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要求
镇北侯府前院, 江絮清人还未赶到,争吵声便已经传了出来,细细听去, 似乎还有女子的声音。
她顿时心里紧张起来, 提着裙摆便匆忙赶去。
果不其然,裴灵梦已经先她一步到了,正在与林敬元针锋相对。
林敬元一身素白长衫, 形容清秀, 此时一张白皙的脸庞已然被裴灵梦气得通红, 失了仪态地指着她怒斥道:“你简直目无中人,不要忘了, 我可是你的姐夫!”
裴灵梦“呸”了一声, 朝他不屑地讽刺:“林大公子莫不是忘了,我阿姐早就与你和离了, 你如今又算我哪门子的姐夫?还敢在我镇北侯府攀亲戚?”
“来人,给我把他打出去!”
侯府的护卫面面相觑, 犹豫不决,但因面前这位的确是与大姑娘成婚六年的夫君, 这几年夫妻关系也较为亲密,护卫们基本拿不准主意, 这究竟只是大姑娘一时与夫君置气而已,还是真的和离了再也没有关系,因此根本没人敢真的下手。
江絮清走过来, 按下神情激动的裴灵梦, 朝她摇了摇头。
裴灵梦皱眉, 欲言又止,又瞪了一眼林敬元, 才暂时作罢。
林敬元看见来的人不是裴灵萱,较为失望,问道:“萱娘怎么不亲自来见我?”
江絮清说道:“林公子,想必那日在曲碧湖发生的事,你应当还没忘吧?”
林敬元面露不耐,细细看着面前这位尚且年幼,却还出来主持大局的世子夫人。
他对江絮清的印象还是裴扶墨呵护在手心都怕摔着的小青梅。
他与裴灵萱成婚这几年,只要重要的日子回了侯府,便时常能看见她在裴扶墨的左右,每回只要看到这二人时,便是在斗嘴怄气,可下一刻却又变得亲密无间,外人根本极难融入进去。
他与裴灵萱成亲的那年,裴扶墨和江絮清都还年幼,一个是十三岁的小少年,一个是才十岁的小姑娘,那时裴扶墨尚在长身体窜身高,不过半年他就高出了江絮清一大截。
犹记得有回他来了侯府,路过花园时意外看到那傲慢的裴世子,前一刻将他的小青梅气哭了,下一刻又耐着性子去哄。
那裴世子嘴里还说着:“我虽然长得高,但这并不是我的错,就算你哭得再难过,我也没办法缩回去啊。”
那时他觉得很好笑,原来那不可一世的裴世子,哄起人来竟是这般让人哭笑不得。
夜里他还将这件事当做笑谈讲与裴灵萱听。
“你那弟弟莫不是喜欢江家那小姑娘?”
裴灵萱无奈道:“怎么连你也看出来了?”
他更觉得有趣了,“萱娘,我觉得就你弟弟那性子,想追到那江家的小姑娘,估计是有一条艰难的路要走了咯。”
裴灵萱伏在他怀里气得要揍他,“你可别乌鸦嘴,我弟弟听不得这种话!”
林敬元从回忆中抽回思绪,看向眼前这位梳了妇人发髻,仍然一脸幼态,但较比小时候又成长了许多的姑娘,总算成了裴家人。
“我没忘。但我有些话想与萱娘单独谈一谈,若是方便的话,可以让我见她吗?”
江絮清不动声色地露出嫌恶之色,冷声道:“我现在过来,便是替萱姐姐传一句话,她说她再也不想再看见你了,请你现在就离开侯府,到底夫妻一场,她不希望让彼此最后弄得这般难堪。”
林敬元脸色一变,“我不信,没看到萱娘的人,我是不会放弃的。”
说罢,他便打算直接闯进内院。
江絮清喊来护卫将他拦下。
裴灵梦已先一步拦下林敬元,挡住他往前走的步伐,气愤不已地道:“你究竟还要害得我阿姐到什么时候啊?”
“不是已经有了你那小表妹,恩恩爱爱打算生孩子了吗?是不是非得把我阿姐气死你才罢休?”
林敬元急得满头大汗,但无心跟一个小辈解释,只执意要往内院闯。
刘管事见他是油盐不进,走到江絮清身旁说道:“世子夫人,若不然还是请七鹰卫来将他赶走吧?”
七鹰卫是侯爷留在镇北侯府保护府内安危的一支精英护卫队,若非紧要关头,是决然不能请出来的。
江絮清想起裴灵萱交代的话,她说了不想和林敬元和离后闹得太难堪,想要体面的分开。
显然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林敬元不会轻易放手,恐怕他现在还不知道裴灵萱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小产了。
现在他这份急切的心,究竟有几分是真的为了萱姐姐呢?
“暂时不必动用七鹰卫,萱姐姐那边……”江絮清在跟刘管事商讨如何将林敬元赶出去的策略,哪想方才还吵闹不止的林敬元戛然而止。
“萱娘……”林敬元怔怔地看向几日未见的人,见她一步一步轻缓地朝他走近,他却忽然犹如僵住了般,手脚都不知往哪摆了。
裴灵萱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裙,还吩咐丫鬟为她上了妆,恰好的掩饰了她这两天苍白虚弱的气色,即便是出来见他,她也不想在他面前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林公子,如今我人出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便说罢,我听着就是。”
这三个字,使林敬元顿时大受打击,恍惚之下连连后退几步,她竟是这般疏远地唤他林公子?
难道这六年的夫妻情分都是假的么?事情发生至此不过短短两日,她便能这么快与他割席当陌生人?
林敬元深吸一口气,打算再好好与她谈一谈。
他放轻了声音,柔声道:“萱娘,许施的事瞒着你是我的不对,若你实在介意,我可以当着你的面与她恩断义绝,只求你莫要与我和离,我们多年夫妻不易,这一路我们走过来的有多艰难,难道你都忘了么,你能这般轻易舍弃么?”
裴灵萱垂在衣袖内的手指禁不住颤抖,原来即便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仍旧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他究竟哪来的脸问她怎么能轻易舍弃这段感情?
成婚多年,起先感情如胶似漆时,他每日每夜对她说甜言蜜语,甚至成婚三年后,她仍然没有怀上子嗣,婆母已经极其不满了,私下在各种相反设法想要给他房里塞女人。
她不是不嫉妒,可是没办法啊,她肚子就是那般不争气,成亲三年了还未曾有子嗣,可当初林敬元是怎么说的?
即便婆母如何从中作梗给他塞女人,他都正颜厉色地拒绝,曾扬言此生只要她一个。
但凡他不对她许下这般情深义重的誓言,或许他要求纳房小妾,她也会允许的,毕竟林家的香火还要传下去,她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总不能再如此霸道。
可他现在又是如何对她的?
裴灵萱垂下长睫,缓缓压下险些流下的泪水,过了片刻,方扬起清浅的笑容。
她的笑容使林敬元心里猛然一慌,已同床共枕六年,他又如何不知,这样得体到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笑,才是她另一种报复所恨之人的方式。
裴灵萱淡笑,嗓音轻柔:“许施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林敬元心里咯噔一跳,顿时慌了神,“萱娘……我……”
江絮清蹙眉看着他这番举动,这下总算明白了他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只可惜要让他失望了。
裴灵萱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语气淡然道:“虽然我并不想,但很可惜,我肚子里的这个,大抵也是不愿来到人世的。”
轰隆一声,林敬元大受震惊。
他阔步上前,情绪难平地激语:“你说什么?我们的孩子没了?”
裴灵萱笑了声,笑意悲凉:“是啊,孩子没了,你抱着许施要走的时候把我当成障碍物,用力地推了我一下,我没站稳摔了一跤,就这样没了。”
“这下你还满意吗?林敬元。”
她含着嘲弄的眼神看他。
林敬元恍恍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到了平坦的小腹处,死死盯了许久,像是要将她的小腹看穿出一个窟窿般,始终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这个孩子对他们来说来之不易,怎么会没了?
成婚六年,他那么爱裴灵萱,甚至为了她都可以不纳妾不碰任何女人,他已经为她让了这么多步,即使她的身子很难怀有身孕,他也从未埋怨过她。
时间久了后,随着他年岁的增长,身边的好友及同僚谁膝下不是有了一儿半女,唯独他什么都没有,他也是万般无奈下,才不得不听从母亲的意见与许施私下来往,当时本就想好了,若是许施生下了儿子,便抱回建安伯府养在裴灵萱的膝下。
可老天偏偏就是这般戏弄人,在许施怀了身孕后,裴灵萱的肚子也同样有了消息,他这才不得不这样隐瞒下来。
如今许施因坠湖后孩子意外小产,母亲得知了后,让他想方设法也要挽回裴灵萱,至少她肚子里的这个也要认回建安伯府。
可一切都迟了,在同一天,他的两个孩子都死了。
林敬元震怒下双目通红,猛地上前几步抓住裴灵萱的双肩,神情癫狂嘶吼地问:“怎么会没了,你是想跟我和离才这般欺骗我的对么?还是说你早就背着我有了其他相好的,才趁机在此作文章?”
裴灵萱的肩膀被他的大掌按得生疼,脸部五官都皱成一团。
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林敬元会忽然发疯。
裴灵萱疼得叫了一声。
江絮清与她的距离最近,下意识地上前去将林敬元扯开,“林公子,你松手,你把萱姐姐弄疼了!她还有病在身!”
林敬元暴跳如雷,竖眉瞪目,疯到根本什么都听不进。
江絮清上前来拉拽他,他气得用力一抬,便将拉扯他右手的江絮清往墙边甩去。
裴灵梦吓得睁大双眼,“慕慕——”
忽地一阵冷风掠起,江絮清忍着方才的吃痛,下一刻落入了温热的怀抱内。
那深入骨髓般的气息将她团团围绕,她颤着眼睫缓缓抬眸,入目的是裴扶墨冷漠的脸庞。
“裴小九,你回来了……”她嗓音带着惊惧下的颤抖。
裴扶墨抱着她站稳后,认真地扫了她全身,沉声问:“伤着了么?”
江絮清摇了摇头,“我没事,但是……”
萱姐姐恐怕……
裴扶墨见她没伤着,这才放心将她松开,让她站在边上莫要插手。
现在的林敬元就是个什么都听不进看不见的疯子,谁靠近了都会被伤害到。
江絮清乖顺地点了点头,在安夏的搀扶下,拉着也受了惊吓的裴灵梦站在了一旁。
林敬元还紧紧按着裴灵萱的双肩无能发怒,本想上前制止的护卫见到世子来了,只好纷纷后退。
“林敬元,松手,你弄疼我了……”
林敬元大怒道:“你骗我的对不对,孩子还在对不对,萱娘,你今日必须跟我回去!”
裴灵萱痛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忽然感觉自己面前一道冷风袭来,下瞬间便听见林敬元悲惨的痛叫声——
裴扶墨几步走来,面容冷肃,直接挥起拳头给了林敬元一拳。
林敬元痛得脑袋打晕,根本就站不稳,那一拳的力道根本不是他这样清瘦的文人能够承受的住。
他踉跄几步猛地朝后倒下,半边身子直接倒在了小池塘边的水洼坑上。
昨夜才落了雨,池塘的水势见涨,他扑腾几下,水洼的泥水溅了他通身,使他的脸庞,及身着的素白色长袍顷刻泞泥不堪,狼狈至极。
还没等他彻底回过神,裴扶墨又几步向他走来,看他如看一团烂泥般,眸含睥睨:“站起来,给我滚出镇北侯府。”
林敬元擦了擦唇角沾了泥水的鲜血,面色煞白地恍恍站起身,恨恨道:“裴怀徵,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我也在朝为官,虽说官职比不上裴都督,但怎么说也是说的上话,你殴打朝廷官员,就不怕我去御前告你一状么?”
此时院子内响起叽叽喳喳的声响,林敬元什么都听不进去,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瞪向裴扶墨。
裴扶墨哂笑:“林大公子也年近而立了罢?本官不由也有些怜悯林公子了。”
裴怀徵话里话外都在暗讽他没本事只会告状。
与裴灵萱成亲了六年,许是因为是他姐夫的缘故,裴怀徵从前对他还算较为尊重,外边曾传裴世子多么冷傲不可一世,他都未曾放在心上,如今与萱娘和离后,裴怀徵是半点脸面都不留给他了。
当真是可恶至极,可恨至极。
林敬元气得胸腔不停起伏。
裴扶墨嫌恶地扫他一眼,吩咐道:“周严,派人给我将他打出镇北侯府。”
“你敢!”
他建安伯府虽说比不上镇北侯府,但在勋贵圈内的地位还是有的,若是今日从镇北侯府被丢出去,他今后又有何脸面见人?
裴扶墨大步上前,倏然扼住他的脖颈提起来,阴恻恻地道:“你说我敢不敢?”
他语气寒凉:“方才是哪只手推的我夫人?”
林敬元惊愕到呼吸不过来,眼眸怔大到宛如爆出,垂下看面前男人冷漠无情的眼神,他分明还年少,却自身带着让人望之生畏的压迫感,仿佛只要他指骨一动,便能轻松取了他的性命。
面前的高挑少年,形容俊逸无双,可这般的皮囊下藏的分明是魔鬼。
“你……咳……”林敬元呼吸不顺,脸色涨得通红。
眼看裴扶墨像是要将他掐死了,裴灵萱担心会惹出是非,便想要阻止,可裴扶墨现在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她慌乱得手足无措,只能拜托江絮清。
“慕慕,求你让怀徵住手吧,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林敬元再如何做错事,也不至于赔上一条命,况且若是在侯府出事,裴家怎么逃得了干系!
江絮清已被方才裴扶墨的举动吓得手指发麻,在裴灵萱又一次催促下,她只能上前去拦下。
她的手扶住裴扶墨的手臂,柔声道:“裴小九,你先把他放开好不好?”
裴扶墨眼眸赤红,冷言道:“周严,取剑来。”
院子内哗啦一下沸腾起来,在场众人都被这句话惊得乱神,就连裴灵梦都意识到自己二哥并非是在说笑,他恐怕是真的要杀了林敬元。
“阿姐,这怎么办啊……”裴灵梦缩在姐姐身边,瑟瑟低语。
裴灵萱目光没敢离开,生怕裴扶墨震怒之下闹出人命,现在她只希望自己弟弟失智时还能听得见慕慕的声音。
否则,就真的没人能阻止他了。
周严唯命是从,立即从腰侧取了佩剑递给裴扶墨。
那柄长剑的另一端,忽的被一只嫩白的小手紧紧握住,细看下去还在隐隐发颤。
江絮清语气带着恳求,向他摇头道:“裴小九,我真的没事,他没有撞伤我……”
她眼圈红红的,已然被此情此景吓到了。
他眼里根本看不见其他,除了那双总是水盈盈带笑的眼里藏着无法掩饰的担忧,江絮清握着剑柄的手缓缓覆上他的手背,轻柔安抚。
裴扶墨为之一怔,理智方回来了几分。
裴灵萱见此,悬着的心这才悄悄放落,总算还有能管住怀徵的人。
这时,林敬元艰难地从水洼边爬起,动作声响引起了裴扶墨的注意。
裴扶墨转而容色又变得冷肃,上前将林敬元提起,冷声在他耳边低语:“回去问问建安伯他老人家,他那养在外面的私生子究竟打算何时认领回去,大晋律例已容不得生子弃养之举,那孩子如今已有十六岁,尚未及冠,若是再不认回建安伯府,莫怪本官依法处置!”
这一席话直接将林敬元砸得不轻,他脑子顿时嗡嗡地响了许久,整个人懵懵的,傻愣了。
他父亲背着母亲养了外室,还早就有了个十六岁的私生子?
裴扶墨扫了眼林敬元心若死灰的神情,嫌恶地将他甩至墙壁,吩咐道:“送林公子回府。”
院子内的护卫连忙打起精神来,两人负责架起已经失魂落魄的林敬元匆匆往府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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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敬元被赶走后,裴灵萱霎时失力伏在妹妹裴灵梦的怀里,“阿姐,你没事吧?”
裴灵萱笑着摇了摇头,“你先扶我回去休息吧。”
茂盛的丛林内,赵轩猫着腰隐匿其中看完了这场闹剧,不由轻啧一声,暗道,裴幽如今生死不明,这残暴不仁的裴世子莫不是马上要赶走他兄妹二人了?
想他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又要回到从前那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流浪日子了?
此时赵岚寻了过来,见兄长偷偷摸摸在此,轻手轻脚走过来拉他,“哥哥,你做什么呢?当心别人把你当贼了!”
赵轩将狭小的眸落在赵岚白皙的脸上,小声嘀咕:“阿岚这么美,裴幽这没机会了,何不再争取一把?”
赵岚担心被察觉到,连自己哥哥的话都没听清,悄悄拉着他走了。
寒凌居,游廊。
清凉的微风徐徐迎面,裴扶墨牵着江絮清的手,往寝屋的方向行去,一路沉默不语。
江絮清抬眸看了看他侧脸,犹豫半晌,还是问道:“你在生气么?”
虽然他一个字都没提,可那紧绷的下颌还是将他生气的情绪袒露无疑了。
她只好解释:“我也没想到林公子会忽然来了,只是觉得若是请来七鹰卫将他赶走,有些大材小用,这……”
裴扶墨倏地驻足,转过身来,低语启唇:“江慕慕,我无法时时刻刻都陪在你的身旁,倘若我今日回来的不及时,你被那林敬元伤到了一分,你让我怎么办?”
不久前在衙署收到林敬元闯到镇北侯府这事,他便立即赶回来,谁知一回来便目睹林敬元要将她推倒的那一幕。
一个男人的力气足以将她甩到墙壁,她那般娇气纤柔,若是摔伤非同小可,她却还说自己没事。
听出他关心的话语,江絮清瞬间感到鼻尖有些酸涩,“是我不好。但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位置挨得最近,我怕他伤着萱姐姐了,这才出手阻拦的。况且,母亲已经将府内中馈交给我暂时打理了,我怎还能那般胆小怕事的躲在角落呢……”
说到最后,她的泪水不由流了下来。
害怕,紧张,委屈的各方面情绪忽然涌上,泪水便再也收不住,一颗一颗跟断线的珍珠般不断掉落。
一只温热的掌心轻轻贴上她的脸庞,她濡湿的睫轻颤,下颌微紧被迫抬起面容。
裴扶墨眼里含着柔意与怜惜,指腹缓缓为她擦拭眼角的泪水,轻语道:“你做的很好了,娇娇,是我太害怕你受伤。”
江絮清泪盈于睫,望着面前这个温柔似水的男人,嗫嚅一声:“裴小九,我……”
裴扶墨黯了眼眸,脸庞倾近吻掉她的泪珠,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近乎嘶哑地呢喃:“娇娇答应我,今后离除了我以外的那些坏男人远一些。”
江絮清怔了会儿,心脏也因他近在咫尺的气息剧烈的跳动,不知所措。
他轻轻地又复述了几遍,有些病态的执着让她尽快答应这个要求。
他一定要她亲口说出这句话才罢休。
江絮清动了动红唇,只好妥协。
她的嘴唇与他嘴唇几近相贴,最终缓缓启唇:“我会离除了你以外的男人,远远的。”
说完这句话后,江絮清很明显感觉到裴扶墨方才那诡异的情绪缓缓降了下去。
他唇角衔着笑,便贴过来轻柔地吻着她。
第42章 消息
林敬元过来闹事这件事, 很快传到了映春院,云氏卧在榻边气得身子发抖,“出了这种大事, 梦儿, 你怎么不来喊我?”
裴灵梦前不久才送姐姐回去休息,便赶紧来母亲这边侍疾了,见母亲动怒, 忙体贴地端了盏热茶给她, 让她平息一下情绪, 免得又上头晕倒了。
“母亲,您尚病着, 怎还能劳烦您去处理这种事?况且那林敬元发疯起来是六亲不认的。”
云氏气得连茶都喝不下去了, “若非幽儿的事这般让我忧心,我定要上建安伯府讨个说法去!”
提起裴幽, 裴灵梦也有些唏嘘,目前兄长还这样下落不明, 虽然外界已经有不少谣言,传失踪的人基本都是掉落到那河里被冲没了, 但这种事她定然不敢告知母亲,这对母亲得是多大的打击啊。
云氏忽然说道:“梦儿, 你阿姐的身子,母亲很是担忧,这样, 你以你阿姐的名义将那妇科圣手苗大夫请来咱们侯府。”
裴灵梦问道:“阿姐已经小产了, 朱大夫说好好调养身子就不成问题的, 还需要苗大夫来看么?”
云氏斟酌道:“小产也需要看,况且, 慕慕那边也需要再好好诊断一番。”
裴灵梦这才想起,前不久慕慕晕倒后被诊出体寒,可能还会有碍子嗣一事,一下也觉得严重了起来,忙不迭应下。
云氏目送裴灵梦离开后,思绪忧愁。
如今长子这般,倘若真的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恐怕这镇北侯府今后还是只能靠怀徵撑着,倘若慕慕怀子嗣艰难,恐怕他二人这条路还有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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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寒凌居的烛火轻微摇曳。
卧室内,熏香轻袅,暖意弥漫。
裴扶墨沐浴后换了身墨色长衫,随意地坐在书案后看书,听着净室内响起的水声,他现下觉得心灵颇为宁静,不知不觉看了许久,直到净室的门推开后,热气从里面缓缓流出。
他笑了声,朝刚洗完的江絮清扬眉,“娇娇,过来。”
江絮清边拢了拢还在滴水的长发放置侧边,说道:“等会儿,我得让安夏帮我将头发弄干了。”
裴扶墨起身从书案边的架子上取了一方熏干后的帕子走过来,扶她坐下后。
拿帕子包裹她绸缎似的乌发,轻柔地缓慢擦拭,“我帮你就够了,要安夏做什么?”
江絮清面露诧异,“裴小九,你还会这个?”
他何时那般细心还会为姑娘家擦发了?
裴扶墨十分细致地为她擦着湿发,她的头发自小便被保养的极其好,长指从她发间穿插而过,湿润时手感也让人爱不释手。
他淡淡道:“这又有何难?”
不过只是擦干头发而已,莫不是在她眼中,他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来?
此时乖巧地坐在面前让他擦发的小姑娘,忽然转过来,眼睛亮如星辰,弯弯带笑:“那好,我暂时不要安夏了,就劳烦裴世子亲自为我擦干头发啦。”
裴扶墨心情愉悦至极,她怎这么乖了,这么招人喜欢。
屋内烛火轻微的滋滋作响,拉长了两道交叠的身影,外间内安夏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正想进来伺候。
没料,透过门缝便看到世子爷一脸柔情地为世子夫人擦拭湿发,二人偶尔接几句话,气氛一派柔情,让人根本不忍心插.进去,多看了会儿,使她眼眶也不禁有些红了。
作为目睹世子和夫人年幼时感情多好的人之一,她顿时感受颇深,现下在心里更是不断地祈祷。
请一直这般维持下去,他二人之间莫要再生事端了。
夜色浓稠时,裴扶墨擦干了江絮清的乌发,见她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他胸膛前入睡了去,纤长的眼睫微微翘起,高挺的鼻子下便是那诱人的红唇,他喉结微动,将脸俯近,蜻蜓点水地碰了下她的唇。
“娇娇,再等等,等确定他死了……”
江絮清皱了皱鼻尖,在他怀里拱了供,已是困极了,就直接这样坐着便睡了起来,他摇头一笑,打横将她抱起走行至榻边。
次日天一亮,裴扶墨陪着江絮清用了早膳后才去衙署上值,还特地同她说了,他何时会回来,让她在家里等他。
他这其中的转变就连安夏都看在眼里。
安夏叹道:“夫人,奴婢觉得世子这两日心情挺好的。”
江絮清坐在梳妆台后,望着昏黄的铜镜梳理自己的长发,唇角衔着笑意,“也不知是发生什么好事了,不过他心情好,我就开心。”
但府里最近到底是特殊时期,裴幽如今生死不明,映春院云氏那边日夜担忧得睡不着觉,若是裴扶墨表现的心情太好,恐怕还会落人口实,说些不大好听的话传出去,也会影响到云氏与他的母子之情。
“这种话千万莫要在外面说了。”
安夏自然懂得宅院内的规矩,谨慎应道。
趁着裴扶墨去上值,江絮清收拾了下便去映春院侍疾了。
云氏休息了两日,身体已然大好,只是夜里总是睡不着觉。
“我昨晚梦见幽儿了,他浑身是血,被压在废墟之下不断地向我求救,问我为何不救他。”云氏眼眶浮泪,紧紧握着江絮清的手说道。
江絮清安抚道:“母亲,那只是梦罢了,您莫要多想。”
云氏摇了摇头,“不,我感觉就是真的,不行,我得现在派人去一趟左军衙署,让怀徵派他手下的人亲自再去找找。”
江絮清心里忽然有些怪异的不舒服,她抿了抿唇,“母亲,世子他也有许多公务要做的,左军衙署的人恐怕也难以……”
屋内静默了会儿,云氏望向江絮清认真的神情,有片刻凝滞,半晌才问:“为何幽儿失踪,你和怀徵都不担心的?”
