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纠安详地等着剧情结算。
绑匪把他绑成粽子,装进了麻袋,还塞了几块大石头。
这些亡命徒不是新手,恐怕是专门干这行拿钱买命的,没有给目标留下任何挣扎的机会,离开宴会厅后就驱车直奔江边。
假如没有意外,再过几分钟,祁纠就会被这些人丢进江里,经由溺亡或严重失温的方式退出世界。
“来来来,算分成。”祁纠招呼系统,提前开香槟,“跟总部报bug,记得申请故障补助。”
这些天下来,他勉强往叶白琅身上塞了两个金手指——成果比以往差些,但考虑到情况特殊,也可以接受。
毕竟过去那些个世界,祁纠穿进去就是良师益友、严父慈兄,教养的主角聪明且上进,个个都是受尽命运垂青的气运之子。
叶白琅没被垂青过,叶白琅这一生饱受命运苛待,连片刻仁慈也匮乏。
假如让祁纠来决定主角的命运,他不会选定这种代价。
但这些都远非他所能插手,祁纠摇了摇头,掏出计算器:“我那两个金手指的植入程度是多少?达标了吗?”
“达标了!”系统也很雀跃,“都过了百分之六十。”
健康相关金手指——祁纠这些天把叶白琅养得很不错,吃得饱睡得好。叶白琅很久没过过这种日子了,在祁纠来之前,叶白琅的连续睡眠时间都超不过三个小时。
这样的基础,只要稍微有点起色,健康程度评定就会蹭蹭往上涨。
再加上祁纠留下的那些调理身体的笔记,祁纠抄得挺认真,内容相当详细周全,虽然没抄完,但也足够叶白琅用。
叶白琅还很年轻,只要照着做,哪怕做不到痊愈,也能够好转很多。
祁纠在计算器上按了几下:“行了,咱们大别墅地砖钱够了。”
系统吹着喇叭绕圈撒花。
祁纠坐在乱飞的彩色碎纸屑里,戳着计算器,继续检查第二个金手指。
另一个金手指和商战相关,是商场博弈的手段——叶白琅其实很聪明,生来就有这方面天赋,只是从没有人引导过他。
从没有人好好教过叶白琅,要怎么按照人类世界的规则,活成一个人。
于是叶白琅长成了个狼崽子,想要的就去抢,抢到了就死死叼着,倘若守不住手中的猎物,宁可将猎物撕碎毁掉,也绝不会放任别人夺走。
祁纠和叶白琅说的那些话,虽然只是个引子,却已经在叶白琅眼前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一步非常重要,看来叶白琅的确听进去了他说的话,也记住了在晚宴上,祁纠是怎么待人接物、周旋转换。
所以金手指植入评定才会合格。
在祁纠走后,叶白琅会继续用祁纠教他的东西。
“挺好……我还留了张五百万的卡。”再小的蚊子腿也是肉,祁纠不会放过任何结算机会,“密码写卡背面了,这就算是留给叶白琅的遗产。”
在任何情况下,“给主角塞钱”这种行为,都是能拿剧情利好相关提成的。
祁纠塞出去的是剧情生成的数字,拿的提成却是真金白银,等叶白琅发现了那张卡,他就能拿到返利。
“对!”系统也高兴,“你还给叶白琅买了秋衣秋裤。”
祁纠:“……”这个倒也用不着特地算进去。
秋衣秋裤挺便宜的,祁纠还走了内部员工优惠价,就算叶白琅一直穿着,最多也就只能折算成块八毛……
话是这么说,祁纠还是顺手刷新了下界面。
最新剧情跟进跳出来,那些绑匪亡命徒已经动手,祁纠的生命值正按计划下降。
这样冷的天,雪下得这么大,被装着麻袋扔进江里,用不了几分钟就能结束剧情。
这应当是个挺圆满的结局,毕竟叶白琅的愿望是把祁纠的骨灰放电视机上。
江水即将上冻,流得极为缓慢,一定能给叶白琅留个全尸。
“系统。”祁纠无聊地刷新了一会儿,发现页面变化,指着秋衣秋裤后面那个红色感叹号,“这是什么意思?”
系统飘过来:“是叶白琅脱掉了秋衣秋裤的意思。”
祁纠:“?”
祁纠:“他为什么要脱秋衣秋裤?”
祁纠想不通,他这还没死透,剧情结算还没完成,叶白琅这个狼崽子就开始把他的金手指往下拔了?
他的提成怎么办??
“叶白琅可能是在冬泳。”系统根据数据分析,“这也是锻炼身体的一种方式,它可以增强心血管功能……”
……神他大爷的冬泳。
祁纠脑仁疼,他又刷新了几次剧情数据,站起身:“走,赶紧回去。”
他这才走了几分钟,叶白琅的健康数值就跌了27%,精神状态评估跌了40%,黑化水准直逼警戒值。
两个半截金手指本来就插得不稳,此刻正摇摇欲坠,带着他的提成一起岌岌可危。
再让狼崽子这么折腾,别墅地砖就不用铺了。
系统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被祁纠塞进裤子口袋,习惯性变成废纸团:“你要去和叶白琅亲嘴吗?”
