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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梁远目不斜视, 拱手道:“是。”


    语罢,他将怀中书信呈上:“殿下,这是最新的供词。”


    魏京极揭开信, 扫了一眼。


    梁远道:“当年朱牧赴京赶考, 并未依附任何人,只借住在亲戚家的茅草屋,无钱买粮,便在路边卖字画备考, 高相曾经买走过他所有?字画, 朱牧隔日便亲自去他府上道谢, 除此之外,并无旁人接触。”


    魏京极言简意赅:“继续查。”


    梁远立刻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朱牧祖宗十八代都查到?分明, 如今太子殿下令他再查的,唯有?高相高启之。


    “殿下是怀疑高相?”


    魏京极未作?答。


    梁远道:“高相朝为?田舍郎, 暮登天子堂,素来平和近人,乐善好施,朱牧并非特例……”


    “高启之于朱牧却是特例。”青年合上供词,折成两半,“施饭之恩岂能小觑。”


    “是。”


    ……


    骠骑大将?军府前的两个石狮子底座爬满青苔, 魏元站在一侧,对高启之道:“这次有?劳高相了,若不是高相从中斡旋,我与慕大将?军之间恐怕得一直留有?心结。”


    高启之身穿青袍, 干瘦刚直的身体,自有?一番谦和气?质。


    “殿下言重, 如今殿下掌领东瓯十六部,与慕大将?军少不得接触,若一直心生嫌隙,于大周无益,微臣也只是略尽本分。”


    魏元微微一笑?,似乎话里有?话:“近日我听闻,您因东欧部的事多次在圣人面前赞许我,实?在令我羞愧,如今又帮我这样的大忙,不知日后该如何报答您?”


    高启之道:“殿下治理有?方,微臣只是实?话实?话。”


    魏元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


    高启之继续道:“东瓯十六部紧邻辽边,与蛮夷通婚者不知凡几,太子殿下此番收复东瓯,虽一统国土受万民爱戴,东瓯部的百姓却是个例外。他们死?伤惨重,姻亲关系千丝万缕,若不好好加以?引导,恐对太子殿下生恨,多生祸患,若殿下欲报答微臣,便为?东瓯百姓启智,令他们早日放下执念,微臣便已心满意足。”


    魏元听完,微笑?开口,无形中却有?几分疏离。


    “高相大义。”


    高启之拱手:“殿下谬赞。”


    魏元道:“高相所言,我自当铭记于心,时辰不早了,我约了友人叙旧,先行一步。”


    “殿下慢走。”


    他嗯一声,上了马车。


    马车里,早有?随侍等着,恭敬道:“殿下,殷家那有?消息了。”


    侍从递给魏元一筒信,他抽了出来,一目十行道:“能确定?她还活着?”


    “十有?八.九,有?人瞧见,殷家少东家自打从京城回去,近些天身边都跟着一个姑娘,那姑娘常戴着幕篱,瞧不见容貌,身形却与慕小姐颇为?相似。可?她……警觉的很,我们的人只见过她一次,便寻不到?她踪影了。”


    魏元并未怪罪,反而轻描淡写地?开口:“她本就是将?门女,警觉点实?属正常。”


    “那是否要将?慕小姐请回?”


    魏元淡笑?道:“请她作?甚?”


    侍从一愣。


    魏元道:“既她想死?,便让她死?的彻底些。”


    ……


    这几日秋意渐浓,迎风站着也有?些沁凉,魏京极命人把苏窈的东西搬回主殿后,她也并未再搬出去。


    反而整日里捣鼓些汤汤水水往书房跑,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连在夜里也主动的很。


    魏京极看在眼里,越来越沉默。


    主殿内,苏窈适才命人传了膳,眼下侍女正捧着一道道佳肴上来。


    很快,八仙桌上便摆了一道道玉碟,红炉烘雪衣、蟹肉海棠果、酥炸鲫鱼、银针炒翅、烧鹿筋外还有?两道素菜,两盅补汤。


    苏窈坐好了,看向魏京极笑?道:“快来,这都是你爱吃的。”


    魏京极翻了一页书,单手支头,手搭在膝盖上,声音平淡。


    “你吃。”


    苏窈好一会儿没有?回答,他朝她瞥了眼,那抹嫩粉色的身影猝然放大。


    少女一袭云桃露水凤尾襦裙,衬的她浑身粉白,胸.脯盈涨,腰肢却纤细的一手可?控,肌肤嫩的能掐出水。


    她轻弯着的明眸盈盈似水,一无所觉地?在他面前弯腰,语气?有?些刻意的放软,“就吃一点吧?”


    男人眸色微顿。


    苏窈有?种在哄小孩的错觉,即使她并不清楚他这些日在与她较什么劲,她站直了,走到?魏京极身前,把炕桌上的东西推到?一边去。


    魏京极低头一撇,方注意到?她手里端着碗筷。


    象牙箸玉白描金,不比苏窈指若削葱,肤若凝脂,连指尖透着诱人的粉。


    “你别的不吃,可?这道炒笋尖是我亲手做的,你多少也吃两口,早上的水可?凉了。”苏窈嘟囔了几声,把碗筷推到?他面前,而后,自己?又去拿了碗筷,坐在他对面用?膳。


    她吃东西总是慢条斯理的,明明有?时眼神馋的要命,手上动作?也不快。


    魏京极的视线在苏窈的手上停顿两秒,“你亲手做的?”


    “嗯。”苏窈没抬头,咽了一口,语气?颇为?自得,“味道还不错。”


    魏京极本没有?食欲,她三言两语,他无端觉得饿。


    终是放下书卷,拿起筷子用?膳。


    苏窈见他动筷了,翘起唇道:“好吃么?”


    “嗯。”


    “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菜么,我正闲着没事儿,都给你做做?”


    “都可?。”


    苏窈问了几句,魏京极都回的尤其简单,她心里莫名有?些发虚。


    等到?用?完午膳,青年难得闲暇,倚靠在炕桌一侧假寐,苏窈脱了鞋,凑到?他怀里,轻声道:“要不要我给你按摩一会儿,看那么久的卷宗定?然累了吧?”


    她的音调柔软,小声咬字的时候缠.绵勾人。


    魏京极下意识扶住她的腰,免得她从他腿上摔下去。


    苏窈以?为?这是默许的意思,便开始就这个姿势给他按摩。


    少女身上尤带一点清甜的香味,她在他怀里直着身子,却也只高出了他半个头,双手给他按着太阳穴,软雪满涨,若有?若无地?擦过他坚硬的胸膛。


    魏京极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良久,气?息微微絮乱。


    苏窈按了一会儿手便酸了,正想休息的时候,腰间一紧,魏京极抬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


    而后,将?她在怀里旋了一圈,从背后拥着她,下颚紧贴她脖颈。


    苏窈坐在魏京极一双长腿中间,被他以?这种姿势圈在怀里,灼热又极具侵略性的气?息逼来,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些画面,顿时全?身发麻,也不敢做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她耳畔听到?男人的呼吸声均匀传来,沉而有?力。


    魏京极竟然抱着她睡着了。


    午后阳光催人昏昏欲睡,苏窈试图从他怀里钻出来,却无果,便也放松身子,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偌大的主殿采光良好,日光静悄悄地?洒在两人身上,外头鸟鸣犬吠都地?隔的遥远,时间都仿佛静止。


    ……


    魏京极将?熟睡的人放在榻上,身后便传来动静。


    梁远面色紧张的走来,瞧见放下的床帘,他放轻声音道:“殿下……”


    魏京极似有?所感,“有?什么事,容后再禀。”


    梁远哑然,只好侯在门外。


    魏京极在榻上拥着苏窈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她还未醒,脸庞泛着红晕,红唇毫无防备地?张开。


    他不自觉轻牵了下唇。


    而后,笑?意逐渐敛去,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冷沉晦暗。


    梁远正等的犯困,不期然见玄衣长靴的青年走出主殿,立刻醒神,道:“殿下。”


    魏京极淡道:“查到?了?”


    梁远眸光微闪,点头道:“太子妃出嫁前整日将?自己?闷在房里,并未和任何人接触过。”


    魏京极看他一眼。


    “除了圣人身边的刘总管。”他补充,“太子妃出嫁前,刘公?公?曾与太子妃交谈过许久。”


    第42章


    早在大婚前?, 魏京极便有所察觉,之后端倪亦不少。


    只是他不愿去查她罢了。


    青年眼里的情绪浅淡,平静道:“具体。”


    梁远面露为难之色:“圣人戒备的很, 当时太子妃身边的婢女也?都回避了, 要探听无从?下手,具体圣人同太子妃说了些什么,恐怕只有他们?心里清楚。”


    日头逐渐西沉,余晖落在魏京极半阖着的眼皮上?。


    他听着梁远的话, 脑海里不断浮现苏窈说过的话。


    ……


    她红着眼眶说:“明日我便向圣人请求同你和离。”


    夜深露重时, 她眼神迷离, 却还不忘抚上?他的后颈。


    “你这几年只有我,可好?”


    ……


    “殿下, 殿下?”梁远一连喊了几声, 青年才回神,“可要微臣继续往宫里查?”


    魏京极一张脸犹如寒霜凝结的湖面, 语气没有一丝起伏,“既是密旨,再查下去只会打?草惊蛇。”


    梁远深以为然?,思索间,却听到青年问:“前?些日往东宫送姬妾的都有哪些?”


    他回想一番:“大理寺少卿……”


    “罢了。”魏京极淡道:“全带进来。”


    梁远惊道:“殿下,是否要先同太子妃知会一声?她是您的正妻, 您若收了这些舞姬,略过了她,岂不伤太子妃的心?”


    梁远也?算看着苏窈长?大,总归有几分情?谊在的。


    魏京极眸光轻淡, 思绪似乎已?经飘远。


    “自然?得知会她。”


    不知会她,怎好验证他的猜测。


    梁远点头, “那微臣是今夜就?去还是明日去?”


    魏京极道:“今夜去,明日再让人告诉她。”


    梁远心里疑窦丛生,却也?点了点头。


    ……


    苏窈这一觉睡得颇为安稳,醒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她简单洗漱了一番,去寻魏京极用晚膳,却被?告知他出门了。


    许是又有要事。


    苏窈并未多想,沐浴后练了会儿?字便躺下。


    这段时日魏京极一直抱着她睡,以至于苏窈一人睡着,竟有些不习惯,中间醒过一次,只摸到了冰冷的被?褥。


    丑时了,他的位置还是空的。


    她无缘由地半点睡意?都无。


    翌日天还未亮,苏窈便起了身,洗漱完毕,她先去书?房看了一眼。


    一室寂冷。


    也?是,魏京极夜里若回来定会回主殿,怎会在书?房过夜。


    苏窈不知自己?莫名的心慌从?何而来,她心事重重地从?书?房出来,正想回房,不巧听到了女子放肆的嬉闹声。


    她一怔。


    那嬉闹声传到书?房已?经颇为微弱,可因着清晨万籁俱寂的缘故,显得尤为清晰突兀。


    白露奇道:“太子妃,东宫竟还有这么没规矩的侍女,一大清早笑得这么欢,也?不怕惊了主子。”


    在东宫,白露只负责调遣苏窈带来的人,东宫里的事务皆是梁远手下的管事来管,有些许多侍女她还未见过。


    苏窈不自觉朝声音源头走去。


    白露连忙跟上?。


    笑声隔着花圃和清湖,走近了才听明白,这声音远不止一个女子发出,且是从?后院传出来的。


    东宫后院素来是给太子姬妾住的地方,侍女住的地方离这位置颇远。


    白露隐觉不妙,却还是朝苏窈道:“太子妃,定是些不懂事的婢子背着管事在这躲懒,一会儿?奴婢就?告诉梁大人,好好罚罚她们?。”


    苏窈一言不发,衣裙后摆一进后院,便被?人瞧见了。


    瞧见她的女子一袭舞衣,露出雪白的肚皮,身段妖娆,看向她时,眼中露出一丝轻嘲,很快转过头去:“姐姐们?瞧瞧,又有妹妹进来了。”


    院前?的石桌旁,几个衣裳清凉的女子同时朝她投来视线。


    有人轻笑了一声:“妹妹怎穿的这样严实,总归都是来做妾的,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你就?不怕留不住太子殿下的心么。”


    “假正经。”


    众人窃窃讥讽,唯有一个人发现了不对劲,“她怎还带着侍女的?”


    白露大惊失色,忍不住道:“大胆!你们?面前?的是太子妃,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对太子妃这样说话?”


    此话一出,众舞姬顿时吓了一跳,纷纷撩起裙摆噗通跪下。


    “奴婢不知是太子妃亲临!请太子妃饶了奴婢这一回!”


    “奴婢该死,竟对太子妃您出言不逊,但是奴婢几人初进东宫,只识得太子殿下与梁大人,未曾见过太子妃您的真容,请太子妃念在奴婢们?是初犯,从?轻发落,望太子妃开恩!”


    “望太子妃开恩!”


    “……”


    苏窈被?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头疼,微蹙了下眉。


    “安静些。”


    众舞姬立刻住嘴,头低着不敢说话。


    苏窈曾听盛华说过,因魏京极在美?人阁醉酒一事,使得不少人想往东宫送美?姬,因此一开始瞧见眼前?一幕,她虽震惊,却也?很快反应过来这些女子的来历。


    她想弄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道:“谁带你们?进来的?”


    “太子妃明鉴,是梁大人带我们?进来的。”


    苏窈问:“他让你们?住在这儿??”


    梁远的行为大都是魏京极许可的。


    “是!梁大人说,日后我们?就?住在这儿?,还说……还说今日便带奴婢们?去见您,不曾想太子妃您先来了。”


    苏窈的脑海嗡嗡作响。


    她没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不疾不徐在不远处停下。


    舞姬们?发现了,惊喜道:“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殿下,奴婢们?不是故意?冒犯太子妃的,请开恩呐殿下!”


