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吹灰之力地搓磨着他。◎
“啊——”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姬瑶尖叫着扑进秦瑨怀中,死死抱住了他。
秦瑨早有预料,顺势揽住她的腰肢,安抚道:“别怕, 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家人?
姬瑶怔了怔, 泪眼婆娑的凝向他, “为什么……把他们埋在这……”
“为什么……”
秦瑨的眼神略微涣散,随她嗫嗫自语。
好多事压在心头,压了许多年,终究还是要找个释放的缺口。
他合上眼,关住眸中的凄凉,再睁开时一切又恢复平静, 引着姬瑶来到回廊之下。
两人面对着林立的坟包,比肩而坐。
这件事, 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庐州地处上州,商贸发达, 而秦家曾是庐州最大的布商, 生意红火,日进斗金。
那些年月,秦家风头无两, 很多同行都想与其兼并,共用一个销贩水路, 其中心劲最大的就是江氏。
江氏在庐州算是名门望族,其父曾是英国公的门生,屡屡受其庇护。
然而秦父知晓江氏做生意不守规矩, 并没有给他面子, 为了家族的发展, 屡次回绝了江氏的提议。
一来二去便惹的江氏嫉恨。
那是一个春夜,庐州众商行在春喜楼聚宴。江氏酒后再次因兼并之事跟秦父起了龃龉,嚣张放话:“秦昭,你给脸不要,给我等着,我要让你们秦家下地狱!”
江氏当众挑衅,秦父并没有过多理会,转而带着秦瑨离开了宴席。
彼时秦瑨刚满十三,还是个温柔内敛的小书生。
回府的路上,他望着在马车内沉默的父亲,不免心生担忧,“父亲,江氏如此嚣张,会不会真的对我们动手?”
秦父宽慰道:“不要杞人忧天,他酒后乱言,作不得数。你且好生读书,凡事有父亲在,无需你操心。”
饶是如此,翌日秦父就寻了个由头,将秦瑨打发到随州旧友家游学。
秦瑨那时心性单纯,在随州乐不思蜀,生活起居皆由姆妈照顾。
不曾想两月后,秦家犯事的消息不胫而走。
秦瑨慌乱之下四处打听,原是官兵查出了他们在布匹里夹带私盐,不过一天时间,罪名就做实了——
秦家贩私盐,重典处置。
那个晚上,旧友冒着风险送秦瑨出城,为其打点好了一切,只为留住秦家最后的血脉。
然而秦瑨始终不肯相信这个噩耗,他的父亲一直本分营生,哪怕少赚一些,也从未偷奸耍滑过。
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路上,姆妈声泪俱下的安抚秦瑨:“瑨郎,你别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你就是姆妈的儿子,生活可能会苦一些,但姆妈会供你科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秦瑨哪还能听得进去?
他把所有财物留给了姆妈,写下书信让她好好安度余生,连夜离开,快马加鞭悄悄回到庐州,趁着守卫松懈之时混进城中。
可惜他来晚了。
这次行刑速度非常快,秦家男丁早已在庐州城外示众斩首,女眷则就近诛杀在宅内。
秦家家产已经被抄,宅院成了一个空壳。
后院里横七竖八撂着死尸,无人敢来处理,其中就有秦瑨漂亮的阿娘,变成了一具散发恶臭的腐物,衣不蔽体。
“阿娘……阿娘……瑨儿回来了……”
秦瑨跪在地上,痛不欲生。
他不敢想象秦家女眷在最后都经历了什么,只能含着泪,忍着呕吐,把尸身一具具埋在了后院,心里恨极了江氏。
一定是江氏!
一定是他干的!
除了他,谁都没有这通天的本事!
离开庐州后,秦瑨想去长安击鼓鸣冤。
可他身无分文,面皮又薄,不愿沿街乞讨,差点饿死在路上,还好一群山匪救了他。
山匪头目是个年轻汉子,名叫田裕,生的人高马大,好心收他为义弟,给他吃穿,教他习武。
秦瑨本是个抓笔杆的,不通武艺。为了报仇,他不分昼夜的勤学苦练,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曾经细皮嫩肉的手很快就长满了老茧。
无论烈日当空,还是数九寒天,他都没有休息过一天。
就这么过了两年,也许是上天怜悯,秦瑨在出任务时竟遇到了江氏的商队。
山匪劫路,天潢贵胄亦不认。
一片乱象里,秦瑨将江氏逼进河边。
江氏不会水,吓得跪在岸边,战战兢兢祈求:“你放过我吧……我父亲是英国公的门生,可以给你很多钱,比你当山匪拿的还多!”
