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众人看向沈彦手指的方向, 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沈纤已经悄然退开,却不知彦哥儿所指为何人。


    不过人在受了打击之后,思维混乱了也说不定。


    “周大人, 二叔, 彦哥儿受了惊吓, 让人将他带下去休息吧, 这里人这么多, 毕竟不太合适。”沈沐叹道。


    众人都点头, 一个未婚哥儿, 发生了这种事, 还被这么多人围观,确实不雅。


    周尹想了想,便答应了。


    等沈彦被人扶下去, 沈沐才道:“大家也都听到了, 彦哥儿说是有人害她,至于是谁,那就要问问这位了。”说完,他盯着张三顺,“说吧,是谁指使你的?”


    “没人……啊!”张三顺还未说完, 手指一阵钻心的疼痛。


    在沈沐的示意下,抓着张三顺的一个护卫将他的手指向后一掰,整个成九十度, 疼得张三顺冷汗涔涔。


    沈二叔此时已然察觉到害怕, 沈沐追究下去,必然会牵连出他们。“沐哥儿, 你干什么?周大人还在,岂容你越俎代庖?”


    “二叔您急什么?您难道不想知道阿彦是被谁所害?不想为阿彦讨个公道?按理来说,你是彦哥儿的爹,应该更恨害了彦哥儿之人才对啊。”


    “我……”沈二叔竟说不出话来。


    “有周大人在,定能明察秋毫,将一切查个水落石出,让始作俑者无处遁形。二叔你说是吧?”沈沐似笑非笑的说道。


    沈二叔一顿,也不能反驳只能尴尬的笑着应是。


    沈沐这样做自然是有恃无恐的,他站出来之时,就已经与周尹说了,他们沈家之事,他很快就会解决,必然不会太过劳烦周大人。


    这个时候讲究民不举官不究,只要不是出人命的案子,没人报官的话,官府一般都不会立下卷宗案子。


    因为各府县的卷宗诉讼都会成为各级审核评级的依据,如果一个县,案件堆积如山,在考核中定然是不合格的。这关乎着为官的前途,所以这几乎已经成了惯例了。


    况且,最为重要的是,沐哥儿说了,等他解决此事,他们沈家会想办法与官府一同赈灾。


    他这些日子都在为越来越严重的旱灾头疼,不然也不会亲自上门找陶溪,就是想要讨教灾情的应对方法。


    如果能有沈家这样的商户站出来相助一臂之力,那么他身上的负担也会减轻一些,也能救更多的百姓。


    既然沐哥儿都这样说了,麻烦事儿少桩是一桩,周尹自然是同意的。沐哥儿说很快就能解决,信誓旦旦的样子,想来是有一定的把握的。


    这个沐哥儿,是个有主意之人,他与沐哥儿每次见面,沐哥儿的表现都很出乎人的意料。


    这件事很明显一开始是针对沐哥儿的阴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不知为何沐哥儿逃过了一劫。不过从沐哥儿对这件事的态度上来看,这局中局,却又不知谁才是棋子,谁又是拨动棋子的那只手。


    倒是有意思得紧。


    沈二叔没话说,沈沐踱步到张三顺身前,看着疼得脸都变形了的张三顺,悠闲自在的道:“怎么?你该不会以为你不说,就能毫发无损的离开沈家吧?”


    张三顺脚有些软,却依旧色厉内荏的道:“你……你敢!你敢在周大人,黄主薄面前动粗?”


    当初那人可是跟他保证过的,他已经买通了黄主薄,到时候无论有什么事,黄主薄都会帮他说话的。这周大人与黄主薄都是衙门的,想来也都是打好了招呼的,所以当沈沐说出这话来,他以为只是吓吓他而已,他沈沐应该不会当着两位大人的面行凶。


    黄主薄听到张三顺话中似有提醒之意,可是现在这个情况,有周大人在,他又算个什么?他哪里敢在周大人面前造次?


    刚刚沈沐与周大人说话,他可是看在眼里的,周大人对这个沐哥儿的态度很是不一般呢。那沈沛也一直没出现,他还是再观望观望吧。


    黄主薄摸着八字胡,心中盘算着,自己可不能因小失大,现在这个僵局趋利避害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之后若是沈家二房要跟他掰扯,他也能拿出理由来。是他自己阴错阳差把事情办差了,可怨不到他的头上。


    沈沐闻言冷笑,“你倒是看看我敢不敢?”说完便朝着护卫点点头,“慢慢来,先卸掉他一只手,如果他还执迷不悟,那就卸另一只手,然后才是脚,等四肢都卸了,看他说不说。”


    “呵呵!我不信你……”他话还没说完,左边胳膊一疼,整条胳膊都耷拉下来了。


    这下子,他开始慌了,沈沐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黄主薄,黄主薄救命啊!”张三顺只能朝着黄主薄求救。


    黄主薄听到这人叫自己,心头也是发怵,正要说什么,周大人一个眼神扫过来,他立马如同鹌鹑一样,闭了嘴。


    张三顺算是看明白了,黄主薄根本靠不住,为求自保,他可不能头铁嘴硬。


    他是一个混混痞子没错,可是古语有言: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沈沐这个架势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他虽然收了银钱替人办事,可是前提是要保证自己的小命啊。


    沈沐很满意这样的杰作,正要让护卫再次动手时,张三顺哪里还硬气得起来?连忙求饶,“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沈二叔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见张三顺已经脱口而出,“是沈沛,是沈家二房的沈沛派人带我进的沈家。并且交代让我在此等候,说是等沈家公子醉酒后,会让人送来这里,到时候沈家公子就任我为所欲为了。


    是他说的,只要毁了沈家公子的名声,就能给我五百两银票,他先给了我一百两,就在我内衣襟兜里,剩下的说是事成之后再给。”


    随着他的话,一名护卫立刻搜身,果然就搜出来一张银票来。


    “嘶~”,看到真有银票,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样子,张三顺说的是真的了?


    沈沐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不明之色,沉声问道:“他让你毁掉那哥儿的名声,是哪位哥儿?可提过那哥儿的名字?”


    张三顺摇摇头,“这倒是没说,只说了让我等在这里就是了,到时候他自有安排。”说完他想了一想,又道:“不过,我倒是听他提过一嘴,说是才成亲不久的哥儿闹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来,沈家必就不会容下他了。”


    沈家才成亲不久的哥儿,除了沈沐没有别人。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沈沛设下这个局来,具体针对谁也就有了解释。


    沈沛为了毁掉沐哥儿的名声,所以找来了张三顺,趁着今日端午家宴,将沈沐灌醉后就准备送来这里。然而,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沐哥儿没有在这里,反而倒是彦哥儿来此,受了这般无妄之灾。


    在场之人除了周大人黄主薄,都是沈家旁支。沈家二房野心勃勃,一心想要代替大房,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只不过这事儿到底是嫡系的事,跟他们无甚关系,说白了,沈家嫡系谁当家,都碍不着他们。


    所以发生了这种事情,众人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


    沈二叔此时已经不抱侥幸之心了,他知道他们二房这一次算是完了。


    沈夫人也明白过来了,这一刹那,仿佛天旋地转,几乎摇摇欲坠。陶溪见状,立马将她扶住,“夫人,您别急坏了身子,沐哥儿没事的。”


    她眼圈通红,总算是站住了脚。她拍了拍陶溪的手臂,示意自己没事。


    沈沛这个狼子野心的混账,竟然做出这种事来。幸好,幸好沐儿没事,否则,否则今日之事只怕无法收场。


    他敢对她的沐儿下手,自己绝饶不了他。


    沈沛,沈沛!对了事情闹得这么大,沈沛怎么还没出现?众人张望了一阵,这才发现,沈沛自事情发生以来就没露过面,他去哪里了?这件事是只他一个人的主意,还是另外有同谋?


    他一个庶出子嗣,哪里来的胆子敢陷害长子嫡孙?


    这个时候,嫡庶之分是很严格的,宠妻灭妾可是重罪,更别说庶子谋害嫡系,更是其罪当诛。


    就在所有人都在猜测沈沛在哪里,又或是他知道事情败露后,畏罪潜逃也不一定之时,身后有人唤了一声,“老太爷过来了!”


    竟然惊动了沈老太爷,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沈老太爷坐在一个造型奇特的椅子上,说造型奇特,是因为这椅子并非四只脚,而是在椅子腿的地方用了两个轮子代替,由人推着就能行走。


    沈老太爷精神头倒还好,比起之前一直卧病不起,现在能让人推着出来,可以说是大好了。


    而最让人吃惊的是,他们一直在猜测的沈沛,此时正在沈老太爷身边,被两个护卫羁押着过来了。


    大家纷纷称奇,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沈沛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他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一切具备只欠东风,今日一过,沈家就彻底变天了,成了他们二房的囊中物。


    正志得意满之际,回去前堂的路上,突然后脑勺一疼,他就被人给打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就已经到了沈老太爷面前。他还没有了解到这是什么情况,就跟着老太爷到了这里。


    他一看这个地方,心中一喜。所有人都在这里了,看来他爹已经照着计划完成了,这个时候,沈沐怕是已经被人捉奸在床了。


    就算他还有脸活在世上,沈家也绝容不下他。他之前就有所准备,买通了好些说话有份量的族中之人,他们发力要将沈沐赶出沈家,就算大伯不肯也是独木难支了。


    哈哈哈,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是,所有人看他的眼神怎么这么奇怪?直到他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沈沐。


    他心中一紧,沈沐怎么还在这里?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他该不会以为这一次他还能化险为夷吧?他都已经计划安排周全了的。


    “沐哥儿,你不是已经……”沈沛看着衣衫齐整,完全没有羞愧之色的沈沐,疑惑脱口而出。


    “我已经怎么了?”沈沐似笑非笑道,“你是想说,我不是已经被人侮辱了,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


    是的,他的确是想问出这话的。可是,他看到一个劲给他使眼色的父亲,还有被人抓住,耷拉着脑袋的张三顺,他懵圈了。


    谁能告诉他,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042章 第 42 章


    沈夫人看到沈沛, 心中恨意无处发泄,她快步上前,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尖锐的指甲在他脸上划过几道印子。


    她犹不解气, 恨恨骂道:“你个混账东西, 竟然想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害我家沐儿, 今日之事, 老娘绝饶不了你!”


    她现在想想都后怕, 如果事情真如沈沛计划中的那样, 她的沐儿就真的毁了。她只是打他已经是轻的了, 她的沐儿要有个三长两短, 她只怕会跟他拼命。


    沈沛挨了一巴掌,心中也慌了神,只能朝他爹求救, “爹!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二叔气急败坏, 他也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呢。


    沈老爷沉着脸,盯着沈二叔,喝问道:“沈骅远,我也想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老爷连名带姓质问,看来是真的动怒了。


    沈二叔不禁打了个寒颤, 老大素来有着脾气好之称,无论对谁似乎都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滥好人。


    因着这点,他才敢在沈家为所欲为, 一再踩踏对方的底线。可是老大真正动怒的时候, 他也知道对方手段的。毕竟一个家族的掌权者,没有半点威慑力, 又如何服众。


    到底是骨子里的血脉压制,让他心胆俱裂,扑通一声跪下来,“大哥,此事必定是有所误会。我们对沈家绝没半分二心。”


    是啊,是对沈家没有二心,而不是对大房没有二心。沈沐如何不知道他话里隐藏着的意思,这是二叔惯会的伎俩。


    沈沐不知道父亲信没信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忠心,并没有理会他。他转身来到了祖父面前,轻轻蹲下身子,语带歉意的道:“还要劳烦祖父亲自过来一趟,不肖子孙真是无言以对。”


    沈老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心疼与后悔。到底是他错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才让沈老二的野心越发膨胀。


    他轻叹一声,“苦了你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样处理吧。”


    要不是因着他这个老头子顾念这点亲情,老大又岂会纵容老二为所欲为?以前老二蹦跶得欢快,他睁只眼闭只眼,想着只要不触及底线便由得他去了。


    只因他想着偌大的家业,老大要是没人帮衬着,一个人独木难支,会很辛苦。有老二在,也能帮老大分担分担,让老大能轻松一点。


    而老大顾及他的想法,也不想兄弟有什么嫌隙,但凡老二有什么要求都是尽量满足。只是这样的退让、满足,却让老二等人的胃口越来越大。


    现如今竟然谋害到了长子嫡孙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一次,老二自己作死,却也怨不得别人了。


    有了老爷子这一句话,沈沐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笑得明媚,“沐儿谢谢祖父。”


    “是祖父愧对你,何用道谢?”沈老太爷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沈家以后就要靠你了,责任重大,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自己做决定。不论你如何做决定,都要相信自己。”


    “好!”沈沐答应着,站起身来,走向沈沛。


    沈沛盯着他,仿佛要看透他一般,声音有些发颤,“你……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怎么?看样子你很失望?”沈沐说道。


    沈沛还在想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让沈彦与几个堂兄弟给沈沐灌酒,明明就看到沈沛已经喝醉了,他也安排好了人将沈沐送来这鹤清阁来着。


    他又看看张三顺,难道是他出了差错?他没有将事情办成?