怎么说裴幽当初也在江家与她生活了两年,也是裴扶墨的兄长,又并非一般人,为何这夫妻二人都能维持这般冷静的态度,云氏心里浮升起不悦。
江絮清轻声道:“母亲是关心则乱了,实则陛下派去的人还未曾收回去,日夜都有人在云锦山搜寻,我和世子又怎会不担心呢?只是陛下的人都在日夜艰辛的寻人,世子若是贸然插手,恐怕也会扰乱搜寻计划。”
江絮清露出担忧的眼神,云氏这才心里好受了些,叹道:“你说得对,也怪我,是关心则乱……”
见云氏没再深究,江絮清心里才悄悄放松。
云氏对这个失散多年的长子,实在抱有太大的愧疚之情了,难得母子团聚,没多久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会这般也情有可原。
可惜江絮清永远都不会为裴幽担心,她只恨不得他就此彻底死的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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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的朱雀大街今日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前日的护国寺坍塌一事,而护国寺并非寻常寺庙,原本便有三十来年的历史,此次修葺也堪称重任。
如今百姓中,已有不少在流传是三皇子贪了其中的好处,办事不力,才导致这般神圣的寺庙遭到如此下场。
所幸这寺庙因刚修葺完成,还没有多少香客去上香,倘若不是那天正巧雷电交加的大暴雨,恐怕届时压死的可不仅仅只是少数的工人,而是更多无辜的老百姓了。
出了这种事,一夜之间在百姓口中,导致三皇子成了个没能力还要逞强的废物,这使他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被毁了大半。
三皇子府。
李煜本身还极有闲情逸致地给金笼内的雀儿喂食,听完余公公汇报完的话后,手中盛鸟食的罐子猛地砸落。
“哐当”一声,笼内的雀儿吓得翅膀扑腾不停,却如何都飞不出这金丝鸟笼。
李煜眼底阴郁浮升。
余公公背脊发汗,说道:“奴婢会去查清楚究竟是谁在散播关于殿下不利的事,定会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李煜冷笑几声:“还需要查?除了李衡那个废物还能有谁?”
余公公问道:“殿下觉得二皇子会想到用舆论将您压垮这招吗?”
李煜道:“那废物自然想不出来,但他有个好外祖父,肖左丞可不是吃素的。那老家伙老早看我不顺眼了,日夜担心我的政绩会超过那个只会吃喝玩色的废物东西,这下总算揪着我的小辫子,看父皇并未重重发落我,便打算用舆论将我压垮。”
余公公略微焦急,“那可如何是好?如今幕僚们无法进皇子府,目前民间的谣言也越传越过分,甚至将前年二皇子做的那些错事,也传到了您的头上,说的那叫一个真真切切,已有不少人都信了,看来二皇子那边这次是显然想让您彻底失了民心啊。”
“那老东西一天到晚揪着我,我迟早弄死他。”李煜冷声道,转而思虑一番,问:“沈玉秋那边没传来消息?”
余公公摇头,“尚未。奴婢是担心,沈贵妃她也束手无策,况且她身为后妃,若是三番两次为您求情,恐怕陛下也会生疑的。”
李煜面色沉吟,也在思考其中的利害。
他还是想要再赌一赌,赌沈玉秋对他的忠心,赌父皇对沈玉秋的宠。
“罢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把裴幽找到,他还没为我办成功几件事,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余公公正要回禀,“殿下,奴婢走了许多门路,总算与外边正在搜寻裴公子的暗卫取得了联络,暗卫言说,好似另外有一支暗卫也在搜寻裴公子的下落。”
“喔?是谁?”
余公公说道:“尚且不知,但看样子,那支暗卫,是奔着裴公子这条命去的。”
怪了,裴幽自从回到镇北侯府后,便伪装的极其好,若非他早就知道裴幽的真面目,恐怕也会被蒙骗的程度,按理说裴幽应当是没有仇家的。
究竟是谁,一心想致裴幽于死地?
李煜指腹摩挲杯盏,心里顿时有个不好的预感,莫不是裴幽做的太过火,被裴世子记恨上了,这才暗中弑兄?
左军衙署。
傍晚的霞光从雕花窗缝隙投入,裴扶墨从演武场回来后,将身上已沾满灰尘的蟒袍换下,穿了身暗紫色的长衫,正打算推开门,周严便已经进来了。
“世子,大公子有消息了。”
裴扶墨眯了眯眸,眼里露出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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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山的山脚下皆是宫廷侍卫把手,前日此处发生坍塌,晋安帝分派了不少侍卫赴云锦山寻人,未免生乱,便已经禁止行人经过此地了。
值守的侍卫看见裴扶墨,纷纷恭敬行礼,“裴都督。”
裴扶墨颔首,“本官上山去寻人。”
侍卫自然不会阻拦,连忙打开护栏放他上山。
裴扶墨走了后,几名侍卫还在感叹,“这镇北侯府也是倒霉,裴都督的兄长才找回没三个月吧?这下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看来这福气,也不是谁都能享用了。”
裴扶墨领着周严上山,行到半山腰时,周严将他带到了崖边。
此处残枝密布,四周皆是坍塌的寺庙残渣将树木压垮,满地狼藉。
“昨夜里暗卫在此处寻到了大公子那日所着的衣衫布料,便顺着方向查去,果真在半山腰的一处塌陷处寻到了一具男尸。”
二人走到那塌陷处,那具穿着裴幽衣裳的男尸正躺在原地。
但此时他面部的五官已然被巨石压的血肉淋漓,模糊不清,除了身形相似之外,难以辨别。
裴扶墨走过去,抬脚碰了碰那具尸身,“何以断定这是他?”
“胎记可查过了?”
周严谨慎回道:“大公子的胎记在右脚脚踝处,但这具尸身的右脚被发现时已经被压得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楚,暗卫也是从衣裳和身形才猜测此人正是大公子。”
裴扶墨不大相信,“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还是脸和胎记之处看不清。”
周严说道:“属下也认为是大公子,并非是从衣服和身形认出来的,而是……”
说着,周严将那尸身翻过来,后衣襟扯开,但见这具尸身的后脖颈处有一道陈年老旧的伤疤,犹如一道闪电般。
这道伤疤,正是裴幽本人有的。
形状大小都一模一样和这有些年头的疤痕,这种情况又怎会有假?
裴扶墨死死盯着那抹疤痕,思绪不由回到了重生之前的半年前。
那时他刚从北疆回京,迫不及待去见了慕慕,可没料到当晚他再去江府寻她之时,便看到她正在跟一个陌生男人交谈甚欢,甚至连他来了,她都未曾注意。
他不过离开了三年而已,她的身边竟是有了其他男人的位置,这让他如何能忍?
几番争执后,他当时心性还较为冲动,便与那男人起了冲突,发生争斗时,他便无意看到那男人的后颈处有一块老旧的如闪电痕迹的伤疤。
再后来没几个月,母亲在江府与唐氏闲谈时,无意看到裴幽从廊下经过,当时他穿的是那种粗布麻衣,天气逐渐炎热,他稍微将裤管挽了起来,正巧让母亲看到了他脚踝上的胎记。
后来他才知道,这男人是他失散多年的兄长。
如今这伤疤落实,看来是裴幽无误了。
周严问道:“世子,该把消息传回侯府吗?”
毕竟侯夫人还在日夜等着裴幽的下落,即便是死了,也该说一声的好。
裴扶墨扫了一眼那尸身,冷声道:“不必,母亲暂且受不得刺激,先让她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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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灵梦在云氏的要求下,亲自出了城去请那妇科圣手苗大夫来一趟镇北侯府,在返回镇北侯府的途中,却意外看见郑亦舟从观月酒楼出来。
自从广寒楼之后,她便没有与郑亦舟见面了,难得在外面碰上,她必须得去问清楚他究竟是何意。
“苗大夫,您先在车内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裴灵梦说完,便一溜烟跑了,苗大夫拦都拦不住。
郑亦舟从观月酒楼出来后,便又进了一间酒肆,裴灵梦跟在后头,眉头蹙得紧紧。
奇怪,那日相看时,她记得郑公子说过自己不擅长饮酒的。
酒肆内的掌柜看见郑亦舟,也跟一脸看见了老熟人似的,笑道:“郑公子今日想品什么酒?”
裴灵梦愈发好奇,悄悄在门缝边往里看。
郑亦舟穿的很是素雅,笑容如沐春风,“还是按老规矩吧,就好那一口了。”
掌柜的笑得灿烂,“好嘞。”
裴灵梦想了想,这样偷偷摸摸地跟着也不是个事,还是打算进去打招呼说话,只是人来没来得及进去,后衣襟便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提起。
“啊——”女子的声音从酒肆门口消失,郑亦舟皱了皱眉望去,没看见人影,便没多做他想。
酒肆旁的一条巷子内。
裴灵梦被男人提了起来,气得挣扎不停,“魏镜,你大胆!放我下来!”
她扑腾几下,张牙舞爪的,魏镜直勾勾看着她闹腾。
半响,就在裴灵梦更生气之前,他倏然将她放落。
裴灵梦落地,一下没站稳,直接往他怀里扑了去。
魏镜身子一僵,慢条斯理地将她推开。
“站稳了。”
裴灵梦面色不悦,站稳了后整理了下弄乱的发髻和裙摆,气愤道:“你做什么呢?好端端揪我来这干嘛?”
魏镜不紧不慢地道:“路过,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在酒肆门口,还当是贼,身上的正义感便不断地在涌动,不料竟是抓错了人。”
听他语气丝毫没有歉意,气得裴灵梦更加讨厌他,但此时不是跟他纠缠的时候,只好拍了拍衣裙,“罢了,既是误会一场。”
说完,她便想继续回到方才的酒肆。
魏镜眼神朝那酒肆扫去,见郑亦舟还没走,便一把揪住裴灵梦的后衣襟阻止她过去。
裴灵梦忍无可忍,转过身来,“你究竟做什么?是不想让我去见郑公子?”
魏镜“嗯”了声。
他竟回答的毫不犹豫,这般老实,弄得裴灵梦措手不及。
忽然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涌了上来,她脸色古怪道:“你莫不是喜欢我……”
只有喜欢她,才会不想让她跟其他男人接近。
因为二哥便是这样对慕慕的,自小到大,慕慕身边只要有男子出现,不管对慕慕有没有非分之想,他都会一视同仁,一律赶走。
难道男人都是这种德性么?
魏镜一脸看鬼似的看她,“你疯了?”
他说的直接,裴灵梦怔楞,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恰这时,魏镜看见郑亦舟已经走了,便松开了裴灵梦的衣襟,丢下一句话便走。
“裴小姐平日还是得找点事做,省得没头没脑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裴灵梦气得有点头疼,暗骂几句,就准备返回酒肆,哪想,郑亦舟已经没影了。
等她回到镇北侯府时,天已经黑了。
云氏白天在府里等了许久才等到苗大夫,将裴灵梦拉过来数落,“梦儿,你莫不是又在街上溜达了,现在才回?”
裴灵梦蔫不唧地嗯了声没说话。
云氏摇了摇头,不好说什么了,便笑着请苗大夫给裴灵萱看身子。
苗大夫诊脉过后,说道:“裴娘子的身子因为小产虚弱了许多,是可以好好调养回来,但这心理上的伤害,还需要裴娘子自己想通慢慢走出来得好。”
裴灵萱抿唇笑道:“是,我记住了。”
苗大夫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下便明白了,这种应答不过是口头之言罢了。
心里受了创伤,又如何能轻易走出?
云氏问道:“苗大夫,萱儿的身子可有受损,会影响到今后生育么?”
苗大夫低头写药方,回道:“裴娘子没有大碍,她成婚六年难以怀有身孕并非是她的问题,而是……”
这句话不必明说,明眼人都听得出来。
裴灵梦轻嗤一声,果然是那个狗男人害得!
云氏这才放心,看向裴灵萱说道:“萱儿这阵时日好好修养,往后日子还是要过的。”
裴灵萱嗯了声。
苗大夫写完药方后,意味深长地道:“裴娘子若想尽快走出来,可以试着换一个环境居住一阵时日,兴许可以转换心情。”
给裴灵萱诊完了后,苗大夫正要提着行李箱走了,云氏连忙拦下她,笑道:“苗大夫不急,府里还有位娘子想让您给她看看身子。”
此时门槛处传来裴扶墨的声音,“不必了,母亲。”
众人看过去,只见裴扶墨淡声说道:“慕慕身子没问题,没必要给她看病。”
云氏皱眉,怎会没有问题,因为体寒导致怀子嗣艰难,这事对女子来说可是头等大事,他为人丈夫的,竟这般不放在心上。
“这不可,你不能替慕慕做决定,她身上的问题必须要苗大夫看了。”
裴扶墨寸步不让,眼底冷漠的不近人情。
“我若不允许,看谁敢。”
江絮清听说妇科圣手来了华雅院,便也过来看裴灵萱,刚行至门口,便听见云氏和裴扶墨的争执,似乎还与她有关。
“怀徵,慕慕的身子能否怀有子嗣,这是有关裴家的下一代,不是你一人能做决定的。”
第43章 下药
屋内传来的争执声不大不小, 江絮清站在门槛处,偏巧听得一清二楚。
云氏在看到江絮清后,脸色霎时一变, 说道:“正巧慕慕也来了, 你让她自己决定。”
裴扶墨眉宇瞬间如笼乌云般,不悦的神色使云氏都为之一怔,她隐约感觉自己儿子像在怨她。
裴扶墨转过身, 问:“你都听见了?”
江絮清喉间忽然觉得苦涩苦涩的, 她听见了, 且听得很清楚很明白。
身为女子,倘若终身无法怀有子嗣, 这事对任何姑娘来说打击都极其大。
她垂着眸酝酿了片刻, 轻声问道:“你是早就知道了么?”
裴扶墨目光落在她紧捏着衣袖的右手上,“嗯”了声。
他几步上前, 牵住她那只攥成拳头的手,说道:“别担心, 小问题罢了。”
只要她生命无忧,生不了孩子罢了, 怎么不算小问题。
怎会是小问题……将来镇北侯府是要交到他的手上的啊。
江絮清轻颤着眼睫,垂下去看着地面, 许久没有回话。她感觉到那只被裴扶墨握住的手背都滚烫滚烫的。
云氏自是看出了江絮清情绪不对,但既然如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为了子嗣问题, 也该先将身体调理好。
“慕慕, 你过来, 让苗大夫先给你看看身子。”
江絮清缓缓抬起头看向裴扶墨,轻声道:“裴小九, 我想让苗大夫给我看看。”
她眼神中含着坚定,裴扶墨怔神须臾,便颔首,牵着她进去了。
苗大夫细心为她的身子诊脉了片刻,面色愈发的凝重。
屋内气氛冷寂到连裴灵梦都不敢呼吸了。
许久过后,苗大夫才问道:“这位娘子幼时在冬日曾落水过?”
江絮清点头,“在我六岁那年的冬日,除夕那日上街游玩时,因为人实在太多了,在湖边玩耍时不慎被挤下去了。”
苗大夫道:“那便难怪了,想必便是那冰寒的湖水导致娘子落下了这病根,娘子的肌肤冰凉也并非是天生,同样是掉入湖水中引起的。”
裴扶墨眸色幽沉,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苗大夫的眼神在这夫妻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这十几年来,她为无数妇人看过身子,因为杂七杂八的原因,导致无法怀有身孕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
但每回确诊难以怀有子嗣后,夫妻二人皆是闹得极其难看,大多数女子会掩面哭泣怨自己拖累了夫家,甚至一些没良心的丈夫,会迫不及待的当场想要休妻。
时间久了,她见识过太多薄情冷血的夫君及委曲求全的女子,实在不愿给刚成婚的夫妻看病,基本都会闹得极其难看。
但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这位娘子的夫君说些难听的话,也没看到这位娘子痛哭自责,苗大夫有些诧异。
云氏面色着急,问道:“苗大夫,依您看,这是能医治好的吗?”
长子如今生死不明,偌大的裴家兴许只有次子这一根独苗了,倘若怀子嗣艰难,他二人今后的日子还如何过下去?
苗大夫扫了眼江絮清煞白的脸色,便说道:“不过娘子也不必担忧,你只是相比其他女子来说,怀子嗣是要难一些,但也并非那般绝无可能,娘子的体寒若是好好调养调养,也是有机会的。”
最后一段话,在江絮清听来,就是安慰她罢了。
方才苗大夫眼里的遗憾,她并没有看错。
云氏忧愁地叹气,便又询问了苗大夫要如何调养身子的问题。
裴灵萱和裴灵梦互看一眼,都没敢说话了,大抵都意识到这件事对江絮清来说,打击有多大。
苗大夫交代了许多事后,写下了几纸有助调理的药方后便离去了。
裴扶墨撩袍坐到江絮清对面,细细看着她面上的神情,她此时眼眶通红,显然正在压抑着泪水。
他顿时感觉心里被刀割似的疼。
这件事他从没想过要一直瞒下去,只是觉得没必要这么早便告诉她,影响到她心绪。
他们成婚也才两个月不到,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况且,她前世不是也怀了么?说明无法怀子嗣这事并非那般肯定。
只是他没料到,还是被她听到了,甚至是在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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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寒凌居后,安夏见世子和世子夫人一路无话,心下便明了,直接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关紧房门。
屋内轻悠的烛火倒映在墙壁上,江絮清坐在临窗边发愣出神。
从华雅院出来为止,她心绪依旧难平,耳边不断地回响起一句话。
她可能没办法做母亲,无法怀有子嗣了。
一行清泪忍了许久终是落了下来。
裴扶墨站在她身后,望着她轻微颤动的双肩,喉结滚动,便上前将她揽入怀中,笑了声:“又哭鼻子了,我说的话都忘了么?”
江絮清伏在他怀里,强忍着哭腔挤出来一句话:“怎么会是小问题,怎么会是小问题啊。”
她哭得鼻尖红肿了,眼睫濡湿到根本看不清视线,只能凭着直觉将脸埋在他胸膛处,哽咽道:“裴小九,我也有点想做母亲的……”
成婚时,她不止一次幻象过,往后会和裴小九生两个孩子。
男孩像他,长大后做个俊朗的少年将军,女孩像她,她和裴小九定能将女儿宠得无法无天,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裴扶墨拥着她,任由她这样发泄情绪流泪。
便是太清楚她知道自己怀子嗣艰难后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他才一直压着没有告诉她,她自小便是如此,倘若一心钻进死胡同里,实在是难以走出来。
大哭了一场后。
许久,江絮清渐渐收了泪水,抬起脸来说道:“我没事了。”
哭也解决不了问题,方才的一时失态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罢了。
“当真没事了?”裴扶墨指腹擦拭她颊边的泪,问道。
她摇了摇头,“真的没事,况且苗大夫说了,也不是全无可能的。”
一定会没事的,只要好好调养身子就好。
她这样安慰自己。
裴扶墨深深看着她湿润的脸颊,默了片刻,方道:“娇娇,我们还年轻,孩子的事不必着急。”
他这是给她时间好好缓和,江絮清听明白了,瞬间觉得心里的压力也松了不少,轻轻提唇笑了下。
夜里沐浴了后,裴扶墨抱着浑身发软的江絮清回到榻间。
刚洗完了后也他没什么睡意,白日得知裴幽死了的消息后,好似乌云拨开了云雾般,可晚上便又发生这种事,让小姑娘痛哭了许久。
他垂眸,看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薄衾内蜷缩一团的模样。
帷帐内还飘散着她身上独有的馨香,与沐浴后的香气缠绕一起,肌肤尚带着诱人的湿润,粉嫩如酥,尽是勾人的气息。
而她仍是浑然不觉,嫌热似的直接将小腿从薄衾内伸出来,漫不经心地搭在他的小腿上,冰凉滑腻的触感这般若即若离的触碰,反而更惹人心头酥痒。
裴扶墨喉结滚动,眸中幽暗愈发浓稠。
终是伸出长指,隔着薄衾戳了戳她温软的脸颊。“装睡?”
“……”
帷帐内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江絮清缓缓从薄衾内露出半张脸,双颊酡红,水眸盈盈地轻语:“睡不着呀,陪我聊聊天好么?”
她趴着身子这样仰着脑袋,伸手将卧坐着的裴扶墨拉下来,可他实在太沉了,拉了半晌都没动静。
她的寝衣本就单薄,夜里洗了后随意的拢了下,这般俯趴的躺姿,从裴扶墨坐着的视角,便能看到大开的领口处下的风景。
暗紫色的小衣紧紧裹了一团,肤色莹白,绵绵起伏,沟渠深深。
那里处是何等景致,没人比裴扶墨更是清楚。
他呼吸不由重了起来,眼神朝下扫了去,果不其然,它也起来了。
裴扶墨艰难地闭了闭眼。
她只想单纯的聊天,可他暂时真没那闲心了。
“好不好嘛,陪我聊一聊,你记性那么好,想必还记着许多我都忘了的事呢。”江絮清还执着地拉着裴扶墨的衣衫下摆,软语吟吟地撒娇。
“……好。”裴扶墨沉声应道。
说完,他便顺势躺下,右臂一伸,便将这具馨香柔软的身子牢牢揽入怀中,方轻轻喟叹一声。
江絮清伏在他怀里,也觉得安全感十足,不由细细地聊起了幼时。
聊了许许多多有趣的事。
最后说到她六岁时掉入湖中的事。
那日正是除夕,城中并未设宵禁,夜里朱雀大街繁华喧闹,景致美不胜收,有趣的玩意琳琅满目。
她和裴扶墨夜里出来逛街市,买了几盏河灯后便一块儿去街边的小湖畔点河灯。
当晚的人实在太多了,她不知何时与裴扶墨走散,被人挤到了湖边。
等裴扶墨找到她时,她正好掉入了湖里,那时正是寒冬日,江府的下人也因为百姓太多没有及时挤进来。
四周响起了不少的嘈杂声。
“那边有个小姑娘落水了!”
“你们谁会泅水,快下去救人啊!”
“这大冬天的谁敢下去?就算人救上来了,别说那小姑娘了,自己都得去了半条命。”
“可是……”
人群中的讨论声不断,但就是没人愿意下水救人。
没多久,只见“扑通”一声水花响。
有人吃惊地喊:“有人跳下去了!是个小少年!!”