“我——”祁纠脚步急刹,“啊?”
剧情发展未免太过诡谲了。
祁纠想不明白:“啊?!?”
啊晚了。
他已经选择了重新导入剧情,刺骨的冰冷水流淹没整个空间,呼啸着呛进口鼻。
……
祁纠被叶白琅抱着,狼崽子瘦得伶仃,僵硬的手臂剧烈发抖。
麻袋的系绳在水流冲刷下开了,沉在水里的祁纠被叶白琅找到,可那个可恨的骗子一动不动,不喘气,不动,不睁眼看他。
叶白琅恨得几乎咬碎牙,他割断了那些该死的绳索,可祁纠不理他。
叶白琅死死扯着祁纠的衣服,在仿佛已结冻成冰的沉静江水里,把胸口的气度给祁纠。
他带着祁纠拼命上游,这条江很深,深得能毁尸灭迹,能掩去一切腌臜。
叶白琅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体温这回事,他已经冻得失去知觉,却仍然固执地分出一只手,不停用掌心去焐祁纠的脸,去用力揉捏下颌,迫使祁纠张嘴。
他贴着祁纠的嘴唇,不知章法地胡乱把气送进去。
叶白琅逼着祁纠吞进自己胸肺的气流,直到肺叶炸开针扎似的剧痛,肋骨嶙峋的胸廓悸颤。
叶白琅的眼前暗下来,在充斥喉咙口腔的血气里,逐渐失去力气。
他吞下冰水,又被冰水吞没,身体因为缺氧而痉挛。
这是个相当讽刺的死法,叶家的家主逃过绝命截杀,捡回一条命,却在深夜跳了覆雪的江。
叶白琅扯着祁纠的衣服,他忽然笑出来,这样的笑容不为外人见,有种不谙世事的温顺天真。
“哥哥。”叶白琅在水流里开口,因为这种任性的胡作非为,更多的冰水一瞬间灌进去,“好冷……”
水面近在咫尺,月光甚至已经透进来,他们上不去了。
真是个很冷的晚上。
叶白琅力竭,沉进祁纠怀里,额头蹭在祁纠的脖颈,冻僵的手指慢慢挪动,去找祁纠的手。
“好冷啊。”叶白琅吞着冰水嘟囔。
他找到了,那些手指原本很温暖,令人厌恶的温暖,他让它们变冷了。
原来变冷的祁纠这么难看,这么无聊,这么不好玩。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叶白琅开始后悔。
他不想把祁纠放电视机上了。
……下一刻,那只手忽然攥牢了,反握上来。
有某种强硬到蛮横的力道,不由分说箍住他的肩背,像是揪小鸡似的,把叶白琅从溺沉里骤然拎出。
叶白琅有些茫然,他不确信这是生前还是死后,破水的压力骤减让耳膜剧痛,水面之外比水底更冷。
祁纠没死,祁纠的力气甚至还很足,拎着他的领子,扯着他从水里爬上岸。
两个人都湿淋淋肤色青白,都狼狈不堪,祁纠把他撂在膝盖上,用力拍他的背,逼他呕水:“吐出来,都吐出来……用力咳!”
叶白琅从没被他这么凶过,很不高兴,被祁纠揪着领子,边用力拍背边来回晃。
按压胸肺的力道强硬,很不舒服,很疼,空气冷得整个呼吸道都刺痛,让人怀念起水下的绝对寂静。
叶白琅大口呛出水,他吐得发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你……为什么,没事?”
这不太好解释——祁纠用了张员工卡,这种卡可以搜刮角色全部潜力在瞬间爆发,可以草率地理解成嗑了一大罐兴奋剂。
这种爆发当然也有后果,闻栈的身体本来就一团糟烂,这下基本全毁了。
祁纠只是暂时活回来一下,不能在这耽搁太久:“因为我十分擅长冬泳。”
叶白琅:“……”
祁纠活学活用了系统的台词,检查过叶白琅的身体,松了口气。
值得欣慰的,这狼崽子好歹还有些常识,知道不能穿着衣服下水。
要是叶白琅莽莽撞撞跳下去,祁纠就算还魂嗑药,也保不住健康金手指的提成。
叶白琅被祁纠抓着擦水,被祁纠抱起来,哄孩子似的胡乱拍两下,往身上一件一件套衣服。
他抬着眼,一声不吭地看着祁纠,因为剧烈呕吐,那双漂亮的眼睛泛着层红。
祁纠生下来就铁血直,丝毫不受他蛊惑,把秋衣往这狼崽子脑袋上套:“你往江里跳什么,不是叫你报警吗?”