    一个脾气火爆的族老已经等不及了,“沈沛,你陷害沐哥儿,还不认罪!”


    沈沛心中一咯噔,却哪里肯认罪,笑着道:“叔公说的什么话?沐哥儿这不是好好的吗?谁说我陷害沐哥儿了?”


    沈叔公活了一辈子,怎么能被这话给糊弄过去?他将拐杖柱得砰砰响,“你还敢说,虽然沐哥儿没事,可是彦哥儿却……你个混账东西,你连自己的亲弟弟都算计在里面。”


    沈沛眼睛瞪大,“彦哥儿?你说阿彦?阿彦他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阿彦,你自己问问他,阿彦这辈子就被他全毁了。无媒苟合,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你让阿彦以后怎么过活?”沈叔公指着张三顺,横眉竖目的道。


    “怎么会这样?”沈沛此时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却还是不敢置信的看向张三顺。


    还没等他开口,张三顺苦笑道:“沈大郎,你可害苦我了。”


    沈沛急于想知道怎么回事,就差没揪他的衣领了,“你做了什么?你把彦儿怎么了?”


    听到他的质问,张三顺不以为忤,反而道:“当初你说我在这里等着,有哥儿送上门来,便随我为所欲为,为的就是毁掉那哥儿的名节。谁知道正主没等来,换成了那个什么彦哥儿,我不过是拿钱办事,又不认识其人,哪里知道谁是谁啊?”


    “所以,真是彦哥儿?你他妈糟蹋了彦哥儿!?”沈沛怒火中烧,恨不能掐死面前这人。


    难怪沐哥儿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原来如此!他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了。


    “到现在你还有何话说?我自问对你们二房不薄,你却狼子野心,谋害自家人,罪不可恕!”沈老爷痛心的道。


    沈沛也自知谋划败露,他苦心积虑自认为安排得万无一失,没想到最后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害了自家人不说,恐怕二房也会因此受无妄之灾。


    他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看到沈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心中似有明悟了。


    他心惊胆战,指着沈沐道:“是你!一定是你,你故意装醉然后偷梁换柱,将阿彦送了过去……”


    那又怎么样?沈沐口中无声说道。


    沈沛瞳孔一缩,他知道就算是沈沐从中动手脚又能怎么样?说出去别人也只会认为沐哥儿这样的反击做得对。如果他没有先生出谋害之心,沐哥儿又怎么会有反击的机会?说到底,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作孽不可活。


    “的确罪不容恕!”沈叔公看沈沛还执迷不悟,痛心疾首的道:“沈骅远一脉为谋夺家产,不惜陷害嫡系,沈家有必要将这一支逐出家门。”


    说完,他看向沈老太爷,“大哥,你觉得这样决定如何?我告诉你,你可别又心软。到底嫡庶有别,他能有一次,谁能说清会不会有第二次。总之规矩不能坏,要是没个处置,家族之人绝不能依从。”


    他这还是怕沈老太爷顾念什么,要保下他们来。


    沈老太爷闭上眼,点头道:“这件事你们处置就行了,不必多问我。”


    沈二叔听到沈叔公做出的决定,已经开始绝望了,就指望他爹沈老太爷能护一护他们二房。可是听到他爹放任不管的话,他才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没救了。


    他看了一眼沈老爷,直接跪下来,苦苦哀求道:“大哥,大哥,求求你,你帮我说说话,别将我们逐出沈家,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老爷闭了眼,他以前什么都可以纵容这个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弟弟。可现在,他们算计自己的儿子,他怎么可以忍?


    看着大哥丝毫不理会自己,还想着求求情,他知道这个大哥,一向心软,自己伏低做小,说点好话什么的,定能回心转意。如果有大哥帮他说话,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大哥,你看沐哥儿根本就没事,反而是彦哥儿声名尽毁。求求你看在我们兄弟情分上,帮弟弟这一回。”沈二叔声泪俱下,不住磕头。


    沈老爷看着这个弟弟,眼神冷然,他还记得小时候,对方总是怯怯懦懦远远的看着自己,眼中有不尽的孺慕。有人告诉他,这是庶出的弟弟,身份地位都是不如他这个嫡子的,将他当个玩意儿逗乐子也是可以的。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对方鼻青脸肿,即便遮遮掩掩的,还是被他看到了。问了以后才知道,对方是听到有人说自己的坏话,所以才什么都不顾,冲上前去跟人干架。原因很可笑,却触动了他的心,那时候他想,有这么个弟弟也是不错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变成了如今这副贪婪样子。


    沉默了半晌后,沈老爷才决然的道:“如果你的手段用在我身上,我可能不会追究。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对沐儿动手,这是你自找的,没人能帮你。”


    这话一出,沈二叔明显萎顿了下来,如果大哥都不帮自己说话,那就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


    沈老太爷咳嗽了几声,他已经不想再看下去,抬手挥了挥,“回吧,沐哥儿会将此事解决好的。”


    看到沈老太爷头也不回的身影,沈二叔彻底死心了,以前的纵容让他心生出不该有的想法。可是,老头子毕竟更为看重老大,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触及了那根底线,如今再没人能救他们。


    此时的他说不上后悔不后悔,只有无尽的恨意,恨沈家的绝情,他为沈家做了那么多,却抵不过一个哥儿来的重要。


    他转头看向前方不再说话的沈老爷,恨意滔天,目呲欲裂的指着沈老爷,“大哥,我的好大哥,这下你终于如愿了吧?哈哈哈,可恨啊可恨,明明这么好的计划,却没能成功。如果这个计划成功,整个沈家便会落入我的手中,哪里还有大哥你什么事。”


    “你竟然死不悔改!”沈叔公闻言怒斥道。


    “悔改?悔改什么?我有什么错?我只不过想争取我该有的东西罢了。”


    沈老爷忍无可忍,“你该有的东西?你能有什么?这些年来,我对你,对你们二房还不够好吗?你却还处处算计。”


    “呵!”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沈二叔嗤笑一声,他站起身来,“你对我好?你只不过是想让我给你当牛做马而已!你想想看,这些年来,我帮你打理沈家产业,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得到过什么?你没有儿子,为怕你大房绝后,我甚至愿意过继自己的儿子。可你呢?屡次拒绝,为的是什么?不过是怕我们二房抢了你们大房的东西!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凭什么一定要活在你的阴影之下?我有能力,为什么沈家不能是我的?沈家给你,百年之后无以为继。而我,却能将沈家继续发扬光大。可是你呢?宁愿让一个哥儿接手沈家,也不愿意将沈家交给我!”


    有了沈二叔掏心窝子的话,他的野心总算暴露于人前。


    如果他没有说出来,所有人不知道他竟然有着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沈老爷对沈家二房不薄,到现在却落得一身埋怨。”有人摇摇头,叹息道。


    “所以啊,人不能太过善良了,升米恩斗米仇,世上总有些人喜欢得寸进尺。”


    “沈老二哪里那么大的脸?他一个庶出,换做别人,早就被赶出去了。沈老大把他当成一家人,他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不成?”


    “谁说不是呢?你不知道,以前他颐气指使的模样,那下巴可都翘到天上去了。他却真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要不是有沈老大护着,他不也跟我们一样?说不定还不如我们呢?”


    “唉!也不知道谁给他的错觉,让他以为自己能接掌沈家偌大的产业?”


    ……


    在场之人议论声传进了沈二叔的耳中,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不能将这些嚼舌根之人的嘴撕烂。


    沈老爷眼中带有一丝怜悯,“你听到了么?看来以前真是我纵容你,将你捧到高处,才让你失了本心,认不清自己的地位。要知道庶出终归是庶出,爬得再高,也改不了淤泥中的根子。”


    “……”沈二叔被这话激得一口血堵在了嗓子口,腥咸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看着高高在上的大哥,他眼睛竟有些模糊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一直以为自己能越过大哥去,却不知大哥是矗立在他身前,永远都难以逾越的高山。只一个嫡庶之分,就能将他打入尘埃,他以前的豪情壮志,野心勃勃,在身份地位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他败了,败得彻底。


    沈叔公看着这一幕,不禁摇摇头,抬手招来护卫,“来人,将沈家二房之人都赶……”


    “且慢!”就在沈叔公宣布将沈二叔一房人赶出沈家之时,沈沐开口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不明白他这是何意?沈二叔等人要对付的正是他,难道他还要跟他们求情以德报怨?


    沈叔公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沐哥儿,你这是做甚。”


    沈沐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身对周尹行了一礼道:“周大人,不知庶出谋害嫡嗣,是何处置法?”


    周尹捻着胡须,沉吟道:“这个得视情况而定,重则死刑,轻则罚判充军发配。”


    沈沐点头,“今日之事,周大人已然全都看在眼里,二叔与沈沛谋划害我,这事不能不了了之,草民要报官,以求一个心安。”


    什么!报官!众人心中一惊,在他们看来,将沈沛一家赶出家门,就已经是惩罚了。看沐哥儿的意思,是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啊?这沐哥儿果然是个狠人,看来以后他们可不能轻易得罪了他。


    周尹微微一笑,“沈沐,你既要报官,本官也不可能不受理。只不过,你可知道,报官所需流程?”


    沈沐也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双手奉上,“这是草民状纸,还请大人明鉴。”


    周尹接过看了一眼,“好,今日本官便受理此案。黄主薄,将一切关乎此案的人都送去官府。”


    黄主薄连忙应是,他心下戚戚,生怕人将自己供出来。不过幸好自己还什么都没做,此时回头还来得及。至于沈纤,现在他哪里还敢痴想?


    周大人都发话了,众人也就无话可说了,就连沈叔公也只是摇头叹息一声,没有任何异议。


    这件事本就关乎沐哥儿,他要这般处理,也是他自己的决定,旁人做不得主。


    一番闹剧结束,周尹临走之际寻了陶溪,约他下次在泓文书肆见面再详谈,便告辞离开了。


    沈沐看着周大人带着沈二叔,沈沛一杆人离开的背影,发自内心的笑了。重生这么久以来,今日是他最为轻松的时刻。


    他要沈二叔,沈沛这两个始作俑者也尝尝他们一家人前世被发配的苦。要他们也尝尝冰天雪地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痛楚。


    今日发生的事情,相信很快就能传得沸沸扬扬了。沈彦和沈纤,以及其他二房的人,没了沈家这一层光环,没了父兄的庇护,被赶出沈家后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沈沐不后悔他所做下的的决定,上辈子这群人如同豺狼一样,吸他们大房的血,吃他们的肉,个个都下手狠厉,没半分手软。


    冤有头债有主,害过他的,他不会放过。他只不过将计就计,就让沈二叔与沈沛两人谋划落空。二房一倒,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事,以后他就能全心全意打理沈家产业,也不用担心有人给他使坏了。


    至于陶溪,他凉凉的看过去,原本畅快的心中一堵,还是看对方很不顺眼。他目前还没想好该怎么对付他,算了,反正他也逃不掉,以后再慢慢考虑就是了。


    陶溪正在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凉意,回过头,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又抬头看了看阳光正烈,想不明白这样的天气怎么可能会有凉飕飕的感觉,所以,刚刚的事错觉吧?


    第043章 第 43 章


    事情告一段落, 陶溪便跟着沈沐进了院子。


    一路沉默,气氛似有几分冷凝,沈沐有些削弱的身影看起来有几分落寞,几分清冷。


    不过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人, 本应该无忧无虑, 在家人的呵护中成长。可是沈沐这个年纪就已经扛起了家族的重担, 还经受了如此残酷的阴谋。陶溪想, 今日之事对他的打击定然是很重的。


    他又想起了书中沈沐的结局, 那个时候沈沐只是一个符号, 一个纸片人, 他也只不过跟着书中人的结局感慨几句便算完了。可眼前的沈沐, 是个能跟他说话发脾气的,有血有肉之人,他无法将他看做一个符号。


    也是因此, 今日之事让陶溪心境发生了变化, 对沈沐竟心生了几分怜悯之意。


    陶溪几欲开口,却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说吧!”沈沐有些许疲累的声音传来。原来陶溪的欲言又止早被他看在眼里了。


    而陶溪此时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你是想问今日之事?”沈沐问。


    陶溪挠挠头,“确实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不过这也并没有什么。我只想说,你没事就好。”


    沈沐蓦然转头看他, 那双秋水剪瞳的眸子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你真是这样想的?”