秦瑨带着傩鬼面具,眼里凶意昭昭,“若不是拜你所赐,我也当不了山匪。”
听到他的声音,江氏如同见鬼一般:“你是……你是秦瑨……”
秦瑨抿唇不言。
江氏慌乱的反应已经证明了一切,秦家冤案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愤恨在这一刻达到极致,秦瑨没有上报,手中利刃一刀刀砍在江氏身上。
直到江氏哀嚎着变成血人,奄奄一息,他这才用力斩断了江氏的脖颈。
月色下,秦瑨身上沾满血渍,双眸被仇恨晕染,泛着令人惊悸的猩红。
这年他十五岁,手上第一次沾了人命。
但山寨里有规矩,只劫富,不伤人。
田裕带着人围过来时,秦瑨做好了受刑的准备。
殊不知江氏在外面恶贯满盈,杀了也算为民除害,田裕为此破例,免去了对他的责罚。
自那时起,秦瑨复仇的心稍有了些安慰,但一个江氏又怎够抵他们秦家二十五条人命?
他还想做点什么,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甚至以为自己要做一辈子山匪了……
直到康元二十三年的冬天,一切终于出现了转机。
那年秦瑨刚满十七,随着田裕等人外出打猎。
路过一处山坳时,意外发现一队锦衣华服的人正护着一位主子,奋力和黑衣蒙面的刺客混战。
没多久,刺客占据上风,那位主子也身负刀伤。
为难之际,身手敏捷的秦瑨从刺客刀下救出了那位主子,田裕等人也迅速逼近,奋力击退了刺客。
那位受伤的主子对着秦瑨道谢,甚是感激。
而秦瑨只是淡淡瞥他一眼,扭头对田裕说道:“阿兄,这人血流不止,不如先带他们回去疗伤吧。”
饶是不情愿,田裕还是应了秦瑨,带着一队锦衣人上了山寨,包了他们几日吃喝,还给他们熬药治病。
直到大队官兵涌上山寨,秦瑨这才知道中年人的身份,竟是当朝天子,惠康帝。
面对乌泱泱的官兵,众人胆战心惊。
好在惠康帝仁义,没有屠戮山寨,只是把秦瑨叫进了屋。
惠康帝立于桌案前摆弄笔墨,手臂缠着纱布,养了几日,气质丰神俊朗。
“你叫什么名字?会写字吗?”
惠康帝温和的看着秦瑨,把手中毛笔递给他。
秦瑨滞了滞,终是接过毛笔,大胆写出了自己的名字——秦瑨。
惠康帝仔细臻赏,“瑨,意如美玉般无暇的石头,坚韧不拔,起名委实考究。字迹苍劲有力,想来你是读过书的,如今身在这里,可是落难为寇?”
惠康帝火眼金睛,一时令秦瑨失语。
惠康帝笑道:“你不说,朕不会深究,但既是落难,你年纪尚小,窝在这里可就永无翻身之地了。”
秦瑨薄唇抿成一条线。
天子所说,他又何尝不知?
“你救了朕,朕堪可给你一个扭转乾坤的机会。”惠康帝满意的端详着秦瑨,“朕见你武功极好,胆魄也大,倒是个苗子,可否愿意从军,在沙场建功立业?”
秦瑨一怔,沉郁的眉眼骤然亮起,跪地道:“愿意!”
“好。”惠康帝温然含笑,“朕会派人把你送去陇右,放在陈蔚将军麾下。北方突厥屡次迫近,西南吐蕃又蠢蠢欲动,到了那边可能险象环生,但你要记住,不破不立,乱世才能出英雄。”
秦瑨立时明白了天子的用意,“陛下放心,富贵自是险中求,草民定当竭尽全力!倘若将来真能建功立业,定会为陛下鞠躬尽瘁,效犬马之劳!”
“好,头脑倒是聪慧。”惠康帝弯腰拍拍秦瑨的肩,“起来吧。”
秦瑨没有动,斟酌道:“那这寨里的人……陛下可否网开一面?”