实则时间过去太久了,当初的细节江絮清早已经忘了一干二净。
但她仍然深深记得,她落入湖中时,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裴小九奋力向她游来的稚嫩脸庞。
自落水之后,她养了大半年才将身子养好。
来年,裴小九便十分严厉地要求她也学会泅水。
她垂着眼睫,眼角带着湿意,小声呢喃:“原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裴扶墨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淡声道:“别想了,睡吧。”
“嗯,好。”
夜色极其深了,院子内鸣虫一阵一阵地响,裴扶墨却困意全无。
怀中的姑娘不知不觉已入睡了去,他整颗心都沉重无比。
若时间能回到过去,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让她从他眼前消失。
便是因为那一次的走散,导致她落下了这体寒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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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又过去了几日,除了当天在护国寺坍塌现场便已经断气的人之外,就只有零星几人下落不明,宫廷侍卫无法一直在云锦山寻人,等舆论稍微降下去了后,晋安帝便吩咐侍卫回宫了。
云氏得知圣上没打算继续找人,心下便是一慌,去找了裴扶墨。
裴扶墨答应会再派一支队伍继续搜寻,她这才放心下来。
与此同时,皇宫养心殿。
休养了几天后,晋安帝的身子已然大好了许多。
沈贵妃一袭清新淡雅的宫裙,素手接过一侧小太监呈上来的汤药,亲自给晋安帝喂药,柔声道:“陛下身子好转,臣妾这才可安心了。”
“这几日,臣妾日夜都睡得不安稳……”
晋安帝靠在引枕上,缓缓启唇,享受着沈贵妃的伺候。
将一勺汤药咽下去后,才嘶哑地道:“让秋儿担忧了,是朕的不是。”
沈贵妃娇羞地嗔了晋安帝一眼,“您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怎能不担忧呢?但陛下这般为国为民,臣妾担忧的同时啊,也是无比自豪骄傲的。”
晋安帝像是被取悦到了,笑了几声摇头道:“你啊,这张小嘴就是甜。依朕看没有哪个男人能逃得过你这张嘴。”
沈贵妃佯装生气,“陛下——臣妾不需要其他男人,只要有陛下就够了。”
晋安帝唇角扬起,淡淡这样看着她,便是这样笑,什么都没说。
沈贵妃垂眸给汤药吹风,浓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
这几年伺候晋安帝以来,她如今已能拿捏到八分梅贵妃的神韵了。
就连生气的神态,她都是按着梅贵妃来的。
她便是不信,陛下不会乱了心神。
沈贵妃又舀了一勺汤药喂给晋安帝,神态伪装的恰到好处。
就连晋安帝都恍惚了须臾,不由暗道是否老糊涂了,竟是又将沈玉秋看成了那个女人。
“陛下,该喝药了。”
这几日沈贵妃一直贴身伺候,劳心劳力的,晋安帝也觉得很是怜惜。
药用完了后,身子也舒爽了许多,便问道:“秋儿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提。”
沈贵妃摇了摇头,纤柔的手心搭在晋安帝的小手臂上,几分柔弱求怜惜的姿态,“臣妾什么都不要,臣妾只要陛下好好的。”
晋安帝十分受用,笑了声:“你尽管说就是。”
沈贵妃还是摇头,但对上晋安帝含着深意的眼神,她心里猛然跳了下。
果然帝王不是那般好糊弄的。
皇帝的宠爱能这一刻让你上云端,下一刻亦能及时收回去,坠入地狱。
但是为了三皇子李煜,她还是想要铤而走险一回。
“陛下,秋日已然来临,秋色宜人,好似能感觉到不虞的心情都被洗涤了,变得清爽了起来,臣妾如今只希望这天底下再少些磨难。”
“这话是如何说的?”
“陛下也知道臣妾自幼无父无母,与妹妹自小相依为命,臣妾与妹妹此生相同的愿望是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能一家团聚,共享天伦。”
百姓生活无忧,一家团聚,共享天伦。
这何尝不是晋安帝的心愿呢?他继位多年,日夜艰辛,不过就是为了将这大晋江山打理井井有条,让百姓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沈贵妃说道:“陛下恐怕也听说了,昨日淮州等地也下了大暴雨,不少百姓的家都被洪水冲垮,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晋安帝叹息:“天灾难以避免,朕昨日已下令派官员前去赈灾了。”
沈贵妃含泪行了个大礼:“陛下心系天下苍生,臣妾作为老百姓中的一员,代他们谢过。”
晋安帝让她起身。
沈贵妃便又顺势提到:“一家团聚,共享天伦这事不仅仅是民间的百姓所求,陛下即便身在皇家,那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呐,想必也会有这般时刻吧?”
晋安帝垂眸,嗯了声:“继续。”
沈贵妃捻着手帕,说道:“陛下膝下的皇子本就不多,几个月前四皇子又……”
她一副提起伤心事的模样,小声道:“臣妾也是心疼陛下。”
她一句没有提将三皇子放出来的事。
却不由让晋安帝想起自己淡薄的皇子缘,他沉默了片刻。
“你说的也有道理。”
况且护国寺坍塌,也有一半是由天灾引起,并非全是李煜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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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凌居内,江絮清刚从玉荣堂回来,云氏经过这几日的休养,已然能下地走动了,若非那云锦山实在危险,恐怕她都想亲自去寻裴幽。
江絮清是好好劝说了一番,云氏才歇下了这心思。
屋内,她将那书案下屉子里的玉佩取了出来。
安夏见状,过来问:“夫人,这玉佩您还没送给世子呢?”
她摇了摇头,“当日从灵玉阁取回来后,侯府便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接下来几日都忙得不可开交,倒是让我忘了,现下闲暇了才想起来。”
安夏道:“奴婢记得半年后便是世子的生辰,若不然夫人将这个当做生辰礼送给世子?”
江絮清蹙了蹙眉,想起那日裴扶墨说的话。
他还记得她年幼时说的那句无心之言。
“除了生辰礼之外,不会为他费心思。”
倘若她将这枚玉佩当做生辰礼送给他,他岂不是会生气。
况且,这本来也不是生辰礼,是迟来了三年的礼物。
江絮清直接驳回了这个提议。
**
傍晚时分,裴扶墨刚回到镇北侯府,行至玉荣堂时被云氏喊了过去。
堂内除了云氏之外,还有一个穿着极其得体的赵轩。
裴扶墨唤了声母亲。
云氏颔首,让他先落坐,便问道:“今日可有你兄长的下落了?”
裴扶墨面色自然地摇头,“尚未。”
云氏神色失落,“你兄长已经失踪将近半个月了,我这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裴扶墨沉默不语。
反而还是赵轩好心安慰,“侯夫人,阿幽那般尊敬您,若是您过于担忧他而导致自己身子不适,阿幽也会心疼的。”
云氏呵呵笑了声:“你说的是。”转头又对裴扶墨说,“怀徵,赵公子与你兄长一同长大,他方才跟我讲了许多幽儿的往事。”
裴扶墨颔首,“母亲松缓下心情也是好的。”
赵轩给云氏倒了一盏茶,继续笑着聊方才的话题。
云氏问道:“赵公子方才说到幽儿幼时还有个至交,那那位至交现今在何处?”
赵轩面色有些慌乱,方才他为了与云氏套近乎,不知觉说了一些不该说的,所幸是云氏听到了才没多做他想。
裴扶墨眯了眯黑眸,看向赵轩。
见赵轩微垂着眼,说道:“那位至交好友早在五年前便意外去世了,但当时只有阿幽陪在身侧,多余的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阿幽当时很是难过,许久都没有走出来。”
云氏听着更心疼裴幽了,本该是在侯府养尊处优的大公子,或许世子之位也该是他的,却偏偏刚出生便流落在外,过了这么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难得有个至交好友,却也那么早离开他。
她捻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泪。
赵轩一直低着头,沉默了会儿没有接话。
裴扶墨思绪稍转,便也没有开口,堂内霎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云氏缓和好心情后,抿唇笑了笑,又招呼裴扶墨过来饮茶。
“怀徵也难得有时间陪母亲多待一会儿,坐下来听听赵公子多讲一讲你兄长的事也好。”
裴扶墨破天荒地极其给面子,撩袍便换了个位置在赵轩身旁落坐。
赵轩眼睛溜溜转,在云氏之前,先一步取过那茶壶,笑道:“侯夫人,您歇息一会儿,让我来就好。”
裴扶墨将面前的茶盏轻轻朝赵轩面前一推,“那便劳烦赵公子了。”
“不劳烦,不劳烦。”
茶盏推过去后,裴扶墨便继续与云氏交谈。
赵轩一只眼空出来打量身旁的裴扶墨,确认他无法分心后,便从右手捻了些粉末倒入了茶盏内。
“世子,请用。”
裴扶墨含笑,伸手接过这杯茶盏。
赵轩亲眼看他喝下后,心里都不由跳跃了起来。
这销魂春饮下去,还不得做个三天三夜才能罢休,届时这位不可一世的裴世子,不想收了他妹妹都不行了。
裴扶墨眼角余光扫到他那兴奋到眯起来的三角眼,心中连连冷笑。
第44章 一更
云氏听赵轩又聊了许久, 渐渐便有些犯困了,芷芹上前来扶她回屋休息,云氏说道:“夜里用膳不必喊我了, 没什么胃口。”
望着云氏离去的身影, 赵轩干笑了几声,有些怜惜道:“也是难为侯夫人了,阿幽出事后, 她都担心的瘦了一圈。”
裴扶墨指腹摩挲杯盏, 意味深长看他:“赵公子看起来倒是不担心我兄长?”
赵轩暗道, 谁知裴幽是死是活,他如今担心自己都来不及。
“担, 担心的, 只是再担心也没用啊,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不是害怕添乱吗。”
说话间隙,裴扶墨已是站起身准备走了。
赵轩一下急了眼, 刚饮下那销魂春,怎能白白让他走了。
“裴世子, 我忽然想起来,阿幽有件东西搁在我屋子里了, 世子能随我回去取过来转交给侯夫人吗?也好给侯夫人过渡一些相思之情。”
裴扶墨应了声好。
赵轩大喜,便连忙跟了上去。
二人行至西厢房这边,到了客房门口, 赵轩便说道:“世子先进屋稍等片刻, 我去我妹妹屋中将东西取出来。”
裴扶墨仍旧应了声好。
等赵轩匆忙离去后, 他进了屋内,随意扫了眼, 眉宇蹙了起来。
屋子内有股难闻的味道,这个赵轩,可真是不爱干净。
裴扶墨走到临窗前,将雕花窗打开透气,闻着院子内的气味,才觉得舒服了些。
那厢,赵轩猛地推开了赵岚的房门。
赵岚刚褪下一件外衫,堪堪着了件单薄的中衣,领口处的小衣微微露了点出来,听闻动静她吓了一跳,连忙将身上捂住。
“哥哥,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赵轩嗐了声:“别遮了,哥哥又不对你做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这样到底很奇怪,赵岚一手伸到床上将衣衫提起要换上,赵轩直接抢走她的衣服,说道:“别穿了,就这样。”
赵岚愣住,一脸不可置信道:“哥哥这是做什么?”
“跟我去我的房间,哥哥帮你钓了条大鱼,保准这回可一步登天!”
赵岚怎么都不依,无奈下,赵轩便将自己的计谋说了出来。
听完后,赵岚身形摇晃,难以接受:“哥哥,你疯了,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况且若是世子发难起来,你觉得我们还能留在侯府吗?”
赵轩说的嘴皮子都要干了,坐下来饮了一杯茶,说道:“就是为了能一直留在这侯府,哥哥才想到了这个办法,别说裴幽现在生死不明了,即便他还活着,你觉得他可能会娶你吗?”
这句话一下戳到了赵岚的伤心之处,只见她眼圈泛红,抹泪道:“我从没奢望过嫁给阿幽哥哥……是哥哥执意留在侯府,况且如今阿幽哥哥又发生了这般事,若是我们也背叛了他,他回来后该有多失望?”
赵轩呸了声:“他失望关老子屁事,他被镇北侯府找回来之后,有想过找我们吗?恐怕一直害怕我们的存在会影响到他的身份,若非那裴世子,我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换言之,裴世子才是我们的恩人!”
赵岚实在无法跟无赖的哥哥理论,只能紧紧捂住衣服抹泪。
到底是相依为命的兄妹,赵轩也心疼妹妹,说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阿岚。若是这裴世子碰了你,他即便不想纳了你,侯夫人也不会放过他的,你是阿幽的旧友,侯夫人会把对阿幽的愧疚转移到你的身上,定会替你主持公道的。”
说到这,他又提到:“况且,我都听说了,那世子夫人她无法生孩子,这不是你的机会吗?阿岚。”
赵岚泪眼婆娑,一句话都听不进。
眼看着时间过去了,一会儿裴扶墨身上的药效将要发作,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想再接近他就难了。
赵轩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最后没办法,只好拿裴幽的事威胁了赵岚,赵岚才不得不妥协。
**
裴扶墨站在临窗前,目光倏地被一侧桌案上的一瓶瓷罐吸引了注意。
他将那瓷罐取了过来,打开瓶塞轻嗅了会儿,黑眸微颤。
此时房门“吱呀”一声响。
裴扶墨不动声色地将那黑罐子收入衣襟,才转身看去,来的人却不是赵轩,而是赵岚。
他面上不见丝毫意外。
赵岚衣衫还算穿戴整齐,但双手紧紧捂着衣襟口,一副我见犹怜地柔柔之态,进来后便将房门关紧了,唤了声:“世子。”
裴扶墨问:“赵公子在何处?他方才说有兄长的东西取给我。”
赵岚紧张地咬了咬唇,含羞带怯地说:“世子若是想要,就过来拿,正在小女子的身上。”
裴扶墨唇角微勾,带着一抹讽意。
与此同时的寒凌居。
眼看天都暗沉了,按照裴扶墨白日里出府时说过的话,他应当黄昏便回来了才对。
安夏出了一趟寒凌居问过了前院的小厮这才得知,回来说道:“夫人,世子黄昏时就回来了,但侯夫人将世子留在了玉荣堂说了许久的话。”
江絮清手中握着那锦盒,问道:“那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没回?”
安夏说道:“有丫鬟说看见世子跟着那赵公子去了他的居所,便一直没有从西厢房出来,其余的事就没人知道了。”
裴扶墨没事去赵轩那做什么?
那赵轩是裴幽的人,她总是不放心的,心神不宁了许久,还是说道:“安夏,你陪我去找世子。”
江絮清踏着昏暗的夜色一路往西厢房行去。
西厢房是镇北侯府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居所,近日来便只入住了赵氏兄妹二人,自从裴幽出事后,这兄妹二人也极少出现了。
令江絮清觉得反常的是,裴扶墨为何会跟赵氏兄妹走的近了。
那赵轩不必深交都知是个市井无赖,他应当是最不屑跟此人来往的。
“夫人,到了。丫鬟说世子是跟着赵公子来的,想必是直接去了赵公子的房间。”
这间屋子点了烛火,从窗纸中可以看到两道人影。
安夏上前道:“夫人,奴婢去敲门。”
江絮清颔首,心里却总是有点不安,总觉得好似即将要发生什么事一般。
安夏上前几步,抬起手正要敲响房门。
忽然听见屋内响起了女子的嗓音:“世子,您不舒服了,让我扶着您去休息吧。”
安夏蹙了蹙眉,转身去看江絮清,见她脸色不好,便知她也听到了这句话。
女子的声音柔柔含媚,绝非寻常的音调,很显然正在引诱男人亲近她。
“夫人……”安夏嗫嚅,忽然不敢敲门了。
江絮清微闪的眸光落在那窗纸上,倒映出的两道即将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心里忽然一沉,冷静道:“敲门。”
这时,屋内又响起了男人刻意压抑下的低.喘声。
安夏抬起来的手都僵住,吓得后退一步,“夫人,真的敲吗?”
世子现在定然在里面,可是屋内还有另一个女人,这般的对话及倒映出来的影子,很难不会认为是在做什么事。
若是一会儿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夫人如何承受的住。
江絮清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她越过安夏直接上前,自己将房门猛地推开。
屋内只点燃了一盏烛火,光线算不得明亮,但更添一抹暧.昧之意。
裴扶墨衣襟口解开了一颗扣子,面若潮红,仪态懒散不羁地站在红木椅前,似乎正要起身,此时他眼角眉梢似流淌着迷离水光,桃花眼如波光潋滟,含着诡异的魅惑。
他这幅模样,江絮清再熟悉不过。
这是他动.情时才会显露出来的姿态,与平日对外人的冷淡不同,每当动.情难耐时,他的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犹如蕴着朦朦水气,带着几分纯真勾人欲.态,惹得人心尖酥麻,手脚蜷缩。
可此时他身侧站着另一个貌美的女子,眼眸含泪,面颊微红,还做出一副邀他上榻的动作。
江絮清脸上血色“唰”地褪去,僵硬地站在门口,迟迟无法动弹。
开门声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
赵岚猝不及防“啊——”了一声,下意识地躲藏起来,待藏在屏风后看到来人,吓得抱着屏风瑟瑟发抖。
裴扶墨缓缓站起身朝江絮清走近,喉结滚动,开口时嗓音已极具嘶哑。
“娇娇,你怎么来了。”
他伸手想要牵她的手。
江絮清使了很大的力气将他刚触上来的手甩开,强忍着心中泪意,问:“你在做什么?”
可她刚出口的语调,已然颤抖的难以拼出一句话。
裴扶墨黑眸收缩,又上去牵住她的手,说道:“你先听我说。”
江絮清垂眸看着他那只手,心里疼得厉害,疼得发抖,泪便是再也控制不住胡乱流了下来。
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感觉脑子里嗡嗡嗡地一直在响。
“我想回去了,安夏……”
说完,她再一次甩开了裴扶墨的手,失魂落魄地转身。
安夏站在廊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世子的眼神像刀子似的看着她啊……
江絮清转身想离开,裴扶墨却不给她机会,冷着一张潮红的脸便将她打横抱起,不顾怀中之人的挣扎,他转身朝屋内还在瑟瑟发抖的女子说道:“镇北侯府不会留下心思不纯之人,告诉你兄长,不想死的话,应当知道拿什么来换。”
赵岚吓得泪流满面,再回过神时,屋内便只剩她一人了。
**
夜色朦胧,寒凌居内。
回来后安夏自觉地退了出去,瞧世子那样子,估计一会儿若是发生点什么,估计会闹大,她想了想,还是也将在附近洒扫的丫鬟也赶走了。
屋内,江絮清紧咬着唇,含泪冷语:“你放我下来!”
裴扶墨收紧了握住她腰肢的动作,几个跨步,直接朝榻间行去。
江絮清不断地挣扎,手脚并用,将他本就凌乱的衣袍都蹭地将要褪下了。
他一身暗紫色的蟒袍都被她扯下了大半,露出了健壮的半边肩膀及锁骨。
裴扶墨眼中的赤红弥漫,却还忍着身上那股难耐,笑了几声:“怎么,娇娇这就忍不了,迫不及待想要睡了我?”
江絮清面颊上还流着泪,听到这话身子顿时僵硬,瞪着一双湿润的杏眸看他,“你胡言乱语什么!裴小九,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说出这种话!”
他背着她做出这种事,怎还有闲心打趣她?
江絮清难受到没忍住又哭出来,把这阵子压抑下来的情感尽数倾泄,嗓音嘶哑,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地喊:“你说了要跟我好好过日子的,你是不是在骗我!”
她哭起来也娇娇柔柔的,湿红的嘴唇一启一阖,使裴扶墨的眼神根本挪不开了,只恨不得立即将她堵上,狠狠揉亲一番。
他深吸一口气,倒是没想到赵轩下的药,药效竟是这般猛烈。
裴扶墨几步跨上前直接落坐在榻间,可怀里的人还是没放下来,他像抱着孩子似的抱着她,嗓音低哑地缠绵:“我怎么骗你了,娇娇当真冤死我了。”
“那赵岚,她一根手指都未曾碰到我,你都不听我解释的吗?”
最后那句话,语气似乎带着几分委屈。
江絮清哭着哭着,忽然拉回了一些理智,颤着湿润的长睫看他。
裴扶墨的脸还是潮红一片,黑眸蕴着水光般,喊着痴缠的委屈与埋怨。
“我……”她抽噎了几下,胡乱地擦拭脸上的泪水,哽咽道:“你……那,你去那客房做什么的。”
总算好好听他说话了。
裴扶墨此时心里和肉.体都痒得不行,那药实在害人不浅,他现在只想化身为禽兽将她扒得一干二净,弄得她哭到说不出一句话为止。
可显然现在怀里这人若是不把事情给她解释清楚,她定然会伤心得哭一整晚。
“那赵轩说他那有个兄长的东西拜托我转交给母亲,母亲近日实在忧虑过重,若是有了兄长之物,起码有个念想,夜里也能睡得安稳,我便亲自随他去取了。”
他几句话便将事情经过描述的一清二楚。
江絮清傻傻地睁着眼,视线落在他艳红的唇瓣上,这才发现,他竟还是这样不正常,身上的热度能烫着她般。
裴扶墨抿了抿唇,将脸俯下狠狠亲了江絮清一口才暂且缓解,便又继续说道:“谁知那赵轩一去不回,换了他妹妹过来,接着……”
说到此处,他忽然停顿。
正是紧要关头,说到了江絮清最为在意的地方,她急切地攀上他的肩膀追问:“接着怎么了……”
裴扶墨眼里掠过一抹杀意,吓得江絮清身体骤然一缩。
他又将她抱紧,低声道:“他在我的茶盏里下了药。”
下药?那赵轩竟敢在侯府做出这种事!
江絮清着急问:“是什么药?你的身体会有事吗?”
望着她眼里不像是假的担忧神情,裴扶墨前所未有的觉得满足,忽然觉得顺势饮下那盏茶,也并非全无收获。
“娇娇想知道我身体出什么问题了么?”他将脸又俯近了些,呼吸与她交.缠。
江絮清脸色倏地通红,水眸盈盈地担心问:“我想知道!你快告诉我,若是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裴扶墨喉间溢出了愉悦的笑声,眉眼低垂含着勾人的侵略欲,让人脸红心跳又不由软了身子,即便再迟钝,江絮清也感觉得出来他现在极其不对劲。
很快,她的右手被他捉了起来。
裴扶墨将她柔软的手心放在掌心中掂了掂,一下一下犹如她心脏跳动一般,她心里紧张地不行,缓缓颤声启唇:“裴小九……”
裴扶墨滚烫的掌心慢慢挪到她的手腕处,紧接着将她的手朝里一拽,随着他挪移。
片刻后,江絮清脸色几番变化,最终涨红,整个人犹如石化了般。
他低沉的嗓音愈发的嘶哑,附耳轻语:“你说怎么办,娇娇。”
那一声娇娇简直像是带着钩子似的,一下一下拨弄她的心尖。
裴扶墨似还觉得不够,捉着她的手又挪动了起来,她温软的手心顿时烫得不像样,过了片刻,江絮清才反应过来,吓得闭紧双眼道:“我……”
“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娇娇。”
他执着地循循引诱。
江絮清慌乱得不行,颤着眼睫闭眼了片刻。
终究在热气朝自己靠近时将眼睛睁开,入目的便是面色酡红的裴扶墨,他眼底的暗色像是浓墨翻搅,将她轻易地拉扯入漩涡与他沉沦,再也无法脱身。
“呜呜裴小九……”她软着嗓音求饶,“我的手好酸……”也好烫。
裴扶墨俊脸有点变化,忽的眉梢微挑,“可是娇娇的手很软很冰,能让我舒服,娇娇不是担心我的身体坏了么?”
她什么时候说了这种话!