    陶溪点头,“对啊,他们很明显是针对你来的, 你如果没有躲过阴谋, 我也不敢想象你会遭遇什么。”


    “所以,你这算是什么?关心?”沈沐冷嗤。


    “咱们好歹也是同一屋檐下的……那个室友, 关心一下也是正常的吧。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如果把我当作朋友的话,有些事不必一个人抗,你跟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这话在沈沐心中嗤之以鼻,他目前最应该防备的不正是这人吗?素来凉薄寡恩,却又一贯的假惺惺之态,让人看不出任何本质来。


    “是吗?”沈沐无所谓的回了一句。


    陶溪不知道沈沐心中的想法,听到他落寞的语气,不由道:“你,你不要勉强自己,也不要将事情都放在心里一个人承受。”


    “你到底想说什么?”沈沐有些不耐烦的问。


    “你做的很对,换做是我,对于要害我之人,我也一样不会放过。所以,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陶溪斟酌道:“其实,我也不会安慰人,我就胡说几句,你听就听,不听也就罢了。”


    沈沐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呵!这是在安慰他?真是笑话,陶溪难道以为他因为今日之事愧疚难过?


    “我不是仁慈之人,二房的下场也是他们该得的,我不会有任何负担以及负罪感。但凡对不起我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沐冷冷盯着陶溪,这最后一句话便是对陶溪的警告。


    “陶溪,你既已在沈家,那就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事就行了,不然我对你也不会客气。”沈沐放下狠话来。


    就像是遇到了危险的小兽,浑身炸毛的沈沐说出这话来,对陶溪来说没有丝毫的恐吓之意,反而觉得有点可爱。


    “行了。”陶溪不甚在意他的威胁,摆摆手道:“我们就算不是朋友,那也还算是合伙人,我不会背刺朋友的。”


    沈沐应该是怕自己背叛他吧?不然不会这样惊觉猜疑。


    “背刺?”沈沐疑惑看他,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


    陶溪看得一乐,甚至想要摸摸沈沐的头顶。不过他忍住了,也知道此举不合时宜,他要是在沈沐头上动手,只怕这人更加不会理自己了。


    本来就喜欢冷着一张脸,再惹恼了他,怕不得冻成一座冰雕,想到这个可能性,陶溪忍不住笑出声来。


    “比起冰雕,我觉得你还是炸毛的样子更可爱一点。”陶溪如是说。


    什么跟什么?沈沐皱眉,总觉得这句话似有不妥之处,却又不知道有何不妥。


    沈沐没有去计较这个问题,他被陶溪所说得合伙人吸引了注意力。


    “合伙人?此话怎讲?”沈沐问道。


    见他感兴趣,陶溪便解释道:“为了同一个目的,联合在一起,互利共赢。明白了吧?”


    他看了沈沐一眼,继续蛊惑道:“成为了合伙人,我们便是一体的。你一个人单打独斗,总归是势单力薄,多一个合伙人,就多一个可以商量的人,说不定就能产生1+1大于2的效果来,怎么样?考虑吗?”


    陶溪一提,沈沐自然就明白了,他当然也想要人帮自己一把,可是,面前这人……沈沐犹豫了。


    “你看我也不是一无是处是吧?躺椅卖的银钱不少吧?还有制冰这门买卖以后也可以做大做强,以后我说不定还能想到更好的买卖。唉!有道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要是不愿意合作,将来说不定就没机会咯。”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沈沐哼了一声,对他的话很是不屑。


    “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你看我真挚的眼神,哪里像骗人的?”陶溪很是真诚的道。


    沈沐双手环臂,“那我问你,你跟沈彦是怎么一回事?”


    他还记得,沈彦中药之后,嘴里叫出来的正是陶溪的名字。他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两人竟暗通曲款了。


    “沈彦?谁啊?”陶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沈家的人,他真没接触过几个,又哪里知道谁是谁啊?


    “哼!倒是装得挺像样的,不认识你还救他,还帮他找小雪?不认识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陶郎君?”沈沐越说越气,恨不能撕破他伪装的面目。


    “小雪?”陶溪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的拍拍脑袋,“哦!你说的是他啊。原来他叫沈彦啊,你可别误会了,我只不过是那天从庄子上回来的路上碰到他差点被马撞倒。正巧我在旁边,顺手就扶了他一把,又顺便帮他将那只狗找回来而已,真就连话都没有说两句。”


    沈沐却还在生气,真是这样,那沈彦又怎么会念念不忘?


    陶溪快走几步,到了沈沐面前,低头看他,很是奇怪的道:“我说沈沐,我总觉得成亲以来,你就对我产生了不小的偏见,我好像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吧?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


    沈沐无言以对,上辈子的一切现在还没有发生,自己难道要跟他说上辈子他是如何抛下自己攀高枝的?


    沈沐心下无比委屈,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上辈子的事,也只有他经历过那些苦难,他却不能将一切还未发生的事全都算到面前这人的头上。


    现在,他极力容忍这人在他眼前晃悠,可这人居然还一脸无辜的说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


    沈沐憋屈至极,几乎红了眼眶,咬牙切齿道:“是啊,我不待见你,我恨你,恨不得你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说完,沈沐一把推开他,快步离开了。


    陶溪一脸莫名,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吗?怎么就突然发脾气了?果然,这人脾气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跟小孩子的脸似的,说变就变。


    沈沐心绪很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他知道扰乱他心绪的只有陶溪。


    现在的陶溪跟他前世生活了八年的那个人似乎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陶溪还是上辈子那个他熟悉无比的陶溪,他便是恨,也恨得理所当然。


    然而,他重生后的这个陶溪,就好像是完完全全的变了一个人,只因他找不到曾经的熟悉的感觉。哪怕是半分神情或者一个小动作,都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


    这使他无措,因为他发现自己对这个不一样的陶溪生不出半点恨意来。两人之间相处得越久,他越是没办法将对方看作是上辈子的那个人。


    他有时候也自我怀疑,一个人可以有完全不同的两面吗?要不然他怎么可能找不到半点他熟悉的影子?


    对方越是对他好,他越是难以接受,因为他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明明已经决定,将这人留下来,就是为了方便以后报复,可如此一来,他还有什么借口去报复针对?


    他想得头疼。算了,不想了,以后再说吧。


    沈二叔父子被收押进了大牢,沈家二房其余人也被赶出了沈家。本来这些人应该是无处可去的,还是沈叔公发了一丝善心,让他们去临县早就废弃了的庄子安顿了下来。这庄子除了几片烂瓦房置身外,什么都没有,一群老弱妇孺想要生存下来,也只能靠自己了。


    这些人离开的那天,沈沐专程去了一趟。


    有沈沐在,底下的下人半分不敢徇私,“叔公老爷说了,除了一套换洗衣物,其余一律不准带走!”


    有人挨个搜身,贴身藏着的银票,头上的簪子,耳环,乃至嘴里镶的金牙都一一搜了出来,引来一片骂声以及哭喊声。


    他们本就锦衣玉食享受惯了的,现在什么都没了,让他们以后怎么活啊。


    “你个天杀的兔崽子,好歹也是一家人,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留,你怎么能这么歹毒!”有人指着沈沐的鼻子骂。


    也有人哭着求情,求沈沐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沈沐只冷眼看着,对于这些话充耳不闻。


    一群人悲悲戚戚,哪怕心中再不愿,也只能哭哭啼啼的离开。


    落在人群后的沈纤微微朝着沈沐福了一福,以示感谢。她父兄的计划失败,她也算是逃过了一劫,去外面生活总比送人作玩物,生死不知要强得多。所以她很平静的接受了这样的结果,甚至还有些感激沈沐的。


    沈沐看了她一眼,不带任何感情,上辈子他落魄之际,虽然奚落嘲讽自己,到底从她口中也知道了不少二房所做的事,也让他认清了形势。


    这辈子她离开沈家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她,就都与他无关了。


    沈纤不着痕迹的谢过沈沐,抬头见到被围在人群中的刘夫人以及沈彦,眼中的恨意依旧未灭,她脸上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不达眼底,看着却渗人。


    沈沐将她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唇角微勾,有了沈纤这个未知数,刘夫人彦哥儿只怕就永远都不能安生了。


    以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着身份地位的压制,刘夫人对沈纤的所作所为令她不敢反抗。现在除去了刘夫人的光环,沈纤的玲珑心思却又让人捉摸不透,只怕刘夫人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这下子怕是有好戏看了。沈沐育几分快意,留下沈纤,让他们鸡犬不宁,这个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嗯,还是让人盯着些,有什么事情报回来,他也能当个乐子听听不是吗?


    第044章 第 44 章


    沈二叔父子的判决结果不出所料, 等秋后便统一发配往北地。


    沈沐心愿已了,自然也就不再关注此事。至于被赶出去的沈家二房之人,有一个沈纤在中间搅风搅雨,这群人也必然不得安宁。


    有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只需要看戏则可。


    不过, 时间一天天过去, 旱情果然如前世一样, 越来越严重。


    沈家粮铺的米粮已经卖完, 去外地购粮的商队也还没有回来。


    正如沈沐当初所说的那般, 如今凤宁县城中的米粮价格早已经翻了几番, 而且, 很多人就是有银钱都买不到粮食。城外的百姓已经开始剥树皮,挖草根来果腹了。


    周大人早就将灾情禀报上去了,只希望朝廷能早日派人前来赈灾。可是朝廷这帮子人, 成日里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扯个不休, 这赈灾之事,只怕也没那么快决定下来。


    都说救灾如救火,朝廷这么耗,底下的人可耗不起。


    眼看着难民越来越多,治下百姓也都生活艰难。


    周尹头大如斗,实在是束手无策。这些日子, 他食不能寝夜不能寐,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


    “周大人,您邀请的夏家, 胡家, 陈家以及沈家来人了。”有差役前来禀报。


    周大人精神一振,连忙站起身来, “去请他们进来。”


    他也是没办法了,只能从这些商户那里看能不能想点办法。哪怕他们能将粮价稍微往下压一压,也是一件好事了。


    夏,胡,陈三家囤积居奇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然而他却没法过问。毕竟这囤积居奇的事儿,那些没良心的商户也没少做过,却也没有人因此获罪过,而大衍朝的律法,对此也并没有处罚条例。


    因此他也只能派人对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而其收效却微乎其微。这些人不但不收敛,反而行事更为嚣张,为了银钱,根本就不顾百姓的死活。


    哪怕他现在恨不得将这些人下入大牢,表面上却不得不对他们和颜悦色,甚至还要低声下气相求。


    一想到这点,周尹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至极。


    现在听到这些人来了,周尹调整了心情起身相迎。


    因为是县令大人亲自相邀赴会,夏、胡、陈家几位家主自然非常看重,都是亲自过来的。


    当他们看到沈家来的是沈沐时,顿时觉得有些奇怪。沈家主是怎么想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就派一个黄毛小子过来?他一个哥儿,真能做主吗?


    也有人稍微一联想到前些日子沈家发生的变故,他们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可是沈家二房一个没留,听说这其中就有沈沐的手笔。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沈沐便不容小觑。沈家二叔也算的上是精明之人了,加上沈沛更是个心思不正的小狐狸,这样的人都栽在了沈沐手里,足以说明什么?


    说明了如果不是靠沈老太爷和沈家主,这一切全都是沈沐的策划的话,那么整个沈家就要重新衡量了。


    他们浸淫商道几十年,一个个都是狐狸成了精的,自然不会小看了对手。


    他们不由在心中暗自盘算起来。


    这样重要的场合,沈家主不露面,派沈沐前来,看来沈家主是铁了心要将整个沈家交给沈沐了啊。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个沈沐看来应该好好派人去调查一番了。


    沈沐没有将几人在他身上打量的眼神放在心里。他与几人行了一个晚辈礼后便立在一旁,想着今日周大人召集他们前来的目的。


    如今沈老爷已经将许多的事务都交由沈沐打理,像沈家粮铺庄子等等。


    之前沈家庄子上的水窖在这样干旱的情况下发挥了大用,庄子上的粮食虽然减产了不少,可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看其他的地方一片荒芜,沈家庄子上的人不由庆幸,多亏有了公子和姑爷,他们才不至于跟其他人一样去剥树皮挖草根吃。


    也是因着沈家庄子上的事情办得好,沈老爷这才欣慰的放心将更多的产业交给沈沐。


    而今日,接到周尹的邀请,沈老爷无法前来,便让沈沐代表他出席。


    他在之前因着沈家二房之事,他就承诺过要全力以赴相助周大人赈灾。对于此事沈老爷也举双手赞成,索性也将此事全权交给了沈沐。


    而沈沐在家中也与父亲商议过此事,今日周大人相邀,想来也是为了赈灾之事。沈家虽别无长物,但在立场上还是要站得住,既然周大人是为了百姓,他们沈家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只是——