    苏窈转身,正撞上?魏京极无波无澜的视线,两人视线对上?一瞬,他云淡风轻地移开目光,嗓音轻和地出声:


    “都起来。”


    苏窈忽然?觉得浑身发寒。


    她不敢想象,若此事传进了圣人耳朵里,他是否会以为她在极力劝魏京极纳妾,从?而继续让她坐在太子妃的位置。


    魏京极余光瞥见苏窈的脸色都白了,心脏仿佛瞬间被?抓紧。


    他忍着心头隐秘的痛,明知故问地挑眉。


    “怎么这个表情??”


    说着,青年朝跪着的众人做了个离开的手势,众人如蒙大赦,立刻千恩万谢地离开。


    苏窈想到他答应她的话,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质问,而是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你说呢。”


    “送来她们?的人是你不好拒绝的人?”她看着魏京极漆黑的瞳仁,“你有你的理由,对么?”


    魏京极不置可否,倚在墙边,一双眼睛静静看着她。


    苏窈没等到他回答,以为他默认了,不由得松了口气,犹豫一秒,商量道:“若真是这样,那你可能尽快想法子将她们?送走?”


    “为何?”


    苏窈道:“你此前?答应我不纳姬妾,我不想你碰其他女子。”


    魏京极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几乎就?快被?她骗过去,可他心里又清楚的很,她根本不在乎。


    根本不在乎他碰不碰别的女人。


    她只在乎她能不能离开他。


    若没猜错,圣人婚前?秘旨是要她劝他多纳妾室,勿要专宠,和离说白了,就?是废了她的太子妃之位。


    他为了只娶她一人,在圣人面前?寸步不让。


    她却将圣人威胁她的话当成了出路,一声不吭地谋划与他和离。


    眼前?的少女生的乖糯,却想以这样决绝的方式逼他放手。


    魏京极眼中露出几丝讥嘲,一颗心像被?匕首划的鲜血淋漓,这些日任由自己?沉醉在她的温柔乡,不过是饮鸩止渴。


    他眼底越来越黯,慢慢笑了一下。


    “我现在反悔了。”


    男人嗓音低沉,卷携着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丝毫不像在开玩笑。


    苏窈握紧了衣袖,眨了两下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反悔什么?”


    魏京极轻描淡写道:“你说的对,孤迟早都要三宫六院,早一些迟一些,又有什么分别?”


    清晨的风尚凉,苏窈出来时穿的很少,站了一会儿?便止不住的发寒。


    她眼睁睁看着魏京极越走越远,她想叫住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怔在原地,手脚都冰冷。


    ……


    六屏花鸟宫灯被?火舌吞噬,寒月照在偌大的宫殿上?空,远处刀枪剑鸣,被?沉重的空气隔绝,传进殿内时只剩宫人的歇斯底里的惨叫。


    苏窈站在铜镜前?,发现自己?穿着皇后的凤袍,头顶的凤冠比大婚那日还重,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脖子上?。


    她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锦履踩起一圈尘埃,凉凉的月光照在苏窈的脸上?,她推开门,眸底倒映出火红的天。


    妃子们?衣衫狼狈,被?侍女拼命搀扶着一路小跑。


    宫女太监凶相毕露,开始抢夺珠宝财物,尖叫声此起彼伏,四处是踩断的树枝和遗漏残缺的布块。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嬷嬷背着包袱,佝偻着背走来,苏窈上?前?,想拉住她问问,手却穿过了老嬷嬷的胳膊。


    她看向自己?的手。


    老嬷嬷在苏窈殿门口停下,语调苍老又辛酸。


    “郡主,若您当初不曾嫁给太子殿下,如今也?该与慕家小姐一起安享晚年了罢。”


    “也?不会与太子殿下一同薨逝在深宫。”


    老嬷嬷转身,露出一张满是皱纹,仿佛老树皮,苏窈却分外熟悉的脸。


    白露。


    她骇然?。


    ……


    闷雷阵阵,像滚蓄了一层惊人风暴。


    苏窈睁开眼,浑身都在冒冷汗。


    空荡荡的主殿内唯她一人,魏京极宿在了偏殿,风与雷声呼啸,苏窈想到梦里,独自一人面对深宫时的恐惧,似连魂魄都被?拘在了四角宫墙之内,呼吸如溺水般急促。


    她抱着被?子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鞋都忘了穿,径直往偏殿跑去。


    圣人还没有表意?,那一切还不算晚。


    只要魏京极将那些舞姬都遣散了,她便还是能走的。


    屋檐上?落水成串落下,寒气侵袭,苏窈浑然?不觉,光着脚就?要跑进雨中。


    转角处,忽然?伸出一只手,带着不容反抗的力度。


    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腾空。


    男人站在暗处,身上?炙热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如同浸在了温水里。


    苏窈怔怔地望着魏京极的脸,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魏京极却不看她,神色晦暗难辨,抱着她的双手力道却很重,陷进她皮肤。


    他没有问她为何跑出来,一言不发地往主殿走去。


    第43章


    凉气在?雨声中蔓延, 苏窈被?他?抱着,双手揽着他?的脖子,轻声道:“你怎么在我殿外?”


    雨水倒灌而下, 沉雷轰鸣。


    青年于朱红游廊行走?, 长长的影子完全将她笼罩,极为简单的给出?两个字,嗓音冷淡。


    “醒了。”


    苏窈心有余悸,忍不住往他?怀里蜷缩:“我今夜做了个噩梦, 也醒了。”


    男人不接她的话。


    她撑不住心中害怕, 想找人说话, 喃喃道:“我梦见皇宫变成了火海,到处刀光剑影, 所有人都在?逃, 而?我困在?冰冷冷的殿里,怎么?也走?不出?。”


    走?进?正殿时?, 魏京极的步子终于停下,却也只是一瞬。


    “我在?哪?”


    苏窈摇头,复又顿住,皱眉道:“你好像同我一起?早死了。”


    这话稚气的像孩童,引人发笑,荒诞无稽的梦也并不值得深究。


    魏京极脸上却不见半点轻慢, 眼皮都不抬一下,“这梦做的倒有几分真。”


    他?语气平淡无奇,仿佛再正常不过。


    苏窈却有一瞬间头皮发麻。


    魏京极好像丝毫未察觉自己话里的意思,将她放在?榻上, 轻车熟路寻了件肚兜和里衣,丢给她。


    “换了。”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肚兜是藕粉色的, 小巧玲珑,被?他?在?手里一团,丝缎的面料尚留有余温。


    苏窈感觉手心被?烫了下,连忙叫住他?,“我这是汗,不是被?雨淋的。”


    魏京极一顿,转过半边身子,侧眸瞥她一眼。


    “你帮我叫水?”


    青年没?说什么?,走?到门外去叫水。


    下人去准备后,他?想从外合上门,怀里却撞进?来一具柔软的身子。


    苏窈紧紧抱住他?的腰,毛茸茸的脑袋在?他?的胸膛里,闷声道:“你为何不回主殿睡?你说要将她们留在?东宫,是假的罢?可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其实?两人今夜都刻意不提昨日清晨的事。


    她一说起?这事,魏京极的脸色就冷了几分,轻呵道:“你怎知我不是来真的。”


    苏窈身体僵硬片刻,在?他?怀里抬起?头。


    夜色里,她的眼睛似乎有些红。


    “可你说你对我不止兄妹之?情,”苏窈松手,后退了半步,想要看清他?的表情,眼眶有些酸,“你答应过我的。”


    可惜魏京极整个人似乎都融进?了黑夜里,她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周围温度急转直下。


    魏京极没?有错漏她丝毫表情,声音浸满寒意,面上却无丝毫表情。


    “这两年内不纳姬妾,两年后呢?”


    苏窈的心像被?轻轻扯了一下。


    她忽视那点异样滋味,视线在?他?身上停顿片刻,动了动唇,“两年之?后,你要纳谁都好,我不管你,可好?”


    话出?口的那瞬间,闪电划破天际,有一刹那亮如白昼。


    魏京极忽而?扬起?了唇,心口像是被?人活生生撕裂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眼眶微微发热。


    良久,他?才缓慢道:


    “孤的太子妃当?真大度。”


    ……


    “太子殿下昨夜还是宿在?偏殿,不曾……叫人侍寝。”白露禀告道。


    苏窈应了一声,连夜噩梦缠身,她眼下都有了一圈淡淡的乌青。


    雪白寝衣将她整个人包裹的窈窕纤瘦。


    “太子妃,奴婢瞧着太子殿下应是无意纳妾的,便是要纳,后院那几个女子也只会是最低等的侍妾,太子妃莫要忧心。”


    苏窈心里也知,从前那么?多世家贵女争先恐后想入东宫,他?都没?有松口,如今只是几个舞姬,断也入不了他?眼。


    真正令她担心的是魏京极的态度。


    她不知他?为何忽然肯收人了,唯一确认的是,他?应是在?生她的气。


    没?来由的,苏窈想到了盛华劝她的话——“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你但凡软和些,太子便不会与你置气了。”


    她像困在?一团迷雾里,干脆死马当?活马医,问白露,“你说我生得如何?”


    白露一愣。


    少女面容生的秾丽娇美,雪肤柔肌,纤腰长腿,哪哪都恰到好处。


    遑论常年以牛乳温养大的饱.满之?处,轻薄的寝衣也掩不住高翘轮廓,回回与太子殿下行房都留下印记,时?深时?浅,足见诱人。


    白露想岔了,脸上发热,道:“太子妃自是生的极美的,这京中奴婢就没?见过比太子妃长得更美的女子,身段也曼妙的很。”


    苏窈视线放空,嗯了一声。


    “你先退下吧,没?我的吩咐不要进?来。”


    白露应道:“是,奴婢告退。”


    伺候的侍女一一退下,苏窈坐在?榻上犹豫一会儿?,还是从被?褥里翻出?了那本?“鸳鸯宝鉴”。


    这本?册子是宫里的教习嬷嬷新婚之?夜放在?喜榻上的。


    她起?初看不明白,任魏京极折腾了许久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如今再看,心境已截然不同。


    几乎是全程红着脸看完的。


    苏窈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美人计对魏京极有用么?。


    她试图平复呼吸。


    魏京极瞧着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气的,总得有人先打破僵局。


    睡一觉不见得多有用,但应当?比现在?两人话都说不了几句的情况要好。


    ————


    魏京极一踏入偏殿,便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脚步顿住,耳边传来铃铛声。


    有人从身后环住他?的腰。


    他?下意识皱眉,低头看到那双嫩白的胳膊,一时?怔住。


    “魏京极。”


    苏窈的脸贴在?魏京极坚硬的后背,双手在?他?下腹处相握,软声唤他?:“你回来了。”


    魏京极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


    她说完,犹豫片刻,主动松开胳膊,走?到他?面前。


    朦胧的烛火照在?女人身上,她身穿一袭红色舞衣,露出?的细软腰肢不盈一握,裙摆只到膝盖,肤色白的晃眼,玉质一般的无瑕皎洁,玉足纤薄,踩在?地?上。


    红线串起?金铃铛,系在?她的腰臀与脚踝处,每走?一步,铃铛声便缠人的响起?。


    魏京极站在?原地?未动,眸色深沉。


    苏窈被?他?看得身体发热,可眼下情况容不得她打退堂鼓,试探着问:“我今日好看么??”


    魏京极背靠着门,抱起?双臂,眼皮微垂,敛去所有情绪。


    他?没?说好或不好。


    苏窈心道,看来这次是真惹着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走?了两步,复抱上他?的腰,在?男人耳畔呵气如兰。


    “我穿这一身与你行房,可好?”


    魏京极听?了,露出?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笑,手掌在?她腰上摩挲了片刻,她这样乖顺,仿佛可以轻易被?折成任何姿态。


    这于他?而?言,的确是难以抵挡的诱.惑。


    可他?半分旖旎的心思都没?有。


    即使身体有反应,心却寒凉,连带着眼神也冷沉微暗。


    苏窈的腰细腻敏.感,被?男人大手上的薄茧刮蹭过,有些难以言喻的痒。


    他?手上微微用力,她便与他?紧紧相贴。


    魏京极漫不经心地?用拇指擦了擦她的唇,将她一条腿提抱到他?腰上,将她抵在?门上。


    他?看了她一会儿?,吻轻柔落下。


    而?后,越发用力,双手像是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两人鱼水之?欢数次,魏京极身上极具侵略感的气息,强势又熟悉地?侵吞她的呼吸。


    室内响起?暧.昧的水渍声。


    苏窈浑身发颤,抱着他?宽阔背肌的手越来越用力。


    在?被?他?抱着往榻上走?时?,她指甲不慎划破了魏京极的背。


    背一靠到榻,苏窈便忍不住往后退,结果反被?更用力地?拽向他?。


    她轻哼了一声,魏京极在?她耳边道:“太子妃是来检查孤有没?有碰别人的?”


    这冷淡的声音与火热的气氛形成极端。


    苏窈清醒一瞬,喉咙火烧似的。


    “我没?有。”


    魏京极不发一言,慢慢撑起?双臂,低头望着她,眼里似藏了无数难言的暗涌。


    仿佛刚才那样激烈地?吻她的人不是他?。


    苏窈躲了下魏京极压迫感极强的视线,眉眼显然已有几分动情,声音也软的能滴水。


    “你不想要我么??”


    魏京极将被?子替她盖上,神色不明,语气听?上去却有几分饶有兴致。


    “你当?真想要我?”


    苏窈一怔。


    他?牵了下唇,不再多言,翻身下榻。


    魏京极走?后许久,苏窈仍坐在?榻上发呆。


    这是他?第一次在?行房这事上拒绝她,衣裳都褪干净了,他?竟还能冷静离开。


    她有种情况渐渐失控的错觉。


    今日天色格外阴沉,午时?起?便开始下雨,电闪雷鸣,窗前的桃树被?打落许多枝叶。


    苏窈不曾离开偏殿,也让人去看紧正殿,打定主意魏京极去哪,她便睡哪。


    可一直到午夜,她等的发困,也没?等到人。


    正欲睡下时?,殿门却被?一脚踢开。


    苏窈浑身一抖,立刻抱紧了被?子,“谁?”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比平时?少了几分稳重内敛,她还是很快听?出?来了,面上一喜,就下去迎他?。


    殿内黑魆魆,所有烛火都被?吹灭。


    苏窈听?到门合上的动静,却没?有看见人,她不由得紧张,“魏京极?”