“警察慢。”叶白琅慢慢地说,他嗓子呛伤了,比之前更哑,“我快。”
祁纠:“……”
是挺快。
他要不是盯着剧情,发现不对及时赶回来,这狼崽子就快跟他跳江殉情了。
不着边际的念头一晃即过,祁纠晃晃脑袋,帮叶白琅把衣服穿好,蹲下来:“你认识出去的路,对吧?”
叶白琅坐在石头上,抱着膝盖,苍白枯瘦的一小团,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
“那我可要跑了。”祁纠说,“接下来,我会把你丢在这儿。”
祁纠说:“你不该来救我的,我很擅长冬泳。”
……只要叶白琅足够聪明,就能把今晚发生的所有事,连成一个足够有逻辑的推理。
什么看不见、什么溺水都是装的,祁纠顶替他被绑匪抓走,恰恰是为了伺机摆脱他逃走——叶白琅被诳着追过来,反而打乱了祁纠的计划,祁纠其实很擅长冬泳,根本就不会死在这条江里。
祁纠在装死,为了诳叶白琅给他度气,但祁纠又不知为什么心软了,所以没让叶白琅真的死在江里。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事实……却很合理。
比“死到一半不放心、嗑兴奋剂还魂来救你”合理得多。
只要叶白琅相信了这个逻辑,就会相信,祁纠是真的会把他丢在冰天雪地里。叶白琅会相信,祁纠甚至一度想诳着他溺死。
这样,叶白琅就会认定,祁纠这个骗子是甩下他跑了。
警察就在附近搜索,很快就会找过来,叶白琅会被作为受害者送去医院,养好了再回家。
……
祁纠翻出防水的求救手电,交给叶白琅:“听懂了吗?”
叶白琅不吭声,僵硬青白的手指揪着他的袖口,不松手地看着他。
祁纠握住那只手,被冰得一激灵,却还是横了横心,一根一根手指掰开,把叶白琅的手拿开。
叶白琅轻声说:“哥哥。”
祁纠低着头,动作一顿,摸了摸叶白琅的手,拿过手套替他戴好。
“哥哥。”叶白琅靠在他肩上,额头轻轻贴着他的脖颈,“我不欺负你了,和我回家,我不把你放电视机上。”
祁纠:“……”
狼崽子不是第一次装乖,这次和过去不同,看起来居然真诚不少。
但“放电视机上”这种台词毕竟还是太凶残了。
祁纠没忍住乐了一声,摇摇头,告诉叶白琅:“我要走了。”
闻栈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种爆发,撑不了几分钟,就会原形毕露,这种场面不太适合给狼崽子看。
叶白琅垂下眼睛,睫毛低掩,慢慢“哦”了一声。
祁纠抱着叶白琅起身,让叶白琅靠在一棵树干上,又帮他把衣领竖起来,多挡一点风是一点。
做完这些,祁纠就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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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总该稳了。
毕竟狼崽子看起来很乖。
祁纠没走出多远,就及时将意识剥离,回到角色死亡前的等待区。
世界还在运转,剧情投影里,“祁纠”正由自动程序维持,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走在林子里。
他没什么目的地,只不过是要离叶白琅远点。
越远越好,林子里的野兽很多,有狼獾有鬣狗,这些畜生在冬天饿得眼红,一晚上就能把人分食干净。
这种场面,就没必要让刚开始学做人、好不容易有点进展的狼崽子看了。
脑内的肿瘤大肆破坏他的行动能力,眼前的世界也忽明忽暗,终于在某一刻“啪”地熄了灯,彻底归于漆黑。
自动程序也到尽头,“祁纠”无声无息倒下去,躺进松软厚实的积雪里。
几头狼獾跟他一路了,这种野兽很聪明,会找快死的人远远跟着,只要人一倒下,就扑上去掠食血肉。
森白的月光下,狼獾争先恐后扑上来,又三三两两刹住。
这些畜生忽然显出畏惧,夹着尾巴,不住后退,喉咙里作势低吼。
它们壮了会儿气势,就魂飞胆丧,掉头迅速逃之夭夭。
叶白琅撑着拐杖跪下来。
他摸了摸祁纠的脸,这个满嘴谎话的骗子衣服全湿透了,根本没处理,在呼啸的寒风里结成冰,眉毛眼睫也挂上白霜。
在这样的情形下,祁纠的额头上还尽是冷汗,这些冷汗潮湿地贴在叶白琅掌心。
拙劣的骗子还剩下半口气,在叶白琅的怀里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睛蒙了层翳,模糊不清:“……谁?”
“我。”叶白琅轻轻贴他的脸颊,把求救手电调到最亮,生平第一次学着报警。
叶白琅抱起不再动的人:“哥哥,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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