    他看了另外三人一眼,看这三人的神情态度,也知道这三人定然已经是看出来了周大人请他们来的目的,并且也早就商量好了对策了。


    只要这三人联手共同进退,周大人即便身为一县之长,百姓父母官,今日恐怕也很难有收获啊。


    如果不能说服这三家赈灾,单凭沈家一家之力,面对整个凤宁县的灾民,只怕也是杯水车薪。


    沈沐思绪如飞,想到前世这几家别说赈灾了,便是凤宁县的积谷仓也被他们薅下来不少。后来周大人被朝廷下来的人彻查,其中就有县仓廪经管不严之罪。


    沈沐不了解其中细节,只知道是因为后来官府开仓放粮,结果仓廪中的粮食全都是霉变腐烂了的。要知道仓廪中的粮食,都是储粮备荒,年年必须换新粮储存,以备不时之需的。


    以周大人一贯的清正廉洁之作风,岂会让这些粮食出问题?他唯一能想到的也就是有人欺上瞒下,偷梁换柱了。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都说是官府从上到下一丘之貉,将县仓廪中的粮食全变卖给了凤宁县的四大商户。然后这些粮商将好的粮食全拿去卖高价,用陈腐霉变的粮食充数。


    此事由朝廷派来的钦差彻查,后来调查清楚,周大人对此全然不知情,即便如此,却也因渎职疏忽被定了罪名。


    想到这里的沈沐心中一咯噔,他也不知道这件事具体发生在什么时候,此时是否已经发生。无论如何,他都要提醒一下周大人才是,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毫无准备。


    没多久,抱着各样心思的几人被差役请进了后衙中。


    周尹笑着迎将出来。


    他在看到沈沐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想到之前沈家主对沈沐的看重,他就这么一个哥儿,又是招赘,又是让他接手产业什么的,不就是有意要培养沈沐独当一面吗?想到此,对于沈沐出现在此,他也随即了然了。


    沈沐也行礼道:“草民见过周大人,今次父亲接到周大人邀约,本应该亲自前来的。只不过父亲昨日里暑热太过便贪凉了些,今日身子就不太舒服,昏昏沉沉难以起身,便叮嘱由我代父前来。周大人但有吩咐,草民亦能代表沈家替周大人出力。”


    他这话不禁说明了情况,更是表明了态度,沈家会与官府周大人共进退。


    其余三人闻言,心中冷笑一声,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当即也半真半假或是表忠心,或是大力吹捧。


    周大人听在耳中,也知这三人的话不能当真。他们毕竟不像沈家。之前沈家能够将水窖之事提供给官府,还能平价售粮,便足以说明其真心实意。


    也好在有了水窖,到底还是有些成效的,只不过时间太过仓促,加上地势限制,整个凤宁县才完成仅仅十之一二。


    等灾情过去,他应该全县范围内推广,以备不时之需。


    客套话说完,各自落座。


    让人上了茶水,周尹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自便。


    沈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微皱了眉,这茶水应该是最次等的,苦涩得难以下咽。


    果然,陈家主喝了一口,顿时“噗”地吐了出来,好在他反应快,及时用袖子挡住了,一口茶水尽数喷在了衣袖之上。


    周大人笑眯眯的道:“陈家主,怎么了?可是本官这里的茶水不合胃口?”


    岂止是不合胃口,他就从来没有喝过这种劣质的茶水。不过这话他也不能说出口,只讪讪笑了笑,替自己找借口,“哪里哪里,周大人恕罪,草民一时喝的急了些,差点烫着嗓子眼,这才不得不吐出来。”


    周尹也没有揭穿他的谎言。只笑了笑说道:“本来按理来说,本官诚心相邀诸位前来,是应该备好酒水的。然而,如今时日艰难,百姓已经吃不起粮食,本官也只能以茶待客了。”


    “大人客气了,以茶代酒也是人之常情嘛,哈哈哈!”


    三人都是老狐狸,圆滑至极,半点口风都不露。


    沈沐沉默的看着几人东拉西扯,就是不扯到正题上,周大人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了。


    想了想,他做出一副等不及的样子,直接开口道:“不知周大人今日邀我等前来是因着何事?”


    其余三人静默了一瞬,微不可查的摇摇头,这沈沐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沉不住气。


    有了沈沐递上来的台阶,周尹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道:“如今旱情越来越严重,凤宁县百姓已经食不果腹了,本官邀诸位前来,是想要请各位想想办法,看能否有解决之道。”


    三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有一种果然如此,猜的没错的明悟。


    夏家主清了清嗓子,“大人,我等不过一介草民,面对天灾人祸,哪里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是啊!”陈家主也附和道:“周大人可是找错人了,这些事情,大人应该找朝廷官员才是啊,哈哈哈……”


    周尹摇摇头,“朝廷远水难救近火,你们是凤宁县商贾大家,财力物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凤宁县百姓说到底也是乡里乡亲,理应互帮互助嘛。”


    “额……”三人沉默,谁都不敢率先接口。


    沈沐笑道:“周大人说得没错,我等商贾买卖,皆是仰仗乡亲父老。如今,乡亲父老们受灾,我等回报也是人之常情,理所当然的。有道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草民是万分赞同的。”


    小崽子,这叫什么话!


    胡家主发急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要说这天灾,受影响的可不是只有他们,我们虽是商贾之家,可是庄子地里不一样也受灾了嘛?”


    陈家主也哭丧着脸道:“没错,没错,天灾无情,我们地里也是颗粒无收,一家子上百口人,都指望着地里的产出过活呢。这么一来,我们也是寅吃卯粮,虽积攒了点家业,恐怕这一回就得坐吃山空了,不得不节衣缩食了啊。”


    周尹很是气闷,他还什么条件都没提呢,这些人倒好,先哭穷上了。


    夏家主沉吟了好大一会儿,仿佛下了大决心一般,说道:“周大人,您能忧心百姓,的确是个难能可贵的好官,凤宁县有您在,是我们的福气。”


    说着话音一转,“胡家主与夏家主所言却也是我等目前的现状。对于天灾,我们实在也是束手无策。不过周大人为百姓操心劳力,我等也不能不有所表示。我们夏家节衣缩食也要省出粮食来支持周大人,这样吧,我们夏家愿意捐粮两石,以资助父老乡亲。”


    周尹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这话夏家主也好意思说出口,两石粮食,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没想到夏家主这话一出,另外两人也连连点头附和道:“夏家主真是大仁大义,我等实在是惭愧。不过夏家主如此,我等也不能落后,苦了自己也不能苦了乡亲们,我等便咬咬牙也省出两石粮食出来捐赠吧。”


    “周大人,您可别嫌少,好歹也是我等省吃俭用才省下来的心意。”


    “是啊是啊!……”


    周大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这些话堵得说不出话来。


    第045章 第 45 章


    沈沐看了一眼, 笑道:“没想到三位世叔家中竟如此困难。拿出来这点米粮,恐怕你们一大家子人一顿都不够吃的吧?”


    胡家主吹胡子瞪眼,生怕沈沐揭了老底,“小孩子懂什么?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要养活一家子可是不容易呢。”


    “是的呢,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谁家都跟你沈家一样, 简简单单就两房人。更何况你家二叔也不知道怎么了, 还被你们给赶出沈家来, 这下子岂不是更加不用多余开销了。”这话便是有些针锋相对之意了。


    夏家主微微一笑, 依旧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小娃子, 你可不能拿你们沈家与我等相比,你们沈家人丁少,可比不得我们好几百口人要吃饭啊。”


    沈沐心中暗自啐了一口, 这群老狐狸, 便是刀架在脖子上,想让他们松口出血怕也是不容易呢!


    周尹明显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尽管心头恨不能将他们都搜刮个干净,可心底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他们没有犯法,官府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想到今日的目的,周尹是忍了又忍, 才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这灾情让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夏家主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周大人明察秋毫,能体谅草民的苦衷, 草民实在是感激万分。”


    周大人摇头道:“哎, 话虽如此,可本官心中也犯难啊, 你们几家就出这点粮食实在是半分作用也无啊。”


    “周大人,我们实在是已经尽力了啊,多少总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就这些粮食捐纳出来,咱们家中恐怕也要节衣缩食好些天了。”陈家主叫苦不迭,就差没说自己也吃不上饭了。


    “是啊,周大人。百姓的命是命,咱们可也是平民老百姓啊,不过是借着祖上的荣光,如今勉强能养活一大家子人而已,您总不能不顾我们的死活吧?”


    “这个自然是不能不顾的。”周尹怎会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只能叹息道。


    几人神色一喜,就要道谢,周尹话锋一转,“既然你们难以捐出更多的粮食,本官这里还有一个折中之法,不知可不可行。”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后夏家主才拱拱手,“大人只管说来。”


    周尹斟酌一番,然后说道:“据我所知,凤宁县城中的粮铺俱是诸位名下产业。如今粮价居高不下,很多百姓都买不起粮食,所以这粮价几位可否商量降低一些……”


    周尹说出自己的目的,只是还未说完,几人已经是叫苦连天了。


    “周大人明鉴,您是不知我等商贾买卖的难处啊。我们买卖,有买才有卖,如今粮价虽然高,但是其中并没什么利。只因我等粮食购价就已经很高了,加上其中的人力物力以及损耗,水涨船高。如今我们的粮食买卖价格只能说是保本买卖,再低就得亏本了。”


    周尹直皱眉,他已经低声下气说好话了,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油盐不进。


    他神色肃然,“据本官调查所知,你们即便是外边收购粮食,价格涨幅也并不算离谱。哪怕算上路上耗费,其价格顶了天也不过如今粮价的两成左右,可以说是暴利了。本官不过是让你们降低一点价格,让百姓能买得起粮食而已,无论怎么样也不可能亏本的。陈家主,本官虽然不经商,这帐却也是能算清楚的。”


    外面的粮价,加上损耗,他也是跟沈家人算过这笔账的,所以才能自信满满的说出来,就是为了堵这三人的嘴。


    周尹说得有理有据,那三人也不好反驳。


    几人或低头沉思,或拿着茶盅盖把玩,就没有一个人肯接话的。


    “你们就没什么好说的?”周尹问。


    “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粮价情势不乐观,我们也不想的。”陈家主踌躇道。


    “那你倒是跟本官说说怎么个其二法?”


    “这……”真要说起来,陈家主又一时想不出话来。


    周尹眯眯眼睛,“这么说来,你们却是不肯了?”


    夏家主缓缓道:“周大人虽为凤宁县父母官,却无法制定买卖价格吧?我等行商,自有行商买卖的规矩,周大人恕难从命。”


    “如果说,本官定要从中插手粮食价格,又当如何?”周尹态度强硬起来,既然好话说尽,这些人依然故我,那就不能怪他不客气了。


    这话一出,胡家主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有道是民不与官斗,我等一介草民自然不会跟周大人作对。既然我们自己的买卖自己作不了主,那我等又何必做买卖?早点关门大吉不就得了,做个闲散富贵人,也免得操太多心。”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只要周尹动官威压制,他们就敢关门不卖粮食。


    现在的粮食价格虽高,但只要给银钱,至少还能买得到粮食。可一旦这买卖关门,百姓无粮可买,造成民心浮动,只怕更是难以收场。


    很快周尹就想通了其中关窍之处,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这几个老狐狸,若是来个鱼死网破,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怕百姓受牵连更甚。


    周尹此时即便心中怒火中烧,却也知道不能贸然行事,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怒火。


    沈沐见事态闹僵,也不好袖手旁观,便插嘴玩笑着说道:“胡世伯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不是说家中还有一大家子人需要养活么?不做买卖,拿什么养活家人?”


    胡家主瞪了他一眼,“哼!这有什么?大不了让他们也去大街上乞一口吃食,反正周大人总不能让百姓饿死。”


    周尹脸色铁青,最后也只能呵呵笑道:“胡家主未免言重了。说什么富贵闲人,怕只怕你愿意,其他人也不会答应呢。夏家主,你说是吧?”


    周尹口气一软,算是给了一个台阶下,夏家主自然不会不明白他的用意。便也从善如流的接口道:“周大人所言正是,想来老胡也不过是玩笑之言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哈哈哈!”


    周尹自知今日之事很难达成所愿,便转移话题,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不耐烦端茶送客了。


    好说歹说,几个人都是油盐不进的模样,看得人真是火大。


    他实在没想到这几个老狐狸如此难以对付,软磨硬泡居然都被人化解了不说,还转头被人威胁了一番,有气都不敢发。


    沈沐早就猜到了结果,对此也并不感到意外,周大人端茶送客,他便也跟着另外几人告辞准备离开。


    其实沈沐心中却一直被另外一件事情所困扰,想要提醒周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此事关乎重大,如果还如前世一般,仓廪中的赈灾救济粮被无良奸商合伙偷梁换柱,到时候百姓拿什么救命?可如果现在事情还未发生,他贸贸然提及,只怕又会惹人怀疑。


    所以还是应该想个稳妥点的法子,最好能将话圆个滴水不漏才是。


    正想着该如何做,周尹却叫住了落在人后的他:“沈公子,请留步。”


    沈沐一怔,顿住了脚步,“周大人可是有事?”