    一股淡淡的酒气飘在?她鼻尖。


    苏窈微怔,“你喝酒……”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已经被?压在?了窗前。


    半开的窗户不堪重负,吱呀响了两声,雨水纷乱砸下。


    魏京极从后抱着她,她还是上午那件舞衣,白皙的细腰单手便可将她钉的死死的。


    苏窈直觉现在?的魏京极有些危险,轻轻挣扎了两下。


    他?见了,不紧不慢地?抽出?腰带,将她双手紧紧捆住。


    苏窈有些慌了,“你真醉了?”


    魏京极安抚似的吻了下她的唇,张口咬住她的耳垂。


    直到身前的少女浑身发软,无力地?扶着窗棂,他?才停下,唇贴在?她耳廓。


    声音低沉,轻描淡写又卷携无尽欲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如鬼魅般响起?。


    “你以为听?他?的话,就能与我和离么??”


    苏窈顿时?血色尽失,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第44章


    苏窈紧张到唇.瓣都在轻微颤抖。


    她背对着魏京极,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那日圣人传密旨的事,在场之人只有刘总管与她,刘富贵是圣人心腹, 按说?魏京极不可能知道密旨是什么?。


    魏京极说?完这?句话, 从身后吻她发颤的肩膀,滚烫的吻在她后颈流连,他的掌心毫无阻碍地贴着她柔软的肚皮,掀起舞衣一角。


    苏窈在他掌中颤了一下, 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魏京极忽而闷笑了一声, 倦恹地掀起眼皮。


    他浓密睫毛下是一双凛冽冷锐的眼睛, 眸底墨色幽深,声音低而缓重。


    “那便记住, 我绝不?会放你走。”


    苏窈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窗外疾风骤雨, 吹得她脸上生疼。


    他将她的腰托高?,更贴紧他, 而后,手掌覆上她细白的脖子。


    “你是我的妻。”


    ……


    铺天盖地的秋雨纷乱地从?天上砸下,半开的支摘窗像是不?堪承受雨水的冲撞,翌日起来,微风一吹便咯吱地响。


    昨夜守夜的侍女听铃铛响了一宿。


    苏窈醒来时,魏京极还在睡, 面朝着她,鼻梁高?挺,唇色淡的有些凉薄。


    她浑身酸软地被他抱在怀里,连双.腿都被禁锢住。


    思及这?些日魏京极的反常, 与昨夜他说?的话,苏窈再不?愿意, 也不?得不?承认。


    他已经知道了。


    这?念头一出,苏窈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良久才找回呼吸。


    一记冰凉的吻印在她额前。


    她猛地从?沉思中抽身,抬眼,发现魏京极正撑着头看她,脸上表情堪称温和。


    “醒这?么?早。”


    苏窈心神不?宁,避开他的视线,“睡不?着了。”


    魏京极没有戳穿她,视线在她身上滞留片刻,而后,翻身下榻,穿靴子时,他动作停顿半秒,云淡风轻地转过?话题。


    “那些女人,我会让她们今日全部离开。”


    苏窈想要他这?样做,可如今魏京极这?样做了,她反倒不?安。


    他表现的太平静了。


    或者说?,根本对圣人的密旨视若无物,睥睨无谓。


    这?种超乎寻常的从?容让苏窈觉得他压根没将圣人放在眼里。


    白露进来收拾时,不?期然瞧见满地零碎的舞衣碎布,淡淡晨光打在地上,有数个地方闪着细碎金光。


    昨日白露亲手给苏窈穿上的舞衣,自是知道那是腰臀处用红线串起的金铃铛,如今散的满地都是,被阳光一照便闪人眼。


    她先?收拾了些痕迹,将窗上挂缠着的红线清理干净了,方才叫人来打扫。


    苏窈睡到午时,整个人都蔫蔫的。


    白露递过?来一封请柬,因?昨夜魏京极宿在了主?殿,她由衷为苏窈高?兴,笑道:“太子妃,这?是盛家小姐邀您半月后去大相国寺烧香祈福的请柬,您许久没往各处走动了,不?如与盛家小姐去散散心罢。”


    ————


    秋高?气爽,枯黄的叶子伴随着古寺钟鸣,别有一番古韵之美。


    苏窈与盛华烧完香,各求了几道符,便坐在凉亭内乘凉,数位侍女端着巾帕茶杯站在亭前,潺潺流水将河岸边的鹅卵石润的圆滑百状。


    梵香净彻,苏窈紧绷许久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盛华姐姐,你怎么?想到要来大相国寺求姻缘的?”


    盛华喝了一口茶,道:“我不?过?是听说?,太子殿下一反常态,收了不?少舞姬进东宫,怕你一时想不?开,又与他起了争执,这?才想借这?个由头将你带出来,一为排忧,二为再教你些事。”


    苏窈依在美人靠上,扇了下扇子问:“教我什么??”


    “你无父母姊妹照拂,我便将你当?自家妹妹,所以才同你说?这?番话,你也莫怪我好为人师,”盛华解释一番,才道:“我听说?太子殿下带回那一批舞姬之后,没过?多久又全遣散了,若没猜错,这?事定与你有关?吧?”


    苏窈扇风的动作一停。


    “你与太子殿下虽为少年?夫妻,可日后在宫里仅靠这?么?点情分是无用的,你该学会拉拢人心,我瞧你一路上闷闷不?乐的,定是与太子殿下又起了争执,”她犹豫道:“为了充盈后院一事?”


    苏窈不?知该怎么?和盛华解释这?事,简单道:“不?是。”


    盛华略有意外,还欲再说?,却被苏窈抢过?话茬,讨饶似的说?:“好姐姐,莫与我说?这?些道理了,我嫁人前被嬷嬷磨着背了许多呢。”


    她终归还是对远离深宫抱有一丝希望。


    圣人说?到底是魏京极的父亲,他再如何放恣不?驯,也不?能抗旨吧?


    因?此,苏窈想了好几日,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其实和离只是说?的好听,任谁都知是被废了太子妃之位。


    若跳过?中间种种,只要她不?守规矩,照着圣人不?喜的模样做,譬如善妒,整日霸着魏京极之类,即使魏京极真纳了谁,她的太子妃之位也坐不?长久。


    这?个天下,总归还是圣人的。


    盛华无奈地笑了笑,边摇头边提起保正缘的姻缘符打量。


    苏窈看她模样,打趣道:“盛华姐姐莫不?是有心仪的郎婿了,怎的瞧个不?停。”


    盛华叹了口气道:“是有个,不?过?……”


    她面色有些异常,看着苏窈道:“可他近些时日情况有些不?大好,父亲和母亲还在思量,你可知,太子殿下借着一桩案子,下狱了许多重臣,如今的朝堂,简直像被血洗了一遍。”


    苏窈一怔,不?自觉想到这?些日魏京极平静淡漠的目光。


    有些话不?能说?明白,盛华能用“血洗”这?个词,已能说?明这?背后的隐示。


    魏京极奉旨监国,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段时间,他与圣人的关?系恐怕势同水火。


    盛华道:“早在太子殿下回京时,便有人参他,斥他将军中专横血腥那一套带入朝堂,如今他弄的动作这?样大,人人自危,已有不?少人以性命威胁圣人废储了。”


    苏家只剩下了苏窈一人,无人身在朝堂,她在东宫,也无人会告诉她外头的风云变幻。


    盛家则不?同,世代簪缨,能人辈出,在朝为官者不?在少数,盛华多少能听到风声。


    苏窈隐隐有些不?安,走神许久,手中的扇子才重新动起来。


    ……


    大理寺厅堂视野昏暗。


    刻有大周律令的墙壁旁,身着浅碧色服制的官员面色严肃,手上拿着一份邸报与衙役低声交谈。


    另有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将上了镣铐的犯人带来,看守照名册清点了,立刻带了人跟随评事走进里堂。


    里堂门紧闭,他们就在外边候着。


    四面的墙上摆放各种刑具,刺人的血腥味冲入鼻间。


    然而,中央却摆了一张干净的案台,案台之后,魏京极将又一份血书压在砚台下,没什么?温度地笑了声。


    “十七样刑罚,倒有几分义?气。”


    “殿下!殿下,老臣知错了,还请您给老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殿下!”


    魏京极将底下嘶嚎这?人的名字划去,眼皮微敛。


    “死牢。”


    哀求那人顿时遍体生寒。


    梁远会意,推门叫来几名衙役,不?顾嘶哑可怖的嘶吼,将人拖去死牢。


    回来后,魏京极问道:“还有几个。”


    梁远翻看名录,回道:“方才是最?后一个,至此所有疑犯皆审讯完毕。”


    说?着,他停顿片刻:“殿下,您不?怕圣人怪罪下来么??”


    魏京极淡嗤道:“他要降罪,早发难了。”


    梁远默然,从?手中递上一封信:“殿下,这?是当?年?与高?相交好之人供出的证词。”


    他已经看过?内容,趁魏京极看信时,将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


    “高?启之家境贫苦,一生清寒,少有人知他年?少时也曾是美人阁的常客,那时的美人阁始建,难登大雅之堂,文人举子为免惹来非议,对外皆不?报真名,高?启之曾以“陵公子’为名,与当?时的淑妃娘娘引为知交。”


    说?到这?,梁远免不?得想起有关?五皇子身世的异议。


    “这?证人的供词里,高?启之与淑妃娘娘相识的时间,早于淑妃娘娘进宫之前,淑妃娘娘进宫后,高?启之便再未踏足过?美人阁。”


    这?个消息倒出乎魏京极意料之外。


    信纸被送入烛火,顷刻间被焚为灰烬,他目光饶有兴致,“将证人提来,随我进宫。”


    梁远一愣,“殿下这?是要……”


    魏京极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变得冷峻。


    他眸底划过?一丝冰寒,凛长剑眉微蹙,冷声道:“自然是给圣人寻些事做。”


    免得他闲。


    梁远立刻听出了青年?话里的淡淡的迁怒,不?敢多言,回答道:“是,微臣这?就去准备。”


    ……


    笼罩在京都上空的乌云越来越大。


    京都世家人人明哲保身,生怕被牵连进军饷一案,随着入狱的人越来越多,对魏京极口诛笔伐的人也少了许多。


    尽管行事无情了些,却不?得不?说?,若是圣人来查,必定没有魏京极做的干脆迅速。


    丞相府被搜查的前一日。


    苏窈躺在湖边的美人榻上晒着太阳,精美绝伦的漆红钓具延伸钓线,末端沉入水面。


    她这?些时日接了不?少宴请的帖,为的是多了解外头的局势。


    魏京极与圣人针锋相对,她能否顺利被废,却还得看圣人,因?此她寻了个理由,请盛华多多留心宫内的情况,她姑母为贤妃,要知道些动静也容易。


    鱼儿?咬钩鼓腮时,白露从?月门外走进,脚步匆匆。


    “太子妃!”


    苏窈从?美人榻上坐起,被晒的有些困,皮肤白里透红的。


    “何事这?样匆忙?可是盛华姐姐的人来了。”


    白露看了周围一眼,俯身过?去道:“正是,这?是盛家小姐给奴婢的,她说?这?是要紧的大事,叫您看完之后定要记得销毁了。”


    苏窈接过?纸条,弄直了,那纸条笔墨干净,只有一句话。


    ——“圣人病危,续命不?过?初春。”


    她脑海重重一震,如坠冰窖。


    第45章


    苏窈手上捏着信纸, 将?上面的字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


    等到白露意识到不对劲,唤了她好几句,她才停下, 下巴像是猝然失力, 压在?膝盖上,看上去?慌乱无措。


    她心里惊涛骇浪。


    良久,才动了动唇。


    “拿盏灯来。”


    白露拿了灯来,橘黄色的烛火被风吹歪, 火丝蔓上信纸。


    她拿绢布包着灰烬, 担忧道:“太子妃, 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您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这几日雨水多,空气清新。


    岸边的花草上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水珠。


    苏窈看着地上唯一一株葱绿如翡翠的草, 那水珠里倒映出的她的模样, 像极柔软透明的囚笼。


    她要被困住了。


    苏窈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圣人病危,她与魏京极和离这条路, 算是走不通了。


    ……


    魏京极一踏入主殿,就感到冷清异常。


    环视一圈,他?所有的物件都原封未动。


    唯独少了一个人。


    她嵌珠镶玉的妆奁,茶壶里若有若无的红袍香,连窗棂前的红珊瑚盆景都不忘带。


    像是要彻底与他?划清界限。


    她就这样迫不及待。


    寂凉的空气四面八方?涌来,挤迫的人呼吸微窒。


    魏京极并未进门?, 独自倚在?门?上,身型颀长,高马尾随风微动,几缕发丝撩过他?低垂的眼?眸。


    寂静的殿内, 耳边却?响起她哄人的话。


    “我不与你?和离了,我会?一直待你?好, 比旁人好千倍百倍。”


    “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我想你?陪我。”


    “魏京极,我心悦你?,只心悦你?。”


    知道他?已经知道密旨一事,却?依旧对他?极有耐心,弯着杏眸缠着他?,比从前尤甚。


    魏京极莫名掀了下唇,若非今日,他?几乎要以为她说的是真的。


    梁远不合时宜的出现?,禀告道:“殿下,太子妃今日已经搬回偏殿了,您看您是宿在?主殿还是偏殿?”