她说的是担心那药下的有害身体,可此时此刻,她若还不明白被下了什么药才是真的愚蠢了。
江絮清瑟瑟地抽噎了两下,想了想还是没将手抽回来,只眼眸垂下,委屈地问:“那若是我不去找你,你岂不是也会对那个赵姑娘……”
可她心里还是不舒服……
她是不是太过分了,竟还这样计较。
裴扶墨一下要强忍药效发作的痛苦,一下又要耐心的好好解释。
“娇娇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我是人,又并非随时发.情的畜生。”
“那赵岚想扶我去休息,我都未曾让她靠近,刚起身准备离开,你便过来了。”
他将事情的全部经过都解释清楚了。
江絮清心里也稍微舒坦了些,她明白他是怎样的人,知道他不会任由自己被对方算计。
方才那些酸涩难过也一下烟消云散,不由破涕而笑,轻语道:“可我还是不喜欢你跟别的女人在一个屋子里。”
况且当时看到那一幕,任谁不会想那么多?
裴扶墨难耐地蹙眉,额间的汗缓缓滴落,又捉着她的手游走,这才觉得舒爽了许多。
看着她红透的小脸,他心头一紧,问道:“娇娇这是吃味了?”
江絮清一愣,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承认,红着脸将脸一撇不敢看他。
她娇羞的样子引得裴扶墨血液沸腾,得知她这是吃味,心中便更加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他忽然又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按。
江絮清吓得娇呼一声,下意识喊:“好烫……”
裴扶墨呼吸紊乱,将怀中的人朝榻上丢去,紧接着便倾身靠近。
屋内烛火摇曳,滋滋作响。
帷帐内响起姑娘委屈的软声:“裴小九,我手都湿了……”
男人耳根一红,仍是镇定地道:“你再不给我,我怕是真的要死了。”
那个该死的赵轩,究竟给他下了多猛烈的药。
烛火将他高大的身影倒映在墙壁上,直接将榻间最里处的江絮清遮得严严实实,她心里从未如此紧张过。
成婚快两个月了,裴扶墨向来不是个禁.欲之人,只要他想要了,总是有办法来折腾她。
那本书册,更是早就被他研究的彻底了,拉着她什么花样都玩了个遍。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魅惑诱人的他。
此时他白皙的肌肤上泛着一层红,像是透着隐隐热气,健壮的手臂线条上的青筋也微微凸起,胸膛的线条紧致挺拔,身上一层浅薄的汗液,偏偏使他更添一种让人不敢直视过久的浓烈压迫气息。
他跪在榻上,桃花眼蕴着潋滟的水光,死死盯着她,慢条斯理地朝她一件一件褪下了衣衫。
江絮清靠在墙壁,被面前男人的气息吓得瑟瑟缩缩,盈盈杏眸轻颤,直到阴影将她覆盖。
第45章 二更
秋日清晨的微风总是带着沁人的凉爽。
晨光熹微时, 寒凌居的仆妇来清扫庭院,便见到卧室内的烛火竟是点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方熄灭。
看样子世子和世子夫人是整宿都未曾睡着。
落叶迎风落地, 扫帚声清理地面发出, “唰唰唰”的声响。
屋内,裴扶墨随意披了件长衫起身,将帷帐的金钩收起后, 便倒了盏凉茶又返回榻间。
他单臂将尚未睡醒的小姑娘扶起, 让她能舒适地躺在他怀里。
静默看了片刻, 他视线停在她微干的红唇上,低声轻语:“娇娇, 嘴张开。”
今晨将要天亮她才彻底睡着, 想必昨夜失水过多,现下恐怕已经累得喉咙干涩了, 若不补点水,又怎么受得住。
江絮清小幅度地摆了摆脑袋, 脸颊伏在他赤裸的胸膛处,“不……”
她现下大抵是连饮水的力气都没了, 只想睡觉。
她微凉的嘴唇还贴在他肌肤上。
裴扶墨顿时感到前不久才降下去的燥.意竟是又浮升了起来。
好似有些不对劲……
他垂眸往下看去,脸色有些难看。
任由江絮清在他怀里多睡了会儿, 裴扶墨便将手中的凉茶送入自己口中,下一刻,扣住她小巧的下颌, 以唇渡了过去。
她刚碰到水源, 便不断地汲取, 当真是渴极了。
喝水的嘬嘬声在室内不断地响起,江絮清这才拉回了几分清醒, 等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后,一下烧红了耳尖,可她实在没那个力气推开了,只能这样吸取他口腔内的茶水。
一盏茶便这样饮尽。
裴扶墨眼尾的一抹红愈发浓盛,他抿了抿湿润的唇,低头又轻轻啄她一口,“乖,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找宋大夫有点事。”
江絮清迷迷糊糊地,疲惫地睁眼看着裴扶墨站在榻边穿好衣衫出了房门。
他大清早去找宋大夫做什么?
江絮清已经无力去猜想了,缓缓放松身心,红着脸入睡了去。
**
镇北侯府靠近后山处有一座小木屋,四周皆由密林环绕,白日里连阳光都极难渗透进来,便是这样一个阴森的环境,宋大夫却过得很是舒适。
裴扶墨过来时,宋大夫竟是出了小木屋,坐在太阳能照入的地方懒散地晒着太阳。
听到脚步声,他动了动眼睫,笑道:“怎么,上回给世子开的那些祛瘀膏又不管用了?”
裴扶墨道:“不是。”
宋大夫的眼睛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面前男人身上透着一股热气,他暗笑一声,调侃道:“新婚燕尔缠得紧可以理解,但你也要怜惜小娘子的身子,世子那小青梅瘦胳膊瘦腿的柔柔弱弱跟朵花儿似的,怎么经得住你这样不知疲倦地索求。”
宋大夫为人虽脾气古怪,与他不相熟的人大抵都觉得他难以接触,但熟了下来会发现实则他较为健谈。
裴扶墨倒是已经习惯了他的打趣,只无奈道:“宋大夫猜对了,又没完全猜对。”
“今日我过来,是想让宋大夫帮我检验下,这瓶药是做什么的,可是毒药?”
说罢,裴扶墨便从衣襟处取出从赵轩屋内顺来的黑罐子。
屋内,宋大夫将这瓶药放在鼻息间轻嗅了片刻,苍老的面色有些许的怪异不自然。
裴扶墨黑眸微眯,捕捉到他细微的变化。
宋大夫将药罐内的膏药取出来了些,研究了片刻,便面色舒缓道:“这并非是毒药。”
“喔?”裴扶墨问:“那是起何种作用的?”
宋大夫慢悠悠道:“此乃一种能修补人体肤色的特效药,实则并没多大的作用,因能用上的人也极其少。”
他又问:“裴世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裴扶墨道:“下属出公务时无意搜查到的,我还当是什么毒药。”
宋大夫朗声一笑:“的确是很少见的药,但绝对没有毒,裴世子大可安心。”
裴扶墨颔首,便又问:“宋大夫可替我把下脉?”
宋大夫喔了一声?“向来身子像铁打似的裴世子,也会有不舒服的时候?”
他说着,便伸手在裴扶墨的脉搏处停下,凝神诊脉了许久。
片刻后,宋大夫面上浮起一丝难为情。
虽说裴扶墨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但见连宋大夫都如此为难,还是意外问:“怎么了,可是我身上这药不是那般简单?”
宋大夫臊得老脸骤然通红,轻咳一声:“倒也不会损伤身体,只是……恐怕世子夫人要遭些罪了。”
裴扶墨蹙眉:“此言何意?”
宋大夫道:“世子昨日怕是中了那销魂春?此春.药解法可没那般容易,但也不算难,也就是要……连续三天夜里发泄出来就好了。”
“这销魂春是近几年勾栏院里研究出来的补药,实则基本都是些爱沉溺于美色的男子服用,只要碰了这药,基本能亢奋整整三个晚上。”
“少一天,恐怕都不行。”
裴扶墨眉宇顿时拧成了疙瘩,倒是没想到这赵轩还担心一次春.药不管用,直接给他下了这种能做三天的量。
宋大夫又说道:“这药对世子这样龙精虎猛的男人,只能说……药效发作起来怕是比其他人更加亢奋难捱,且……总之,世子夫人会承受不住。”
再多说下去便尴尬了。
裴扶墨也彻底清楚了这药的作用,这才明白,为何清早江絮清的嘴唇就是轻轻碰了他的胸膛,他便觉得自己抑制不住了。
**
直到午时初,绚丽的阳光从薄薄的窗纸投入进屋内,渗透了金丝缠花帷帐,照映在江絮清的面颊上,过亮的光线这才将她的睡意一扫而空。
她慵懒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裴扶墨身姿懒散地靠坐在床头,正手执一本书卷在垂眸阅读,金灿灿的阳光将他腕骨处的肌肤衬得润泽如玉。
江絮清缓缓向他挪过去,下巴抵在他的腰腹处,问道:“裴小九,你在看什么呢?”
话刚说出口,嗓音哑的她耳廓不由一红。
她浓长的眼睫轻轻一颤,往他腰腹下扫去,昨晚的画面顷刻间如泉水涌现,顿时觉得这处都烫得她都不敢再碰了。
裴扶墨放下手中的书,缓缓朝她靠近。
阴影忽然压下来,江絮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哭喊:“不要,我是真的吃不下了呜呜……”
裴扶墨刚抬起来的手登时一僵,费了些许力气才缓和好心情,无奈地道:“我是想问你渴不渴,怎么,娇娇害怕吃什么?”
江絮清脑子都混乱得如同浆糊,没明白他说的何意,便顺着接下去:“你……呜呜我真的不行了,又不好吃……”
她泪眼婆娑地爬起来,指着自己的红唇,气哭了道:“都肿成这样,我还怎么出门见人?”
裴扶墨幽暗的眼神落在她微微红肿的唇上,心绪越发地痒。
但现在显然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他只好将她拉过来,揽在怀里好好哄着:“睡醒了么?没睡醒就继续睡。”
江絮清伏在他怀里,感受着投入屋内的阳光,刚刚说了几句话加之这样闹腾了下,迷迷糊糊的睡意也一扫而空了。
待回想方才那段回话,才知道是她误解了。
她呜咽一声趴在他胸膛上,委屈地道:“醒了,我口渴,想喝水。”
裴扶墨把她放下来,起身去倒了一盏茶坐在榻边。
茶盏送到她面前,江絮清正想接过来饮尽,裴扶墨却后退一步,稍微一扬,问道:“要我喂?”
他这三个字仿佛带着缱绻的语调,真是怪羞人的。
江絮清自然没有失忆,清醒后已想起天刚亮那会儿,她醒来时的渡水。
她连忙接过来,生怕他又要用嘴喂,一骨碌就赶快将这盏茶水喝完了。
她用行动证明不需要他用嘴巴喂水给她。
裴扶墨眼神愈发的幽暗,目光落在她微微扬起的纤细脖颈上,停了许久。
再这样看下去,恐怕不到夜里,这药是又要发作了。
他只好起身站起来,整理了下微乱的衣袍,说道:“准备一下,一会儿用了午膳,我带你出门。”
出门?江絮清举着空了的茶盏,疑惑不已。
——————
用好了午膳后,裴扶墨去书房处理点事。
江絮清端着面前一碗深褐色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看了许久。
安夏提醒道:“夫人,再不喝就要凉了。”
江絮清一鼓作气,猛地一口灌了下去,顿时被苦得脸部五官皱成一团,安夏及时递上了蜜饯,入口后甜味弥漫,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裴扶墨刚从书房回来,就见江絮清苦哈哈皱着一张脸,眉宇微蹙,问:“你在做什么?”
她将空了的碗晃了晃,口腔内尚有苦味,暂时说不出话。
裴扶墨没明白,安夏便补充道:“回世子的话,夫人喝的是苗大夫开的调理身子的药。”
江絮清向来怕苦,幼时落水后调养身子的大半年几乎成了药罐子,自那以后只要不是生重病,汤药之类的东西她是一概不碰。
前不久她晕倒发热,都是靠他强行以口渡下去才乖巧将药喝下。
顿时一股异样情绪弥漫在裴扶墨心头,他刚想说,若是实在喝不下,也不必吃补药了。
江絮清已是收拾好,站起身来扬面笑道:“走吧。”
他深深望着她娇甜的笑容,怔了片刻,便什么也没说,牵起她的手往外走了。
安夏见状也要跟上,裴扶墨忽然驻足:“娇娇,不能带上她。”
江絮清一愣,“可是安夏跟我形影不离的,就出去玩而已,不能带她么?”
裴扶墨仍是一步也不让。
见他如此,她只好吩咐安夏在寒凌居休息了。
出了侯府,上了马车后,江絮清心里还在嘀咕着,究竟是要去什么地方,竟然连安夏都不准她带。
她往窗外看了眼,周严不是也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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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在朱雀大街行驶,刚钻进车厢,裴扶墨便将江絮清抱在身上,见她面容带着一丝疲倦,轻声说道:“你先好好补个觉,到了我再唤你。”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丝丝柔意,莫名让她觉得安全感十足。
江絮清唇角微扬,便乖顺地伏在他胸膛前入睡了去。
正值下午,朱雀大街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街道两旁的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食物的香气漂浮于空中,透过车窗缝隙溢入车厢内。
马车缓缓行驶到一条小巷,不过片刻,便在深巷内失了踪迹。
不知过了多久,江絮清感到睡得差不多时,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还有多久才能到?”
裴扶墨正在翻阅书卷,淡声道:“快了,你再睡会儿。”
江絮清现在是一点睡意都无,感觉马车好似行驶了许久都没停,她起身缓缓挪到一侧推开窗往外瞧,便见外头一点光亮都没有。
这四周好似都处于密林,但细细寻去,又能看到不远处的阳光通过密林缝隙投射了进来。
这里是何处?她自小在长安长大,都未曾见过这般神秘的地方。
裴扶墨眼神都未曾从书册上离开,淡淡开口:“放心,不会卖了你。”
四周阴暗得吓人,江絮清连忙放下车帘钻了回去,后怕道:“这不像是玩的地方,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裴扶墨翻书卷的手微滞,抬眸看她:“我何时说要带你去玩了?”
江絮清眨了眨眼,乖巧地摇头,“……没有。”
他笑了声,忽然拍了拍她的头顶,“到了,下车吧。”
话刚说完,马车便正好停下了。
落地后,周严将马车停好,裴扶墨直接牵着江絮清往那栋宅院行去了。
入目之处是一座四进四出的豪华园子,依山水而建,红瓦高墙,周边种满了漂亮的花草树木。举目望去,鸟语花香,绿叶繁茂,显然是绝佳的世外桃源之地。
江絮清微张嘴唇,一时没明白这是何处。
但大抵多问也没用,便任由身旁的男人牵着她进了这所园子。
大门口有几名看起来身手不凡的黑衣侍卫值守,侍卫神色冷冽,训练有素,见到裴扶墨仅仅只恭敬行礼,并未多言。
大门打开后,便放他二人进去了。
园子内路清水秀,鲜花绽放,香气弥漫。
江絮清杏眸忽闪,将眼前美景揽入眼中。
正这时,裴扶墨放开了她的手,说道:“你先坐这儿等会,我进去看看情况。”
江絮清点了点头,便在裴扶墨指的假山旁的白玉石凳上坐下了。
这座巍峨的假山石旁便是一汪池塘,顺着假山的方向还有清澈的水流汩汩流淌而下,随着清越的水流声,这种安宁的气息愈发地使人心平气和。
秋风徐徐拂过,江絮清掌心托着下巴,感受着这清爽的微风,阖眼享受这独特的宁静氛围。
偏巧四周渐渐响起了敲打木鱼的声音。
她细眉一蹙,暗道,难不成这附近有寺庙?可即便有,和尚敲木鱼的声响也无法传到此处才对。
江絮清缓缓睁眼,顺着木鱼声寻去,越过了重重假山,跨过了一条浅窄的清澈河流。
在另一座矮小的假山的最顶处,赫然有个背影瘦小单薄,看样子仅仅只有几岁的小男孩,正在安静地打坐。
江絮清稍微迟疑会儿,便放轻脚步过去,越过了那假山,直接行到了男孩的面前。
小男孩肤色白皙,眼睫浓长,轻轻阖起也犹如扇子般,他长得极其漂亮精致,细细看下去,倒是有两分裴扶墨幼时的样子。
她捂住唇暗暗一笑,往他跟前走了一步,听着这有模有样的木鱼声,便拜了一拜。
很快,小男孩不悦地睁开眼,“拜什么拜,我又不是和尚!”
他嗓音还极其稚嫩,带着幼童的奶音,分明是在生气,但可爱到更添喜感。
江絮清遗憾地“呀”了一声:“我还当小师父是带发修行呢。”
李善哼了一声,重重地敲打了一下木鱼:“我这是修身养性!你懂什么?”
说完,他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难不成又是小裴哥哥给我找来的假母亲?”李善朝她上下扫了眼,拧着眉说:“不过你是我这阵子见过最漂亮的,但我知道,你不是我的母亲。”
母亲?江絮清不明所以,正要解释时,身后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嗓音。
“李善,你又到处乱跑了。”
李善吓得连忙抱着木鱼,便一溜烟从那矮小的假山上爬下来了,他乖巧地奔到裴扶墨面前,扬起小脸道:“小裴哥哥,你总算来了,再不来,这木鱼都要给我敲烂啦。”
裴扶墨拍了拍他的发顶,牵着他走到江絮清面前,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该怎么称呼,玉嬷嬷应当教你了。”
李善扬起脸看着面前的美人,他不断地在脑海里搜刮学习到的知识,想了许久,便皱着脸喊道:“嫂嫂?”
裴扶墨俊朗的面色凝滞,蹙着眉看李善。
想了半晌还是纠正道:“你该唤婶婶。”
江絮清看着面前的孩童,方才疑惑的心绪渐渐解开了……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个小男孩便是太子殿下瞒着众人生下的子嗣。
前世从裴扶墨告知她的消息中得知,太子被三皇子杀死时,眼前的小男孩正在东宫与父亲见面,亲眼看到了父亲死在自己眼前,若非裴扶墨正巧及时赶到,先一步按下机关将小男孩送走,恐怕他早已被三皇子发现且灭口了。
而后来,裴扶墨将小殿下的躲藏之处告知了她,他让她回去转告镇北侯。
可因为当时并没有任何人知晓裴幽正在为三皇子做事,她回到侯府急于将这一切告知镇北侯,却没料到,裴幽在书房外偷听到了这一切,这才导致三皇子先镇北侯一步找到了小殿下。
从而诬陷裴扶墨谋杀太子乃蓄谋已久,裴家想利用太子的血脉逼宫,扶持傀儡小殿下登基,从而裴家再夺皇权。
裴家谋逆罪板上钉钉,而小殿下也被带回了皇宫……
江絮清陷入了前世的回忆中,许久没有回话。
裴扶墨捏了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她这才回神,面色恍惚道:“没,没什么……”
她的失常让裴扶墨忽地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细细一想又觉得自己多疑了。
裴幽已经死了不是么?一切都与前世不同了。
**
玉嬷嬷过来牵着李善回去洗手了。
在这间隙,裴扶墨将李善的身份都告诉了江絮清,“先前你问我,涟水巷的女人是怎么回事,我拜托江濯找的人又是做什么的,这一切都跟李善有关。”
江絮清问:“你是在找小殿下的母亲么?”
裴扶墨眉梢一扬,捏了捏她温软的脸颊,“被你猜对了。”
江絮清小声喃喃:“怪我多想了……我那时候……”
刚刚说了几句,裴扶墨脸色一变,按住她微启的唇,摇了摇头。
江絮清寻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刚洗干净手的李善屁颠屁颠奔了过来。
显然裴扶墨是不想让李善听到有关他母亲的谈话。
江絮清便将心中的疑惑暂且压下去了。
“小裴哥哥,慕慕嫂嫂!”前不久经过正经的介绍,可李善还是执意要这样唤,裴扶墨怎么纠正他都不改。
只扬起下巴骄傲道:“哼!我才没有爹爹,没有爹爹哪来的表叔叔,小裴哥哥只能是哥哥,那小裴哥哥的妻子也只能是嫂嫂。”
江絮清倒是极其满意这样的称呼,抿着唇便偷偷笑了起来,好奇问道:“小善儿为何会敲木鱼?这不是小沙弥才做的事么?”
李善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努了努嘴朝裴扶墨指去,极致的委屈道:“小裴哥哥说我整日没事做就知道哭,让我没事打坐敲木鱼,不仅可以修身养性还没精力去烦他了。”
江絮清听着怔大了杏眸,“裴小九!”
这么可爱的孩子,疼爱都来不及,他竟是这样教导的。
裴扶墨懒散地道:“这不是挺好?没事念念经,听听经书,你瞧,李善才三岁,就比同龄的孩子口齿还要伶俐,太子都说我做的漂亮。”
李善撅了噘嘴,“小裴哥哥面如天使,心如魔鬼。”
江絮清没忍住偷笑出声,裴扶墨乜她一眼,问李善,“谁教你的?”
李善嘀咕道:“书上教的呢,这里没人的时候,玉嬷嬷便只能念书上的内容给我听。”
说罢,他乐呵呵凑到江絮清面前抱着她的大腿,撒娇道:“不然慕慕嫂嫂留下来陪我玩好了,这样小裴哥哥也不必总是过来了。”
“不行。”裴扶墨冷言拒绝,“她是我的妻子,必须每日同我一起。”
江絮清眸光忽闪,看向裴扶墨精致的侧脸。
他近来对这样的小事都异常的执拗。
李善失落地吐了吐舌,“说笑的,反正我也习惯一个人啦。”
江絮清垂眸望向他稚嫩的面容,总算在李善的脸上看到了除了太子之外的长相,李善一双亮晶晶的葡萄眼,竟与佳月公主有五分相似。
第46章 琼羽园
这座园子名叫琼羽园, 虽说极其隐匿,无法与外界接触,但胜在占地颇广, 环境雅致, 想要什么都应有尽有。
但即使是再过繁华的居所,时间待久了,一直无法出去见外面的世界, 是个人都会憋出病。
更何况还是李善这样从出生起, 就没有机会走出去的孩子。
江絮清与李善玩闹了许久, 不知何时,裴扶墨已经悄然离去了。
这显然遂了李善所想, 他连忙将江絮清拉到自己的房间里, 一脸神神秘秘地问:“慕慕嫂嫂,既然你与小裴哥哥是一块长大的, 那想必也见过我娘对不对?我娘究竟在哪儿?她长何种模样?”
“你的阿娘?”江絮清疑惑问道:“难道小善儿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么?”
她无心的一句话,偏巧戳中了李善最在意的点, 霎时间便红了眼眶。
江絮清还不会哄孩子,担心他哭出来, 便连忙道歉,见她满脸愧疚, 一副自己犯下滔天大祸的模样,莫名惹得李善破涕而笑。
屋内回荡起幼童悦耳的笑声。
许久后,李善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说道:“我见过的……可那是才半岁的我, 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虽说玉嬷嬷告诉他, 他娘是照顾了他半年才走的,可他对母亲实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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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返回镇北侯府的路上时, 江絮清的脑海里都不断地在回想起,李善说这句话时那种失落的神情及语气。
裴扶墨靠在车壁上,翻阅书册,见她许久没有说话,淡淡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有些事,并非是我们能插手的。”
江絮清靠在他身侧,想了许久,说道:“那太子殿下难道打算一直这样把李善关着么?别说大人会受不了了,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几岁的孩子。”
裴扶墨执书的手微微一顿,乜了一眼面带忧愁的江絮清。“这个孩子,暂且不能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想必你也多少猜出了点是为了什么。”
江絮清沉默了会儿,“佳月公主?”
若是她没猜错,李善是太子殿下和佳月公主的孩子。
虽说这二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佳月公主到底还挂着个公主的头衔,太子和佳月公主私相授受,还诞下了孩子,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必定会闹得满城风雨。
况且,佳月公主的母亲梅贵妃,更是晋安帝当初力挡众人的阻拦,也执意要纳进宫的宠妃。
当年晋安帝将已为人妻且生了孩子的梅贵妃纳入后宫,百般盛宠。因此还传扬出梅贵妃乃当代妖妃的流言,惹得晋安帝龙颜大怒,为了梅贵妃的名誉,晋安帝强制将散播谣言的人都抓出来处死,便是因为这样残忍的手段,才导致民间如今对梅贵妃的事也极少提及了。
倘若佳月公主和太子殿下的事被公布于众了,太子面对的将是千千万万的口水将他淹没,最重要的是,晋安帝决然不能接受这二人的关系,太子轻则将被废黜储君之位,重则极有可能一生幽禁。
思虑许久,江絮清还是问:“佳月公主是自己要离开的对么?”