    周尹点点头,“沈公子如果没事,便稍作等待,待会与陶郎君一道回罢。”


    陶郎君?难道是陶溪也来了?沈沐转念一想,就已经明白周尹说的是谁了。


    陶溪今儿一早便出门去了,说是去泓文书肆访友。他也没管那么多,陶溪虽是沈家赘婿,却并没有任何限制,他想做什么,只需要知会一声即可。


    周大人这么说了,想来陶溪是又来此了。这让沈沐有些奇怪,陶溪在外面究竟做了些什么,又有什么样的能耐,竟然连县令大人都对他表现出了亲近之意。


    果然,不多时,厅堂里面就走出来两人。一人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沈沐也见过,之前端午节之时,与周尹一起前来找陶溪的,好像是叫做东篱先生,自称是陶溪的老友来着。


    而另外一人,青衫布衣,正朝着他笑的欢快,不是陶溪是谁?


    见到东篱先生,周尹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先生还请上座。”


    魏东篱也不推辞,仿佛理所应当一般,直接便坐了下来。


    沈沐心中惊异,这个东篱先生,身着布衣,如何能得周大人如此敬重?之前在沈家端午宴时,他就觉察出周大人对这人态度很是不一般,现下看来,实在也是不合理至极。


    他之前也问过陶溪关于这老者的事,据陶溪所说,只不过是泓文书肆背后的东家,原来是泓文书肆幕后东家,想来就是陶溪去泓文书肆买书的时候结识的,他当时也就不以为意了。


    可是现在周大人的举动,又让沈沐心中的违和感升起。


    一个书肆东家,竟能得县令大人如此尊崇,可能吗?不可能吧?再怎么说也是一介布衣而已,周大人堂堂县令,如此做派,只能说明这人身份着实不一般。可是,他上辈子却没有听说过这个东篱先生的事迹,难道是他忽略了什么?


    想到这里,沈沐看了一眼陶溪,这人能与那东篱先生交好,说不定知道些什么,等回去后,得好好跟他问一下情况才是。


    陶溪见到沈沐,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你也来啦?”


    沈沐瞪了他一眼,似乎在怨怪他来此怎么没有告诉自己。


    陶溪凑过来,低声说道:“我今儿个本来是去找东篱先生的,后来东篱先生说与周大人有约。我本来是要打算回去的,结果东篱先生说什么都不肯放人,死活拉着我要让我同来,没办法,我便只能跟来了。”


    陶溪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跟沈沐解释一下,便顺口就说出啦前因后果来。


    沈沐闻言蹙眉,“这么说,刚刚周大人与我们这些人的商谈,你们都听到了?”


    陶溪与东篱先生一同从里间出来,想来已经呆了不少时候。也可以说是周大人特意安排了他们在里间,以便听到外间几人的谈话来着。


    所以,周大人是有多信任他们,才会作如此安排。


    沈沐很是不解,东篱先生就算了,他陶溪凭什么也能入得了周大人的青眼?


    不出沈沐所料,陶溪点点头,“今日周大人与几家商户的谈判应该是早定好了的,本来是想在捐粮与粮价之间二择其一。只是这些人的确不好对付,周大人今日是碰了个软钉子,一件都没谈成。”


    沈沐惊讶于陶溪竟将周大人的打算看得一清二楚。


    沈沐不说话,陶溪接着说道:“放心吧,别以为这些人真就能拿捏住了。这不,周大人搬救兵,不得拿这些人开刀?且等他猖狂一阵子,不过也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时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沈沐诧异的问。


    陶溪得意的拍拍自己的胸脯,说道:“因为出主意的就有我啊。你们沈家不是跟那几家也算是竞争对手吗?我告诉你,你们沈家跟周大人合作一把,到时候你把握好时机,等那几家被斗倒了,你就只管坐收渔翁之利就行了。”


    沈沐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是想看出来他哪里来的自信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别不信啊。”陶溪看沈沐怀疑的目光,有些急,还想再说什么,沈沐却不再理会他了,只低头思忖起来。


    周大人真有办法对付夏、胡、陈三家吗?以这三家的财力来说,周大人无论如何也很难动其根本。所以,陶溪这话只是夸大其词?


    暂时先不想这些了,周大人既然让他留下来,想来也是有其打算的,他先听听情况再说吧。


    第046章 第 46 章


    其实陶溪所言不假。


    周尹苦于粮价的问题已经焦头烂额好些日子了, 之前沈家一直稳住价格不涨,倒也还好,能稳定人心,可是沈家的粮食到底有限, 没多久就已经将存粮售罄。


    这样一来, 加上百姓因为灾情着实恐慌, 都想要存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再后来, 其余三家粮价一涨再涨, 百姓叫苦不迭。


    这件事早就传进了周尹的耳中, 他也知道, 继续这样下去, 这些无良奸商只顾着自己赚的盆满钵满,绝不会管百姓死活。


    周尹就这个问题已经跟东篱先生讨教过多次了,甚至还与陶溪也讨论了不少回, 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 必须要与这些人商谈一番,才能有所结果。于是才有了今日的邀约,就是为了探出这几家的底线,以便想出对付之法。


    “这几个老狐狸,除了自己的利益,根本不管他人死活, 简直不配为人。”周尹先前一肚子的气,此时方才得以发泄出来。


    “先生,学生以为, 应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否则,他们只怕会更加为所欲为。”周尹看了一眼上座的东篱先生说道。


    刚刚的谈话, 魏东篱与陶溪也都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对于周尹的窝火也很理解。


    “你呀,就是性子急躁了些,遇到这种事情越是要沉得住气才是。”魏东篱说道。


    周尹一副受教的表情,行礼道:“先生教导,学生铭记于心。”


    沈沐乍一听这对话,心中更是惊疑不定。


    周尹的态度恭谨,又自称为学生,难道这位老者便是那位替周尹洗刷罪名,又一手提拔他的恩师,是大衍朝的之前魏丞相?


    沈沐心中砰砰直跳,他经过一世,自然知道,这位前魏丞相,后来皇帝几经征召起复,重又回到朝廷,一时间风头无两。


    此事曾一度被传的沸沸扬扬,朝野内外都传为佳话。


    “这位东篱先生姓什么?”沈沐侧头低声询问陶溪。陶溪与这人相交莫逆,应该是知道的,自己直接问他也来得快一些。


    陶溪疑惑沈沐问这话的原因,还是回答道:“东篱先生姓魏啊,怎么了?”


    所以,这位东篱先生真是那位魏丞相?如果是这样,那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结交一番了。


    魏东篱微微点头,反而看向了陶溪,“陶郎君,你刚刚也看到了,可有什么想法?”


    陶溪坐直了身子,摆摆手道:“我早猜到了不会有结果啦,你们还不信,怎么样?被我猜中了吧?”


    沈沐闻言瞪大了眼睛,这人怎敢在魏丞相与周大人面前如此说话!如此没规矩,也不怕人怪罪么?


    正忐忑间,就听见周尹尴尬的道:“早知如此也不必多此一举。”


    沈沐看看两人,这两人仿佛早就习惯了陶溪的说话方式,对他没规矩的话并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


    沈沐放下心来,这才惊觉自己刚刚竟然在为陶溪担心。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又有些懊恼,陶溪怎么样关他什么事啊?自己干嘛要替他担心?


    陶溪嘿嘿一笑,“这也不算是多此一举吧?至少人家可是挑明了,就算官府插手此事,他们也不惧。底线放这儿了,就看你如何应对了。”


    魏东篱点头,“是这样没错,今日也不算白费功夫,有了这一出,我们就能从这里想办法。”


    周尹有些忧心,“如果他们抱团,下定决心与官府与百姓作对,又该如何是好?如果使用强硬手段,他们说不定真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直接让粮铺关门,这样一来,凤宁县只怕就真乱起来了。”


    夏、胡、陈家盘踞凤宁县几代人,要说没一点盘根错节的根基谁信?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虽为县令,可真要动他们,只怕也是很难的。


    如果不是怕凤宁县起乱子,他之前也不会低声下气,顺势而下了。


    “这的确有可能。”沈沐蓦然出声道。


    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他,沈沐想了想,上辈子还要加上沈家这一份,是有一段时日,四大家粮铺都不对外出售粮食,只对外宣称是没粮可售,一时间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那时候他还不明原因,只以为是囤积居奇,几家商量着想要再卖出更高的价格来。


    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简单呢。如果前世也是有官府周大人的插手也就能说得通了。


    只不过,要是周大人还执意强硬插手粮价问题,只怕又会走回上辈子的老路了。他还记得,后来周大人出面,才解决了此事。


    他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不过想来也定是周大人服了软,才会让几家粮铺重新开门,当然了,其价格也是更上一层楼。不过也没有办法了,银钱没了还能再赚,粮食没有,那可是会饿死人的,人都没了,还怎么赚银钱?


    也是有了上一世的经历,沈沐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周尹有些踌躇的问道:“莫非沈公子知道些什么?”


    沈沐笑了笑,将上一世发生的事,当成很有可能发生的猜测说了一遍。周尹与魏东篱听了之后都沉默了。


    “如此说来,我们就拿他们没有半点法子了?”周尹很是不甘的道。


    他虽是县令,然而这几家并未触犯律法,自己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谁说没有法子的?”陶溪开口道。


    沈沐看向他,微一皱眉,就想训斥他莫要胡言乱语。


    然而,他还没开口,周尹怔愣了一瞬,复又惊喜的道:“陶郎君有法子了?快快说来听听。”


    “陶溪,此事关系重大,你可不要信口雌黄。”沈沐好歹还想拉他一把,开口提醒道。


    魏东篱摆摆手笑道:“陶郎君只管说来就是,今儿个拉他过来,也是想多一个人出出主意来着,因此不用顾忌什么。”


    魏东篱一发话,沈沐自然不敢有反对的意见,只能闭了嘴。


    陶溪看到沈沐眼里似有担心之色,心下也觉奇怪,沈沐这是在担心什么?该不会是担心自己吧?可是想想又不可能,平日里沈沐对他的态度来看,沈沐是巴不得他不得好死的样子,又哪里会担心他?


    等他想再看清楚沈沐眼中的神色时,对方已经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所以他刚刚看到的是眼花了吧?一定是眼花了。


    于是他便不再理会沈沐,径直说道:“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周尹闻言兴致盎然,“愿闻其详。”


    沈沐也好奇,支楞起耳朵细听,想知道他有何妙招。


    陶溪手指轻敲着桌面,思索着道:“此事恐怕还需要沈家相助,以及外援。”


    沈家,自然是没问题的,从一开始的水窖,到后来粮铺坚守价格不变,都已经表明了沈家的态度。


    因此,沈沐也毫不犹豫的道:“需要我们沈家做什么,我们都会尽力而为之。”


    “沈家没问题,那么外援为何?”周尹不解的道。


    陶溪沉吟道:“不知周大人上头的府衙中可有认识之人?我所说的外援,只怕还需要府衙的人鼎力相助才可行。否则,小打小闹只怕也伤不到人家根基。”


    周尹闻言有些为难,不由看向了魏东篱。


    魏东篱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周尹心中一喜,忙道:“这个不用担心,府衙中自有人能够为我周旋一二,你只说该如何做就行。”


    周尹说得直接,信任的态度倒是让陶溪有些尴尬,他摸摸鼻梁,“这个,我说的方法也不见得就管用,周大人你不必抱太大的期望。”


    万一他的法子失败了,周大人岂不是要失望?


    周尹对陶溪如此信服,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之前,东篱先生曾讨教过大衍朝内忧外患的情势,陶溪对于北边部族争端的独到见解,让魏东篱有了很大的思考空间,也见到了一条从未走过的路。


    魏东篱已经结合目前的情况,加上自己的想法,将这些整理成册,快马加鞭送进了京。至于京中那位看过以后会怎样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而他上次端午上门,也是为了问问如今南边旱情之事,后来又与陶溪有过几次交流。而陶溪提出来,以工代赈,以及赈贷之类的想法都是很新颖且实用之法。他目前也在归纳总结,并且开始实施。


    就像陶溪所说的以工代赈,因着旱情,无数流民,以及灾民无所事事,很大的可能便是寻衅滋事,或者占山为王。那么以工代赈便是将这些人召集起来,让他们修筑河堤,或是修路,或是修建医疗场所等等。


    这些人有了事做,一来可以免除集聚在一起寻衅滋事,二来也可以领到官府发放的粮食,以图温饱。


    而河堤,道路,的修缮,也能改善民生福祉。至于陶溪所说的医疗场所,主要是为了防止灾情之后疾疫流行,可防患于未然。


    陶溪所说的这些,周尹深以为然,对陶溪的博学多才也深为佩服。他也很是遗憾,如果陶溪没有入赘,而是走科举入仕一途,只怕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他旁敲侧击过好几回,陶溪却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也只能说人各有志,无法勉强了。


    他也就陶溪身份问题很东篱先生探讨过几回,东篱先生倒是无所谓的态度,只笑着说了一句,“人之相交,相交于诚;人之相处,相处于心。英雄不问出处,何必在乎这些?”