    魏京极不说话,朝偏殿看了一眼?,放下双臂走去?。


    苏窈已经换上了寝衣,眉眼?倦怠,下巴埋在?一条胳膊里,趴在?桌上写信。


    慕茹安已经许久不曾给她写信,此前她便将?她预备和离之事告知她,她对此很是期待。


    还说她已经在?和人学做生意,等两年后她和离了,便与她四处游山玩水。


    苏窈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本以为,即便魏京极知晓圣人威胁她一事,只要她霸着魏京极,迟早会?惹得圣人生厌,指不定?那日一道圣旨下来,便废了她。


    哪知圣人竟病重了。


    颓然放笔时,门?被推开,脚步声在?她案前落定?。


    她感觉有一道视线正看着她。


    苏窈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只是她如今做什么都有气无力,正当她顶不住,想抬头时,脚步声却?绕到她身后,身体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她轻讶了一声,被魏京极压在?纱橱上,双.腿都悬空。


    凉丝丝的空气从裙底钻入,她手抵在?他?肩膀上,有些心慌:“你?做什么?”


    魏京极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笑道。


    “如今连装也不想装了?”


    苏窈欲说话,他?又贴着她的耳廓,热气喷洒在?她的脖颈,轻轻说了一句。


    “知道圣人病重了?”


    苏窈打了个寒战。


    她极力想在?魏京极面前表现?的从容,却?仿佛瞬间被他?笃定?又玩味的目光看破,一切隐藏起来的情绪都无所遁形。


    一切都瞒不过他?。


    见她瞳孔微颤,呼吸也乱了,魏京极短促的笑了声,语气意味不明。


    “半日的功夫都不愿等,连夜搬进偏殿,知道他?病危了,你?连看都不想看到我,是么?”


    他?以为,她说过的话总有几分真心。


    心脏如同有人用刀子在?搅。


    魏京极黯着眼?眸,竟有些木然。


    这是两人头一回将?一切撕开了,摆在?明面上说。


    苏窈抓紧他?肩上的衣料,想要解释却?无从下口。


    她的确是在?知道圣人病危后便搬来了偏殿。


    犹豫的间隙,她忽然被翻了个身,魏京极沉默不语地拽起她的衣带,修长的手指一圈圈的绕解,每碰一下,后腰都好似被烫了一次。


    苏窈感觉此刻的魏京极很危险,偏偏她被堵在?中间动弹不得,一时所有有关夜里抵死缠.绵的画面尽数涌上。


    她身体下意识绷的死紧,腰臀发麻。


    魏京极抱住她的腰,从后面咬她的耳垂。


    不同于以往的轻柔舔舐,此次他?吻她,带有横蛮入骨的力道。


    苏窈耳朵一痛,被他?吐出的气息蒸得满脸通红。


    男人的身体是青年之中少见的高大挺拔,浑身肌肉既不过于魁梧,也绝不消瘦,恰到好处覆着一层紧实坚硬的肌肉,满藏习武之人的劲力。


    魏京极单臂扣着她,烫在?她耳边的声音又沉又哑,滑入她耳畔。


    “为我生个孩子。”


    苏窈敏.感的颤了一下,神情慌乱,几乎是立刻说道:“不要!”


    “为何不要?”


    周围的温度越发炙热,苏窈莫名也有些口干舌燥,轻眨了下眼?,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不是也不想要么?”


    苏窈感到后颈细薄的肌肤被男人咬住,如同咬住了命脉。


    魏京极的声音染着浓烈的欲,在?漆黑昏暗的烛火里听起来心惊动魄,“如果你?想要,我随时都能配合。”


    说着,他?上前一步。


    少女完美有致的身段犹如春日抽出的柳条,动与不动皆风情万种,诱人深陷。


    苏窈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强撑道:“我不想要。”


    许久。


    魏京极似乎并不意外,听到她的回答,眼?里却?还露出了些嘲弄。


    “圣人若死了,你?也还想与我和离?”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苏窈却?从心里感到害怕。


    她自认为了解魏京极,从不相信外界对他?的评价,可当魏京极在?她面前一次又一次地露出骨子里的冷漠时,她还是不由得心惊。


    可如今,她却?不能不与他?讲明,万一他?念着从前的情分呢。


    圣人若薨逝,魏京极一定?会?登基。


    她一定?会?成为皇后。


    两人谁都不说话,暧昧激缠的气氛一点点降至冰点。


    苏窈想清楚了,转过身来,未曾说话眼?眶便红了一圈,“这婚事并非我所愿。”


    魏京极漆黑的眼?睛紧盯着她。


    “念在?我们多年情分,你?可能废了我?”


    她刚及笄,却?已有十年没出过京。


    一进皇宫,那她这辈子都出不了京了,整座京城都像是牢笼。


    魏京极的理智本就摇摇欲坠,看她说完,眼?神轻颓,轻声道。


    “废了你??”


    苏窈回望着他?。


    他?低着头好一会?儿。


    再?抬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惨淡。


    “阿窈,你?将?我想的太好了。”


    ————


    苏窈度过了成婚以来最为难捱的一晚。


    清晨起身时,身上的印子轻碰一下都痛,然而,今日她还要与魏京极同行。


    圣人病危的消息在?京都世家内悄然传开。


    按照惯例,她作?为太子妃,需要与其他?皇子妃以及宫内女眷前往宫内,为圣人祈福诵经。


    马车早早便侯在?东宫外。


    苏窈难得让白露搀扶一把,脚步放慢,走到马车前时,恰听到魏京极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梁远正与他?汇报公?务:“高启之丝毫不见慌乱,也不曾解释什么,圣人传召他?时,他?也从容淡定?的很,丝毫不像心里有愧,圣人瞧上去?也有些动摇。”


    魏京极眼?神落在?身穿浅金色雨花锦衣裳的少女上。


    这副素净的打扮,衬的她如同梢头新生的嫩芽,手指细白,正要迈步踩上矮墩,抬腿的动作?却?不知为何,做了一半便又放下。


    他?若有所思。


    “殿下……”梁远看着青年径直朝他?的妻子走去?。


    苏窈一抬腿便牵扯着疼,偏又是在?外边,难以启齿,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便从身后被人捞起。


    她被稳稳的放在?了马车上。


    众人行礼道:“太子殿下。”


    魏京极淡淡的嗯了一声,看到苏窈已经弯腰进了马车。


    他?眼?皮微阖,吩咐道:“走慢些。”


    马夫看了眼?时辰,也不敢反驳,点点头:“是,太子殿下。”


    马车里很大,大到再?坐三五个人都绰绰有余。


    苏窈坐的离魏京极很远,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气,仿佛没有情绪的木偶一般。


    马儿开始上路,臀下的软垫有些薄,她坐了有些磨得痛,想到昨夜魏京极挨个给她破皮的地方?上药,更是不自在?的揉了揉腰。


    魏京极看了她做了许久的小动作?,轻叹一口气,走到她面前。


    “帮你?揉揉?”


    苏窈拒绝:“不要。”


    没了有求于他?的事,又或许是知道他?不会?废她,苏窈也不再?殷勤了。


    惹不了圣人心烦,她努把力,兴许可以惹的魏京极心烦。


    她有些自暴自弃的想。


    魏京极不是在?和她商量,她尾音方?落,人也坐在?了他?腿上。


    男人的腿比起软垫来可就更硬了,苏窈几乎是碰到他?的那一秒,就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魏京极似乎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大,思考片刻,换了一种姿势,让她躺在?他?腿上,给她按起了腰。


    苏窈本想起身,可奈何实在?腰酸,他?手法又舒服的很,犹豫片刻,本着谁弄的谁揉的想法,也由着他?按了。


    眼?下似乎所有的路都被堵上了。


    当真要认命了么?


    充满暖意的阳光透过薄薄的车帘,照在?苏窈身上。


    外头人群喧嚷。


    她看着魏京极金线织就的玄色锦袍,微微撑起身体,藏起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


    其实……还有最后一种法子。


    马车行至玄武大街,魏京极叫停马车,对她道:“等我。”


    苏窈神色恹恹。


    魏京极心里发沉,犹豫一秒,抬起她的脸,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温声道。


    “别不看我。”


    苏窈手指微蜷,抬起眼?皮。


    他?又亲她一下,这一次没有退多远,贴着她的唇道:“我很快回来。”


    苏窈闷闷应了一句。


    魏京极扯了下唇,笑得不太明显,却?是真心的。


    他?站起身下了马车。


    天空晴朗无云。


    他?背对着苏窈往街上走时,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词。


    来日方?长。


    他?与她来日方?长。


    第46章


    魏京极一走?, 苏窈便靠在车壁上撩起丝帘。


    晴意?初现,略带暖意的阳光洒在她的眼皮上,映下一圈淡淡阴影, 衬的她的脸更为?白皙通透, 似芙蓉含露,貌美动人?。


    晒了会儿太阳,她欲放下时,却瞧见一个眼生却熟悉的人?。


    那?日前往大相?国寺上香时, 盛华曾对苏窈说起她有一心仪的郎君, 只?是如今情况不太好, 家里尚未点头。


    说的便是不远处站着同人?说话的镇南侯世?子,秦琅。


    秦琅此人?, 二十六便三元及第?, 前程无量,镇南侯两朝元老, 位高权重,与?盛华家世?相?当,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婿。


    可眼下,他身边却跟了一个?年轻的姑娘,举止与?他十分亲密。


    苏窈微微凝眉,想看?清那?姑娘的脸, 却被秦琅不经意?间一个?转身挡住。


    犹豫片刻,她从马车里下来,对马夫和侍卫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后,去到?离他们最近的摊贩那?。


    摊贩卖的是糖人?, 苏窈拿了一个?比她脸还大的桃园三结义的糖画,装作仔细端详。


    秦琅对年轻姑娘道:“若还少了什么, 尽管和我说。”


    “会不会太麻烦大人?了?”


    “不会。”


    两人?手中各提了几包药,边说边朝巷子内走?去。


    苏窈用糖画挡了一下脸,好在他们光顾着说话,也并未注意?到?她。


    这块街坊住的人?鱼龙混杂,秦琅与?那?姑娘并肩而走?,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苏窈不自觉跟着走?了几步,手臂却被拉住。


    她惊了一瞬,转头一看?,却是魏京极。


    青年身材颀长,玄衣玉冠,俊美矜贵,手里拿着一块烧饼,朝她想去的地方望了一眼,淡道:“做什么?”


    苏窈没将自己看?着的说出来,只?道:“这条路往右拐是哪?”


    魏京极道:“折柳坊。”


    “折柳坊。”苏窈兀自低念了一遍,面?露疑惑,魏京极也没解释,抱起她往马车走?,“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她一顿,隐约明白了什么。


    转念一想,秦琅往那?走?,许是路过?那?姑娘看?穿着,似乎并不是烟柳之地的女子,倒像是良家子,秦琅与?她说话时轻声细语,显然关系匪浅。


    也不知盛华姐姐认识这个?姑娘么。


    苏窈思索间,魏京极瞥了眼她,递过来一张烧饼。


    “吃点?”


    苏窈无意?识接过,想咬下去的时候,忽然一个?激灵,“面?见圣人?前按规矩是不能?进食的。”


    她话没说完,魏京极便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


    “田家铺子的,你不是最爱吃他家的烧饼?”


    苏窈肚子叫了两声。


    “怕什么,横竖有我在。”他笑,“吃了我再给你揉揉。”


    一夜未曾进食,说不饿是不可能?的,苏窈没坚持多久,就从他手里接过烧饼,一点点吃起来。


    ……


    苏窈在宫门口与?魏京极分开,随引路的太监往东六宫走?去。


    列状整齐的地砖呈白灰色,经岁月打?磨的凹凸不平,朱红的宫墙有的地方掉了些颜色,可这无损于它象征的皇家威严。


    宫殿群巍峨矗立,走?在其中时,人?都变得苍渺低微。


    引路太监道:“太子妃甚少进宫,咱家少不得同您多说道说道,如今呐,这东六宫,西六宫所有妃嫔一共三十二位,贤妃娘娘为?钟灵宫主位,暂代?先后执掌六宫,圣人?身体抱恙,女眷祈福事宜悉数由?贤妃娘娘操办,在明日面?见圣人?之前,今日您先得去拜见贤妃娘娘。”


    苏窈嗯了一声,心里却在想,她虽对宫里不甚了解,可也知道淑妃娘娘代?掌中馈多年,眼下为?何?成了贤妃娘娘?


    但宫中最忌祸从口出,她也没有多问。


    不多时便到?了钟灵宫。


    钟灵宫的正厅里已坐了数位宫妃和女眷,皆衣着朴素,不施粉黛,贤妃娘娘坐在主位,左手边的位置空着,正端了一杯茶喝。


    苏窈的年纪是其中最小的,见了礼后,坐在小辈的首位,简单和众人?寒暄几句后,也跟着屏声静气。


    等人?都齐了,贤妃娘娘道:“你们应当都已清楚此番进宫是为?了何?事,本宫便也不多言,只?两件事务必要谨记。其一,按照惯例,我们需得为?圣人?祈福诵经三日,卯时起,酉时回,这三日需得守清规戒律,不沾荤腥。其二,宫中许多禁地,不得允许,不能?进入,若有明知故犯者,本宫必当严惩。”


    众人?道:“是。”


    又嘱咐了几句宫内的规矩,贤妃娘娘才让众人?退下,苏窈也要退下时,听她道:“阿窈,你留下。”


    苏窈意?外顿住脚步,朝贤妃规矩的行了个?礼。


    贤妃道:“不必紧张,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事。”


    苏窈抬眸看?着贤妃,点了点头。


    “外头的皇子妃需得来回赶,你为?太子妃,身份便与?旁人?不同,等天黑了,本宫便令人?带你去梧桐殿,这三日,你便宿在那?,也省的劳累。”


    一番好意?,苏窈没有拒绝,“阿窈听凭贤妃娘娘做主。”


    贤妃还欲再说话,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笑音。


    “贤妃姐姐。”


    苏窈发觉贤妃的眉头一下子便皱了起来,可很快,这点痕迹便被压没了,她走?向门口,笑迎上去:“淑妃娘娘。”


    来的正是淑妃。


    贤妃看?上去十分意?外,“姐姐还以为?你不来了。”


    淑妃笑道:“也怪我,那?日明知晓圣人?心情不佳,却还去同他闹,惹的圣人?动了怒,幸亏圣人?念着我与?他的多年情分,不然,我也不能?被解禁。”


    原是被禁足了。


    苏窈跟在贤妃身后,趁淑妃说完的间隙,福了福身:“给淑妃娘娘请安。”


    淑妃扶起她来,“是阿窈啊,我们有许久未见了罢。”


    苏窈正要点头,她却抬头看?了一圈,纳闷道:“华儿没来么?”