裴扶墨嗯了声:“生下李善的半年后,是筹谋许久的逃离。”
果然。江絮清倒没意外。
这段感情对佳月公主来说,将要面对的艰难不会比太子还要少,倘若她留下来,想必也是跟李善一样,被困在这一方天地根本无法出去面对世界。
或许严重点,当这件事被揭发后,等佳月公主的还是死期。
李善再怎么说,也是皇家血脉,至少性命无忧。
而在江絮清印象中的佳月公主,也绝非那等甘于认命的姑娘。
返程的途中,裴扶墨讲了一些太子和佳月公主之间的事。
听完后,江絮清怅然若失,心疼佳月公主要抛下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离开,又心疼李善小小年纪失去了生母,还不能得见天日。
裴扶墨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总是心善,若不然当初怎会见裴幽可怜,就将他捡了回来?
若非这世他先下手了,或许……
他眼神黯了黯,罢了,所幸裴幽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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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被禁足一段时日后便放出来了,起先坊间流传关于他不好的言论,也在前几日淮州发生暴雨水灾之后,慢慢扭转了势头。
不少人认为天灾是无可避免的,三皇子固然有错,但绝非尽数赖他,此事百姓之间也就谈论了几日,便渐渐降了下去。
是夜,三皇子府邸。
刚从皇宫回来的李煜脸色不虞。
余公公见状,问道:“殿下怎么了这是,难不成陛下又训斥您了?”
李煜不悦地低语:“父皇倒是没说什么,对我的态度仍旧很冷淡,关键是沈玉秋那个女人,找人传话告诉我,她腹中的子嗣有三个月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打算让他去父皇面前说,沈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恐怕父皇会动怒到,当场便会将他斩杀在金銮大殿之上了。
余公公听完,不由啧了声:“殿下,沈贵妃果然不是那般好拿捏的,这次殿下能提前解禁,也是多亏了沈贵妃的功劳,她这番主动提及此事,多半也是担心殿下会不认这个子嗣。”
最重要的是,沈贵妃显然想要腹中这个孩子拿捏三殿下。
李煜冷笑几声,掌心死死地按在桌角,恨恨道:“我从来不会任由他人掌控我,更何况还是个女人。”
一个本就是他用来当做棋子的女人。
他既然可以设计让沈玉秋从一个村女进入后宫,一步步夺得圣宠,便也有办法一招将她从天堂拉入地狱。
不过是目前看在她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罢了。
“说起来,今日面圣时,听闻父皇打算让太子选太子妃了。”李煜眉目微拧,内心有隐隐的担忧。
倘若李谦择了个家世有助东宫的太子妃,那便对他是极其不利。
余公公利用自己的关系稍微打探了一番,说道:“奴婢听闻,太子妃大抵是要在卫国公嫡幼女、及华右丞的嫡长女之间择出一名。”
李煜细细品着这两家的人脉关系,俊朗的面色掠过不快,“这卫国公的嫡长子卫子宜不是与裴怀徵交好?”
余公公回道:“没错,卫世子与裴世子少时是国子监的同窗,二人关系匪浅。”
与裴怀徵交好,不显然是更偏向太子那边。看来不出意外,太子妃兴许便是这卫国公家了。
李煜指尖敲了敲桌面,极快地思忖起来,他绝不能让太子就这样得逞。
这时候若是裴幽也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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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与此同时的卫国公府。
夜里卫国公将幼女喊到了书房来,严肃地将晋安帝有意让她嫁进东宫的事说了出来。
卫卉儿根本无法接受,当即气得眼眶泛红,直接撒泼道:“爹爹!我不要嫁给太子!”
幼女今年十六岁,尚是出嫁的年纪,一直没有定亲也是因为卫国公本就打算将她嫁入皇家,如今晋安帝膝下只有三位适婚年龄的皇子。
二皇子恶臭的名声圈内皆知,谁家姑娘若是嫁给他想必都要受苦的。
三皇子虽一表人才,也能力出众,但到底母亲身份低微,根基不稳,嫁过去也没什么盼头。
虽说太子能力是平庸了些,但到底容貌出众,且性情温良,这么多年也未曾听说他传出什么恶疾及残暴的品性,况且这太子妃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上的。
听到女儿这般极力地抗拒,卫国公当即铁青了脸,怒斥一声:“容不得你说不想嫁,若是陛下一道圣旨下来了,你还能拒绝?”
卫卉儿登时吓得流泪,朝身侧的卫子宜扑上去,就哭喊道:“哥哥,你不是与裴世子相熟么?你找个机会让我跟裴世子见面谈一谈,让他去劝说太子不要娶我好不好?”
妹妹哭得楚楚可怜,卫子宜也觉得心里不好受,遂叹了一口气:“卉儿,难道你还没死心么?”
卫卉儿身子骤然一僵,低垂着小脸,紧紧揪着裙裾低语:“我,我不知道哥哥在说什么……”
卫国公见兄妹二人之间的氛围不对,皱眉问:“子宜,你这话是何意?”
卫子宜无奈地看了眼卫卉儿,说道:“你喜欢怀徵不是吗?说什么让哥哥将他邀请出来,让你拜托怀徵去同太子交涉,无非是你想找由头见怀徵罢了。”
哥哥一下拆穿了她心中所想,卫卉儿顿时连头都抬不起来了,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地面。
闻言卫国公顿时脸色变得更是难看,怒站起身,问道:“卉儿,你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我……”卫卉儿伤心欲绝,缓缓扬起泪流满面的脸。
“我不能喜欢他吗……哥哥为何连这个忙都不愿意帮?”
自己的亲生兄长与自己心仪的人是至交好友,却偏偏如何都不愿帮她牵线搭桥。
她怎么会有个这样偏心,胳膊肘向外拐的兄长?
倘若她的兄长有江慕慕的哥哥那么好,她至于连裴世子的身都近不了么?
卫子宜烦躁地揉了揉眉骨,“卉儿,怀徵他自小对慕慕如何看重,我不信你不知道,这是我从中牵线搭桥能起到的作用么?”
“你究竟何时能明白?”
卫卉儿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哭着扬起裙子撒气,哽咽道:“反正我不要嫁给太子!”
说完这句,她便泪流满面奔了出去。
书房内,卫国公铁青的脸色几番变化,凝滞了许久,方转过头问卫子宜,“你妹妹是何时有的这种心思?”
卫子宜道:“大概几年前吧。”
他们都是在长安长大的,一个圈子总共就这么点大,幼时不免发生许许多多吵闹的事。
而唯独裴怀徵和江慕慕之间,是任何人都介入不进去。
裴怀徵家世好自出生就是天之骄子,他容貌品性能力皆极其出众,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想要嫁给他,心仪他的姑娘又何止他妹妹?
他也并非没有想过帮一把自己的妹妹,是实在无能为力。
裴怀徵自小眼里只看得见他那小青梅,他怎么帮?
本以为怀徵成婚后,妹妹能自己想通,没料到,她竟是一直没有放下这样的心思。
——————
月华如烟雾轻笼,寒凌居庭院满地银霜。
卧室内烛火轻悠,金丝缠花帷帐迎着雕花窗缝隙吹进来的夜风在轻微摇曳。
江絮清呜咽了一声,将红透了的脸埋在软枕上,时不时从唇齿间溢出绵软的破碎声:“裴怀徵……呜,你昨晚说了,今夜会让我好好休息的。”
可是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夜里刚沐浴完,她正打算入睡,谁知他竟是等了许久。
裴扶墨额间的青筋暴起,看起来已忍耐地十分艰难,宋大夫竟没有提醒他,这药会一夜比一夜效果还要严重。
他觉得自己现在怕是要溺死在她身上了。
屋内的热气弥漫,仅靠窗外偶尔吹进的清爽空气,江絮清还是觉得呼吸都稀薄了,实在有些承受不来。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歹毒的药!”她哑着嗓音一直呜呜咽咽的哭骂。
裴扶墨心疼地贴唇吻上她湿润的眼角,耐心哄道:“马上就好了,娇娇。”
江絮清浑身实在发软,感觉汗液都裹了全身,黏腻的难受。
裴扶墨垂眸,将脸缓缓挪动。
片刻后,她杏眸忽然涣散,骤然间一股怪异的感觉,如席卷她天灵盖一般地刺激。
他与她之间距离极其近,自然感受到她那细微的转变。
“如何,是不是好受些了?”裴扶墨喑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江絮清顿时打了个激灵,像是抽搐了下,许久后才缓缓反应过来,红着小脸难为情道:“你究竟是怎么学会的……”
裴扶墨哼笑了几声,湿润的薄唇微启:“总不能只让我一人快乐。”
他是在她面前笑的,笑声含着几分意味难明之意,喷洒出来的气息也近在咫尺,迎面洒至她的面颊。
莫名臊得江絮清的脸更红润。
她气得拍了拍他青筋暴起的手臂,紧接着他那笑声更加愉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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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晴空,阳光透过窗棂缝隙投入。
日上三竿左右,江絮清才缓缓转醒,一看时辰都这么晚了,她惊地连忙爬起来,但身体的不适感,顿时将她的动作制止。
安夏进来伺候盥洗,看到江絮清还懒散地伏在床架边,便笑道:“夫人,世子清早醒来便出府了,说是让奴婢不必那么早叫您,让您睡到自己想起来了再起来。”
江絮清闭着眼睫,嘟囔道:“还好母亲身子好转了,否则她才将府内中馈交给我打理,我就整日睡到快午时才醒,传出去也不好。”
安夏捂唇笑道:“夫人担心什么,一切都有世子给您顶着呢。”
江絮清缓缓道:“我也不能凡事都依赖他呀,他平日也公务繁忙得很。”
想来兴许是裴幽多半已经死了的原因,自重生后,她没觉得如此轻松过。
就忍不住想要躲懒……
说罢,她便一鼓作气站起来,笑了笑:“安夏,快给我收拾下,一会儿去华雅院看看萱姐姐。”
林敬元和裴灵萱和离的事很快传遍了长安。
当日在曲碧湖目睹了一场闹剧的人也有不少,关于林敬元背着自己的妻子,在外养了个外室的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
不少同为成婚的女子,都为裴灵萱感到不值。
裴灵萱出身高贵,是镇北侯的嫡长女,表弟是当今太子殿下,亲生弟弟更是少年有为的左军少都督裴扶墨,有这样的背景,她何必还要容忍自己丈夫养外室。
如今大晋风气开放,对女子和离的看法并没有那般苛刻,更何况做错事的人还是林敬元,裴灵萱本就是下嫁,他还不懂得珍惜,自然不会得到一丝同情了。
江絮清将外面的说法都转述给她听。
裴灵萱担心了许久,没料到不少人都在支持她做的决定。
她笑了笑,捂住自己的小腹,轻语道:“关于这段婚姻,我如今已经放下了。慕慕,我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实则事情刚发生时,我甚至还在心里期盼着,期盼他能给我一个很好的解释,若是可以圆过去了,兴许我真的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六年的夫妻感情,并非是假的。
“倘若当初不是怀徵那般强势的决断,恐怕我现在还跟林敬元牵扯不断……”
她纤柔的掌心贴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柔柔低语:“这个孩子我盼了几年,却没料到,还是与孩子无缘。”
她现在丝毫不会为林敬元伤心了,只是还是对尚未能出生的孩子觉得很是可惜,再如何,那也是她的骨肉。
那也是,她盼了许久的孩子。
江絮清目光落在裴灵萱的小腹处,她心思几番辗转,最终还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还未怀有身孕过,不懂那种期盼了几年的孩子总算来临后,却被自己的丈夫亲手杀死的悲痛。
她又如何能轻飘飘地说,让萱姐姐轻松走出来呢。
望着裴灵萱眉眼中那消散不去的忧愁,担心她再这样下去,她心理决然会闷出问题的。
江絮清忽然想起前不久安夏提到的事,便提议道:“我听闻慈泉寺明晚是一年一度破例点祈福灯的日子,若是萱姐姐愿意的话,不妨明日去慈泉寺透透气,转换一下心情?”
祈福灯,也可以给她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点一盏。
裴灵萱眼眶倏地泛红,嗯了声应下了。
这厢才刚刚应下这事,裴灵梦正好来找姐姐,也听到了,顿时兴奋道:“我也要去!阿姐,你也带上我吧!”
裴灵萱自然懂自家妹子爱玩的性子,笑道:“但这寺庙可是神圣庄重之地,你去那不担心会无聊么?阿梦不会是有别的目的罢?”
裴灵梦倏然变得极其扭捏,眸光轻微的闪缩。
江絮清见状,讶异道:“阿梦,你当真有别的目的?”
裴灵梦慢慢地挪了个位置坐下,脸颊有些微红:“啊……的确有些私心。难道你们不知道相传慈泉寺的寺庙求姻缘最是灵验么?”
江絮清容色有了轻微的变化,“……自然知道。”
全因在她十三岁,裴扶墨十六岁那年,镇北侯要带着裴扶墨去北疆历练,此番一去,少说也要几年才能回来。
裴扶墨担心在他回来之前,她背着他喜欢上其他男子,便怎么都不放心,强行拉着她去慈泉寺求个姻缘签,好让他能安心去北疆。
那日大清早,就连鸡鸣声还未响时——
裴扶墨忽然敲响了她房间的窗户,非拽着她一起去了慈泉寺。
那时她都还未曾睡醒,气得都要哭了,慈泉寺的台阶极其长,她本就懒洋洋地犯困,实在没那力气爬上去,气得在山脚下抹眼泪。
最后还是裴扶墨背着她一层一层往上爬。
最终在天将将亮时,寺庙的大门还没打开的时辰,她和他便已经到了慈泉寺。
接着裴扶墨便带着她去求了一支姻缘签,找了那解姻缘签最灵验的大师,最终解算出来的签文是:他二人有缘无分,做幼时玩伴合适,成婚却有不少阻碍。
犹记得,当时裴小九脸色极其难看。
他想了许久,最后咬牙挤出来一句:“这破寺庙根本不灵!”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他真的做了许多想要与她厮守终生的准备。
即便只是一个不吉利的签文,都可以影响到他的心情。
裴灵梦见江絮清出神,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慕慕?”
江絮清从幼时的回忆中抽回思绪,缓和心情后,笑了一笑,问:“难不成阿梦是有心上人了?”
裴灵萱也同样惊讶得很。
妹妹心思单纯,她还当她难以开窍,倒是没想到她竟是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有了心仪的男子。
裴灵梦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但是郑国公家的二公子,郑亦舟……没错,就是上次慕慕陪我一同去相看的公子,我感觉,兴许我对他有点意思。”
郑亦舟这人,江絮清也见过,容貌仪表堂堂不说,性子更是温和好相处,的确与阿梦很是般配。
“但是,自从那日相看后,郑公子与我便没有下文了,我在想是不是该主动点,但是若要我主动,我还是想去算个姻缘签,若是与他实在没有缘分,也就不必惦记了。”
裴灵梦即便心思再坦荡,但若是郑公子没有那个意思,她也不好去主动追上去,但若是求出的姻缘签都说她二人有缘分,倒是给了她主动出击的好由头。
裴灵萱笑着打趣了她几下,便道:“也好。阿梦是大姑娘了,慕慕跟你同岁都已然成婚,你也该操心自己的人生大事。”
**
夜里,寒凌居主卧的净室内,热气氤氲,满室水雾弥漫,犹如仙境。
江絮清将明日要陪裴灵萱和裴灵梦姐妹二人一道去慈泉寺的事情告知了裴扶墨。
许是想起了几年前他拉着她去求姻缘签的事,顿时浮现起了不太好的记忆。
裴扶墨眉宇微蹙,右臂探入水下握住她的一抹纤腰。
终是问道:“就非得去那寺庙不可?”
那破寺庙有什么好的,他迟早要把那求姻缘灵验的招牌给砸了。
第47章 心魔
慈泉寺建寺已有百来年, 其求姻缘签最为灵验更是名闻遐迩。
不少外来人来长安也必定会去慈泉寺上香,顺道求一支姻缘签,便是这样神圣到令人赞颂的寺庙, 在裴扶墨眼里却是徒有虚名。
江絮清浑身发软地伏在浴池旁, 懒散地道:“明晚便是慈泉寺一年一度能点祈福灯的日子,机会难得,萱姐姐近日思虑过重, 我担心她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 才想说带她去慈泉寺, 为她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点一盏祈福灯,也好让她能早日走出来……”
话说到最后, 她的语调愈发的怪异。
江絮清垂眸往荡漾的水面望去, 但见一只矫健的臂膀正缠在她腰下,很是灵活。
霎时间耳根子都要烧起来了。
她夜里才从华雅院回来, 刚回到卧室没瞧见裴扶墨,还当他还在衙署处理公务没回呢, 没料到她来净室准备沐浴时,那消失了一整天的人, 竟早已出现在浴池之中。
想起今晚便是那药的最后一夜,江絮清不由吓得双腿打颤。
“唔——”她蹙着细眉, 艰难地侧过脸,委屈巴巴地动了动红唇,却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裴扶墨贴在她身后, 带着池水湿意的长指慢条斯理地为她理了理湿乱的鬓发, 柔声问:“怎么了, 可是哪里不舒服?”
净室内热气弥漫,江絮清实在觉得呼吸都是热的, 她咬了咬唇,难以启齿地小声道:“太……太深了。”
浴池内的水随之荡漾,裴扶墨静下心后才渐渐听清她说了什么。
半晌后,他低低笑了几声,意味深长道:“浴池当初建好时便是这么深。还是说,娇娇是觉得池水太多了?”
多了,多的都要溢出来了……
江絮清顿时臊得脸红,又难为情到不敢去看他此时的脸庞,只能自己埋头生闷气。
他分明知道她在说什么,竟是答非所问!又在故意欺负她!
这也不能怪她幼时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裴小九大多时候是真的极其可恶!
最后不知是洗了多久,裴扶墨精神饱满地抱着已经毫无力气的江絮清从净室出来,正要往榻间走去时,怀中响起了气弱无力的嗓音:“抱我去书案那……”
裴扶墨垂眸看她,犹豫了会儿,还是道:“方才还不够累?”
江絮清现在脑子混乱地跟个浆糊似的,捋了半响他明白他所指之意,但她现在实在没力气反驳了,只嘤咛一声:“快点啦。”
裴扶墨低笑了几下,遂转过身朝那书案行去,将她放置在桌面上后,才问道:“娇娇想做什么?”
她拢了拢身上的中衣,便弯腰将下面的屉子打开,很快从最里面取出了一个小锦盒。
裴扶墨在看到了这个锦盒后,俊朗的面色有片刻的凝滞,情绪不明。
江絮清将锦盒捧在怀里,杏眸如水,含着几分羞赧。
她鼓足了勇气,方主动开口,说道:“你打开看看,这是什么。”
裴扶墨呼吸逐渐紊乱,伸手取过那紫檀小锦盒,一双沉浸的黑眸死死盯着江絮清。
莫名看得她心里都有些发慌,她急切地软语:“快打开看看呀。”
默了片刻,他将眼神移到这锦盒上,缓缓打开。
书桌上昏黄的烛光照映在锦盒内那块精致的墨玉上,玉佩折射出润色的光芒,光是看做工,便知这是一枚花费了心思,精心雕刻出来的绝佳之品。
就连这玉佩的玉石,都是极其罕见的墨玉。
裴扶墨的眸色轻微的颤动,他垂着眼,江絮清看不到他是如何神情,内心现在十分的忐忑,尤其担心他会不喜欢这枚玉佩。
她急忙说道:“这枚玉佩是上个月,我特地去灵玉阁为你订做的,可是全天下无独一无二的玉佩呢。”
全天下独一无二。
只有他一个人有的玉佩。
裴扶墨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觉得心里好似烫烫的,胀胀的,满满当当极其充实。
这枚独一无二的玉佩,恐怕是他等了两世,都未曾奢望能等到的礼物。
这枚墨色的玉佩放置在裴扶墨白皙的掌心处,衬得愈发的精致与贵气,仿佛天生该是他所得。
江絮清紧张地呼吸都要停了,带着试探地小心翼翼问:“裴小九……难道你不喜欢么……”说到最后,她都有些底气不足。
她低垂着脸,有些沮丧地笑:“没关系,若是你实在不喜欢,你跟我说你想要什么,我再去为你去寻来好了。”
裴扶墨笑了声:“娇娇是担心我不喜欢?”
江絮清糯糯地“嗯”了声。
低垂的脑袋也小小的,微露出来的耳尖也跟着难受得垂了下来,像极了受了委屈低着头不敢看人的小兔。
裴扶墨单臂一揽,便将她拢入怀中,下颌抵在她单薄的肩上,轻声叹道:“怎会不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无论是什么,我都是喜欢的。”
听着他极致温柔的嗓音,江絮清忽然有种苦尽甘来的充实感。
她泪水不禁流下,轻轻地哽咽道:“你方才那般,我真的很害怕,很担心你会质疑,你会不喜欢这个礼物。”
裴扶墨顿时觉得心尖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下。
她在他怀里这般柔柔轻语,诉说着送礼物时的紧张心情,这恐怕是他在前世的梦中才能梦见的场面。
在经历了两世,没了前世那段错过,没了裴幽后,怀中的小姑娘总算不再如前世那般排斥他了。
即便前世的她并不爱他。
但至少这一世的慕慕,也在试着慢慢地喜欢他了。
他紧紧抱着她,抱了许久许久。
室内静到只能听到书案上的烛火滋滋地跳跃声。
最终,他轻叹一声:“你不知道,我能有多欢喜。”
前不久他在屉子里无意间看到这枚玉佩,心里便不由揣了些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小小期盼。
最终得知这果真是赠予他的。
她不知道,他能有多么欢喜。
不知过了多久,也没听到回应。
裴扶墨将怀中的人松开,这才发现她已经带着泪不知不觉在他怀里入睡了去。
那想必方才那句话,她也没有听见。
静静地看了许久江絮清的睡脸,他唇边衔了一抹笑意,便轻轻地将她打横抱起往榻间行去。
他将她安置在榻上,亲手为她擦干了眼尾的泪痕,耐心地为她擦拭湿润的长发。
夜半间,虫鸣声响,周严敲响了房门。
裴扶墨将金钩上的帷帐放落,深深看了一眼睡得恬静的姑娘,整理好后便起身出去了。
周严候在门外,回禀道:“世子,赵轩这个时辰在院外求见。”
裴扶墨懒散地扣好衣襟,冷笑一声:“给了他两天的时间,若是再想不通,我是没那耐心了。”
**
翌日清早,江絮清休息好了后便去了一趟映春院。
经过昨日的谈心,裴灵萱已开始下地走动,选择出院子呼吸新鲜空气了,她大早上便和裴灵梦也来了一趟映春院。
看着长女幼女都好生生的在自己身旁,幼子也仕途顺利,整日忙的不可开交,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进展,唯独失散多年才回来的长子,竟是又一次失散,如今还下落不明。
云氏如今是怎么都打不起精神,面对长女的安慰,她只能虚虚地笑:“没事,母亲只要看着你们都好好的,就安心了。”
裴灵萱说道:“母亲,或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总比真的找到了尸身来的好。
裴灵萱这一句话,的确说到云氏心坎里了。
她转念一想,没有消息不正是说明可能还没死?不然就晋安帝派出去的和怀徵派出去的人,这样日夜不停歇地寻找,怎会找不到?
