的院外传来极大的骚动。
江絮清被引起了注意,想要推开门去看发生了何事。
周严在门外守着不让她出来,说道:“夫人不必担心,大抵是三皇子的人来包围侯府了。”
三皇子?他竟还派人来动镇北侯府?
江絮清焦急道:“那我怎能还呆在这?母亲她们的安危可如何是好?”
周严说道:“此事世子早已预料,事先便已经出动了七鹰卫护着侯府,前院不会有问题的。”
七鹰卫是镇北侯精心培育的一支精英护卫,用来保护侯府的安危,不到紧要关头是不会出动,但只要出动,是极难攻破。
江絮清稍微放下了心,可很快她又担忧地问到皇宫的情况。
周严没有一同进皇宫,实在不清楚,只能安抚道:“夫人莫担心,世子定是有万全的准备,况且有夫人在,世子是决然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今晚世子出府前,特地叮嘱了他好好保护夫人,临出门前的神情,是世子近大半年来少见的轻松。
周严便知,世子心中的郁结早已在夫人的爱意下,不知不觉已化解。
既二人已然没了隔阂,世子定会更加珍惜与夫人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江絮清还是惴惴不安,她站在窗边焦虑地不断走动。
安夏取了件长衫过来披在她身上,劝道:“夫人,夜深了风很大,您身子骨本就虚弱,还是去躺着等世子吧?”
江絮清紧咬着唇,“也好。”
她站着等也不是个事,倘若着凉生病了,裴小九定是会生气的。
等江絮清乖顺地去入睡了,安夏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里间的门,在门外跟周严一同守了起来。
**
浓稠夜色下的皇城,李煜的兵马冲进了皇宫后,经过焦灼的激战,最终被太子的兵马尽数缉拿。
李谦居高临下看着被禁军压制住的李煜,冷声道:“方才那出戏可是玩够了,三弟?”
李煜犹如丧家败犬,奋力的挣扎,怒吼一声:“我手下的人手,竟大半是皇兄的人?皇兄是从何时开始算计的臣弟?竟藏得这么深?看来皇兄等这日也是多时了?”
李谦淡声道:“对付你一个势微的皇子,孤也不必那般大费周章,孤应当要感谢三弟替孤解决了老二和老四那两个棘手的人才对。”
李煜怔在原地,脸上的鲜血缓缓低落,等回神后,悲凉地大笑了几声。
这么多年,他辛辛苦苦筹谋了这么多,竟从头到尾都在给太子做嫁衣?
裴扶墨收了手中的剑,抬眸看了眼天色。
现下还极其暗,盘算着若这时回去还能与江絮清一同睡个后半夜,他不耐烦道:“殿下还多说什么?来人,将逆贼压下去!”
李煜被几名禁军压着走,行到裴扶墨身侧时,望着他冷峻的侧脸,忽然幽幽笑了声:“裴世子心情不错?就是不知世子夫人,现在睡得可好?”
裴扶墨脸色骤然一变,揪着李煜的衣襟问:“说清楚!”
李煜呸了声吐一口血水,冷血地道:“你千防万防,反而越是想保护的人,此时却正处于危险之中,裴世子啊,裴世子,你那般捧在心尖上的人,偏偏要因你而死了。”
裴扶墨心中一惊,心里莫名燃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
寒凌居的卧室,周严和安夏还守在门外,见屋内安静如此,便猜测世子夫人已然入睡。
此时屋内,博古架被轻微的推开,一条幽深的密道敞露,缓缓从里面走出一道单薄颀长的身影。
男人脚步轻缓行至榻边,看着睡得极其不安稳的姑娘,唇角微勾。
许是视线过于灼热,江絮清顿时感到不舒服,慢慢睁开眼,在还没看清楚来人时,忽然一抹药粉侵入她的呼吸。
她很快昏迷的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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