    贤妃的脸色沉了一下。


    苏窈也收回了手。


    淑妃仿佛不曾察觉,继续笑道:“姐姐也真是的,圣人?平日里可最喜欢那?丫头了,虽说如今她还未入东宫,可如今太子已经成婚,纳侧室也合了规矩,指不定哪日便是一家人?,怎的也不让她来?”


    贤妃不动声色地回击:“华儿的婚事自有她父母亲做主,我哪能?管她的事?说起来元儿比华儿还年长几岁呢,慕家那?姑娘命不好,没那?个?福气,却也不能?连累元儿孤着,不若姐姐我去圣人?面?前提提此事,若有哪家合适的姑娘,娶进来也好冲个?喜。”


    淑妃脸色微变,皮笑肉不笑的道:“妹妹我倒忘了,圣人?还等着我去伺候汤药呢,就不同姐姐叙旧了。”


    贤妃道:“妹妹慢走?,姐姐就不送你了。”


    淑妃走?后,苏窈望着她的背影,像是在思量什么。


    因着盛华的缘故,贤妃其实对苏窈照料有加,她看?着她,笑道:“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苏窈想,贤妃能?有此问,定然猜到?了她想问什么,若她不想回,便不会提。


    眼下她提了,她便顺势问道:“为?何?淑妃娘娘一听到?五皇子的婚事便有些不对劲?”


    贤妃道:“你可知圣人?因何?缘故发病?”


    “不知。”


    贤妃想到?淑妃与?魏元,眼底浮现轻蔑神色,微微叹了口气,道:“气急攻心。”


    ……


    宫里人?说话都喜欢拐弯抹角。


    苏窈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心里另一个?声音却在道:“你也很快是了。”


    在钟灵宫坐了许久,离开时天色已晚。


    贤妃派人?带苏窈去梧桐殿。


    “梧桐殿是先后的住所,先后在这生下了大殿下与?二殿下,太子殿下在这住了许多年,自从先后薨逝,大殿下身亡后,太子殿下便住进了东宫,可这梧桐殿,太子殿下也叫人?一直打?扫着,原本服侍的宫女也未遣散,定时开门透气,一切都如先后在时那?般。”


    带路的是贤妃的贴身宫女月季。


    到?了梧桐殿,月季将苏窈带到?另一名掌事宫女面?前,笑道:“太子妃,这是先后的陪嫁丫鬟,太子殿下小时候可黏她了,您叫她琼姨便是。”


    苏窈听过琼姨的名字,却没见过几回,点头唤道:“琼姨。”


    琼姨点头,好生打?量了一番苏窈,目光颇为?复杂,“请太子妃安。”


    苏窈忙扶起她。


    月季笑道:“太子殿下早与?你们说了罢?这几日.你们可得照料好太子妃。”


    琼姨道:“自然。”


    两人?又说了几句,琼姨便带着苏窈往梧桐殿走?。


    梧桐殿坐位居中宫,是历朝历代?皇后的居所,院内栽种有几棵菩提树,玉扇一样的玲珑小叶旋飞。


    有一片落在苏窈额前,她伸出手摘了下来。


    琼姨怀念道:“这三棵菩提树是太子殿下与?先后亲手所种,那?时还只?是树苗,如今,却也到?了成熟的时候了。再过二十年,便能?结果了。”


    难以言喻的感伤蓦然席卷苏窈心头。


    魏京极很少带她进宫,梧桐殿也只?来过一两次,她印象里,他也从不曾提起过先后。


    太美好的东西,才让人?难以回忆。


    进了原先魏京极居住的偏殿,苏窈沐浴完躺上榻。


    她翻身欲睡,手却摸到?了什么。


    苏窈微愣,手上赫然是两封信。


    一封信上书“母后亲启”。


    另一封上写“阿窈亲启”。


    苏窈忽然想到?魏京极出征前曾经对她说,若他没能?回来,便去梧桐殿找琼姨,他给她留了东西。


    她那?时情绪临近崩溃,刻意?遗忘他说过的话,怕一语成谶。


    如今想来,魏京极给她留的东西便是这封信了。


    他出征前为?她留的绝笔信。


    苏窈怔怔坐起,打?开信来。


    门外静悄悄,宫女们刻意?放轻放缓的脚步声,还有朦胧无边的月色将室内衬得冷情孤寂。


    模糊的光照着笔迹陈旧的信纸,她仿佛看?见了三年前的魏京极站在她面?前。


    前路未明,生死难料。


    阿窈亲启:


    东宫库房里有几匣地契,另,母后为?儿媳留的嫁妆只?有四十九抬,不多,我娶不着媳妇了,阿窈若少吃些,便可一生无虞。


    我让姑母为?你寻京都最出色的男儿做夫婿。


    待殿外菩提树结了五次果,哥哥便会回来。


    带你回家。


    第47章


    苏窈拿着这封多年前魏京极写?给她?的绝笔信, 不知在榻上坐了多久。


    凉意蔓延到小腿肚,她?感到有些冷,去拿被褥时, 四肢都有些麻意。


    她?把信重新塞回信封, 连同魏京极写给先后的信一同放回原处。


    倒在榻上,苏窈把长?发挽到身前,轻轻叹了口气,此时外头一阵行礼声。


    “给太子殿下请安。”


    魏京极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俊逸的轮廓被月色勾勒出几分淡漠, 他在殿外?的菩提树前伫立片刻, 推开了梧桐殿偏殿的门。


    这是个?无风的秋夜,静的连窸窸窣窣的动静都无, 走近了能听?见榻上女子浅浅的呼吸声。


    他有些意外?, “怎么还没睡?”


    苏窈试图含糊过去。


    “换了个?地方,睡不着。”


    魏京极坐在榻边, 轻轻拨弄了一下她?的发,忽而眉心?微紧,神情一下变得冷峻。


    “哭了?”


    苏窈刚想说没有,下意识抬手的时候却碰到了自己睫上未干的泪水。


    她?哑然。


    刚才她?竟哭了。


    “谁欺负你了?”魏京极和她?说话时,语气少有这样?冷而锐,“有人欺负你, 你不知道来寻我??”


    苏窈把身子侧的更多,半张脸都要埋进软枕了。


    “没人欺负我?。”


    “那?眼睛怎么红了?”


    苏窈开始胡说:“晚膳太辣,熏的。”


    魏京极毫不客气的戳穿她?:“菜谱我?给琼姨的,需要我?叫她?来?”


    苏窈:“……”


    苏窈发现她?在魏京极面?前简直就是一张白纸。


    任她?在上面?胡编乱造, 也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没有人欺负我?。”苏窈重复了一遍,把脸露出来, 找了张帕子把润湿的睫毛擦了擦,道:“我?也不是由着人欺负的性子,狐假虎威这一套这京中没人比我?更会用?”


    这倒是。


    从前在太学,便没人敢惹她?。


    魏京极再一思量,也没想出除了圣人外?,这宫里还有谁能给她?委屈受。


    就算是淑妃也得审时度势。


    苏窈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身后便是一凉,魏京极略带凉意的胸膛贴了过来。


    隔着一层薄薄单衣。


    他好像很喜欢用这个?姿势抱她?,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脊背微弓,与她?贴的严丝合缝。


    男人的胸膛温热,年轻而有力的心?脏撞击胸腔,气息与她?纠缠在一起。


    魏京极的手指冷白修长?,极具美感的一双手,长?弓沉重,她?却见过他漫不经心?地拿弓上箭,箭无虚发。


    也见过他散漫地用这双手扼住人的喉咙。


    此刻,他正在用这双手给她?揉腰。


    苏窈怀疑魏京极这辈子都没把手劲放这么轻过,虽手生,揉捏起来却也力道得当,连在颠簸的马车上也是如此,想来是因习武的缘故,更擅长?掌控力道。


    没过一会儿,苏窈便被揉的昏昏欲睡,眼皮沉的抬不起。


    后半夜时,她?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迷迷糊糊睁开眼,却看见魏京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苏窈愣了一下,瞌睡醒了些,半搭着眼帘问:“夜深了,你为何还不睡?”


    魏京极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


    “冷。”


    苏窈看了看被子,薄被还完好地盖在他身上,不解道:“盖这被子还冷么?”


    他眼皮半阖:“自从母后与长?兄过世后,我?便没在这殿里过过夜。”


    大家族内几房妾室,便能闹的鸡犬不宁,遑论三十多位妃嫔。


    魏京极从不在她?面?前提起先后与大殿下,若真有什么诡谲汹涌,必也早已被他清算干净。


    深夜月色安详,在他高挺的鼻梁处拓下阴翳,眸底也变得暗沉平静。


    苏窈听?着,脑海里想不自觉想起小魏京极是何模样?。


    应当比她?第一次见到他时还小。


    正走神时,身体被揽入男人的怀里。


    魏京极抱着她?,力道很轻,像怕弄疼了她?一般,在她?耳边放低声音,缓慢道。


    “留在我?身边。”


    若没了她?,往后他该如何熬过长?夜漫漫,彻骨寒凉。


    苏窈终是没回答他。


    魏京极定?能猜到她?是在装睡,但眼下她?也寻不到更好的法子来回避这个?问题。


    好在他并未执意要一个?答案。


    魏京极等了一会儿,等到了她?故意调匀的呼吸声,低落也只?是一瞬。


    他想,不能逼她?太紧。


    来日方长?。


    ……


    卯时前,苏窈起身,换上青衣,早早便等在佛堂前。


    宫内佛堂位于边隅,与宫外?一墙之?隔,僧人轮番敬香,等女眷们来的差不多了,贤妃站在众人面?前,道:“除了淑妃,眼下算是全到齐了,淑妃正在圣人榻前伺候汤药,我?们也不必等……”


    正说着,淑妃的轿辇便到了,她?笑道:“贤妃姐姐说的什么话,本宫不过是伺候了几回汤药,哪敢拿乔不来,就凭圣人待本宫宽厚至此,本宫便是摔断了腿,也不能不来。”


    贤妃也笑道:“瞧妹妹这番话说的,本宫只?是体谅妹妹你辛苦,想让你多休息休息,倒是妹妹这张嘴,说的我?没理儿。”


    “妹妹嘴笨,若惹得姐姐不高兴了,也请姐姐多担待些,等圣人……”淑妃说着,捏着帕子擦拭了下眼角,“等圣人无恙了,妹妹再去姐姐那?请罪。”


    贤妃道:“自家姐妹,谈何请罪不请罪的?”


    两?人一问一答,须臾,当真又好的如同亲姐妹一般,互相搀着手说笑。


    众人瞧在眼里,神色各异。


    苏窈听?着都累。


    她?从前果真是被那?些话本里风花雪月的□□蒙住了双眼,一门心?思想嫁魏京极,如今想想,就算坐在了后位,又有什么得趣的。


    贤妃与淑妃周旋完,道:“时辰不早了,都进来吧,记住本宫说的话。”


    苏窈跟着众人应道:“是。”


    ……


    早朝后,魏京极站在廊下,看下朝的官员自汉白玉铺就的御路两?侧分行?,三三两?两?结伴而走。


    高大的金丝楠木华柱为骨,撑起这座巨大古朴的殿宇。


    梁远站在他斜后方半步,道:“殿下,高相承认一切都是他所为,但求一死,是否交由刑部?”


    魏京极道:“不必。”


    梁远顿时松了口气,附和道:“殿下所言甚是,如今朝内外?对殿下您拘禁高相怨声颇多,又恰逢圣人抱恙,免不得惹人猜疑,若能缓些时日再好不过。”


    旧皇薨逝前的时日,素来风起云涌,王位更迭,更不知变数几何。


    高启之?在朝中威望甚高,若这时处决他,难免人心?动荡,秘而不发是最好的选择。


    正准备告退,梁远却又听?到魏京极开口。


    “将他放了。”


    梁远一怔,“可是殿下……”


    魏京极表情淡淡:“放了。”


    魏元走在下朝的官员里,个?子高出一截,却不显压迫,给人清秀温和之?感。


    左监门卫中郎将张辙道:“太子此番着实做过了些,高相无妻无子,要那?劳什子黄白之?物做甚?”


    他一旁身材健硕的男子深以为然,正是右相柯正威。


    “所贪军饷,总得有消遣的地方,我?与启之?共事数十年,从未见他有过一日骄奢淫逸。”


    魏元斟酌道:“纵然我?也信任高相为人,可那?贪下的银子与勾连的人,却又都与高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要臣说,太子殿下还是心?急了些,他将武将看得过重,哪里有耐心?听?我?们这些文人辩解,除非老臣听?到启之?亲口承认,否则便是圣人去查,臣也不信。”


    魏元笑道:“柯大人耿直,可您莫不是忘了张将军还在这。”


    张辙连声道:“下官也觉得柯大人所言甚是。”


    ……


    酉时,诵经完毕。


    去梧桐殿前,率先要经过钟灵宫,苏窈便与贤妃娘娘同行?,淑妃一诵经完,便马不停蹄去了养心?殿。


    宫道上,贤妃正与苏窈聊起盛华,“那?丫头?,向?来有自己主意,本宫在宫内,帮衬不了她?什么忙,你在宫外?,太子又独宠于你,若有人给华儿不痛快了,你也该多护着她?点?。”


    苏窈点?头?:“若盛华姐姐有何需要我?的地方,我?自然竭尽所能。”


    贤妃略有深意地笑了一下,再抬头?,却叫住一个?背着药箱的御医。


    “黄御医,请留步。”


    黄得善是太医署医术最为精湛的御医,素来负责为圣人诊脉调养。


    因贤妃从前为他在圣人面?前美言过几句,饶了他一命,之?后,贤妃与黄得善的关系也逐渐熟络。


    他一瞧是贤妃,立刻躬身行?礼:“微臣见过贤妃。”


    待看到贤妃身边美目盼兮的女孩时,黄得善也只?略反应了一下,继续道:“见过太子妃。”


    苏窈也朝他点?点?头?。


    贤妃道:“你这是刚替圣人诊了脉?”


