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西娅的印象里,维克托邋里邋遢,不拘小节,即使是在清理甲板时都是徒手。
辛西娅强作镇定,但一起来的双胞胎兄弟显然没意识到异常。
其中的哥哥看着没什么毛病,靠在墙上骂骂咧咧,说他肚子疼。
“今晚你们都没去吃饭吧,没去就对了,贾斯汀绝对是喝酒喝的舌头都废了!特别难吃,一股腥味,搞不好就是没做熟……算了不提了,一想起来就觉着恶心,给我开点防呕吐和止泻的药吧,我不想夜班时候吐到船长身上。”
辛西娅点头,但没着急去配药,反而看向双胞胎弟弟问道:“你呢?”
弟弟的脸色十分难看,显然他才是真正需要关照的那一个。
被问到头上的年轻水手支支吾吾:“我……我没什么事,就是今夜轮休想睡个好觉,给我开点安眠药吧。”
辛西娅:“安眠药不是乱开的,没症状的话不给。”
眼见弟弟的脸都绿了,哥哥在一旁捧腹大笑:“你别问了,就是听了鬼故事,被吓得夜里睡不着哭着找妈妈。”
然后就被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
“你那是没听到维克托说的事!他看到了幽灵海盗!”
辛西娅瞥了一眼靠在门边,始终没说明来意的维克托。
维克托一耸肩:“确实看见了,不然甲板上那些擦不干净的血迹,你们觉着是从哪里来的?”
与辛西娅目光交汇,他笑了笑,将自己的经历又说了一遍。
当时正是风暴最大的时候,维克托包扎过手臂后,还打算多偷一会儿懒,就绕到了通往船尾的运货通道。
刚将门推开一个小缝,就在雨幕之中看到了很多人影。
他们都衣着破烂,身形,手中用的是上个时代常见的弯刀或匕首之类的冷兵器,另一边的人则是在用火器反击。
用冷兵器的那一方却好似不知疼痛,就算被一枪打断胳膊,或者被轰掉了半个头也毫不退缩,所以用火器的那一方在节节败退,最后都被砍翻在地。
而冷兵器方却并不就此放过他们,他们不断挥舞手里的武器,去毁坏尸体,瞬间血肉横飞,肉沫血污都被碾碎在甲板上,深入缝隙,就连暴雨都没法将其冲刷干净。
这些交锋都是无声的,仿佛在排练一出血腥的默剧。
他一瞬间想起了老水手吓唬人时最爱讲的幽灵船传说,他没有出声,也没作死去凑近,只屏息关上了后门。
直到雨停了,他跟其他几个闲着的水手被叫上去清理甲板,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看到的不是幻觉。
维克托讲述这段经历时语气平淡,仿佛这不是个亲身体验的诡异经历,而是转述一段故事。这种态度让这段话的可信度大打折扣,但双胞胎中的弟弟也不知是有多脆弱,连这种程度都受不了,几次想要捂住耳朵不去听,却又拉不下面子,求助似的看向辛西娅。
哥哥笑着拍了他的后脑一巴掌:“行了,这么老套的故事你还信?明显就是为了翘班找的借口,对吧,维克托?”
维克托牵起嘴角笑了下,辛西娅冷眼看着,感觉比起默认更像是嘲讽。
这应该是真话,先前甲板上话题被打断之前,维克托就神秘兮兮的。
不过,他当时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才想跟辛西娅分享,现在却把这件事当做谈资……
辛西娅余光扫过维克托。
他的态度变化也太大了。
双胞胎弟弟咳了一声,替维克托,也替自己辩解:“不可能是借口,我今天也被派去刷甲板了。你们之前都见过海潮将鱼打上甲板的时候吧,那些滑溜溜的粘液和鳞片是最难处理的,可这次没有,我一片鱼鳞都没看到,只有血,暗红的血!”
他瞪大了双目,红血丝逐渐涌现,在恐惧中越陷越深。
他哥哥显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不希望自己敏感多思的弟弟在别人面前显得不够爷们,拍着他的背敷衍的安慰:“好啦好啦,你说的我都信,不过就算是幽灵海盗,不也只在暴风雨里出现不是吗,现在雨停了,一切都过去了,快回去睡一觉吧。”
说完催促辛西娅给他们开药。
辛西娅点了点头,将两人需要的药品,准备了三日的分量给他们装好。
送走了他们,然后就轮到了维克托。
从他进来,辛西娅就一直在用余光观察,而维克托的目光多半落在她身上,偶尔则会瞟一眼药架子。
那个方向少了已经被大副浪费光的止痛药,还剩些高浓度酒精。
辛西娅想起她跟维克托的初识。
新人水手面对和招工启示上严重不符的繁重工作,以及不讲理乱打人的上司,肯定会适应不良。有一次雨中作业之后,维克托刘海湿哒哒的垂下来,挡住了大半眉眼,一副流浪狗求收留的姿态跟辛西娅搭话:“我太累了,能在你这里歇一会儿吗?”