    如此,周尹便歇了心思,更是愿意与陶溪结交探讨问题。每每交流之后,心得体会更甚,总是叹服于陶溪天马行空的想法与不羁豁达的态度。


    第047章 第 47 章


    也是因此, 陶溪说自己有法子之时,周尹才会这般信任。


    听了陶溪的话,周尹想也不想的道:“不论结果如何,你只管说是什么法子吧?”


    “额……”陶溪无奈, 见魏东篱也一脸好奇的盯着自己, 只得道:“也罢也罢, 也有可能想法不成熟, 你们便替我查漏补缺一番吧。”


    于是陶溪也无所隐瞒, 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想法也真就只是个大概, 还没有考虑到细节问题。不过这点他不用担心, 像周尹, 魏东篱都是些心思缜密之人,闻弦音而知雅意,他们自然会将细节问题填充圆满且万无一失。


    “哈哈哈!”周尹忍不住拍掌击叹, “好你个陶溪, 如此好的办法居然不早说,早知道有这样的好办法,我又何必自生闷气?”


    陶溪一头黑线,你自己被这些人惹得气急来着,现在倒来怨我咯?


    魏东篱也笑了,如此损的法子, 估计也只有陶溪这样的人能想得出来吧?不过却也是个好法子,到时候那三家不狠狠吐血也说不过去啊。


    难怪周尹赞不绝口了,这样一来倒也是替周尹好好出了一口恶气。


    沈沐皱眉, 轻声说道:“我们沈家存粮已经不多了, 而购粮的商队应该还有十天半月才能回来。”


    “这就足够了,这段时间, 周大人多往州府跑跑,通通关系,尽量多借些粮食回来。”陶溪说道,想了又想叹道:“也不知道朝廷派过来的钦差在哪儿了?要是能借钦差的名头,狐假虎威一番,想来效果更好。”


    沈沐闻言,蓦然被一口水噎住不上不下,这人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借钦差的名头?不要命了么?


    好在东篱先生和周大人没有注意到这话,让沈沐松了一口气。


    魏东篱点点头,“此事具体如何实施,还需要一个具体详细的计划。”


    “先生说的是。”周尹当然是赞成的。


    沈沐不会参与具体计划,他只需要听从吩咐,做他该做的事就好。


    临走之际,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提醒周大人。


    故意落后几步,“周大人,草民有话想说。”


    周尹停住了脚步,眼中有了询问之意。


    沈沐斟酌一番,方才说道:“周大人,草民看这些日子流民越来越多,我们沈家也准备施粥,只是草民怕秩序混乱,能否借用差役一二人帮忙镇场?”


    “这是好事啊。”周尹闻言哪有不答应之理,赞许道:“沈家仁义,本官在这里先替百姓们谢过了。”


    沈沐摆摆手,“周大人过奖了,不过是应有之义罢了。只是——”


    听出沈沐似有未尽之言,周尹便道:“沈公子有话直说便是。”


    沈沐深吸了一口气,才说道:“大人,如今的旱情越来越严重,官府可有准备救济灾民?”


    “这个自然会有,本官已经跟上面谏言了,只需要回复到手便可着手准备了。”


    沈沐像是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如此,大约是草民多心了。”


    周尹很奇怪沈沐为会这般说,疑惑道:“怎么?你这话是何意?”


    沈沐道:“草民之前曾听人说起过一件事,说是有人晚上看到县积谷仓处有人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么。不过想来仓廪存粮重地,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他看了一眼皱眉不语的周尹,笑道:“如今因旱情世道颇乱,草民也是怕有人为了活路铤而走险。毕竟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人多的是。”


    周尹摸了摸胡须,县仓廪由黄主薄在看管,如果有什么事情,他定然会上报才是,而沈沐所言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不管怎样,此事事关重大,他应该过去看看才是。


    沈沐又道:“仓廪中的粮食实为百姓救命粮,是万不可有闪失的。大人想来是有定夺的,倒是草民越矩了。”


    周尹笑道:“你说得对,本官得空便过去查看去,你能提醒此事,本官自是感激的,哪有越矩之说。”


    “如此草民便放心了。”看周尹听进去了,沈沐便不再多言,这才告辞。


    紧走几步,与陶溪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刚启动,沈沐就迫不及待的问道:“你跟东篱先生关系如何?”


    陶溪莫名其妙,“这个问题不是早跟你说过的吗?怎么还问?”


    沈沐摇头,“我知道你之前是去泓文书肆时结识了东篱先生,我看今日东篱先生和周大人都与你颇为亲近,所以才奇怪你与东篱先生他们关系。”


    “哦,也就是朋友而已嘛,不然你以为呢?”


    沈沐皱眉思索了一会,“你不知道东篱先生的身份?”


    陶溪奇怪,“身份?什么身份?泓文书肆幕后东家?”


    “……”沈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猜测说出来,想了半天,最后还是一挥手,叹口气道:“算了。”


    沈沐不愿意说,陶溪也不好多问,想起出来之时,沈沐似乎特意跟周尹说了些什么,便问出口来。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陶溪,沈沐反而没有什么顾忌了,这人一向脑瓜子灵活,说不定他能帮自己查漏补缺。


    “你的意思是仓廪中存粮有问题?”陶溪问道。


    沈沐摇摇头,“不确定,但是这个时候,仓廪中的粮食是重中之重,怕就怕有人将不该有的心思用到这上面。”


    “这的确是个问题,你既然提出来了,那周大人怎么说?”陶溪继续问。


    “他说有空会过去查看去。”


    “他都这么说了,那就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你又何必多虑?如果事情出了,那就及时止损,如果什么事儿都没有,那就防患于未然,总之你的提醒是对的。”陶溪分析道。


    有了陶溪的肯定,沈沐总算是放下心来,还没一会儿,心中又别扭起来,他怎么就相信陶溪起来?明明应该是冤家仇人来着。


    看一眼身边坐着的陶溪,微一皱眉,什么时候他们离得这么近,自己却没有产生排斥之感?明明之前看到他自己就厌烦恶心来着。


    难道是刚刚陶溪在魏东篱自己周尹面前的表现,让他觉得陶溪靠得住?又或是之前陶溪对他的关心,使他生出什么错觉来?


    有了这个想法的沈沐想呕血。于是便又从对方身上找不顺眼的地方。


    陶溪一只手支棱在马车窗台上,身子斜斜靠着,没半点端正坐姿的觉悟。


    这人前世不一直讲究正襟危坐,规矩大如天吗?俨然一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现在倒好,直接装都不用装一下了,直接露出本性来了。


    不得不说沈沐真相了,陶溪本就是个潇洒自如的性子,怎么舒服怎么来,要他学这儿文人的臭规矩那还不如让他去死一死。


    原主身为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多少是有些根深蒂固的读书人的包袱的。陶溪根本不可能学着做,反正也没有太过熟识之人,索性也不管那许多了,直接显露出本性来了。


    他万万没想到沈沐却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这一遭。所以他在沈沐的记忆中直接分裂开来,让沈沐与他接触越深,越是不容易将他与前世的陶溪关联起来。


    只有在沈沐有意识强调面前这人就是害他之人时,才会产生防备之心。


    也不怪沈沐没有想过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只因他与陶溪朝夕相处好几年,陶溪的模样就是化成了灰他也认识。


    于是这个时候的沈沐意识回归,便又看不顺眼面前这人了。


    想到他之前在周大人与东篱先生面前说话肆无忌惮,为了不连累沈家人,他还是决定敲打敲打。


    “陶溪,你作为沈家赘婿,希望你明白自己的身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要有分寸才是。否则你自己闯祸不要紧,连累到沈家,我可饶不了你。”


    陶溪被马车晃悠得瞌睡,听沈沐这话,并没有觉得自己说过什么没分寸的话,有些迷糊道:“什么话?不至于说一句话就获罪吧?你们这个时代的人真是莫名其妙。”


    由于陶溪的声音迷糊,到后面一句话。直接变成了嘟哝,沈沐便没听清,“什么?”


    “放心,有我在,你们沈家不会获罪发配。”


    沈沐听到获罪发配这几个字,瞳孔一缩,手上一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声音都有了几分颤抖,一字一顿的道:“你说什么?又知道些什么?”


    难道?难道陶溪也跟他一样,也重生了?他之前不是没想到过这个可能。毕竟这么离奇的事情,他都经历过了,别人说不定也有跟他一样的。


    之前察觉到陶溪不对劲的时候,他也旁敲侧击了好几回,却并没有发现端倪。


    而现在陶溪突然迷迷糊糊说出这几个字,却又让他不得不往这方面想。他一家子前世被诬陷冤枉,被获罪发配流放,只有他自己知道,陶溪如果不是重生又如何知道?


    沈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恨意燃起,一双手已经掐上了陶溪的脖颈。


    陶溪猛然被惊醒,一睁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沈沐那一张脸上满是凶狠之色。


    他身子一缩,脖颈处有些透不过气来,“你干什么?”


    陶溪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妙,危机意识爆棚,下意识就要反抗。


    好在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对擒拿格斗很感兴趣,试着学了好一些日子,这个时候正好拿来应对。


    沈沐是一时间惊怒交加,前世的仇恨瞬间袭上心头,便失了理智。


    而陶溪虽然不知道沈沐突然发什么疯,但他沉着冷静。


    他手肘往沈沐关节一击,身子顺势反击就将人给压制在了身下。


    第048章 第 48 章


    “干嘛?你想谋杀亲夫?”沈沐被制住, 威胁解除,陶溪这才有了心情开玩笑。


    沈沐一双眼睛通红,一边挣扎,一边声音发狠, “陶溪有本事你杀了我, 否则我定亲手杀了你!”


    沈沐死命挣扎, 陶溪一时间不敢松手, 他看着沈沐通红的眼睛, 有些不可思议。沉声问道:“你疯了么?就算你要让我死, 那你倒是把原因说清楚, 让我当个明白鬼吧?”


    沈沐咬牙切齿, “你还跟我装糊涂,你害我一家流放北地,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我回来了, 唯一要做的就是报仇雪恨。”


    陶溪一惊,讶然道:“你怎么知道书中结局?莫非你是……”


    沈沐冷然道:“你想不到吧?我重生回来了。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即便跟你同归于尽,我又有何惧?”


    “原来如此!”陶溪还以为沈沐是穿越而来的,还试探过,却没想到他重生一世。突然他又想到一个问题, 沈沐为何会突然之间发疯,并且坦白一切,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吗?


    回想了一下刚刚的对话, 蓦然之间灵光一闪, 他刚刚说了有他在,他不会让沈家获罪发配。难怪了沈沐会如此激进, 定然是这句话让他以为自己就是前世那个负心薄幸的陈世美。


    想到这个可能的陶溪只想大呼冤枉,他这个锅可是被扣的严严实实的了。他深觉有必要解释清楚。


    “沈沐,你能不能听我说?”因为沈沐的挣扎,陶溪不敢将手松开。只希望对方能够冷静一些,能听自己的解释。


    “有什么好说的?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沈沐已经打定主意不依不饶。


    “你是不是将我当成了你前世那个为了攀高枝抛弃糟糠夫郎的陶溪?”陶溪有些头疼,还是想要尽力解释。


    “难道不是?之前我以为你并不知道前世之事。我虽然恨你,却也一直纠结难安,这辈子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事也都还未发生,如果现在报复未免有些过了,所以才让你逍遥自在。可现在,既然你也想起你做过那些龌龊肮脏之事,那你就不算无辜。你害我沈家家破人亡,死有余辜!”一想到前世种种,沈沐鼻子一酸,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


    “可是,我要说的是,我没有想起那些事,我也不是那个陶溪。”陶溪无奈的道。


    “鬼话连篇,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不成?”沈沐愤愤然说道。


    他没有想起前世的事,又怎么会知道他们沈家的结局。也不知道前世他知道了他们一家死在北地,会是怎样一副嘴脸。不过想也知道,他与公主之间没有了自己这个绊脚石,便能双宿双飞琴瑟和鸣,真不错!


    陶溪看他眼角的泪痕,心中竟生起了没来由的疼惜,情不自禁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


    “不管你信不信,你先听我说完,等我说完之后,要杀要剐都随你,可好?”


    沈沐微微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流泪了,他恨自己,竟在这人面前有如此软弱的一面。眼角肌肤还残留着对方指腹的温度,然而这温度却更让他心冷。


    他随即冷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要说些什么!”自己打是打不过他的,唯有等他放松警惕,自己才能寻到机会狠狠一击。


    看沈沐总算安静下来,陶溪方才松了一口气,放开了他的手,翻身坐起。


    “我之所以知道你们沈家得结局,是因为我看过一本小说,你们这里的叫法是话本。这话本中就有一个名叫陶溪的人,从秀才考中进士举人,到后来高中探花,又被公主看中。”


    沈沐冷笑连连,什么话本,这不就是前世他那好夫君所经历的事儿吗?