惠康帝想了想,释然笑道:“他们救驾有功,将功补过,就随你一同去吧。”
就这样,一行人脱离了山匪的身份,前往陇右,开始征战沙场。
这对秦瑨来说是报仇的唯一机会,他极为珍惜,不过三年就军功拿满,即刻被惠康帝召回长安,加官进爵,成为了朝廷新贵,而英国公则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他第一个政敌。
官场浮沉,明枪暗箭。
秦瑨一步步挺过来,费劲千辛万苦,找到了英国公卖官鬻爵的证据。
惠康帝龙颜大怒,命大理寺彻查,写出来的罪状足足有三本之多,令百官咂舌。
最终英国公被满门抄斩,秦家大仇也终于得报……
往事幽幽,如洪水流泻,给姬瑶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她没想到秦瑨还有如此辛酸的过往,更没想到英国公一案对他竟有这么深刻的意义。
那时的秦瑨在朝堂上可不像现在这般权势滔天,扳倒英国公需要耗费多少心血,可想而知。
姬瑶心里乱乱的,睨向秦瑨的眼神携出几分同情,“你怎么不早说?我以为……以为你生来就是山匪呢……”
她说话有时不经大脑,听起来总是单纯的可爱。
秦瑨若有似无的笑笑,“富贵之命大同小异,卑贱之人却是各有各的苦痛,没有人生来就在暗处,不过是被丢进去的罢了。”
他仰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人生还真是变幻莫测,我阿娘不喜欢打打杀杀,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登科及第,光耀门楣,到最后我门楣没了,人也充满了戾气。后来我大仇得报,本以为苦尽甘来以后就能释然过去,然而却发现不是这样。我越是风光,那段往事就越来越不想提及。”
他不由叹息,眼神落在远处的坟包上,“这些年我一直不敢回来,也从没向任何人透露过我的家事。先皇,先太子,还有我的义兄义弟,他们都不知情,”
姬瑶一愣,伸手揪揪他的袖襴,将他的视线拉回自己身边。
“那你就单单告诉我了?你不怕我治你个欺君之罪?”她歪起脑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按理说,你现在还是罪逃之身呢。”
秦瑨笑笑,“在你心里,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治罪是迟早之事,还差这一桩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泰然自若,没有丝毫畏惧,仿佛早就看破了一切。
饶是如此,姬瑶还是很敏锐的在他眸中察觉到了那抹异样的情绪——
那是被他隐藏起来的凄恻。
濒临破碎,又强撑着完好无损。
破天荒的让她产生了一丝怜悯心。
她从未见过这行的秦瑨,亦或是说,从没像现在这样细致的了解过他。
原来那个善于舞权弄势的宣平侯并非刀枪不入,还真是血肉做的……
一座座坟包在不远处无声伫立,姬瑶拿余光一瞥,竟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斟酌万千,姬瑶忍不住细声宽慰:“瑨郎,其实你不用妄自菲薄。我阿耶说过,天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这世上成大事者谁还没点故事呢?你现在可是朝廷一等侯,绝对算得上光耀门楣了,若你族人健在,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秦瑨低头不语,情绪掩在长睫之下,看不真切。
姬瑶这才发觉自己又碰触到了他的伤心事,忙改口道:“往事无法逆转,人总得为自己活着,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得往前看。你瞧我就是个心宽的,我的阿兄不也一样受歹人所害,命丧火场吗?到现在连凶手都没抓到,别说报仇雪恨了。再说说我,几月前还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呢,现在不一样流落民间吗?东躲西藏,跟个丧家犬一样,也许不知何时姬氏江山就要易主了,我才不伤心呢,我……我……”
说到动情处,她突然泪眼汪汪,哽咽道:“我……我还是忍不住难过,你说我们怎么这么命苦呢?苍天无眼呀……”
说完这话,姬瑶捂着脸嚎啕大哭。
这下把秦瑨整懵了。
他第一次见劝人把自己劝哭的。
幽寂的院落本就阴森,突然加上姬瑶的鬼哭狼嚎,秦瑨都觉得瘆的慌。
“瑶瑶,不提这些了,别哭。”
秦瑨无可奈何的哄着,好不容易才让姬瑶平静下来。
“既然咱们都是苦命人,那今日见闻全当我们俩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的。”姬瑶抽噎几下,一瞬不瞬地凝住秦瑨,姣好的面庞浮出前所未有的严肃之色,“不过我跟阿耶不一样,我是个肤浅之人,没有那么多深思熟虑。在我心里,但凡跟我站一起的,他不好也是好,站在我对面的,他好也是不好。以后我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做个真真正正的好人,这样我是绝对不会治你罪的。”
她大言不惭的说着歪理,极其认真。
四目相对,秦瑨斟酌着她的话,抿唇不言。
浸着湿意的风裹挟而起,吹的院内草木沙沙作响。
姬瑶双手垂在身侧,乖巧坐在廊下等着答复,衣衫摇曳,一身绯红格外扎眼。
秦瑨不再正视她,缓缓将视线扭转至别处,神色晦暗而冷肃。
他许久不吭声,这可憋坏了姬瑶。
她是个猫急的性子,话都说到这份上,无论如何也得求个答案。
如是想着,姬瑶眉心攒起,挽住秦瑨的胳膊,使劲一拽,将他整个人拉向自己。
这个举动让秦瑨失了重心,他踉跄一下方才稳住身体,耳朵却好巧不巧地贴住了姬瑶软糯的唇瓣。
霎时间,酥麻混进血液里,脱离掌控,让他的肌肉酸胀发僵。
姬瑶却毫不在乎,保持着这个亲密的姿势,与他柔声耳语,“你别忘了,你那天可是答应过我……”
她又提到那天。
朱唇一张一合,摩挲着秦瑨的耳廓,就像一把温柔刀,不负吹灰之力地搓磨着他。
声声蛊惑,荒诞不经。
令秦瑨脑袋空空,无法思考。
他本不该这样,却无法掌控,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结束这场无声的酷刑……
“秦侯,朕跟你说话呢……”
姬瑶娇声嗔怨,对秦瑨不理不睬的态度甚是不满。
淘气上来,她张开小口,使劲咬住他近在咫尺的耳垂。
“嘶……”
秦瑨全身一凛,扭过头去瞪住姬瑶,脸色又窘又气。
胡乱咬人,成何体统?