辛西娅答应了,而她当时也很累,打了个盹之后一睁眼,就见这人不知什么时候摸了一瓶酒精在手里,用牙齿咬开了软木塞。
她知道水手们十个里有九个半是血管里流淌着白兰地的酒鬼,但这也太作死了。
“等等!医用酒精不能喝!”
她冲过去,凶巴巴的将瓶子从维克托手里抢了下来。
“你是想死吗?这玩意度数太高了!”
维克托却更兴奋了:“那不是更好吗,是不是跟俄国佬的生命之水一样带劲!”
然后就被辛西娅狠捶了一顿。
虽然体会过重生前的世态炎凉,谈不上友情深厚,但辛西娅横竖都不觉着,这个傻小子会主动伤害她。
就算他散布蹩脚的故事显得急切,遮掩手部的行为也很可疑……
但她还是宁可假做没意识到维克托的异常。
毕竟比起维克托,还是大副更可恶一些,就算维克托的反常,都是为了某桩谋杀案杜撰不存在的凶手,但他捍卫清白的反抗,辛西娅自认为无权审判。
毕竟也是她在祸水东引。
但她真是抓心挠肝的好奇,维克托到底是怎么把一个大活人的尸体,搞得好似被熊撕了一样。
一个走神,再转过头她就发现维克托已经走到了柜子边上,抬手就要去拿酒精。
辛西娅被气笑了,怎么,这是杀过人就觉着自己能上天了?她倒要等着看他狼狈吐出来的模样。
然而维克托在打开塞子之后,却没有直接喝,而是看向辛西娅。
他的头歪成一个扭曲的角度,沉默良久之后突然开口:“这次你不拦我吗?”
辛西娅呼吸一滞,随后若无其事的转头,干笑一声:“库存吃紧,那些兑了水喝不死人的,随便你。”
她一边说着,绕过桌子,刚走到门边,就听到维克托在身后问:“你要去哪里?”
这声音似乎紧贴在她身后,让她有种一回头,就能看到维克托将脖子伸长,蛇一样吐着信子的错觉。
“我去打点热水回来……”
在出了门之后,她立刻将先前藏在袖管里的铜管拿出来卡在门边,拔腿就往船长室方向跑。
维克托不对劲!
一旦周围没了其他人在场,他的神情瞬间变得古怪而僵硬,脸上是笑着,眼神却充斥着野性与欲望,就跟先前大副直勾勾盯着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先前大副变得古怪尚且可以用他撞坏了脑子来解释,但维克托的情况没有任何理由能说明。
大副叫走了维克托之后离奇身亡,维克托再度出现就变成了这副德行,辛西娅只能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他被恶灵附身了。
一口气冲上楼梯,踩上拐角的时候,船只陡然剧烈晃动起来,辛西娅一个踉跄差点后仰滚下楼梯,突然背后一冷,贴上了一个湿冷的身躯。
维克托歪头看着她,发梢甚至还在滴水,身上的衣服也湿漉漉的。
“你要去哪你?”他又问了一次。
没有波澜的语调在辛西娅听来像是兴师问罪,打热水要去的锅炉房显然是需要下到最底层,而她则是冲上了相反方向。
辛西娅有些脱力,但不管对方到底是在装傻还是戏耍她,总归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她深呼吸,强行让自己说出的话不至于带着颤抖的尾音:“我……临时想起船长室里有蜂蜜,想去偷偷拿一点儿润喉。”
随后佯装咳嗽起来。
孤僻古板的船医从不屑于偷窃,而且比起零食她会更倾向于药物,但附身在维克托身上的怪物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松开了抓着辛西娅胳膊的手,抬起来按在她后背,似乎想要给她顺气。
一种被蛞蝓黏在身上的触感让辛西娅汗毛倒竖,她反客为主,抓住维克托的手臂拽着他上楼去:“机会难得,你也一起来吧,蜂蜜水可比酒精对身体好多了……”
船长室的门果然没有锁。
船长当然不在,重生前他就疑神疑鬼的谁都信不过,非要亲自巡逻,或者亲自在瞭望台上寻找方向,而几乎不眠不休的结果就是整个人越发神经质。
辛西娅过来船长室也不是为了向那老头子寻求帮助,主要是为了足够结实的门,也有火器可以自卫。
如今门是一起进了,火器的话……
她支使“维克托”去翻找壁橱,自己则走向边柜,却没有打开抽屉,而是垫脚摘下了墙上挂着的双管猎【】枪。
“去死吧!”
虽然并不熟练,但近距离射击本就不需要技术,枪声响起,辛西娅的双臂都被震的没了知觉。
维克托的背后被轰出了血肉模糊的大洞,只是他流出的血却并不多,红色的温热液体很快变为了淡淡的粉,逐渐变得透明,像是个水桶被打破了,内容物全部流光,外壳却还维持着原状。
他转头,嘴角扭曲的笑容逐渐回落,似有不解:
“为什么还是不行呢,这具身体明明你最亲近也最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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