兴许长子只是又如同幼时一般,流落到一个极其难寻到的地方。
或许是受了重伤,不便走动,这才没有回来罢了。
云氏面上渐渐浮起轻快的笑容。
江絮清心里一时百般纠结,只盼着裴幽最好死干净了才好,千万别回来了。
谈起今晚要去慈泉寺点祈福灯的事,裴灵萱问云氏要不要一同去。
云氏笑道:“我大抵是没那个精力了,还是你们几个年轻人去玩一玩比较放得开。”
裴灵萱笑着应好,最后说去慈泉寺也会给裴幽祈福,便跟江絮清还有妹妹一道出了映春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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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裴扶墨回了一趟侯府,特地陪了江絮清用午膳。
他一回来,江絮清的目光便被他腰间那枚墨色的玉佩吸引了目光。
裴扶墨是个对于穿着讲究极其简洁的人,那些公子哥花里胡哨的装扮,他一向嫌麻烦,时人热衷在腰间挂几枚贵重的玉佩来显示出不凡的身份,而他什么都不需要,仅仅一身简单的长袍便能彰显出他与生俱来的矜贵气派。
如今见他腰间也挂了枚玉佩,江絮清忽然有些想笑。
用膳时,还是没忍住,偷偷笑出了声。
裴扶墨乜她一眼,“怎么了,可是膳食不和你胃口?”
她摇了摇头,一双水盈盈的杏眸落在他腰间打量了许久,想了许久还是问道:“今日你的下属们,没有奇怪你这枚玉佩么?”
从不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人破天荒挂了枚玉佩,想必周围的人都会好奇才对,左军衙署又都是男人,少都督今日这般打扮,怎么会不觉得奇怪。
裴扶墨脸色顿时有些怪异,回想起今日去衙署后,个别下属看他时那种探究和一脸难以置信的眼神,这才明白是为了什么。
随后,他镇定自若地道:“都是一群大男人,谁没事盯着别人今日穿什么看。”
江絮清捧着青瓷饭碗,将脸都要埋了进去,双肩不断地抖动。
她一句话都没说,裴扶墨都知道她在憋笑了。
他垂眸看了眼这枚玉佩,心里只觉得甜丝丝的,被她笑笑也无妨。
用了午膳后,裴灵萱和裴灵梦都准备好了,下午要一同去往慈泉寺。
慈泉寺路程有些距离,要提早出发方能早点抵达。
裴扶墨正想亲自护送她们去慈泉寺时,周严便进来传话,说是衙署有紧急的事务需要他亲自去处理。
午时回来陪江絮清用膳本就是他特地挤出来的时间,心知他正是繁忙的时候,她体贴地道:“你放心,有侯府的护卫一路相送就够了。”
**
镇北侯府的马车一路朝慈泉寺的方向行去,行至半途中的分岔路口时,前头驾车的车夫忽然停下,说道:“世子夫人,前方的路堵着了。”
江絮清撩起车帘一看,往慈泉寺方向的那条路口,正有一辆豪华的马车堵在入口处迟迟不动。
护卫立在车窗前,说道:“世子夫人稍等,属下前去看看是何状况。”
裴灵梦循着那处看去,眼眸眯了许久看了看那马车上的徽记,有点不确定地道:“慕慕,那好像是卫国公府的马车。”
卫国公府?裴灵萱诧异道:“难道是她们的马车出什么状况了?”
江絮清摇了摇头,说不太清楚。
没多久,那前去打探的护卫回来回禀道:“世子夫人,前方是卫国公府的马车,车上坐的正是卫家的二小姐,今日本想去慈泉寺上香祈福,奈何乘坐的马车半途中出了些意外,现在暂时无法行驶了。”
无法行驶,想必暂时也无法回去,只能在原地等卫国公府的人前来支援。
裴灵梦便道:“不然这样,让卫二小姐坐我们的马车好了,正好我们也是要去慈泉寺的。”
裴灵梦闺中好友极其多,与卫二小姐卫卉儿也算有些交情,遇到这样的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江絮清也觉得这样挺好,便颔首应下了。
不过片刻,侯府的侍卫回来传话,说道:“世子夫人,那卫二小姐说不好劳烦侯府,卫世子已然派人来支援的路上了。”
看来是拒绝了,不过想来也是,意外发生的突然,她们来的较晚,卫国公府既然已经回去找人支援了,她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但目前卫国公府的马车不挪走,侯府的马车就无法进入这条道路,只好在原地等卫国公府的人来支援。
裴灵梦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托着下颌一直打瞌睡,嘀咕道:“这个卫卉儿究竟怎么想的啊。”
乘坐侯府的马车一同去慈泉寺,留下马车再等她兄长的支援不是可以省不少时间么。
她一个人在那念叨,江絮清便趁着这休息的空档好好的补了个觉。
昨晚又折腾了许久,她都不知何时睡了去,现在闲下来又忍不住犯困了。
江絮清休憩了会儿,很快便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
原是国公府的支援来了,给卫卉儿换了辆马车。从窗户缝隙那可以看到,来的人正是卫国公世子卫子宜。
他与卫卉儿交代了几句话,便骑马朝侯府这边过来。
卫子宜在车窗旁停下。
江絮清跟他关系也算不错,便撩起车帘与他交谈了几句:“卫世子不与妹妹一同去慈泉寺上香?”
卫子宜笑道:“我就不了,没什么姻缘可求,就不凑这个热闹。”
裴灵梦打趣道:“我二哥都成婚几个月了,卫世子你怎么还没着落?”
卫子宜摸了摸鼻尖,哪里敢说他又没有个自小便当心肝似宠爱的小青梅,自然不会着急成亲。
笑谈了几句后,卫子宜便目送了国公府和侯府的马车往慈泉慈的方向行驶了。
他面上的笑容淡淡消去,不由有些担心。
偏是不巧在妹妹心情最不好的时候,遇到了江慕慕。
希望方才他那翻警告的话,能对妹妹起到一些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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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泉寺是百年古刹,每天来此寺庙上香的香客都络绎不绝,但若是姑娘家来此,多半都是为了求姻缘。
镇北侯府的马车抵达寺庙山脚下时,便已经有了不少的香客正在往山上行走。
古老的钟声悠扬回荡——
江絮清三人一同爬上了寺庙山顶,先去大堂祈福上香之后,便前往了求姻缘的地方。
听闻慈泉寺的了慧大师解姻缘签最为灵验。
小沙弥便带着三人前去寻了了慧大师。
寂静安宁的禅房内。
了慧大师安静地打坐,过了许久方缓缓睁眼看着面前的裴灵梦,说道:“施主所求的姻缘近在咫尺。”
裴灵梦楞了会儿,忽然面上染了一抹惊喜,转身对江絮清和裴灵萱小声低语:“近在咫尺不就是郑公子?”
她近些日子有所接触的男人也只有郑公子了。
了慧大师又道:“施主还需用心去看,切莫被假象所迷惑,凡事不可急躁。”
这句话裴灵梦就有些不太明白了。
了慧大师说的极其隐晦,直到她们三人出了禅房,裴灵梦还是没琢磨清楚,她疑惑道:“大师是说我被郑公子的假象迷惑了?”
裴灵萱说道:“大师并未这样说,只是让你看待事物不要只用眼睛,要试着用心去感受,性子莫要急躁。”
自己妹妹性子过于跳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了慧大师的确是慧眼识珠。
姐妹二人说了许久,江絮清一直没有说话。
还是裴灵萱问道:“慕慕,方才求签时,我看到你也求了姻缘签,为何方才不让了慧大师为你解一解签文?”
江絮清思绪本就有些飘散,过了会儿,才回道:“我有点不敢。”
她想起上辈子裴小九拽着她来慈泉寺求姻缘签,得到的结果是他二人有缘无分,结果真的没有算错,上辈子她与他的确也错过了。
方才阿梦求姻缘签时,她鬼使神差地也跟着求了,但在那禅房时看到了慧大师后,又莫名让她想起上辈子求姻缘签得到的答案。
若是这次解的签文仍旧不好,她有些害怕了。
“我……罢了,还是不解了。我都成婚了,求姻缘签有何用?”
裴灵梦从她手中将那签文取走,说道:“不行,慕慕,你必须让大师也给你算一算,若是大师说的跟你和二哥对上了,我就真的信她!”
裴灵萱蹙眉,“阿梦,不可这般污了大师的名誉。”
裴灵梦不悦地嘟囔几下。
在裴灵萱姐妹二人的劝说下,江絮清想了想,还是打算去解了这签文。
前世算出的有缘无分不过是前世的姻缘,今生她和裴小九的命运已然改变,自然不会再如前世一般。
裴灵萱见她同意了,便也打算跟着一同进去。
江絮清连忙求饶道:“萱姐姐,我想单独跟大师聊一聊。”
她担心大师真的有天眼,有些话还是不能让他人听见。
裴灵萱也没勉强,便拉着还在小声嘀咕的裴灵梦说:“那好,我和阿梦去那边的姻缘树下等你。”
**
江絮清怀着紧张的心情敲响了房门。
很快,屋内响起了慧大师的声音:“进。”
与此同时,左军衙署。
周严疾步进来传消息,说道:“世子,太子殿下忽然有要紧的事抽不开身,托世子代他去一趟慈泉寺。”
裴扶墨蹙了蹙眉。
想起今日太子跟谁在慈泉寺有约。
慈泉寺的禅房内,了慧大师的视线沉沉地落在面前的这支签文上,许久没有说话。
屋内气氛凝结。
莫名使得江絮清心里百般不安。
她羽睫轻颤,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就连攥出了汗液都未曾察觉。
“施主求的姻缘,恐怕……”了慧大师语气带着几分遗憾看向江絮清。
显然在她面前的这位面相还极其年幼的姑娘已然嫁为人妇,所求的必然是与自己的夫君的姻缘。
可……
江絮清心里忽然漏了一拍,紧张道:“大师不妨直言。”
了慧大师叹道:“施主心中所想之人,的确是你的姻缘归属。”
江絮清微微怔神,竟与前世算出来的有缘无分不同,这一世竟是姻缘归属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心,便听了慧大师继续道:“但是这条路却走的极其艰难。”
她问道:“施主心中的心魔可是困扰多时了?”
江絮清问:“大师,何为心魔?”
了慧大师道:“是施主的不能宣之于口,不敢宣之于口。”
江絮清心里怦怦直跳,若是如此,那想必指的便是前世之事了。
她许久没有回话,了慧大师也没有打算追问到底,便说道:“施主心中所愧,便是困扰你多日的心魔,若是不试着走出来,不试着学会放下,将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江絮清深深呼气,又问:“敢问大师,我该如何做?”
“凭心抉择。”了慧大师最后意味深长道:“施主需试着走出一步,心中的愧疚,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
“只是你太害怕去面对了。”
第48章 执念
慈泉寺的姻缘树下有几处休憩之所, 裴灵梦百无聊赖地趴在石桌上,还在跟姐姐探讨前不久了慧大师为她解的签文。
“近在咫尺。”究竟指的何意呢?
裴灵梦红唇不断地细品这几个字,最终她还是想不明白, 闹得实在头疼, 胡乱地抓了抓发髻。
裴灵萱见她这般闹腾的样子,上前将她弄乱的发簪金钗重新簪回了原位。
笑道:“你啊,总是这般急性子, 了慧大师分明说了好几句话, 你偏生只盯着近在咫尺这四个字, 大师让你莫要急躁,你就忘了?”
裴灵梦噘了噘嘴:“我是真的最怕跟这些大师们谈心了, 大师说话总是深奥, 既然是为我们解签文,就不能直接点清楚么?还让我们这样坐立难安猜来猜去。”
“这叫天机不可泄露。”裴灵萱无奈道。
等将她发髻整理好后, 又为裴灵梦整理了些裙摆。
总算让她有了些千金小姐的端庄仪态。
裴灵梦嘀咕道:“什么天机不可泄露,都解签文了, 不就已经露了么?既然如此,就应该直接露个彻底。”
裴灵萱忍俊不禁:“实在跟你说不清楚。”
姐妹二人又聊了许久, 来来往往的香客也渐渐多了起来。
“慕慕怎么还没来?她的姻缘不就是二哥么?至于解这么久?”裴灵梦站起身,往方才她们去了慧大师的禅房方向望去, 想寻得江絮清的身影。
这不看还好,一看,这便看到个了不得的人。
游廊另一头穿着一身月白长衫的俊秀男人, 不正是郑亦舟?
她心里忽然怦怦直跳, 就忽地想起了慧大师说的“近在咫尺”这四个字。
既是在这寺庙碰见, 那他多半也是来求姻缘的。
裴灵梦想了想,小声道:“阿姐, 我看到郑公子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找他谈几句话。”
裴灵萱还没来得及将人拉住,裴灵梦便已经溜得没影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
慈泉寺院子的其中一间禅房。
三皇子李煜缓步在门前停下,面色蓦然掠过一抹不耐,方敲响了房门。
屋内响起了女子娇柔的嗓音:“进。”
房门推开,这间封闭昏暗到,外面一丝光亮都渗透不进来的屋子内的榻上,正倚着一名貌美的女子。
女子微抬下颌,笑意温柔:“殿下总算来了,你都不知道,我能出来见你一面有多艰难。”
李煜转身关紧房门,似笑非笑:“秋儿好大的胆子,如今在后宫幽会觉得不过瘾,竟是择了这神圣的寺庙与我偷.情?你可有考虑过后果?”
沈玉秋拢了拢衣衫便站起身朝李煜走去。
李煜落坐后,她半边身子娇弱无依地伏在他后背上,气若如兰地轻语:“瞧殿下这话说的,莫不是生气了?殿下可是怨我拖了一阵时日才拜托陛下解了你的禁闭?”
李煜调笑似的捏了捏她姣美的脸颊,语气幽凉却含着笑意道:“我又怎会生你的气?便是清楚你在后宫过得艰难,才没有让余公公给你传消息。”
“禁闭了一些日子也好,至少可以让我收收心,安静一段时日。”
沈玉秋一双美眸含着缠绵的情意,忽地凑上去亲了一口李煜的脸颊。
李煜便这样好生受着,待她那张红唇挪到了他的唇瓣时,他忽的眼神一黯,将身后的人拽了过来,直接坐到他的膝上。
很是缠绵了一阵。
沈玉秋忽然气喘吁吁地叫停:“慢着殿下……”
“怎么了?”李煜的眼神带着消散不去的欲.色,似在不满她的中途打断。
沈玉秋扶住了腹部,小心谨慎地道:“如今正好三个月了,太医说这是最佳紧要关头,一点小动作兴许都会影响到孩子。”
她对这个孩子看的很重。
让李煜心里愈发的不满。
一个孽种,有什么活下来的必要。
李煜心中虽是这样想,但面上却是笑了笑,柔声安抚:“也好,孩子最重要。”
“你出宫来慈泉寺,父皇没有问什么?”
沈玉秋依偎在李煜怀里,笑呵呵道:“陛下那般宠我,我说今日想来慈泉寺上香祈福,也是为了我腹中的子嗣,陛下自然不会说什么了。还派了不少禁军侍卫一路护送我呢。”
啧。看来那老家伙是真的陷进去了?
父皇骗沈玉秋兴许还骗的过去,但他多少还是心里有数的,在父皇心里,梅贵妃才是他最爱的女人,若非沈玉秋的眉眼与梅贵妃有几分相似,加上被他特地培养出来与梅贵妃相似的神韵,她根本不可能会这般轻易夺得圣宠。
李煜眉目低垂,指腹缓缓在沈玉秋这张姣好的面容上滑过。
真是愈发满意她这张与梅贵妃有几分相似的脸。
就连身为梅贵妃女儿的佳月公主,恐怕都没她那般相像。
**
“世子,夫人和大姑娘二姑娘上香祈福后便去求了姻缘签。”周严将方才探到的消息如实回报。
裴扶墨有些诧异,“夫人也求了姻缘签?”
周严回道:“听小沙弥说是的,但是有没有去找了慧大师解签文就不大清楚了。”
上辈子他拽着江絮清来慈泉寺求姻缘签,她倒是不情不愿的,没想到这辈子她自己倒是私底下也悄悄做了这种事。
他心里不由更舒适了些,便也跟着去求了一道姻缘签。
周严见世子眉目松缓,心情愉悦至极,转身朝求签的地方去了。
“世子……”
那卫姑娘还在等着跟太子会面呢……
裴扶墨早已走的不见人影了,周严没办法,只好跟了上去。
那厢江絮清从了慧大师的禅房走出来,心绪一直不宁,脑海中不断地响起大师说的话。
——试着走出来。
大师是让她不要总活在前世的阴影之中吗。
江絮清沿着长廊一路慢吞吞地行走,直到前方转角处行来两人,其中为首的女子,正是卫国公府的二姑娘卫卉儿。
游廊就这一条路,直面迎上总不能装作看不见。
直到走近后,江絮清含笑说道:“卫姑娘是要去见了慧大师?”
卫卉儿本就不想看到江絮清,这下碰面,见她笑容舒朗,显然最近日子过得很好。
成婚后日子过得好,那必然是夫妻关系和睦幸福。
但是江慕慕幸福,她可不幸福。
她心里更加窝火,面上不好显示出来,便说道:“世子夫人也是从了慧大师禅房出来的,怎么,方才是去算了姻缘?”
江絮清坦荡的承认,“没错,听闻慈泉寺算的姻缘最为灵验,这次正巧有时间,也不想这般错过了。”
卫卉儿干干地笑了声,便敷衍了几句,与江絮清擦肩而过了。
江絮清站在原地片刻,拧了拧细眉,方转过身看向卫卉儿的背影。
她怎么总觉得方才卫卉儿对她带有不满的情绪?
可是在她印象中,她并未与卫卉儿结仇啊……
江絮清怎么想都没明白,索性不想了,转弯行去。
待确定江絮清的身影消失后,卫卉儿身侧的婢女说道:“姑娘,那世子夫人可真讨厌,这是故意在您面前显摆跟裴世子甜蜜恩爱呢?”
卫卉儿听不得这种字眼,眼眶都气红了。
“她太讨厌了,小时候就总缠着裴世子,不准裴世子跟其他姑娘们玩,现在好了,世子果然还是娶了她。”
哼!那两人从小到大就黏在一块,都十几年了,怎么还是没腻?
主仆二人说了几句小话,正要行到游廊尽头的禅房时。
忽然另一间禅房被悄悄打开,以迅捷的速度将这主仆二人敲晕,拖进了屋内。
了慧大师的禅房。
裴扶墨正襟危坐,面色平静地道:“大师,这支签文可有何不妥之处?”
从他进来为止,了慧大师便看着这支签文,沉默了许久。
了慧大师缓缓睁眼,沉声说道:“施主当真要听?”
裴扶墨眉梢微动,“大师但说无妨。”
了慧大师叹了口气,说道:“施主心中的执念过深,若是再无法解开心结,恐怕迟早要出问题。”
裴扶墨蹙了蹙眉,“大师,我求的是姻缘签。”
了慧大师说道:“难道施主当真认为眼下一切都是最好的吗?”
“大师这是何意。”
“施主看似坚毅,但你早已将自己困在了一个牢笼,无法走出来。且施主对待心上人是极其的患得患失,施主自己心里也清楚明白,你并不信任你的心上人,你不断地想要寻找一些对方爱你的细节,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己不安的心罢了。”
裴扶墨脸色愈发难看,撩起衣袍便站起身了。
“劳烦大师了。”
说罢,他往回走,推开房门打算出去。
了慧大师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施主心中的偏执,若是想真正的解开,还需得面对你最不敢面对的难题。”
回应了慧大师的只有关门声。
望着空寂的禅房,了慧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严在门外候着,见裴扶墨一脸阴沉的走出来,诧异地问:“世子怎么了这是,难道了慧大师没为世子解签文?”
裴扶墨大步往前行去,“这寺庙当真是一点都不灵。”
周严不解地挠了挠头。
这句话一下让他想起世子十六岁那年,带着江姑娘来慈泉寺求姻缘签的事了。
难不成这都成亲了,算出来的签文还是有缘无分?
**
禅房内,暗卫将卫卉儿主仆二人打晕后便拖了进来,问道:“殿下,接下来该如何做?”
李煜瞧着二郎腿,目光落在卫卉儿昏迷的脸庞上,许久,阴森地笑了几声。
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若是入主不了东宫,也不好毁了人家半辈子。
“消息无误?裴世子当真来了?”
暗卫回道:“探子在山脚下看到裴世子上山了,却没看见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打算何时来与卫姑娘见面。”
李煜没由来地笑了声:“太子不会来了。”
他那位皇兄虽然性情温和,从不忤逆父皇,但对男女之事上实际别提多保守了,也不知是不是心里藏了人,这么多年了无论多漂亮的姑娘都入不了他的眼。
但这回父皇都放话要给他娶太子妃了,也无论究竟是不是放出来的烟雾弹,总之这卫卉儿可绝不能嫁给太子。
既然太子不愿过来,那想必是让裴世子来替他走一趟,也不会委屈了这卫姑娘。
若是如此。
他何不成全了此事?
这样一来,不仅他高兴了,太子也不用勉强娶妻,失踪下落不明的裴幽也同样会高兴。
李煜摩挲着下巴,阴恻恻地笑了笑。
——————
黄昏时分,彩霞弥漫,夜空一抹灿烂的霞光铺盖了整座慈泉寺。
吉时将到,江絮清陪着裴灵萱一同前往了点祈福灯之所,路上问起了裴灵梦,裴灵萱无奈道:“她前不久在寺庙看见郑公子,便追了上去,但一直没有回。”
既是遇到了郑亦舟,想必她是有许多话想要问才一直没回。
裴灵萱也没打算打扰了,她现在只盼着给肚子里没能出世的孩子点一盏祈福灯。
慈泉寺的小沙弥们已经将今晚的祈福灯备好安放至大堂内,裴灵萱取了其中一盏,一旁的小沙弥递过笔墨。
堂内熏香缭绕,除了木鱼的敲打声,再无任何声响。
江絮清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裴灵萱满脸虔诚的在祈福灯上写满了祝福语。
从她的视角,她能看见裴灵萱唇角是带着一抹放松的笑意,漂亮的眼里蕴着点点泪光。
她轻叹一声,希望今晚一过,萱姐姐能正式与过去的六年告别,真正的走出来。
写好了祝福语后,裴灵萱和江絮清便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去了后院的空地处。
此时夜色已至,今晚皎月高悬,星光点点,恰是最好的夜景。
空地处这已经有不少的香客放飞了手中的祈福灯,一盏盏祈福灯迎着夜风在空中摇曳,如星光弥漫,反射出绮丽光影。
裴灵萱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念了许久,方在江絮清的帮助下,也放飞了手中这盏祈福灯。
望着她的那盏祈福灯慢慢飘升至夜空,她的眼角缓缓流下一行清泪。
江絮清抬眸扫向这夜空,不由想要感叹此情此景,但见裴灵萱如此,剩下的话便咽了下去。
静默看了许久,裴灵萱擦干了泪水,柔声道:“慕慕,能拜托你去将阿梦寻回来吗?我想再跟着小师父去抄点经文。”
江絮清点头,“那好,我一会儿找到阿梦,就去找你。”
裴灵萱嗯了声,便随同那小沙弥走了。
**
此时夜色虽至,但时辰还算早,今日慈泉寺的香客众多,江絮清往先前来的那条路走了一段,还是没找到裴灵梦。
也不知她是上哪去了。
寻了一段路,江絮清便找了个小沙弥问路,询问与她一同来的那位姑娘去了哪,有个小沙弥有了点记忆,说道:“我看到她前不久还在同一个男人谈话,似乎去了后山。”
男人,那不就是郑亦舟吗?