    “我叫陶溪,却不是话本中的这个陶溪,而是一个生活在完全不同世界的人,那里只有男人女人,没有哥儿。那里的人们讲究是男女平等,不管男女每个人都可以读书识字,可以出门工作赚钱,甚至女人也可以做官。人们可以随意去到任何的地方旅游,可以日行千里,可以天上飞,海里游……”


    沈沐心中只感到荒谬,果然是骗人的吧?读书人都这么会编故事了吗?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世道来?便是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吧?果然不应该心存那么一丝丝的期望的。


    “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因为救人而自己死了,原本我以为自己会重新投胎转世来着,没想到一睁眼醒来就变成话本中的陶溪。”


    我一开始也不敢置信,也是查证了许久才明白过来,我这是穿越了,好巧不巧,正好穿进我看过的一本书中。”


    “呵呵!”沈沐笑了起来,到最后却变成了大笑,“真是可笑,照你这么说,我,我的爹娘,以及外边赶车的马夫,都生活在话本中了?我们都只不过是那些读书人笔下的人物?”


    陶溪点点头,“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这就是事实。”


    沈沐眼中怒意越盛,“就这种搪塞的话,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也没必要骗你吧?”陶溪想了想,说道:“沐哥儿,你既然是重生一回,像这种稀奇古怪的事都接受了,怎么就不能接受我所说的?”


    “你让我怎么接受?你就算编故事也找个些像样的话来编吧?”


    陶溪叹气,“好,既然你不相信我所说的话,那你自己做个比较,你前世与那个陶溪成亲好几年,对于枕边人,你应该很熟悉,甚至是应该很了解那位陶溪的习性,你认为我跟他一样吗?”


    沈沐沉默了。


    陶溪又道:“我之前拿出来的躺椅,以及制冰之法,曾经的那位陶溪可知道法子并制作出来过吗?没有吧?因为这些东西并不是属于这里的,他当然不知道。”


    沈沐皱起了眉,心中怒火渐歇,头脑也开始冷静下来,也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那些东西,你不是说是从书中看来的吗?”


    上辈子陶溪除了读书,似乎并不通俗物。但是,这些东西既然书上有,那么陶溪不会不知道吧?只不过他不愿浪费时间在这上面?而这辈子的陶溪,因为入赘,没有功夫再走仕途,便在这奇淫巧技上下了些功夫也不是不可能。


    陶溪笑了,“我那不过是随便找的一个借口罢了。如果书上真有,这些东西不是早就被人做出来了,哪里还有你们沈家的事?”


    沈沐看着陶溪明朗的笑容,稍微愣了一下神。是啊,面前的陶溪笑着时温柔明朗,尴尬时会用手指轻轻摩挲鼻梁,高谈阔论时会自信满满成竹在胸。而闲暇时,他总是洒脱肆意,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个人真的跟前世的陶溪是大相径庭,可是说是完全不同是两个人。


    沈沐已经对陶溪的说法相信了七八分,但是他还是不敢置信,如果面前这人不是陶溪,那陶溪又去了哪里?


    他重活一世,不外乎为了沈家,为了报仇。可现在说来陶溪已经不是原来的陶溪,那他找谁出这口恶气?


    难道就这么算了?沈沐心中憋闷至极。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陶溪无奈的说道:“对不起,其实我也不想来的,这不是没办法了吗?沈沐,我有一句话,你能听进去最好,听不进去就当我没说过。”


    沈沐抬眼看他,陶溪又想摸摸他的头了,然而他也确实伸手了,只不过手轻轻掠过沈沐的脸颊,将他飞乱的发丝拂到耳后。


    沈沐的心跳乱了一拍,微微偏过头去。


    就听陶溪轻叹道:“以你上一世的结局,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是你要知道,仇恨并不是支撑你走下去的目的。你有父母,有亲人,有沈家,所以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沈沐眼底有了一抹痛楚不甘之色,陶溪不是陶溪了,公主地位高高在上,所以他这辈子都报仇无望了吗?


    重活一世,如果再有上辈子的无妄之灾,他是不是也只能承受无法反抗?


    陶溪说他们都生活在一本话本之中,呵呵……话本啊!注定的结局,永远都无法摆脱吗?


    想到这里,沈沐脸上悲戚之色越来越浓。


    他低着头喃喃道:“你说的那话本,是不是陶溪跟公主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再也没人想起那个遭受无妄之灾的沈家?沈家人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就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额……”陶溪看着眼前之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当初看到沈家人结局,他也只不过唏嘘两声。可现在,沈沐活生生就在眼前,他不敢相信沈沐失去所有的亲人,在冰天雪地中孤独等死,那该是怎样的绝望。


    陶溪心有些发疼,这个跟他弟弟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疼。


    他叹息着将沈沐揽进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温声说道:“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以后就好了。”


    沈沐蓦然被人拥进怀中,来不及想什么,只觉得鼻间萦绕着对方温暖沉稳的气息,宽厚的胸膛,给了他莫名的安心。


    陶溪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动作轻柔的安慰,让沈沐的不甘与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他默默地流泪,由着自己放纵这一回。


    等到沈沐伤心委屈发泄完,陶溪的胸膛上已经被泪湿了一大片。


    沈沐脸上一红,慌忙撑起身子,有些不好意思。


    陶溪毫不在意,只放松了语气,“怎么样?是不是好受多了?人啊,心思不能太重,把什么都放在心里,是很容易出问题的。你要知道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即便天塌下来,也还有个高的顶着呢。”


    沈沐抹了一把脸,也不知将他这话听进去没有。


    陶溪继续道:“其实话本结局也不是不能改变,你不是已经开始要抗争了吗?现在沈家才是你要护着的,要想不被权贵打压,就只有努力发展,将沈家的产业发展成为一个商业帝国,让皇帝都不敢小觑的那种。”


    陶溪的话让沈沐眼睛一亮,“商业帝国?皇帝都不敢小觑?这?这……我从未想过。”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是不是就可以不怕公主,更不用怕前世的命运再次重复?


    陶溪微微一笑,“那你现在可以想了,你放心,这不是还有我嘛!只要你相信我,只需用上几年,我帮你达成心愿。”


    沈沐颤声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开玩笑,有我的眼界在,加上你的能力,沈家想不辉煌都难。”陶溪自信满满的道。


    第049章 第 49 章


    京城, 皇宫


    面对着犹如雪片飞来的战报以及各地奏报上来的奏折,皇帝的眉头是越皱越紧。


    北地边关又告急,鞑罕人又开始大举犯边,将士们死伤无数。更有粮草无以为继之类的无数折子飞进京, 无外乎就是请求皇帝派兵支援, 或是催促粮草军备尽快送往。


    皇帝不过四五十岁的样子, 因为保养得当, 还显得年轻俊美。只不过此时, 他脸上的怒火破坏了这份美感, 盛怒之下的皇帝, 只让人觉得害怕。


    所有伺候的宫人都战战兢兢, 不然有丝毫动作,就怕皇帝一不小心将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只有他身边一个富态公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一切似乎充耳不闻。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将手中的一本奏折狠狠扔了出去。


    “你说, 你说朕养着这帮人有什么用?这都几年了,边关的战事无所寸进不说。这群老家伙竟然还有脸找朕要这要那,真当朕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皇帝气不打一处来,说话自然也不带客气的。


    他身边伺立着的公公这才抬起头来,如果此时陶溪在这里,一定会惊讶万分, 因为此人面熟,可以说算的上是有一面之缘。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泓文书肆中见过的面白无须富态中年人。当时魏东篱介绍只说姓徐, 让人称之为老徐。


    而他真正的身份却是皇宫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宦官, 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与皇帝从小一起长大的徐公公。


    “皇上勿要气坏了龙体。”面对皇帝的怒火, 徐公公不紧不慢的宽慰道。


    皇帝闭了闭眼,“北边泥足深陷,南边各种灾情奏报,都是要人要钱,就没有一件能让朕省心的。”


    徐公公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多做评价,只能闭口不言。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皇帝又轻声道:“徐大伴,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这下子徐公公也不敢不回答,战战兢兢的道:“陛下圣明之君……”


    皇帝睁开眼睛,哼了一声,“什么圣明之君,别人来这一套,你也来这一套?”


    徐公公“噗通”一声跪下,“陛下恕罪!”


    皇帝将手中的折子往他头上一扔,没好气的道:“恕罪?恕什么罪?你这老货,莫非还敢在朕面前耍心眼子不成?”


    “老奴不敢,只是老奴未能为陛下分忧,老奴难责其咎。陛下为了国事日夜难安,老奴看在眼里,恨不能以身代之。”徐公公抹了抹眼睛,一副愧责难当的样子。


    皇帝叹息一声,他也知道这个从小伴他长大的奴才一向忠心耿耿,“起来吧。”


    徐公公这才谢恩,从地上爬了起来。


    “徐大伴啊,魏先生当真就不愿回朝吗?你说他是不是还在怪朕?当年的事朕没听他劝,一意孤行,造成了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他是早就预料到了今日之局,所以才一怒之下,告老还乡。唉!现在想起来,才知道先生的先见之明。”


    徐公公躬身道:“陛下,这次老奴去见到魏先生,言谈之间并没有怨怼之心,他也说了,之前的事都已经放下了。”


    “话虽如此,可朕都已经派人去了好几次了,他都不愿回朝。”皇帝有些郁闷。


    在他还是太子之时,魏先生便是他的老师。到后来,他登基为皇,便将魏东篱封为丞相。


    曾经他与魏丞相君臣相得,在朝堂上相辅相成,眼看着大衍国力越来越强盛。可惜后来他一意孤行出兵北地,不听先生劝告,君臣之间发生了严重的分歧。他年轻气盛,又听人怂恿,只想着完成一桩壮举,能为世人赞许,能在史书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根本不管其他。


    而魏先生以为目前国力尚不足以支撑一场大的战争,如果能胜则不用多说,可一旦败北,那便泥足深陷,将拖累国力不前,元气大伤。因此他认为应该先整顿军务,加强军备数量,训练将士,才能打有把握的仗。


    然而,他当时意气风发,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气得魏先生直接递上辞呈告老还乡。


    他原想着接了魏先生的辞呈,让魏先生能冷静冷静,或者是等他这个决定初显成效之后再召他回朝。


    哪里知道事情发展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还全都被魏先生给说中了。一晃好几年过去,北地战事陷入僵局不说,还拖累朝廷国库日渐空虚。


    如今南方又遇上了难得一见的旱灾,灾情不容乐观,可是朝廷却拿不出多余的赈灾款。


    现在他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如今朝廷中只剩下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皆是尸位素餐之辈。


    他想让魏先生回朝,帮忙处理朝政,解决目前的困局,然而屡次派人前去都无功而返,上次就连徐大伴去了,都没能说动人回来。


    也是因此,皇帝才会怀疑魏先生是不是还在生气怨怪于他。


    “陛下,魏先生是个有成见的,他说现在时机未到,等时机到了,自然就会回朝了。”徐公公只能尽力劝解道。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皇帝都只能选择相信。他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心中却不住叹气,如今也只能等了,等魏先生所说的时机。


    就在这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接着一个身姿娇俏的少女走了进来。


    听到这个笑声,徐公公微微皱眉,却又立马堆上满脸的笑,行礼道:“长公主来了,老奴给长公主请安。”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当朝长公主安平公主。因着是当今皇帝第一位公主,很得皇帝欢心,从小到大几乎都是有求必应,自然也就养成了令人头疼的娇蛮任性的性子。


    这安平公主一来,只怕又不得安宁了。


    安平公主看也没看一眼徐公公,径直走到皇帝面前,语气带着撒娇的责问,“父皇,父皇,你前儿个答应了平儿要陪平儿赏花的。怎么说话不算话?”


    皇帝揉揉太阳穴,对这个女儿向来是没有办法的,温声说道:“父皇有正事要忙,赏花你自己去就是了。”


    安平公主闻言生气了:“那怎么行,父皇不陪我,我一个人看又有什么意思?”


    皇帝依旧好言好语,“你不会让你母妃陪你?”


    “那不一样嘛!”安平公主拉着皇帝衣袖,不依不饶。


    皇帝很是头疼,暗暗朝着徐公公使眼色。徐公公一脸苦色,这皇宫之中,最不好惹的就是这安平长公主。


    可是现在皇帝都已经暗示了,他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长公主殿下,陛下正忙国事,脱不开身,不如这样,老奴让人去陪公主殿下?”徐公公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安平公主一脸鄙夷,迁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本公主跟父皇说话你个奴才也敢插嘴?”


    徐公公诚惶诚恐,“公主殿下恕罪!”


    安平公主还待训斥,皇帝插言道:“行了,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到时候选驸马,朕看谁还敢要你。”


    “我才不要那些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做驸马,本公主才不稀罕。将来驸马的人选我要自己选,父皇你可不能随随便便就将人给定下来了,不然我可不依。”


    “你这丫头,选驸马岂是儿戏?哪有自己选的?”皇帝无奈的道。


    其实皇帝也在为长公主的驸马人选为难,眼看着长公主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了,可是长公主名声在外,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应下来?