    黄得善道:“正是。”


    “圣人身体如何?”


    他闻言,目露为难之?色,看向?苏窈,似有些欲言又止。


    贤妃道:“但说无妨。”


    黄得善这才作揖,道:“从圣人的脉象上看,并未好转,反而有体衰之?兆,微臣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贤妃似是不可置信,后退半步,道:“圣人前一日还好端端的与本宫对弈,后一日便昏睡不醒,怎的就到了如今这般情况。”


    苏窈听?了御医的话,想到淑妃,又想到魏京极,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对一些事有极为敏锐的直觉。


    黄得善叹了口气道:“贤妃娘娘莫要过于伤心?,圣人的病,药石枉然,既娘娘让微臣说,那?微臣便可向?您直言,若老天垂怜,圣人兴许等的到初春,倘若阎罗无情,过了元日,便只?得听?天由命了。”


    时间竟这样?紧迫。


    如今已经临近十一月,算到元日,也不过三月功夫。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日在骠骑将军府里,红衣少女被困在房内,紧拉着她?的手,气息不匀,仿佛溺水之?人试图自救。


    【阿窈,他们再逼我?,我?也不会认命的。】


    苏窈灵台瞬间清明,未曾落定?的念头?倏然拨云见雾。


    她?抑制不住的想,若她?要和茹安一样?离开,那?么这三月之?间,最合适的日子便是除夕。


    宫宴毕,宵禁除。


    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第48章


    苏窈看似在认真听两人说话, 实则一双眼没有?焦距。


    逃离的心思一起,只是想想,心里便滚烫紧张。


    贤妃另又嘱咐了黄御医一番, 转身朝苏窈道:“阿窈, 你且回去吧,本宫需得去养心殿瞧瞧。”


    苏窈行礼,目送她离开。


    回到梧桐殿时天色全暗。


    琼姨早早的让膳房备好了晚膳,只等?人回来, 八仙桌上摆了许多菜肴。


    东坡肉、油焖茭白、西湖醋鱼, 清炖蟹粉狮子头……都是有?名的江南小菜。


    “太子殿下?吩咐了, 他在外头用膳,让您先吃。”


    苏家儿郎尽数战死沙场后, 祖母便做主, 从京城举家迁至姜州,姜州临近江南, 没得出名的菜系,苏窈自小便是吃江南菜长大,即使在京城里吃遍佳肴,也?难寻觅幼时的味道。


    望着眼前的菜,苏窈逐渐陷入沉思,若她要走, 该如何走呢?


    她甚至连骑马都不熟练。


    若走水路,她又该如何寻人帮忙?


    “太子妃,您尝尝看?”琼姨见她出神,便过?来为苏窈布菜拿筷。


    苏窈思索无果, 接过?筷子,夹起一个狮子头, 小口小口吃起来。


    晚膳用了一半,门外响起恭迎声。


    “太子殿下?万安。”


    青年低沉悦耳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骨子里从容散漫。


    “太子妃呢?”


    “回殿下?的话,太子妃正在里头用晚膳。”


    魏京极一进去便闻到饭菜香,少女俏生?生?坐在小檀木坐墩上,屋内寒意隔绝,烛光满堂,恰如暖春,她侧脸轮廓柔和?,长睫时不时眨一下?。


    苏窈听到动静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魏京极,放下?筷子,眸子浅浅弯了一下?。


    “回来了。”


    他心头莫名柔软。


    走到她身边,看了眼桌上的菜,“可还合你口味?”


    苏窈点?头。


    琼姨迎上前道:“太子可要用些饭?”


    “不用。”魏京极环视一圈,目光在炕桌上一停,淡道:“去将奏折都搬来。”


    琼姨应声退下?。


    很快,奏折在案前堆积如山,苏窈用完膳,赖在凳上休息,连魏京极的头顶都看不见。


    此?时,隔着奏折,她听到魏京极叫了她一句。


    “过?来。”


    苏窈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手还没放下?便被?他拉去腿上坐着。


    她还没坐稳,下?一秒,略显粗糙的手掌圈住她的脚踝,往上一抬,裙摆被?掀高。


    绢裤被?卷上,冷空气撞上裸露皮肤。


    苏窈一惊,想往下?压,双手却被?男人轻松擒住。


    再一看,却看到更刺激的一幕。


    魏京极的头在她裙摆下?低了低。


    不远处还有?侍女走动的脚步声。


    男人生?的俊美无俦,饶是做出此?种举动,也?矜贵的很,他视线朝她裙底看了眼,直看得苏窈心脏都要蹦出来了,耳根子发热,说出来的话都带着颤音。


    “你干什么?”


    魏京极瞥她眼,眸光微讶,慢条斯理放下?她的裙子,手肘搭着案台。


    “膝盖。”


    “……”


    “听说,今日?.你们跪了数个时辰。”


    苏窈愣了一下?,脸慢慢红了。


    一下?把?眼闭上,将头埋进他胸膛。


    魏京极看她红的能?滴血的耳垂,逐渐明?白了什么,唇慢慢扯了下?,眼底极快闪过?一丝笑意。


    他也?没去调侃她。


    揽着她肩膀,正色道:“怎么,跪累了?”


    苏窈感觉没脸说话,魏京极都没想到那一块,她竟然冒出了那样的想法,他那样的人,怎可能?干出那样的事,虽然念头只是一瞬,却也?能?让她羞愤欲死。


    浑身都不自在。


    魏京极已?经不知道从哪拿出了药油,神色如常地握住她的小腿肚。


    “这药会有?些痛,先忍着?”


    这回苏窈没挣扎,有?了刚才那场乌龙,她动不动弹一下?,故作淡定地看他抬起她的腿。


    “上吧。”


    蒲团虽是软的,可她少有?跪着的时候,又是在佛堂禁地,周围全是人,个个都将脊背挺的笔直。


    她带着一群比她年纪还大的小辈,跪在最?前头当表率,更是半点?放松不得。


    膝盖处也?一直红着,见风了便有?些痒。


    男人抹了药油,干净修长的手指甫一碰到她的膝盖,苏窈便觉得一阵火.辣灼皮的痛,偏要装的淡然,生?生?忍住了。


    魏京极看了眼少女略显僵硬的脸庞,动作放轻,声音略沉。


    “痛就出声。”


    苏窈心跳逐渐恢复如常,微不可闻道:“你方才不是叫我忍着?”


    他挑眉,眼里忽而有?些意味深长的笑。


    “平时叫你忍,你不也?忍不了?”


    心跳骤然加快。


    有?了前车之鉴,苏窈勉强按捺了下?,甚至在心里过?了这句话两遍,以?至于突然才止住的画面又从脑海跳出。


    这会儿魏京极是在同她调.情了吧?


    心里一确认,她脸上顿时开?始冒热气,许是适才落了下?风,苏窈有?些不服气地红着脸说:“那你忍了?”


    魏京极手下?动作一停。


    烛台上的灯油蓄积的满满,红烛立在无声的夜。


    他往后退了点?,看了眼苏窈露出来的一截雪白脖颈,细软的碎发轻拂过?她细腻的皮肤,纤细脆弱,一手便能?折断。


    “我也?忍不了。”


    苏窈觉得自己勉强扳回一局,嘴角才要扬起,药油便嘭咚一下?砸在席面上。


    魏京极将她抱在身上,捧着她双.腿,语气轻飘飘的,落在人耳边,却像是一道道重锤。


    “那便都别忍了。”


    ……


    苏窈翌日?仍旧早起,夜里灵魂都出窍时她都在想,她到底为何要与魏京极争那一口气。


    放眼整个大周,有?几人能?在他手里占去便宜的。


    哪怕他手下?留情,吃苦的还是自己。


    按一般情形,太子妃不能?在宫里乘轿辇,但太子可以?。


    魏京极让她坐他的轿辇去,苏窈拒绝了,说到底圣人还没薨逝,她如今不寄希望与圣人,望圣人废了她,便也?没了自找麻烦的理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幸好他的药油有?奇效,昨日?佛前跪了许久,过?了一夜,腿脚就不酸了。


    转过?几座殿宇,又到了离金銮殿不远的御花园。


    惠风和?畅,苏窈深吸一口晨间新鲜的空气,心里却有?些发堵,三?月时间说长不长,若她不能?寻着办法离开?,眼下?便是她唯一能?享有?的自由时光。


    正欲离开?,便听到远远的一句。


    “太子妃。”


    她怔住,这声音是……


    转过?身,段凛就站在台阶下?,穿着绯色官服,头戴长翅帽,温和?清举。


    苏窈面露意外,转念一想,此?时正是早朝时,佛堂位置又偏,需得经过?诸多地方,撞见段凛也?正常。


    她本想叫二表哥,话到嘴边却成了:“段大人。”


    毕竟是在宫里,还是避嫌些好。


    段凛听了,朝她走来的步子也?只是顿了片刻,很快便恢复正常。


    他在苏窈面前站定。


    “太子妃看起来心事重重,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他本不欲叫住她,即便苏窈不是后宫嫔妃,在宫里却也?不是他能?接近的,可方才他站在原地看了她许久,她都未曾发觉,眉心始终紧蹙,终是没忍住开?了口。


    苏窈没料到段凛一眼便瞧出了她心中?有?事,下?意识的反应竟是,魏京极会不会也?有?所察觉?


    可紧接着,她又想到自己如今还什么都没做。


    刚提着的一颗心才逐渐落地。


    面对他的询问,苏窈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这已?让段凛心中?凝重,他继续开?口道:“我说的话永远算数。”


    “你若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不会拒绝你。”


    苏窈心头一跳,为掩饰什么似的掀起唇道:“没有?。我能?有?何事?”


    段凛显然不信她这套说辞,身上清和?气质隐显了几分颓丧。


    “你若不信我,我也?无法。”


    说到底,她被?迫嫁进东宫,与他,与段家脱不了干系,他每日?一睁开?眼,就在想她过?的好不好,可他连想得知她的近况都难,从来不能?如愿。


    得知她也?会奉旨进宫祈福,他便在这必经之地等?着。


    好在一如秋猎时,他还是等?到她了。


    苏窈想过?很多法子,却没有?将主意想到段凛身上,可她从前在外还有?慕茹安照应,她乔装起来,行事倒也?方便,如今,盛华姐姐即将嫁为人妇,她断没有?去打扰她的道理。


    即便段凛可能?是她在东宫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她也?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他该前程似锦。


    “段大人,马上就要到祈福的时辰了,我需得先行一步。”苏窈说完,立刻转身,像是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


    走出几步。


    段凛忽道:“你可是怕连累我?”


    苏窈脚步不自觉一顿,又往前走了几步:“段大人多虑了。”


    他置若未闻道:“若是这样,我现在便可自请解官。”


    她瞳孔微缩,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交握。


    不等?苏窈回答,身后就传来脚步声,段凛转身便往养心殿走。


    苏窈微惊回头,戴着长翅乌纱帽的青年已?将帽子取下?,双手捧着,行走间没有?半分犹豫。


    “段大人何以?至此??”


    她还是开?口了。


    两面朱红色宫墙中?间,段凛站的如松笔直,他在心里唤了她一声阿窈,回的却十分轻巧。


    “我心有?愧。”


    微风徐徐吹起地上的落叶,未来得及轻扫的落叶圈成漩涡,两人也?如同这脆弱的叶,只需一阵微不足道的风,便会被?卷入其中?无法脱身。


    苏窈竟还有?闲心想,她会对段凛动心实在太正常不过?。


    他们都痴。


    良久。


    苏窈握紧了手,仿佛下?定了决心,“三?日?后,东篱酒楼。”


    他既能?做到这种地步,不论事情成败如何,她也?会竭尽所能?保护他。


    段凛闻言,慢慢抬手,将长翅纱帽戴上,侧首看她一眼,迈步离开?。


    第49章


    因去佛堂前遇见段凛, 苏窈整日都有些心不在焉。


    可,既走出了这一步,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如今她需得更小?心, 莫要让魏京极察觉端倪才是。


    同时也得做些准备。


    “圣人昨夜夜里说胡话,总还想见见元儿?,可总不能如愿。”


    苏窈被淑妃贤妃两人夹在中间,淑妃语带埋怨, 轻幽叹气。


    贤妃宽慰道:“元儿?如今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 圣人若真想见, 一道圣旨下去,他岂能不来?”


    淑妃拭泪道:“姐姐说的简单, 原还说定了女?眷需得面?圣呢, 也不是没见?如今能见着圣人的,除了本宫, 也便只有……”


    她语气一顿,朝苏窈看去。


    贤妃道:“妹妹可得慎言。”


    苏窈猜到了些什么,却也并不接淑妃的话。


    祈福三日,今日是第二日,明日夜里?便可出宫,她该想想, 如何与?段凛将话说清。


    ————


    宫门前,梁远手中卷着一份邸报,朝马夫道:“好生送高相回府。”


    马夫粗布麻衣,头戴斗笠, 殷勤点头。


    高启之站在马车上,虽年老却气度不凡, 温雅道:“梁大人不必再这样称呼老朽。”


    梁远道:“高相糊涂了,殿下发觉此案尚有疑点,暂让您官复原职,还望高相莫要多?疑,在家中好生休养,他日再返朝堂。”


    官复原职却也只是说的好听。


    无休止的停职,明眼人都能瞧出太子的态度。


    高启之微微一笑,算是受下了,朝梁远拱手,弯腰进了马车。


    马夫高挥马鞭,马儿?缓缓抬步,拖着沉重?车身?前行,留下一串碾碎叶汁的辙痕。


    马车不快不慢地往丞相府邸驶去。


    路走了大半,高启之睁开眼,淡声道。


    “殿下。”


    “您还要在微臣面?前装多?久?”