江絮清想了想,还是打算去后山寻人。
道谢过后,她顺着小沙弥指的路往后山行去。
只是人还没行到后山,偏巧在下台阶时,眼角余光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往另一侧的游廊行去。
那男人身着墨色长衫,背影挺拔俊朗,光瞧着便英姿不凡。
游廊下的夜灯照亮他腰间挂着的墨色玉佩。
裴小九?江絮清连忙驻足,诧异裴扶墨怎会在此,她几乎是想也没想便要跟过去。
只是他身高腿长,几步便从游廊消失,她只捕捉到客房门关闭的声音。
江絮清行至这间客房前停下,犹豫了半晌还是敲响了房门。
“叩叩——”声响起。
裴扶墨眸色冷沉望着榻上衣衫不整的卫卉儿,还当是周严过来了,淡声说了声:“进。”
江絮清缓缓推开房门,脚步放轻。
来人还未开口说话,光是听这轻盈的脚步声,裴扶墨身子一僵转过身。
二人四目相对。
江絮清眨了眨眼,喜笑颜开:“裴小九,你怎么也来慈泉……”
话说到此处,她语气顿时止住,目光落在了榻上的卫卉儿身上,笑容跟着一僵。
裴扶墨暗骂了声,上前说道:“太子今日与卫卉儿有约,他又忽然没空,便只能拜托我来一趟,谁知刚进屋,就看到她这般躺着。”
他很担心江絮清会误会,三两句便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了。
江絮清也只是方才惊讶了下,便没多做他想,毕竟她方才是跟着裴扶墨进来的,他有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她能不清楚?
她笑了笑安抚,随后又紧张道:“卫姑娘为何会这般?”
裴扶墨怔了一瞬,似不明白她为何这样轻易就接受了他的回答,与赵岚那次的情况完全不同。
但还是说道:“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了。”
江絮清瞥过去,见到卫卉儿的衣襟都散开了,连忙上去给她扣好,待将她衣裳穿好后,问道:“那该怎么办,莫不是有人想栽赃你?”
裴扶墨坐下来,揉了揉眉骨,“若是我猜的没错,捉奸的人已经要来了。”
果不其然,随着他这句话落下,房门外不远处便响起了几道脚步声,似乎是朝这间屋子寻来。
“娘娘,这间屋子应当是空的,您在这间厢房休息即可。”
裴扶墨耳廓一动,心下想笑,三皇子这是还出动了沈贵妃来“捉奸”了。
随着脚步声愈发逼近,这时候若是出去,也只会跟外面的人直接撞上,待沈贵妃进来看到卫卉儿躺在这间屋子里,即便她进来没看见什么画面,也会描述的不清不白。
江絮清紧张地说:“那该怎么办……”
裴扶墨看了她一眼,固执地问:“娇娇,你当真一点都不吃醋?”
江絮清一愣,不解道:“都这种时候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现在最要紧的,难道不是该将眼前的难题解决?
裴扶墨低声笑了笑,不懂自己究竟在计较些什么,恐怕是真的将了慧大师那些话听进去了,他竟真的想要从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寻得她喜欢他的证据。
此时脚步声到房门口停下,下一刻将会被推开。
江絮清呼吸都紧了。
然而转瞬之间,她被拢入一俱温热且熟悉的怀抱内,很快感到自己腾空而起。
“吱呀——”一声,房门被慢慢推开。
沈贵妃缓步朝里走去,扫了一圈发现,除了榻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卫卉儿,竟是没有其他人。
李煜不是说让她来捉裴世子和卫卉儿的“奸情”?
那领路进来的小沙弥见榻上躺了个姑娘,惊讶道:“这不是今日来上香的卫姑娘,她怎么会在这?”
小沙弥担心惹了沈贵妃不高兴,连忙赔罪说道:“娘娘稍等,待小僧再为您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
————————
裴扶墨直接抱着江絮清从最里侧的窗子掠了出去,她整个人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腾空了许久,直到耳畔响起了呼呼的风声。
这才意识到,裴扶墨正抱着她飞。
她悄悄露出一只眼睛,果真见自己悬空在寺庙的屋檐上,夜风徐徐吹过,她心脏骤然加快。
这不是裴扶墨第一次抱着她上房檐了,可他现在显然比幼时那会儿玩的还要大,直接在房檐上飞来飞去,吓得她心绪难平。
“停……裴小九……”
裴扶墨面色冷漠,手中钳着她腰肢的动作收紧,片刻后落在一棵古树上,江絮清便直接坐在他的腿上,她睁开眼往下一看,这个高处若是摔下去保准没命,她险些双眼一黑。
“怎么停在这,不下去吗?”她颤着嗓音问道。
裴扶墨靠在树杆上,下颌微抬,仪态慵懒随意。
眼底含着一丝让人看不透的情绪:“娇娇你看,今晚慈泉寺的夜空有多美。”
他嗓音轻缓温柔,江絮清心尖跳动,便也缓缓放松了身躯,抬眸望向夜空。
墨色的夜空飘着数盏祈福灯,月光如水轻洒,落在祈福灯上笼罩出一抹淡薄的烟沙,明暖的灯光照亮了慈泉寺的后院。
这个夜晚静谧安宁且美得令人叹息。
今晚慈泉寺举办的祈福灯,是尚在世的人为已经死去的故人点的祈福灯,那一盏盏飘向空中的纸灯,每一字都充满了对故人的思念。
后院的空旷之处三两成群,江絮清和裴扶墨是坐在一棵高大的古树上,除了偶有树叶的刷刷声响,并不会有人察觉。
此时不远处走来一男一女,男人步伐沉重,似有意想找个隐蔽之所谈话。
女子情绪较为激动,语调带着哭腔:“你认为道歉了,那些伤害便能抹灭,那你能将儿子救活,让他醒来再唤我一声阿娘吗?”
男人面带愧色:“可事情已然发生了,你要我如何,把我这条命赔给咱儿子吗?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然不会那般糊涂了啊!”
女人听到这句话,缓缓停住了擦泪的动作。
她实在伤心自己儿子小小年龄便失足坠河而亡,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她的丈夫因贪图玩乐疏于看管之下,才造就了这般悲剧。
“你……”女人痛哭了一声:“我的儿啊,可怜的儿啊。”
男人心里也同样难受至极。
若是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定然不会为了贪图那一时的玩乐,而害得他的儿子无辜死去。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更没有重来一次的可能。
夫妻二人抱着痛哭了一阵。
女子的哭喊声悲戚到令人闻之心疼。
听完全过程,江絮清心里酸涩不已,耳畔传来树下的哭喊,她的眸光不由落在了那漂浮在夜空中的数盏祈福灯上,久久难言。
裴扶墨眼底含着悲凉,低沉的嗓音透过这缥缈的夜色缓缓响起:“你说人若死后,能有重来的机会,那上辈子发生的事,当真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吗?”
江絮清攥着裴扶墨衣襟处的指尖不由轻微颤抖。
换言之。
前世所做的错事,若是重来了一次,当真能洗清吗?
第49章 一更 分居两地
夜幕星光点点, 祈福灯漂浮在上空,柔和的光影洒落在偌大的寺庙后院的空旷之地。
裴灵梦站在一棵古树后,眼眶红润且倔强地直视着正背对着她的男人。
静默许久, 她嗓音微冷地问:“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郑亦舟垂眸, 轻声道:“是真的。”
裴灵梦身影恍恍挪动,脚步后退,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在心里建设了许久, 方再次询问:“那为何要告诉我?”
这般难以启齿的事, 他为何还是选择说出来, 而不是特地隐瞒过去。
显然镇北侯府和郑国公府对他二人的婚事极其看重,甚至已有了定亲的打算。
即便这阵子郑亦舟不再主动联系她, 但郑国公夫人却还是三天两头来侯府做客, 两家这些来往,外界的人纷纷都看在眼里。
便是如此, 既都要定亲了,她才想私下主动问一问郑亦舟究竟是如何想的。
“所以, 那当初你为何又同意在观月酒楼与我相看?”
郑亦舟回道:“家母逼得太紧,我也是无可奈何。但那次过后, 我十分欣赏裴姑娘率真活泼的性子,内心也实在过意不去……”
“所以你才多次避开我, 有意不主动与我联络?”
“是。”
裴灵梦几步走过来,绕到郑亦舟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庞。
他的眼底有羞愧, 有不忍, 也有几分挣扎。
裴灵梦说不清自己此刻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喜不喜欢郑亦舟。
但与他那日相看后,她还是极其满意他温润有礼的品性, 最重要的是,郑亦舟与她一样极其喜欢游历天下。
而他同样是个在家里不受拘束,洒脱的性子。
她曾想过,倘若必须成亲了,那郑亦舟定是最合适做她夫君的人选了。
如今得知了这些,她只有种自己被欺骗的愤怒。
前不久她在慈泉寺寻到郑亦舟,当面问他这阵子为何要躲着她,他起先一直找其他借口,最终在她几番逼问下,还是老实说了出来。
他不能娶她,因为他天生有隐疾,无法给女子幸福。
当得知这件事后,裴灵梦觉得大受打击。
她也并非是那等在乎那一切的女子,只是郑家是隐瞒了这件事来与她相看,母亲必定也是被蒙在鼓里,打从一开始,郑国公夫人周氏接近她镇北侯府,便是抱着这样的打算。
便也难怪,周氏那样知书达理的女子,对她这样跳脱的性子也抱着百般迁就的态度,原是因为郑亦舟患有隐疾,实在难以找女子成亲。
郑亦舟缓缓抬眸,对上了裴灵梦湿润的双眼,愧疚道:“裴姑娘,请你不要怪罪我的母亲,母亲她说她是真心的喜欢你,欣赏你无拘无束的性子,这才想裴姑娘能嫁到国公府。”
裴灵梦最受不了的便是欺骗,倘若当时老实将这件事说出来,她或许不会有这种被狠狠伤害的感觉。
周氏真的喜欢她?
周氏大抵早就将她打探清楚了。
恐怕就是喜欢她的不着调,喜欢她的单纯好欺骗罢了。
裴灵梦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觉得被骗了,心里很不好受。你们一家人,是把我当傻子吗?”
郑亦舟慌乱解释道:“裴姑娘请莫要如此想,我……”
这话说出口,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好。
裴灵梦也不奢望自己能得到什么道歉了,她呵笑了声:“还算郑公子老实,良心过不去了,不打算一直骗我,否则若是婚后我觉得自己被骗了,定然会闹得你郑国公府不得安生。”
“你的母亲看错人了,我的确不着调,但绝非那般好摆布,好糊弄的女子!”
留下这句话后,裴灵梦便直接转身离去了。
郑亦舟久久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里也没由来的极其轻松。
也好,他就该孤独终生。
跟哪个姑娘在一起,都是拖累了姑娘。
**
树叶声随着夜风摇曳轻响。
江絮清坐在树上,望着郑亦舟也渐渐消失于夜色的身影,她和裴扶墨竟是这样看了许久的热闹,一番下来,心里有些疲惫。
不久前裴扶墨说的那句话,更是在她脑海中消散不去。
就连她被他抱着从树上下来后,仍旧神思游荡,心绪久久不平。
裴扶墨低头给她整理了些凌乱的裙摆,嗓音犹如夹杂微风似的轻:“娇娇,我先送你去找长姐和阿梦,我再去处理一些后续的事,晚点再一起回去。”
江絮清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任由他牵着自己走了。
寻到了裴灵萱这处时,时辰有些晚了。
裴灵梦很早就到了,姐妹二人似乎说了许久的话,裴灵梦哭过后,眼圈有些肿肿的。
许是已经将郑家欺骗她的事都告诉了姐姐。
姐妹二人看到裴扶墨也来了,惊讶不已。
裴扶墨说了几句话后,便转身离去了。
江絮清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心思沉重。
等裴扶墨将事情处理好后,一行人一同返回了镇北侯府时,已到了夜深人静时分。
裴灵梦一路身心疲惫,拉着姐姐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路上等没人后,江絮清才问道:“卫姑娘怎么样了?”
裴扶墨牵着她往寒凌居回去,步伐未曾停顿,淡声道:“她是被人打晕的,周严寻到了她那同样昏迷的侍女,询问一番后,她们都不知是什么情况,醒来后就在卫国公府的护卫下安全送回去了。”
没事就好。
不然倘若真的中了歹人的奸计,很有可能毁了一生。
“裴小九,你说是不是有人想害太子?”江絮清小声问。
那卫卉儿今日去慈泉寺不是与太子有约吗?好端端将她打晕,恐怕就是想陷害太子了。
裴扶墨乜她一眼,见她杏眸闪闪,一副极其八卦的样子,忍俊不禁道:“你知道是谁?”
江絮清顺势接话:“那必然是三皇子。”
上辈子三皇子就狼子野心,还害死了太子嫁祸给裴扶墨,这世他解禁出来没多久就出现这种事。
除了三皇子,还能是谁。
她提起三皇子时,咬牙切齿的模样使裴扶墨怔神了须臾。
过后,他摇头笑了笑:“还挺聪明。”
江絮清摸了摸鼻尖,窃喜地笑了笑便蹭着裴扶墨的身躯,与他手牵手一路回到了他二人的居所。
夜色极其深了,回来洗漱后,许是累了一整日,江絮清沾上床榻便这样睡着了。
裴扶墨靠坐在床头,难言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面容上。
许久,他唇边衔了一抹轻快地笑:“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或许她只是重新选择了他罢了。
**
慈泉寺之后一连过去了几天,京中都极其太平。
裴扶墨趁着今日稍有闲暇,便又带着江絮清去往了琼羽园,路上说道:“自从那日之后,玉嬷嬷时常传消息过来说是李善总是念叨着你。”
江絮清也极其想见李善,他人小鬼大,长得又极其漂亮性情可爱,实在是招人喜欢呢。
见她这般兴奋,裴扶墨便也顺便讲了李善一些习性。
实则李善刚出生时因为早产,导致身子孱弱,直到现在都还在吃药补身体,每次只要想母亲了就会闹脾气一直哭。
“有阵子我时常往这边跑,便是因为李善哭起来油盐不进,除了我的话,他谁的都不听。”
江絮清靠在裴扶墨身边,听他不紧不慢地讲李善的事,只觉得愈发有趣。
待听到此处,她捏了捏他的掌心打趣道:“没想到你还挺招孩子喜欢的,琰儿也是极其喜欢你。”
裴扶墨眉梢微动,“男子天生慕强,即便是李善和江琰这样的幼童也同样。”
江絮清杏眸圆怔,嗔他一眼,这是话里话外都在夸赞自己呢。
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
她只能用力揉了下他的手指撒气闹着玩。
马车很快到了琼羽园,等进入后,行到李善居住的流远斋外,便感到四周气氛凝结,就连下人都面色紧张,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见此,裴扶墨便知是什么情况了,他对江絮清道:“是太子来了。”
太子在的话,和李善就是父子见面。
江絮清小声问:“那我们进去岂不是不合适?”
裴扶墨牵着她往里边走,“我若不进去,才更要出事。”
江絮清便只能被他带进去。
只是他们人还没完全进到屋子里,便听见噼里啪啦的物品砸落的声响传出来。
紧接着便是太子李谦的声音响起:“李善,你倒是将你母亲一点不好的全都学了去是吧?”
李善气得哼声道:“怎么,砸你几个瓶子就受不住了?”
李谦气得扬袖,在原地来回踱步,他拿这个浑身是刺的儿子实在无可奈何。
恰逢这时,李善的眼神朝屋外望去,霎时间喜笑颜开。
这可是对他这个父亲都未曾露出过的笑容。
“小裴哥哥,慕慕嫂嫂!”
李谦回头一看,见裴扶墨牵着江絮清过来,面露一丝不满。
李善几步奔过来,直接扑到了江絮清身上,委屈地道:“嫂嫂总算来看我了,这几日可把我想坏了。”
裴扶墨的视线落在他抱着江絮清脖颈的手上,轻咳一声:“李善。”
李善顿时打了个激灵,连忙从江絮清怀里下来,一脸正经地回:“是,小裴哥哥!”
江絮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善儿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善顿时放松了身躯,嘟了嘟嘴:“因为小裴哥哥每回这样正经的喊我大名,就准没好事。”
眼看着被忽略了许久,李谦有些尴尬上前,说道:“怀徵今日怎么来了?”
江絮清福身行礼,唤了声太子殿下。
李谦颔首,让她起身,随后给了裴扶墨一个眼神去别处谈话。
二人行至屋外的廊下,裴扶墨的目光落在江絮清身上。
屋内,她牵着李善去捡方才被李善发怒砸落的瓶瓶罐罐,李善不情不愿,但也极其听话跟着一块捡了起来。
他不由淡淡笑了声。
李谦则脸色不好,低声问道:“你为何将李善的事告诉了慕慕?”
裴扶墨道:“你放心,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裴幽已经死了。
李谦自然不是觉得江絮清不会不守住秘密,但李善的事到底事关重大,且有关他和佳月的事,他实在不想让多余的人知晓。
“表哥难道想要李善一直躲藏在阴暗之中?”
李谦沉默不语。
裴扶墨意味深长道:“表哥,李善是你的骨肉。这个孩子来的多么艰难,你才是最深知其苦的。”
李谦挺拔的身形不由泄了些力,苦笑道:“你当我不愿让他出来面见世人?只是我如今的身份,还无法保全他,他若出去了,面对的将是无尽的恶意。况且……”
况且他与佳月的私事,实在不好公之于众。
至少在他登基之前,是绝对不可。
裴扶墨说道:“表哥,那个位置,你若是不拼,也会被其他人夺去。”
他一日不登基,李善则会多一分危险。
李谦眉宇拢了一股郁结之气。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无能的庸才,只是身居此位,实在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年幼时,母后便告诉他,裴家权势过盛,倘若他过于出挑,定会被其他的皇子视作眼中钉联合起来欺负,父皇也会忌惮他。
为了裴家,为了自己,他只能将自己塑造成个无能之人。
这些年,他日夜遭受了数之不尽的叹气,父皇有时看他的眼神也是带着些许遗憾,许是一面庆幸他没有野心,一面又遗憾自己的太子那般庸才。
父皇既想要他成才,又怕他过于成才。
“怀徵,我明白你的意思。”
李谦轻缓的道,语气带着不同之前的冷意与决断。
屋内,江絮清陪着李善一块将他打掉的物品都收捡好了。
李善还蹲在地上,抱着膝盖,语气委屈地道:“嫂嫂,我爹今天又来看我了,但我的母亲还是不知道在哪。”
“或许,我是不是并没有母亲,是父亲捡回来的?”
江絮清蹲在他身旁,抚摸了下他垂下来蔫不唧的脑袋,柔声道:“每个人都有母亲的,小善儿的母亲还是个极其漂亮且聪慧的姑娘呢。”
李善一愣,侧过脸来,惊喜道:“嫂嫂果然认识我的母亲?”
江絮清说道:“不太相熟,就是见过几面。”
李善追着说:“那你能跟我再讲讲我的母亲吗?”
这里所有伺候他的人,就连玉嬷嬷对他母亲的事都闭口不提,他实在太好奇,太想知道了。
江絮清犹豫了下,还是摇头:“我知道的只是一些长相和片面印象,其余的根本不了解。不然,小善儿亲自去问问太子殿下,如何?”
李善脸上的希望顿时逝去,小奶音都丧气极了:“不,那个男人他不会告诉我的。”
江絮清柔声道:“小善儿可以试着换一种方式去问,倘若你总是这样对太子殿下动辄打骂,他又怎敢告诉你呢?”
换种方式?李善面露疑惑,不太明白。
李善实在太小了,从出生起便被关在了这园子里,能接触的人实在有限,而除了那些伺候他的下人,便只有太子和裴扶墨才能接触他。
而那二人平日最是繁忙,不可能日日都来看他。
是以,实则基本没人告诉他,要如何同自己的父亲相处。
江絮清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顶,说道:“那是你的父亲,他那般疼你,倘若你愿意坐下来与他好好说一说话,兴许他便会什么都告诉你了。”
李善还是没明白其中的深意,不过他捕捉到其中一点。
那就是他若是好好与父亲说话,兴许能从父亲那里知道母亲的消息。
**
夜里从琼羽园出来后,江絮清心情大好,一路上都在讲跟李善相处的事。
裴扶墨指尖从她绯红的脸颊滑过,嗓音带笑:“娇娇就那么喜欢李善那小子?”
“那当然了,他这么可爱又这么懂事。”
懂事。
裴扶墨忍俊不禁,的确很懂事。
不过在太子眼里恐怕就是很头疼,这儿子生来就是克他的。
夜里的道路,大街上除了车轮的滚动声,便极其安静。
江絮清伏在裴扶墨的怀里,昏昏欲睡地呢喃:“裴小九,李善好可爱……若是我们也有……”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便已经睡着了。
裴扶墨顺了顺她的后背,好让她睡得更舒服。
他低声呢喃:“不急,我们今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他们迟早会
有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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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子以来,江絮清便时常去琼羽园看望李善。
多个人与李善说话,陪他玩,他的性子也较比从前更活泼了些,面对李谦时,也不再向从前那般看到他便张牙舞爪了。
这日民间风平浪静,皇宫里却出了大事。
沈贵妃怀了龙嗣三个月,晋安帝还没来得及公布于众,便传出了噩耗。
今日白天,二皇子李衡进宫面圣后,竟对在旁照顾晋安帝的沈贵妃起了色心,后趁其出了养心殿后,便一路尾随想要行不轨之事。
虽说最终被赶来的太监及时制止,但沈贵妃因与二皇子拉扯期间,腹部不慎撞到了墙角,霎时间殷红的血便从衣裙渗透出来。
此景刺激吓坏了沈贵妃和二皇子。
彼时二皇子因昨夜宿醉,导致白天入宫时还未完全酒醒,就被稀里糊涂地提到了晋安帝的面前。
经太医诊断,沈贵妃腹中的龙嗣最终还是无法保留,甚至在太医说出,这胎极其有可能是皇子的情况下,晋安帝顿时龙颜大怒,下令将二皇子压入天牢。
事后肖继后哭着来求情,晋安帝也一律冷漠不见。
即便肖继后哭晕在养心殿外,仍旧没有得到晋安帝的半分怜惜。
肖继后眼看没希望了,便找上了自己的父亲。
肖丞相在事发后便已经想了无数的办法,但李衡轻薄后妃,导致龙嗣小产这事是不少宫人亲眼所见,即便他想说成是被栽赃陷害,也无从下嘴辩解。
肖丞相托了不少关系到了狱中看望二皇子李衡。
老人家已生了不少的银发,面容沧桑,气愤地指责:“我叮嘱了你成千上万遍,那色心色胆给我收起来,你倒是左耳进右耳出,现在连后宫妃子都敢动?你这样让外祖父如何救你啊!”
李衡狼狈地扑在牢房前,哭得泪水鼻涕糊了满脸:“外祖父,你相信我,我即便胆子再大,我也不敢去碰那沈贵妃啊,况且外祖父不是早就告诉我,沈贵妃怀了身孕,我又怎么敢?我看到她怕是都要绕道走啊!”
肖丞相沉声问:“那你又为何行了此等糊涂之事?”
李衡在牢里被关了几天,那日的酒早就醒了,但是很多事他仍旧糊里糊涂的搞不清楚,那究竟是他的本意还是酒意驱使。
他哭着道:“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那日沈贵妃忽然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她身上那股香气莫名地就极其引诱我,让我根本无法抑制下来,恨不能立马就……”
后面这话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肖丞相听完,气得身子直抖:“你还狡辩!根本就是你根性难改!!”
李衡觉得大受冤屈,一直哭着让肖丞相和肖继后救他出去。
可李衡玷污的是晋安帝的宠妃,还害得晋安帝遗憾失去一个皇子,这种双重罪名,让他和皇后如何保?