    他也旁敲侧击问了好几家有跟安平公主年龄相仿的子弟的。可是人家一听说安平公主,便吓得不住摇头,要么就说家中子弟资质平庸,万万配不上长公主。要么就是自家儿子早已经定亲,只怕有负皇帝厚爱之类的,着实让皇帝着恼。


    “不嘛,我就要自己选驸马,不是自己选的,我可不要。不然便是来了公主府,我也得将人乱棍打出去。”


    皇帝闻言直皱眉,这叫什么话!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好好好!你爱怎样就怎样吧。”皇帝敌不过安平公主的软磨硬泡,还是败下阵来。“今儿个父皇陪不了你,改日再陪你赏花吧。”


    安平公主神情恹恹的,“这话前日里就说过了。”


    皇帝心有愧疚,想着既然如此,那他就将手中的事情处理完就去吧。


    就在此时,殿外有小太监支着脑袋往里张望。徐公公眼尖,认出这是他的干儿子徐成,来找他应该是有什么事。看了一眼正安抚公主的皇帝,便轻手轻脚往外走去。


    “干爹!”徐成见到徐公公连忙笑着凑上前来,“陛下可还在发火?”


    原来他竟是听说皇帝在发火,又加上安平公主在才不敢进去的。就怕被安平公主逮住,无缘无故就得罪了安平公主,那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因此才在外头探头探脑的。


    徐公公哪里会不知道他的鬼心思,屈指给了他一记爆栗,“你小子,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徐成也不敢怠慢,从怀中掏出一个密封的信来,小声说道:“干爹,这是南边那位送过来的信,您看……”


    徐公公一愣,一把抓起信,复又打了他一巴掌,“小兔崽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不早点拿过来。”


    徐成摸着被打得头顶,心中万分委屈,他这不是一接到信就巴巴送过来了么?


    徐公公小跑着来到皇帝面前,满脸喜色,双手将信奉上,“陛下,魏先生来信了。”


    这信来得及时,有了这封信,想来皇帝便没功夫理安平公主了。


    “什么?你说谁来信了?”皇帝转过头来,有些不可置信。


    徐公公又说了一遍,皇帝才醒悟过来,连忙接过信,迫不及待就拆开来。


    安平公主急得跺脚,却又不能阻止。


    魏先生?难道是他?以前在朝中之时,父皇就对他颇为敬重。后来不知为何告老还乡了,可父皇却经常念叨着,就连她都听了不少回。


    魏先生的来信,对父皇来说无疑是很重要的。父皇只怕没功夫搭理她了,她来之前还答应了母妃,今儿个一定要让父皇过去来着,看来也只能食言了。


    她看了一眼徐公公,很是气闷,徐公公也是,什么信早不拿晚不拿,偏偏这个时候拿出来,是故意跟她作对是吧?


    徐公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平长公主暗自记下了一笔,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公主虽然肆无忌惮,可是他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从小伺候皇帝长大的。就这点,公主也不敢轻易对付他,最多不过言语上逞能几句罢了。


    第050章 第 50 章


    徐公公小心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见皇帝逐渐面露喜色,心下微松,便笑道:“老奴就说嘛,魏先生即便身处江湖也是心忧其君的, 这不, 就替君解忧来了。”


    皇帝心情愉悦, 一目十行的看下去。越看心中越是震惊, 到最后喜不自胜, “你说的没错, 也只有魏先生能替朕分忧了。咦?这陶溪是何许人也, 竟能得魏先生如此赞誉?”


    徐公公也好奇, 这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能让皇帝如此高兴?之前他去往凤宁县时,也没听魏先生说起过什么特别的啊?


    不过嘛, 这陶溪他却是知道的, 便道:“老奴南下见魏先生之时,曾见过这陶溪陶郎君,当时他与魏先生相谈甚欢,看起来魏先生对他颇为欣赏。”


    他这话说的比较中肯,既然魏先生的来信中提到了陶溪,那就说明魏先生是比较看重他的。


    如此, 他不如讨点巧,说点好听的,让这陶溪能在陛下面前留下点印象来, 也算是巴结魏先生了。


    他是离皇帝最近之人, 自然也能揣度皇帝的心思。在他看来,即便魏先生现在不在朝中, 皇帝对魏先生依旧是十分敬重的,而魏先生迟早也会重新站在朝堂之上。所以能讨好魏先生,对于他也是有利无害的。


    徐公公把自己当时碰上陶溪的事情说了一遍,皇帝点头,“原来如此。”


    “陛下,魏先生的来信,可是有什么好办法解决目前的难题了?”徐公公不禁问道。


    皇帝已经耐不住站起身来,在大殿中来回踱步,“没错,魏先生的来信中写明了北边战事的解决办法。而且,这办法其中竟然有那个叫做陶溪之人的手笔,哈哈,不错,不错。”


    徐公公心下一惊,竟然是陶郎君出的主意么?难怪,他就说嘛,他之前当面询问之时,魏先生还说没有办法解决。现在突然又送信进京,言明解决方法,看来这其中必有缘故啊。


    安平公主百无聊赖,心中烦闷至极。哼!竟然坏他的事,什么魏先生,陶溪,都不是好人,她心中记下了!


    皇帝转身才发现自己忽略了安平公主,不过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了,今日只能对她食言了。


    “你也看到了,今日朕确有要事,你且先回去,等朕忙完了再陪你。”说完又对徐公公道:“前些日子不是进贡了一些香云纱,着人挑选两匹,给长公主送过去做新衣吧。”


    徐公公连忙应是,招手唤来人去办。


    安平公主也知道父皇忙起来是什么都不顾的。听皇帝说给自己两匹香云纱,心下的气闷稍微散了些。她自知留下来也无趣,便福了福身,告退离去。


    皇帝不再管安平公主,转头对徐公公道:“嗯,此事事关重大需得好好探讨探讨,徐大伴,你去将三省六部官员都叫过来,就说有大事相商。”


    徐公公虽然好奇魏先生的解决办法是什么,此时却也不敢多问,听得皇帝吩咐,连忙领命去了。


    待徐公公走后,皇帝又看了手中的信,口中喃喃自语道:“通商贸易,让商队与军中进行交易买卖。开放榷场,恢复大衍朝与各北地各部族的通商,分化各部族之间的联合利益,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不过……”他皱眉看向信纸后面的一句,“和亲?魏先生为何会提出这样的办法?”


    要知道,本朝开国后的确有和亲之举,那是为了拉拢周边小国,施以恩惠,以换取几年的和平态势。


    只是后来,文帝时,与文帝姐弟情深的大长公主被遣送和亲,却与国主感情不睦。两人一直磕磕绊绊的,大长公主常常写信回来诉苦,文帝心疼胞姐,却是没有任何的办法。


    因为事情关系到两国的睦邻友好,一个处理不慎,便是两国争端。到后来,国主变本加厉,逼死大长公主。消息传回大衍国内,文帝一怒之下出兵讨伐,即便为大长公主报了仇,可也是悔之晚矣了。


    自此后大衍朝就很少用公主和亲了,此时魏先生提出这一条,着实让人费解。


    不过皇帝也没有过多纠结,有了这封信,他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只要北地的局面有所转变,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这对皇帝来说,无疑是一副良方。


    这信中所言方法,有魏先生的详细筹划,看上去很是可行。不过这还得诸位臣子共同商议,拿出具体可行的方法才能实施。


    所以皇帝才会捉急忙慌的让人去传诸位大臣。


    不过他也知道,就算是计划周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朝廷官员扯皮推诿的功夫可是不小,就连芝麻大点的小事,拿到朝堂上,没个十天半月也定不下来。


    而此事,如此重大,拿到朝堂上,恐怕一石激起千层浪,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有安生的了。


    可惜,魏先生还在凤宁县,此事是魏先生提出来的,想来他才是最为了解此计划的人,如果此事能由魏先生主持那就再好不过了。看来他还需要再派人过去,务必要将魏先生请回来。


    不提皇帝的心思以及朝廷大臣们见到这信后会有怎样的连锁反应,此时的魏东篱正与周尹商说着话。


    “先生,这陶郎君真是您一直以来想要找的人吗?”周尹问道。


    魏东篱摇了摇头,“虽然还不太确定,不过这个陶郎君确有过人之处。”


    他当年离京之时,听老友一言,方才在南方之地蹉跎找寻几年,只希望真有一位能改变国运的国士。


    只是这些年一直没有发现什么端倪,魏东篱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老友算错了。


    直到陶溪的出现。


    周尹也有些怀疑的态度,“我派人去查过陶溪,此人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虽然年纪轻轻考上了秀才,不过放在整个大衍朝来说,却也算不上是十分惊艳之辈。


    派去调查之人说,之前他们同窗学子之间交流,陶溪似乎并不喜结交于人。行事偏于保守固执,常常独来独往,往往遵循的也不过多是刻板圣人之言,泯然于大众,并无任何惊世骇俗之举。


    只是我们所接触到的陶溪,似乎与人口中的陶溪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此人看上去性子慵懒闲散,可实际上却精明圆滑,根本不像是不通世务的刻板之人。而从他提出来的有关北方和南方不同的解决问题的办法,着实令人惊讶。


    先生,莫非契机真在这人身上?可是,他身为赘婿,这一点却又似乎说不通了。咱大衍朝可从未有过赘婿入朝为官的先例,如果星象卦象指的是这人,那他赘婿的身份,即便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埋没了。”


    周尹分析了一大通,到最后似乎又不太确定了。


    倒是魏东篱笑了起来,“所谓英雄不论出处,你未免太着相了。”


    周尹瞪大眼睛,“难不成赘婿还能入朝为官?这,这……”很明显,这种观点让周尹很是吃惊。


    “有何不可?大衍开国之时,那位站在高祖背后的指点江山的谋士不也是位赘婿?当初天下平定,高祖原是要封他为王侯,他却坚辞不受,最终与夫人一起隐居不出。试想一下,他如果接受封赏,那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全天下独一无二之人了。”


    “额……”这个确实是人人都知道的,周尹被噎了一下,只能喃喃道:“这,这不一样,这陶溪如何能与那位相提并论?”


    魏东篱含笑摇头,“单单陶溪所说出来的破局之法,有谁想到过?如果大衍朝内忧外患的问题全部解决,将会活人无数,扭转乾坤,其功劳又有谁能相比?”


    这下周尹也不得不点头赞同,“先生说的是。”


    魏东篱摇摇头,有些遗憾的道:“话虽如此说,但人未必肯愿意。”


    “额……”周尹竟无话可说,想到陶溪的性子,先生所说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而说道:“先生,您送进京的信,算算日子应该也到了吧?只不知这封信会在朝中掀起怎样的风波来。”


    魏东篱会心一笑,摆摆手道:“提这个做甚?此事自有皇帝定夺。”


    周尹却不以为然,“话虽如此,只怕先生不能置身事外吧?陛下相信先生,想来用不了多久就又会派人前来请先生回朝了。”


    提到这个,魏东篱也有些郁闷,北边的策略是他提出来的。以他了解到的皇帝为人,想来皇帝是势必要让他回去主持大局的,看来潇洒自在的日子是没几天了。


    “总要先帮你将此地的事情解决了再回京吧。”


    周尹闻言大喜,他正担心魏先生走后,他一个人独木难支。况且此事还需要州府相帮,而州府的官员,岂是他这种小人物能请的动的?他一个县令人微言轻自然是比不过魏先生一句话来得有用,有了魏先生这句话,他就不用担心了。


    周尹连忙起身行礼答谢,魏东篱摇头道:“老夫也并不是只为了帮你,如今灾民无数,老夫只不过是想替他们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说完又提醒道:“身为地方官,要以民为本,这些不必老夫教你,只希望老夫离开后,你也能做到为民做主。”


    “学生谨记在心。”


    “很好。”魏东篱颇为赞许,“至于沈沐提醒的事,老夫也以为这关乎重大,需得仔细才好。”


    周尹点头应下,“学生会尽快前去查看,沈家虽是商贾之家,却能行仁义之事,这样的人家着实不多见了。如果可以,学生深以为可以为沈家讨些封赏,让大众能有一个表率。”


    魏东篱深以为然,点头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老夫会上奏朝廷为沈家表功。而且以后朝廷说不定还有用的上沈家的,沈家的福祉可不止于此。”


    周尹闻言大喜,之前沈家拿出水窖储水的法子,让他减轻了一些压力,后来沈家粮铺尽自己所能,控制粮价。这之后的计划,还要沈家出人出力,配合行动。沈家如此不求回报相助,周尹自然是感动万分的,因此才有了想替沈家请功的想法。


    而魏先生说以后朝廷说不定还有用的上沈家的,那就是说沈家以后可能不止止步于这一隅之地。这对沈家来说,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如此,他也就放心了,鞠躬敬谢道:“那先生,府城中的事,还望先生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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