    过了一会儿?,隔着帘幔,传来一道年轻,毫无起伏的声音。


    “高相,为何不将真正幕后之人供出?”


    破旧的斗笠将魏元乔装过的脸遮去大半,粗布衣裳里?塞了许多?棉絮,令他整个人看上去臃肿壮实?,半点不像圣人捧在手心里?宠的皇子。


    马车颠簸的很,许是驾马之人手生。


    高启之眼里?却好似有一池湖水,波澜不惊。


    “老夫活的太久了。”


    魏元的嗓音浅和,“这可不是什么理?由,高大人。”


    高启之道:“并非何事都需要理?由,殿下日后便会明白。”


    魏元不作声。


    很快,马车在丞相府停下,从前人人争相拜谒的高相府,如今门可雀罗,连守卫都神情萎靡。


    魏元停下后,高启之并未着急走。


    他催促道:“高相还想说什么?”


    高启之道:“殿下容易起疹,往脸上涂的东西?大都含有花粉矿石,应当少碰。”


    “你性命都快不保,竟还有功夫关心这个?”魏元语气终于?有点了变化,“高大人未免太过宽心。”


    “偿命便是,有何所惧?”


    高启之竟笑了一笑:“难得见殿下心急,微臣如何能不宽心。”


    魏元手上忽然青筋暴起。


    “高大人,该下去了。”


    高启之听出他动怒,静坐片刻,起身?,他掀起车帘,蹲下,望着魏元的背影轻叹一口气,“殿下日后莫要为人这样冒险。”


    “若殿下实?有心魇,难迈之槛,便去太庙,求大周先祖庇佑吧。”


    他下了马车,径直往丞相府走去,侍卫高兴迎他进门。


    ……


    梁远向魏京极复命时,略带不解道:“倘若真如殿下所想,五皇子殿下素来备受圣人宠爱,他如何会起心动念,犯此大忌?”


    魏京极站在槐树下,盘金绣祥云,玄衣上纹四爪金龙,只是这样站着,神色淡极,便生出高不可攀的渺远之感。


    有雀儿?收翅,落在精雕细刻的飞檐。


    他语气悠然。


    “宠爱?”


    梁远思忖一番他说的话,自认应当没错。


    “正是,圣人对五皇子宠爱非常,自小?便将他带在身?边,言传身?教,除却有时五皇子难以答上太傅之问,致使?圣人偶尔动怒外,不论是衣着用度,宅邸食邑,还是成年之后封官进爵,除殿下您外,已是诸多?皇子中的头一份。”


    魏京极并不正面?答他的话,而是道:“这话,你听着可耳熟?”


    梁远道:“是有几分耳熟,总觉得似曾相识。”


    魏京极往殿内走去。


    “他从未受过宠。”


    ————


    东篱酒楼取“采菊东篱下”之意?,酒楼内供许多?果酒。


    因着东家是女?子,故而这里?的女?客也颇多?。


    白瓷瓶中点缀几朵鹅黄色的菊花,苏窈临水而坐,早早便拐了弯过来等在这儿?。


    有几个赤膊汉子坐在一楼,各人面?前一张海口碗,论到激烈时,又拍桌子又掷碗,引去不少目光。


    “我说!五皇子殿下确有几分才能,你瞧那东瓯六部,在他手里?跟狸奴看耗子似的,乖成鳖孙!圣人果真是识人的!”


    “就是出身?低,若五皇子殿下出身?望族,岂不能成为我们太子的左膀右臂!”


    “呸!喝你的酒,这么些果酒就将你醉糊涂了!”


    “……”


    苏窈等的闲,心想,这段时日,魏元的名字简直在哪都能听见。


    无论是在宫里?,大街小?巷,还是百姓谈资,若有人提到了魏元,必有人提起魏京极,提到魏京极,也必有人说起魏元。


    一.夜之间,他的名字就和魏京极的名字捆在了一块。


    “公?子,您请。”雅间外,小?二殷勤道:“您寻的贵客便在这儿?。”


    “有劳。”


    “公?子客气!”


    苏窈本是趴在案上的,听到动静,好生坐好了。


    白露给段凛行了礼,替两人倒茶。


    “你先出去吧。”苏窈朝白露道:“找个位置坐下,看着门口,莫要要熟人撞见了。”


    “是。”


    白露关门离开,理?了下头上的幕篱,问小?二要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儿?等着。


    她一走,段凛便皱起眉心,问道:“究竟是何事?”


    苏窈已下了决心,心境也平和许多?,她掀起眼皮道:“二表哥可还记得,秋猎时避子汤一事?”


    “自然。”


    “当时我同?你说的,都是借口,并非是因为我年纪小?,不想要孩子,而是我不能要。”窗户开了半页,她的脸露在阳光下,白净如玉,五官精致明艳,一字一句道:“这个太子妃的位置,我坐不长久。”


    段凛惊诧道:“何出此言。”


    “这婚虽是圣人所赐,我却并非他心仪的儿?媳,这太子妃的位置,只因魏京极不愿迎娶他人,圣人便暂时交给我坐,条件是,我需得劝动魏京极多?纳姬妾。”


    他隐隐猜到了她后面?的话。


    苏窈继续道:“但我选了另一条。”


    “另一条路,他不能有姬妾,我不能有他的孩子,原本只要再过一年,这条路便通了,可圣人病倒了。”


    “不能和离,我唯有另寻一条路。”


    她说着,将茶杯里?的茶往茶盖里?倒了些,拔下头上的簪子,尖端勾了水,在案上写了一个字。


    逃。


    段凛看着茶水连成的字,即使?做足了准备,也忍不住惊了一瞬。


    室内安静许久,苏窈用帕子擦干净簪子,放在手边,静待他说话。


    二表哥兴许会觉得她在异想天开。


    毕竟这个念头,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她忽然很想慕茹安。


    可段凛沉默半晌,只是问道:“你可想清楚了?”


    苏窈嗯了一声。


    他细细问了她要去哪,日后又打算如何谋生,诸多?问题,苏窈竟答的流利异常。


    这定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段凛的眉头皱的更深,转头看向窗外,连通几州的郦水就在他眼底,奔流不息。


    “让我好好想想。”


    苏窈道:“表哥这次若帮我,日后你若有任何事,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他抿了口茶,浅笑道:“哪里?用的着你上刀山下火海。”


    很长一段时间,苏窈都在独自承受,心里?的压力难以与?外人述,如今在段凛面?前讲出,她心情顷刻间轻松不少。


    仿佛有人与?她并肩而行了。


    正想再道谢,段凛补充道:“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个要求,你必须得答应我。”


    苏窈问:“什么要求?”


    “若你成功离开了,也不能与?我断了联络。”他道:“外头不比京城,我不能及时为你解难,可你也要让我知道你的安危。”


    苏窈点头。


    段凛看她点头,心里?依旧像压了一块石头,要在魏京极眼皮子底下出逃,谈何容易。


    需得细细谋划,不能出半点差池。


    “你居东宫,我该如何同?你联络?”


    苏窈略一思考,道:“东市鱼龙混杂,白露偶尔会随东宫里?采买的丫鬟去买些小?玩意?,到时你将信交予她,也好掩人耳目。”


    段凛思量片刻,点头:“那聚了不少胡商与?波斯商人,热闹却也混杂,在那见面?,倒是个好主意?。”


    “那便说定了,等我想到了法?子,便交信给她。”


    苏窈点头。


    ——


    此前在郡主府,鞭长莫及,有苏家惨遭血洗的前例,魏京极断不可能安心,在她身?边安插了不少人手。


    成婚之后,他不欲令她觉得他在监视她,便将这些人尽数撤下。


    郡主与?太子妃的身?份,可谓天差地别。


    前者数量不少,后者日后却是要母仪天下,刺杀郡主与?刺杀未来皇后,绝不可相提并论,尤其眼下圣人病重?,若未来皇后被刺杀,定要掀起轩然大波,谋刺之人前路必将血影重?重?。


    这层身?份也替苏窈加了一道护身?符。


    她去见段凛前,留意?过身?边的人,发觉无异常了,才去赴约。


    在东宫等了几日,段凛都没有消息传来。


    直到今日,窗外飞来一只信鸽。


    苏窈双手托腮,正望着四角的天发愣,猛不丁瞧见眼熟的鸽子,立刻倾身?,将鸽子脚下绑着的信筒取下。


    慕茹安的字写的铿锵有力。


    看信时,仿佛她就站在她身?边,气得眼里?冒火,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骂道:


    “阿窈,我这些日子可惨了,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盯上了本小?姐,三天两头派人来跟踪我,还雇杀手想要我的命!还好我机灵,前些日子装死了好一阵,总算熬到那伙人走了,啧,我觉得就是那个想强娶本小?姐的无赖干的,还好此前我眼睛擦得雪亮,没上他的当,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苏窈是真相信慕茹安憋坏了,光是信纸就写了满满几页,恨不得将装死时候的话都一股脑说完。


    她看完,将信烧干净,又把灰烬用纸碾碎。


    心情莫名好了些。


    魏京极这些时日忙的很,白日里?常常见不着人,见着了,也是在正厅或是书?房。


    一群朝臣簇拥着他,从清晨争辩到傍晚。


    今夜回来得早,苏窈却也已经?睡下,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推门,接着盥室隔门传来水声。


    折腾许久被褥才被掀开。


    她被男人揽入怀里?,背贴着他沐浴后温凉的胸膛。


    发顶上落了一吻。


    苏窈背对着魏京极,眼神悄然清明不少,放在耳边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


    这段时日,需得让他对她放心,她才好行事。


    “你近日怎么这样忙?”


    魏京极闻着她身?上的淡香,神经?松乏不少,紧皱一日的眉心也缓缓解开。


    “公?务多?,过段时间便好。”


    苏窈沉默一会儿?,忽然在他怀里?转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等你忙完这段时日,可能教我骑马?”


    数百支蜡烛尽数熄灭,此刻唯余一室月色清辉,


    她瞳仁漆黑,漾着浅光。


    魏京极视线微敛,低头,视线凝在她身?上,喉咙溢出一声低低的“嗯”。


    “要忙多?久?”


    男人沉吟半晌,道:“至多?七日。”


    苏窈高兴地冲他笑了笑,突然用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背,凑到他耳边,亲了一下他的耳垂,软软道。


    “你真好。”


    魏京极身?体僵硬一瞬。


    “日后我再也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好好与?你过,”她又道:“好么?”


    窗外风声潇潇,惊鸟铃不住的响。


    近在咫尺的是她身?上淡淡的清露香。


    魏京极反应迟缓,看着她沉默许久,才云淡风轻地弯了下唇,嗓音低而沉。


    “若只是为了让我教你骑马,你不必这样哄我。”


    苏窈又去亲他的鼻梁,察觉到眼前人明显一僵。


    她微微愣住,眼睫与?指尖不可抑地颤了下。


    片刻后,神色恢复正常。


    只有语气,不易察觉地低了几分。


    “我没有哄你,你不信我的话了?”


    魏京极眼皮安静搭着,慢慢上前,一只手扶住她的头,一只手扣在她的背上。


    夜凉如水,他抱她许久,才轻声道。


    “信。”


    第50章


    深秋的夜已有寒意侵袭, 苏窈枕着魏京极的胳膊,却好似睡在了夏日被晒的滚热的石头?上。


    没过一会儿耳朵都热了。


    想往下缩一缩,反被拖着腰往上一提。


    两件薄透的纱衣摩擦, 魏京极后拥着她, 下巴几乎要贴着她的锁骨,沉沉的嗓音撞击她的耳朵。


    “不累?”


    苏窈清醒一瞬,立刻道:“累。”


    魏京极看她反应,微勾了下唇, 声音清冷似玉。


    “累就睡。”


    ……


    苏窈这一觉睡得颇好, 外头?的阳光直直射到榻沿。


    醒来后, 她对着梳妆镜坐了一会儿?,将白露唤来。


    “去命人准备一辆马车, 我要去盛家一趟。”


    那日她眼见秦琅与另一个姑娘往折柳巷走, 还未曾去问过盛华姐姐此事。


    不知怎的,总觉得心有不安。


    白露得了吩咐, 让其余侍女为苏窈梳洗打扮,自个儿?寻人安排去了。


    早间人少,马车直直抵达盛府。


    盛家世代簪缨,三朝元老之府,又素与名门望族联姻,声威并?具, 本家府邸堪比王府。


    因未曾送上拜帖,门房却也不敢让苏窈在外等?着,边请她往里走,边派人往内通传。


    一路雕梁画栋, 富丽堂皇。


    盛家大夫人亲自迎了苏窈进去,闲话几句, 又带苏窈往盛华的院子走,“太子妃久未到臣妇这儿?来,不若等?您与华儿?叙旧完了,便在臣妇府上用膳?”


    苏窈踟蹰了会儿?,回道:“伯母好意,我本不该拒绝,可我此番想与盛华姐姐一道去外头?逛逛,不知可能行?个方便?”


    “自是方便的,华儿?整日待在屋子里,不是读书便是做绣活,臣妇都怕她闷坏了。”盛大夫人笑?着在垂花门前?站定,朝她笑?道:“太子妃,华儿?的屋子就在眼前?了,臣妇知您想与华儿?说些话,便不进去了,省得你们拘束。”


    苏窈道:“多谢盛伯母带路。”


    盛大夫人弯膝行?礼:“太子妃客气了。”


    盛华的院子后有一处花圃,此时摆了一张竹席,几个丫鬟正聚在一块斗草,青草味混杂阳光暴晒后的味道,衣着华丽的少女坐在一方矮墩上,手里拿着一根绣花针,正对着日色端详绣出的花样。


    “盛华姐姐。”


    盛华抬手的动作一顿,从绣绷后探出头?来,待望见苏窈,她露出笑?容,“太子妃。”


    丫鬟们忙聚过来向苏窈行?礼。


    苏窈让她们暂且退下,向盛华走近了,好奇道:“盛华姐姐这是在绣什么?”