二皇子轻薄沈贵妃,导致贵妃腹中子嗣小产一事,很快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
眼看这舆论根本压不住了,晋安帝气得大吐一口鲜血,直接晕倒卧榻。
牢中的李衡得知了这些,后怕地后退几步。
他恐怕真的完了。
是夜,三皇子府邸。
李煜心情愉悦地给金笼内的鸟儿喂吃食,唇间还时不时溢出了欢快的小曲。
余公公上前斟茶,笑道:“殿下,没料到那裴大公子留下的药,果真这般有用处。”
这不,一下将二皇子击垮,就连那个孽种也处理掉了。
李煜拍了拍手心中的碎渣,脚步轻缓地行到桌边桌下,又悠闲地抿了抿茶水;“我会拉裴幽上我这条贼船,就不可能让他一点作用都没有,他那一手奇诡医术,或许在民间没什么作用,但是为我所用,却是恰好恰好。”
余公公疑惑道:“这个裴大公子究竟什么来历,自小流落在外,竟还会这些奇怪的药物。”
李煜摇头,“我见到他时,他便是在江府做洒扫的下人。”
当日若非他去江府拜访江太傅,无意间看到了裴幽脚踝的胎记,他也不会自己去找上裴幽。
余公公道:“这般来路不明的人,还会这种奇诡医术,当真可怕。”
李煜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怕他可怕,我就怕他不可怕。”
他们这种势必想要得到某样东西的人,若是心里不狠一些,又有什么用?
他见到裴幽的第一眼便知,他绝不甘愿只做一个下人。
余公公也大喜裴幽的药帮上忙了,说道:“不过目前还是没有裴大公子的下落,也不知道……”
李煜打断,“继续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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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的风波过去了一阵时日后,唐氏来了一趟镇北侯府。
得知裴幽还一直没有找到,唐氏觉得很是惋惜,有她跟云氏解闷,云氏心情也好了许多。
谈话间,唐氏又提起了长子江濯的婚事,无奈道:“我那儿子,虽说与怀徵同年,但实际上还是大上半岁的,如今怀徵都与他妹妹成亲几个月了,他竟还是孤家寡人。”
云氏笑道:“文荀那孩子整日忙的晕头转向,你可有好好给他找姑娘相看?”
唐氏叹了一口气:“我可是什么方法都试了,他都是以公事繁忙的理由推脱了。”
江絮清抿唇笑道:“阿娘,哥哥都这么大人了,你可别操心了,他若是真的有心仪的姑娘,想必是巴不得早日成婚的。”
唐氏道:“他若是有心仪之人就好了,可那在那大理寺成天都与一些男人共事,能有什么机会认识姑娘?”
江絮清忽的想起了盛嫣。
上辈子阿娘便是在一场赏花宴中意外认识了盛嫣,因极其欣赏她稳重善良的品性,便动了些小心思。
江家是书香门第世家,江义承和唐氏夫妻关系多年来都较为恩爱,对于儿女的婚事,也是秉持着适合自己孩子,孩子喜欢就好。
当时听阿娘说,她把盛嫣的情况跟哥哥说了后,哥哥只说若某日抽出闲空,会私下去看看盛嫣。
自提了这次后,便丢在一旁一个多月了,就连阿娘都忘了这件事。
后来某天哥哥下值回府便对阿娘说,若是盛嫣也行,都听阿娘之意。
这婚事便是这样成了。
按照这世的时间线,阿娘现在应当已经认识了盛嫣才对,但是为何好似与上辈子的情况完全不同了?
江絮清心里一直疑惑这件事,还没想明白时。
云氏便提到:“萱儿近日还是闷闷不乐,苗大夫前两日来侯府便提议说让萱儿试着换个环境居住,或许可以转换心情,我想着若是如此,可以给萱儿安排个庄子住上一阵时日,也好调养身子。”
裴灵萱抿唇笑:“都听母亲的意思。”
这事江絮清前日夜里听说了,她眼眸一转,顿时想到个好去处,便提议道:“不如让萱姐姐去我舅舅的温泉山庄休养如何?”
江絮清的舅舅有一处极其适合养身子的温泉山庄,那处风景宜人,空气清新,且山清水秀最是适合避暑过冬了,就连休养也是最合适不过。
唐氏也听说了江絮清体寒一事,跟着操心了许久,眼见吃补药还是不见好,便也说道:“慕慕,你同你萱姐姐一道去那住上一阵时日,也好让你舅舅那温泉水将你的体寒之症治好。”
江絮清一愣,指了指自己。“我也要去?”
舅舅的温泉山庄可是在城外很远的地方,若是去那泡温泉汤池的话,夜里根本无法回来,况且陪萱姐姐一起,少说也要住上一阵时日。
云氏也觉得提议很好,她和唐氏都对江絮清怀孩子的事极其上心。
一听体寒之症兴许泡汤池能好,也立即点头。“慕慕,你就同萱儿一道去。”
江絮清有些犹豫不决。
倘若她要是去的话,就意味着要跟裴小九分居两地了。
他每日要上值,左军衙署也不能离开他呀……
她这边还没同意,裴扶墨正好回了侯府,进入玉荣堂就听见自己母亲的提议。
他心里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进来就直接拒绝。
“不可,慕慕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
第50章 二更 温泉山庄
江絮清舅舅的温泉山庄位落郦山, 距离长安城有两个时辰的路程。
基本去一趟,都是默认要住上好几日。
裴灵萱身子尚未完全养好,加之苗大夫之言, 若是给她换一个安静且陌生的环境居住, 兴许会有好转,她这次去,少说要住上一阵时日。
“母亲, 我想去慕慕舅舅的温泉山庄挺久了, 一直也没什么时间, 这次正好是个很好的机会。”裴灵萱含笑应了下来。
云氏颔首说道:“你就跟慕慕一块去,她身子同你一样虚弱得很, 你们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况且难以怀有子嗣可不是小事。
便是这样快要说定了。
江絮清有些意外, 没想到她提出来的意见,反而连她也要一同去。
倘若她去了温泉山庄, 少说也要与裴扶墨分开半个月。
这边唐氏和云氏已经先帮她下了决定。
裴扶墨刚回了侯府,便听到内堂在谈论此事, 拧着眉就直接拒绝。
“母亲,慕慕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云氏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慕慕舅舅那的温泉山庄你也听说过不是吗, 那的温泉池水对人的身体大有好处,若是好好泡一阵时日, 想必也会对她的体寒之症有所改变。”
“慕慕,你别听怀徵的话,回去准备准备, 明日就同萱儿出发。”
江絮清抬眸看向裴扶墨。
他脸色不太好, 看起来还是极力的反对。
想必是此事提的突然, 又是趁他不在时这样匆忙下决定,他心情定然不虞的。
江絮清想了想, 还是说道:“母亲,我跟世子再好好商量一下好了。”
唐氏和云氏互看一眼,只能先这样妥协了。
目送小两口离开的背影,云氏对唐氏不由叹道:“让你看笑话了,兴许是夫妻二人才新婚几个月,怀徵还不舍跟慕慕分开居住。”
唐氏也没多想,莞尔一笑:“这才说明他们夫妻感情好,我和她父亲也能安心了。”
云氏眉宇浮过一抹忧愁散不开。
从前怀徵即便再霸道,也不会让慕慕连离开他身边几日都不允许。
他可真是愈发不像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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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舅舅的温泉山庄,幼时我们不是也去过吗?那的温泉池水对人的身体真的大有好处呢。”
自回了寒凌居后,江絮清便想办法想劝说裴扶墨让她去温泉山庄的事。
路上她也想好了,云氏说的不无道理。
她的体寒之症,兴许多泡一泡热汤池会有所好转。
裴扶墨将她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娇娇就非得去不可么?若是想泡温泉池,宝文楼里也是有那天然的温泉池水,不然我下值后便每晚都带你去泡一次,如何?”
他的嗓音黏黏糊糊的,细细听上去还有几分委屈。
江絮清没忍住笑出来,在他怀里扭过身子看他:“裴小九,你就这么舍不得离开我么?”
裴扶墨默了一息,闷闷地道:“是。”
他回答的直接果断,江絮清心里猛然漏了一拍。
心里更像是软软的,烫烫的。
她没忍住心软地捧起他的脸,柔声撒娇道:“好嘛,就半个月,半个月我就回来了。”
裴扶墨还是一步都不愿让。
江絮清有些没辙了,他若是犟起来,真的很难改得了他的决定。
可是云氏的提议实在让她心痒痒的。
体寒之症难以怀有身孕这点在她心里始终介怀着,即便裴扶墨不说什么,可是婆母的紧张担忧,她不是感觉不出来。
加之裴幽出事后,若是不出意外,这镇北侯府今后就只能靠裴扶墨了。
她真的很想将这病症治好。
江絮清趴在他怀里,绵绵撒娇,百般说着软话。
可裴扶墨仍然是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同意她去温泉山庄。
她急得实在没办法了,一个人坐在临窗下生了许久的闷气。
夜里用了晚膳后,去净房的浴池沐浴。
净室内白雾缭绕,湿气氤氲,江絮清软趴趴地伏在池边,腰酸的都动不了了。
池水荡漾,她小声地哼唧一声:“疼呀……”
裴扶墨从身后贴过来,嗓音嘶哑的不像话:“哪疼了?”
她累的缓缓伸出手,指了指腰侧,“你给我揉一揉。”
裴扶墨哼笑一声:“倒是会使唤我了?”
但手中的动作却贴上了她的细腰,寻到她有些酸痛的地方,便轻轻地来回按揉了起来。
江絮清渐渐舒服的眉目都舒展了。
别的不提,他虽然其余时候动作狠了些,但是按揉的手法当真是极好的。
室内时不时响起水声。
江絮清舒爽地都要睡着时,腰间的那只大手却愈发的不正经起来。
紧接着,耳畔响起了一句低哑的嗓音:“娇娇想要孩子,还需泡什么温泉池,问我要,不就够了?”
江絮清脸颊通红的,哪里不懂他什么意思,眼看着又要闹腾了,她连忙制止住他的掌心,“别……”
“什么别?”
她僵了身子,羞耻地低语:“不想要了……”
裴扶墨眼底犹如能挤出墨一般,“这就受不住了,还想要孩子?”
江絮清将脸撇过去,选择不回答他的问题,“洗好了,我要去睡了。”
擦干了身躯后,回到了榻间,江絮清还没忘记劝说裴扶墨让她去温泉庄子的事。
裴扶墨侧卧看她,眼神意味难明:“娇娇觉得你舅舅那个温泉庄子倘若真的那般有效,为何后宫里无法怀孕的娘娘不去试上一回?”
这个问题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后宫也有妃子因为身体的原因难以怀有身孕,倘若泡温泉汤池真的有效,恐怕早就泡了。
“这个……”她稀里糊涂地摸了摸脑袋,“可不试试怎么知道?”
裴扶墨心里一沉,“你就那么想要怀孩子?”
“想。”她回答的毫不迟疑。
虽说现在不想生,但她实在不想身体一直有个隐患存在,导致影响到今后的日子。
她贴过去抱着裴扶墨的腰又是一阵撒娇,“好嘛,我就待十天,不待半个月了。我陪萱姐姐去十天就回来,行吗?”
屋内陷入持久的安静,就当江絮清觉得他不会同意时。
裴扶墨终是妥协了。
“半个月也行,你去那放松放松也好。”
江絮清登时开心到抱着他更紧了。
他笑了声:“去好好养养身体,省得每回稍微用点力就说受不住了。”
江絮清:“……”
**
翌日清早,江絮清和裴灵萱收拾好了后,便在裴扶墨的护送下赶到了温泉山庄。
目的地到达时已接近午时。
她本想留裴扶墨用了午膳后再赶回去,奈何他实在太繁忙了,这番送她过来都是特地挤出来的时间。
等裴扶墨走了后,江絮清的舅舅唐肃也正好过来接人。
“舅舅!”看到面前朝她走来的俊朗男人,江絮清几步奔过去想要抱他。
怎奈唐肃率先将她按下,不紧不慢道:“等会,你家裴世子还没走远,若是他一会儿返回来,看到他的小心肝扑在我怀里,怕是要跟我打起来。”
江絮清站稳了后,自己先推开了唐肃,不满地说道:“舅舅怎还这样每日没个正行,裴小九都多大人了,怎么还会与舅舅打架?”
唐肃啧啧笑了几声:“怎么,小慕慕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为这个裴世子说话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江絮清觉得自己跟舅舅有阵子没见了,还怪想他的,倒是没料到他还是老样子。
唐肃是江絮清母亲年纪最小的弟弟,今年也年仅二十八,为人较为懒散,与他本名相反,他一点都不严肃,反而性子温吞又幽默风趣,很是招孩子喜欢,幼时江絮清就最喜欢这个舅舅了。
舅舅因为人实在太懒惰了,不愿科考不愿入仕,更不愿屈居人之下做事。
用他的话来说,他唐家本就是大户人家,本吃穿不愁,家里银钱更是可保他下半生无忧,他又何苦让自己累死累活的当官挣那么点俸禄?
对于舅舅这种性子,外祖父也拿他无可奈何,这便在舅舅还极其年少时,便将唐家名下的一座山庄交给他打理了。
唐肃倒是极其满意这个温泉山庄,此处依山水而建,山顶云雾缥缈,四周绿荫环绕,冬暖夏凉,空气清新。
最适合他向往的那闲云野鹤的悠哉生活。
进了温泉山庄后,庄内布景雅致简约,微风吹过时,花香弥漫。
江絮清边走边同裴灵萱介绍了山庄内的景致及哪处适合散心,一路上裴灵萱心里都极其放松,含笑看着眼前让人无比舒适的景色。
裴灵萱看了眼前头领路的唐肃,压低声音道:“慕慕,这温泉山庄我还是第一次来,很早便听闻这处的温泉池泡过后,肌肤会变得更加又白又细腻,这是真的吗?”
“没错。所以我舅舅才一直向我外祖父讨这座庄子呢,他就是看上了这处的温泉池水可以养好他的肌肤。”
江絮清语调带着几分诙谐,细眉轻扬,一副偷偷摸摸说别人不好担心被抓包的样子,莫名将裴灵萱逗笑。
“原来慕慕的舅舅竟这般爱美。”
江絮清“嘘”了声:“裴小九幼时也来这泡过,但我舅舅羡慕他天生皮肤好,气得把裴小九赶走了,萱姐姐可别让我舅舅听到这话,不然……”
唐肃倏地驻足,转过身来说道:“你们俩就住在这绣香斋,有什么事随时寻下人帮忙即可,若是没要紧事就别来找我。”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了。
江絮清及时喊住他,“舅舅,我阿娘应该同你说了罢?我和萱姐姐要一起在这住一阵时日的。”
唐肃嗯了声,好声好气道:“长姐昨夜里便传来消息了,让我好好照顾你们,但你们两个姑娘家我怎么照顾?总归我这温泉山庄慕慕也不是外人,就劳烦慕慕亲自照顾裴姑娘了,可好?”
江絮清不悦地嘟了嘟嘴,原来舅舅这是想当甩手掌柜了。
“好啦,舅舅就继续躲懒去吧,萱姐姐这有我。”
唐肃上前摸了摸江絮清的发顶,一脸慈爱地笑:“乖外甥,舅舅晚点给你送点好吃的。”
江絮清故作烦躁地推了推他,唐肃果真三两下便溜的没影了。
她转过身见裴灵萱唇角尚带着看热闹的笑意,不好意思地道:“让萱姐姐看笑话了,实在是我舅舅每日是在太忙了。”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心虚。
裴灵萱也没拆穿,挽着江絮清的手便进了绣香斋。
“慕慕,这山庄真的非同一般呐,往年暑热时我也曾在别的庄子避暑过,但是那些庄子与这温泉山庄比起来,实在是差距甚远。”
“这座庄子是我曾外祖尚在时便建立的,已存在了许多年了,萱姐姐这段时间就在这好好放松放松,也好养好身子。”
二人交谈了一番后,江絮清便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房间。
裴灵萱住在她另一侧的左边,一路舟车劳顿,加上又逛了许久的庄子,已然累的不行了。
晌午二人休憩了会儿后,便在庄内下人的伺候下随便用了些膳食。
听着鸟语花香,水流汩汩,时间很快过去。
到了夜里,便是最合适泡温泉池的时候。
江絮清带着裴灵萱去了庄内的温泉池,庄内的下人到了温泉外驻足,恭敬地道:“二位若是有什么不适应可要及时唤人,奴婢们一直在外伺候着。”
“好,你们忙去吧,这里有我就好了。”
下人知晓眼前这位镇北侯世子夫人是唐庄主的外甥女,便也极其放心,福了福身便一同退了下去。
温泉池内白雾袅袅。
“萱姐姐,现在没外人了,你想怎么放松便可怎么放松。”江絮清侧过脸来,轻声对裴灵萱说道。
裴灵萱颔首,“这可与我往日去过的温泉池子都很不一样。”
江絮清也被这庄子内宁静安详的气氛所感染,整个人都放松了起来,说了几句后便拉着裴灵萱下池了。
夜色朦胧,月影稀松。
二人泡了许久,感到肌肤愈发的舒适,手感都好了许多。
眼看天色很暗了,才从温泉池起身,待一同回到了绣香斋后。
裴灵萱已经觉得浑身舒服到昏昏欲睡,“慕慕,我现在困极了,今晚兴许能睡个好觉。”
这是她出了那档子事之后,第一次觉得整个人放松到想睡觉的地步,前段时间她每日心绪都紧绷到夜不能寐。
“那姐姐就好好休息。”江絮清目送了裴灵萱回到自己的屋子后,便也带着安夏回去了。
进了屋子后,安夏打开雕花窗通气,问道:“夫人,世子今晚会不会过来?”
江絮清摇头,“不会的,这庄子离京城起码两个时辰的路程,他夜里下值本就很晚了,怎么来得及?”
安夏讶异道:“那夫人的行李里怎么还有世子的衣裳呢?”
她夜里收拾的时候看到还很惊讶,以为世子也会过来了。
江絮清也没多想,“他不会来的,兴许是其他侍女收错了?”
也有可能。
不过安夏还是挺意外这次世子会同意夫人离开家里半个月。这段时间以来,世子的占有欲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了,当时她还猜测就连分开一天世子都无法忍受呢。
夜很深了,江絮清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安夏去将床铺铺好,帷帐放落后,说道:“夫人快些休息。”
江絮清慵懒地点头,“你也快去休息,忙上忙下一整天了。”
**
夜深人静,风过小院。
月光如水倾洒,温泉庄子内极其的安静,偶有蝉鸣声阵阵。
绣香斋的瓦顶犹如披了层淡薄的月色银沙。
屋内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安夏守在外间睡得不算沉,因多年的习惯,但凡有点声响她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忽地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她很快睁开双眼,一扫先前的睡意迷蒙。
她起身,可还没来得及出去查看情况。
便见从门外走进一到挺拔的身影,似乎是个男人。
这温泉山庄的守卫这般严谨,怎会让歹人闯进来?
安夏吓得立即打起精神,准备进里间将江絮清喊醒时,这才渐渐透过门外廊下的光看清了来人。
“世子?”
裴扶墨神色自然地单手解自己的玄色披风,压低声道:“夫人歇息了?”
安夏惊的呆住,过了会儿才回过神。
“夫人睡了有一个时辰了,现在想必睡的很熟。”
裴扶墨轻啧一声,有点不满,又想笑。
他没了她是夜不能寐,她倒是睡得还挺香。
虽然没懂世子怎么出现在这庄子里,但安夏还是小声:“世子稍等,奴婢去唤夫人起身。”
裴扶墨抬手阻拦,“不必了,我进去就行。”
他推开里间的门,放轻脚步朝那床榻上行去。
迎着夜风轻轻摇曳的帷帐,外面正可以模糊地看到一张熟睡的芙蓉面,月色从窗棂照入,照亮她那双纤细白皙的双腿。
她显然睡得极其舒坦。
裴扶墨将披风取下褪了外袍,丢在一旁的木架上,便直接钻了进去。
他长臂一捞,便将熟睡的姑娘直接拢入怀中。
因换了个姿势,江絮清睡梦间细眉微蹙,哼了一声,自觉地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适的睡姿。
他哑然失笑:“好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没我在身旁,你竟还睡得这么香?”
他将她搂紧,屋内静谧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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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明亮,江絮清裹着软被迷迷糊糊的起身,她先是环顾四周,发现屋内只有她一人,便披着被子坐在榻上失神了许久。
安夏端着铜盆进屋,“夫人醒的好早呀。”
江絮清懒懒地道:“安夏,一会儿你帮我去找舅舅要了能助睡眠的药来。”
安夏问:“怎么了,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絮清摸了摸自己的唇,感觉有些肿,疑惑道:“不是,你说神奇不神奇,我昨晚好像看到世子了。”
在梦里他跟她睡在一起,还亲她抱她,摸她。
可是醒来后床边一个人都没有。
想必那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安夏笑了声,将铜盆内的湿帕子拧干,说道:“这不是夫人的梦,昨夜里世子真的来了。”
“什么?”
**
几乎找了庄子内十几个下人,江絮清才寻到了唐肃又在哪躲懒。
她提着裙子,辛辛苦苦地爬上了那座小山。
唐肃大清早地来这吹风看日出,还在摇头回味着日出美景不舍的下山呢,忽然见到外甥女爬上来,无奈道:“怎么了,世子夫人,这大清早,怎还不让你舅舅我清静清静。”
江絮清累得伏在凉亭的柱子上,问道:“舅舅,是不是你给了裴小九钥匙?”
方才从安夏口中得知他昨晚半夜自己来了庄子,还没有请任何下人,是自己将房门打开的,她就知道了,定是裴小九很早就已经有了她屋子的钥匙。
唐肃啊了一声:“没错,世子他在你们到庄子之前就威胁我把你房间的钥匙给他了。”
所以从裴扶墨允许她来温泉山庄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夜里会来陪她的准备了?
这便也难怪他会那么快就同意了此事。
唐肃见江絮清拧着一张小脸,忍俊不禁道:“外甥女啊,你这夫君真的就甩不掉了。”
江絮清怔圆了眼,“我又没说要甩他!”
她还还不得每天跟裴小九在一起呢。
唐肃眉梢一挑,“当真?我记得你幼时时常跟我说可讨厌世子总是缠着你了。”
江絮清脸有些红,“那我那时是年纪小,不懂那些呀……我以为我是讨厌他呢。”
唐肃笑了几声,一副就知道是这样子的模样,无奈摇头道:“去去去,快下山去,别打扰我睡觉。”
果然又被舅舅给摆了一道,他分明早就看出来她并非真的讨厌裴小九了,可舅舅少时真的调皮得很,没少在裴小九那说她不好。
江絮清气得背过身打算下山了。
这座山丘不算太矮,可以将这庄子景色看入大半,如今正是秋季,庄子的庭院内不少树叶飘零洒落。
在这山丘的西边不远处,便有一个背影纤瘦单薄的男子正在蒙面洒扫庭院。
瞧着不像是庄子内用了许久的仆从,似乎行动时腿脚还有些不便。
江絮清疑惑道:“舅舅,那是何人?”
唐肃眼神扫过去,不以为意道:“我也不清楚,是张管事大半个月前在山脚下捡到的,听说右脚受伤了暂时无法走动,张管事看他可怜,就跟我说让他暂时在这打杂休养一段时日。”
“喔。”
江絮清询问了唐肃几个问题后,便自己下山了。
刚下了小山丘,方才在西面洒扫的男人又换了个方向打扫。
她嘀咕了句,“还挺勤快。”
待脚步声渐渐消去后。
男人缓缓直起驼起来的腰身,白皙的面容上留有几道不太明显的疤痕,此时尚在结疤。
他身形纤瘦,五官俊朗,即便身着粗衣麻布的服饰也能显出出色的英姿。
顺着他的脸往下看去,但见他的右脚还带着伤,显然已经休养了一阵时日,没再流血了。
男人阴恻恻的眼神看着江絮清离去的背影,笑了几声。
手中的笤帚,越握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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