    盛华掩饰似地?往后藏了下,试图囫囵答过去。


    “没什么。”


    “可我瞧着怎么像是比翼鸟……”


    “阿窈!”


    苏窈浅浅弯起眸子,“盛华姐姐莫不是好事将近了,竟为秦家公子绣起了比翼鸟,最难消受美人恩,也不知秦公子到底有何好,让我的盛华姐姐这样念着。”


    盛华却道:“你今儿?是故意来调侃我的?倒叫你抓着我一回。”


    苏窈不由得笑?了笑?,亲亲热热地?去挽她胳膊,“姐姐为何不回我前?头?的问题?伯父伯母不碍着秦公子了?”


    这话说完,盛华已经将绣绷放在一旁的席子上。


    “我本想这婚事定下来了,再告诉你的,既然你今日来了,我也不瞒着你,再过个几日,秦家的聘礼就该下来了。”


    苏窈微怔,手上不自觉用了力。


    盛华文气地?嘶了一声,“阿窈,怎么了?”


    苏窈转头?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我那日进宫祈福,遇到了一些事,不知该不该同你讲。”


    “何事?”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道:“那日我在折柳巷附近遇到了秦琅,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姑娘,两人手里都拿着药,看起来十分熟络。”


    不仅是熟络,在她看来,已有些旁若无人的亲密了。


    苏窈的话说的委婉,盛华却好似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一瞬间的空白。


    “你可瞧清了,是折柳巷?”


    “是,可我不知他们是路过,还是那姑娘的家就在那。”


    盛华看了眼日头?,突然抓住苏窈的手腕,目光微闪,“你可能带我去瞧瞧?”


    ……


    马车低调的停在玄武大街不起眼的角落。


    旁边东倒西歪放着隔壁店家的几小?缸酒水,破碎瓦片上生了青苔。


    苏窈看着对面?的不发?一言的盛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可能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盛华姐姐,我们在这能等?到他们么?那日我撞见他们只是碰巧,未必今日也会出现?。”


    盛华闻言,许久才回:“能。”


    语气肯定。


    话音才落,苏窈眼角余光便瞧见一道眼熟的背影,她忙侧身,朝盛华招手,“盛华姐姐,他来了!”


    盛华坐到苏窈那里去,同她一起透过车帘望去。


    只见还是那卖桃园三结义?糖人的摊子旁,月白色衣裳的秦琅与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走出来。


    与那一回不同,这次这个姑娘头?上戴着幕篱,连身形都挡了个干净。


    秦琅则没有做任何掩饰。


    两人身边同样停了一辆马车,用作车身的木头?普通,秦琅与那姑娘说了几句话,那姑娘忽然用手捂住嘴,掉头?往巷子里走。


    秦琅站了一会儿?,追进去将她拉入怀里。


    苏窈此时看了一眼盛华,发?现?她什么表情?也没有,安静的像是不远处那个抱着其他女子的男人不是她即将要嫁的郎君。


    秦琅很短暂地?抱了一会儿?那姑娘,弯腰不知道同她说了什么。


    那姑娘后退了一步,看他一眼便离开。


    秦琅没有去追,站了一会儿?,转身上了马车。


    亲眼目睹这一幕,苏窈心里都不好受,她等?盛华放下车帘了,才道:“盛华姐姐,你已经知道了?”


    这姑娘,该不会是秦琅养在外头?的外室?


    盛华叹了口?气,道:“知道又如何。我知你在想什么,但她不是秦琅的外室。”


    苏窈斟酌道:“可是刚才秦琅抱了她。”


    “她不是秦琅的外室,”盛华吩咐马夫驾马,淡道:“她是秦琅的心上人。”


    苏窈的眼睛微微睁大,“心上人?”


    “其实此事我早有耳闻,京城这块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去见人时又不加遮掩,总会被?撞见的。”盛华道:“可我之前?以为,那仅仅是他已逝故人之女,他出于道义?照料一二,如今看来,却不是如此。”


    马车内热意弥漫,日头?虽被?挡去大半,却也灼的人打从心里闷燥。


    苏窈听着她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许久,才试探开口?:“盛华姐姐,那你与秦琅的亲事?”


    盛华道:“照旧。”


    苏窈有些不可置信,“可是,他已有心上人。”


    “他不可能娶她,”她道:“况且,婚事他已应允。”


    “可你嫁去不会受委屈么?”


    马车外吆喝声连成一片,街上,不知是手艺人表演了何种技艺,引得众人爆发?出长?而轰动的喝彩声。


    盛华看向窗外许久。


    “她不是秦琅的外室,像他这样的清贵世家,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娶正妻之前?,若他乱来,秦老侯爷定不会坐视不管,既不是外室,我嫁去,别人也说不得什么闲话。


    秦琅是我挑了许久才选定的,不论家世亦或是人品,都算上佳,已是我能挑的人当中最好的了,若不嫁他,下一个指不定比他更差。”


    “选不着合适的,就不能不嫁么?”苏窈问。


    盛华愣了一下。


    苏窈继续道:“盛华姐姐你有才学,有家世,性子又稳重妥帖,在国?子监你所有课业都在前?三甲,论起琴棋书画,京中贵女也少有人能胜你,为何女子一定要嫁人?你分明不嫁人也能过的很好,自由自在的,不更好么?”


    这番话说的惊世骇俗,许是苏窈和慕茹安待久了,竟不觉得奇怪。


    盛华倒是头?一回被?人以这样的角度夸,却也觉得新奇,朝她莞尔道:“女子可以不嫁,我却不能。”


    “为何不能?同为女子,为何偏你不能?”


    盛华眼里,神情?,皆叫人看不出她心里所想。


    “阿窈,我是盛家嫡长?女,若我不嫁,便会累及家中姊妹们的名声,我不能这样自私。你说,琴棋书画,学堂课业,若不是有家里为我开路,我入不了国?子监,也学不了这许多东西,我如何能做出不嫁这等?不忠不孝的事来?”


    苏窈沉默下去。


    马车行?了好一会儿?,她才闷闷的问:“若秦琅日后抬了她进门呢?”


    盛华道:“那她也只是妾。”


    她看向盛府前?两座威严的石狮子,与圣人御赐的牌匾,缓道:“我会是未来秦家主母。”


    ……


    苏窈从盛家回来几日,都不曾往外探听消息。


    也许盛华与秦琅已经定了亲。


    视野所及之处是占据了大半天幕的火烧云,似要冲破天际烧进屋来。


    刚预备吃茶,白露便端着一碟切好的瓜果进来。


    她没什么胃口?,道:“不吃了,你拿下去吃了吧。”


    白露把盘子放在一边,往里头?走,边走边从袖子里掏东西出来,“太子妃。”


    苏窈一瞥,顿时精神一震,坐直,将她递来的东西拿过来。


    她拆纸条的功夫,白露附耳过去道:“今日奴婢在东市等?到了段大人,这是他交给奴婢的。”


    “可瞧见有什么人跟着?”


    白露细细回忆一番,“没有,那儿?人多的,一个不留神身边的人都能走丢,奴婢与段大人见面?的地?方隐蔽的很,段大人事先检查过,应无人瞧见。”


    纸条上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路已成。


    后日我将离开京城,前?往梧州。


    明日巳时,飞花楼一叙。


    苏窈看完纸条,心脏跳的飞快。


    四肢似有一股热血淌过,身子都微微发?热。


    二表哥这么久没有联络她,定是在想周全的法子,却也不能在信上直说。


    路已成。


    这三个字仿佛定心丸,却又叫苏窈恨不得即刻就到明日约定的时辰。


    她从未觉得离出京这样近过。


    将纸条处理干净了,苏窈的心情?仍然止不住的好,唇角无意识上翘。


    夜里趴在案上看话本子时,苏窈的心也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一会儿?想,她要离开,包袱必得越少越好。


    苏家的铺子多在姜州,饶是魏京极也不知她手上有多少家,正巧那又离茹安近,势必要带些去傍身。


    被?封郡主后,时不时的封赏也有许多,便是舍了大半,也够她与茹安两人四处逍遥,几世都用不完。


    可却也得有些谋生的本事,茹安如今有人带着她做生意,她去做什么呢?


    原先她想的是鉴古,论起识货来,这大周少有人能出她左右,自小?到大见过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


    但这身份未免招摇,能识古货,又是女儿?身,难免不会叫人猜疑她的来历。


    细想一番。


    苏窈的眼神忽而落在话本子上,喃喃道。


    “不然,去做女夫子?”


    琴棋书画她也会,识文断字更不在话下。


    到底她五岁便入了国?子监,也将诸子百家,经文典籍学了个遍,课业在一众世家子弟之间,也能评良,去当个女夫子,却也不难。


    兀自想着,面?前?的话本却忽而被?抽走。


    苏窈一惊,翻了半面?身。


    魏京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沐浴完,穿着一件寝衣,视线正落在话本封皮上,略挑了挑眉。


    “《江南情?仇录》?”


    她想到其中有些内容,不由得有些不自在,爬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淡然。


    “把它给我。”


    魏京极目光含笑?,手一抬高,又和她隔了段距离,让她站在榻上也够不着。


    “倒是个挺耐人寻味的名字,也不知里面?写了些什么。”


    青年语气悠悠,作势要翻。


    这本子是最近几年颇为时兴的话本,既快意恩仇又缠.绵悱恻,还有些苏窈从前?不大看的懂,如今瞧着字便能脸红心跳的内容。


    颇为大胆出格。


    听魏京极说要看,苏窈身体?比脑袋反应的更快,慌不择路迈了一步,伸手去抢。


    “你不准看!”


    堪堪要摔倒时,腰却被?稳稳托住。


    几乎是稳住她的那一刹那,魏京极便将手里的话本丢在了一边,将她放倒在榻上。


    他眼里透着几分揶揄,道。


    “我也看过。”


    苏窈整个人发?懵,被?砸进柔软被?褥里,没来得及说话,唇就被?堵住。


    呼吸瞬间被?夺去。


    魏京极单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将她扣向他。


    她想喘口?气,猛不丁听到一句。


    “喜欢?”


    苏窈被?放开一瞬,像搁浅的鱼儿?,红.唇开合。


    屋里不知什么时候起,一点声音也没了,安静的像是暴雨前?的水面?。


    不知是谁的呼吸乱了,搅碎一池平静。


    被?翻了面?,魏京极开始解自己的衣带,白色中衣被?甩在黄花梨衣架子上。


    她略一侧头?,烛火未灭,能清楚瞧见他蛰伏有力的肌肉和腰间淡色的青筋。


    魏京极抱着她的腰,往他那一拖,轻描淡写地?开口?。


    “那便试试。”


    ……


    这一试便试了大半夜。


    叫第一回 水时,苏窈浑身都在发?颤,腰往下都是麻的。


    因心里想着,明日还要赶去飞花楼,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睡觉,也不知魏京极几时睡的。


    然而天亮时,她却是被?烫醒的。


    苏窈本以为,行?房后男人的体?温偏高是正常的,可此前?虽也体?温虽也烫,却不是这样浑身滚烫的烫法。


    她转身去看魏京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眼角下淡淡的乌青。


    昨夜魏姬极来吻她时,她也曾注意到他身上的温度有些高,却无瑕分心去想。


    如今想来,他后颈的头?发?都是湿的。


    定是在哪淋了雨,又折腾一夜。


    不发?热症才奇怪。


    苏窈蹙了蹙眉,探手过去,却被?他额前?的温度烫了烫,忙披了衣裳去寻大夫。


    梁远因有公务尚待魏京极处理,早早的侯在了院子里,瞧见是她匆匆忙忙出来,顿时眉心一拧,“太子妃,出什么事了?”


    苏窈看见是他,松了口?气道:“魏京极病了,快去寻个大夫给他瞧瞧。”


    梁远皱紧眉,忙吩咐侍卫去喊大夫,往屋内看了一眼,他道。


    “微臣就猜到是这样。前?两日殿下不听劝,非要去巡视驻扎在北边的坚铁营,路上淋了雨不说,又亲自与将士们操练,自圣人病重以来,殿下本就从未睡过一个好觉,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夙兴夜寐,通宵达旦处理公文,也只有偶尔回东宫,与您在一块,他能休息片刻,如此累积,岂能不病。”


    苏窈被?说的脸红。


    魏京极与她在一块,也算不得休息。


    他是真将自己当成铁打的人了,累成那样了,竟还胡来。


    梁远说完,心觉大夫来的慢,自己也去催去了。


    苏窈进了屋,立刻叫人收拾了一下屋子。


    魏京极躺在榻上,肩宽腿长?,如玉的脸庞覆上薄汗,连带高.耸的喉结都微红。


    呼吸声低沉发?紧,尤为撩人。


    她去倒了杯茶,扶起他靠在榻上。


    “喝点水。”


    魏京极意识尚清,只是因烧的厉害,眼皮子略有些沉。


    苏窈把水一送过去,他就动了动唇,低头?喝。


    她一连倒了五六杯,魏京极都全部喝了个干净。


    这副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模样不知比往日冷淡疏离的性子讨喜多少。


    苏窈这么想着,语气也放软了些。


    “大夫很快就来,你先睡会?”


    魏京极闻言,半抬起眸看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他的手搭在膝盖上,散漫的坐姿因生病平添几分慵懒恹倦,却也赏心悦目的很。


    苏窈没听清,便将身子靠了过去,却没把握好距离,耳朵几乎要贴上他的唇。


    而后,魏京极凑近了些,又在她耳畔重复一遍。


    低磁的声音又沉又缓,带着不急不慢的语速。


    说话时,他滚烫的唇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耳垂。


    苏窈感觉那一瞬间心脏跳的极快,呼吸都放浅了许多。


    魏京极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然慢慢笑?了一下。


    清光照在他英挺的眉眼上,有种敛尽所有锋芒的温和感。


    苏窈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把茶杯放回去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他说:“明日教你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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