他正要责问,可她却眉眼哀戚,暗含期待地凝着他,如幼兽一般怜弱。
没了张牙舞爪的样子,倒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多时,秦瑨缴械投降,幽深的眼眸半阖,遮住了瞳中那抹懊丧。
“好了,我知道了。”
终于得到了他的肯定,姬瑶脸上雨过天晴,两弯黛眉下笑意盈盈,伸出小手指朝他勾了勾,“那就这么说好了,不许食言!”
秦瑨看了一眼那根青葱般的小巧手指,心道一句幼稚。
他不愿再与她纠缠下去,猛的起身挣脱了她的束缚,弯腰弹了弹襴衫下摆的灰尘。
“诶你……”
姬瑶双颊一鼓,俨然不满他的态度。
西边苍穹闪电频现,秦瑨轻瞥一眼,压住躁郁的心,踅身对她说道:“别胡闹了,庐州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来都来了,我带你四处转转。”
他这招倒是管用。
一听要带自己吃喝玩乐,姬瑶哪还记得什么拉勾上吊,眼睛如坠满星子,兴奋的闪闪发亮。
这也怪不得她,一路走过来,除了吃苦,什么都没享受过呢。
离别时,秦瑨给坟包挨个拔了草,跪在地上磕了四个响头。
下次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
这里虽是他的故居,亦是他不想碰触的伤心之地,离的越远越好……
两人慢悠悠朝外走,风在这时候吹过游廊,发出呜呜的响声,好像游魂相送。
胆小的姬瑶攥紧秦瑨的手,一边回望,一边小声问道:“你在朝廷这么多年,就没想过要为秦家翻案?”
秦瑨阔步向前,若有似无的摇摇头,“案子过去那么多年,很多证据早就缺失了。我忙于公务,亦无暇顾及这些,反正害我秦家的人都死绝了,翻不翻案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亲人永远都醒不来了。”
风在这一刻小了许多,周遭安静下来,唯能听到他们急促的脚步声。
快到正门时,姬瑶突然停下,松开了他的手。
秦瑨疑惑回头,“怎么了?”
姬瑶咬住唇心,似鼓起很大勇气,对他说道:“你且放心,秦家翻案之事便交给我吧。”
“嗯?”秦瑨轻挑眉梢,好似听错一般。
姬瑶没理他,转身面对这座死宅,像她阿耶一样挺直腰板,摆出天潢贵胄不可忤逆的矜高姿态,“我是盛朝的女皇,姬瑶,在此向秦家诸位先灵保证,只要秦瑨能保我平安回朝,我定会还秦家一个公道!有仇报仇,有冤平冤,皇天后土,日月为鉴!”
朗声宣完,她朝秦瑨调皮的眨了眨眼,“怎么样,够意思吧?”
秦瑨滞涩不言,眼神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定了定,掠过她两道弯起的细眉,活泼含笑的眼眸,还有那上扬的嘴角。
她穿着绯袍,就像是一团明艳的火,一下子就把他心间的躁郁烧没了。
他犹如寒刃的瞳眸逐渐暖下来,终是对姬瑶说了声:“多谢。”
姬瑶得意的笑笑,转头面对宅院,双手合十,虔诚的闭上眼,小声嘀咕道:“拜托各位显显灵,保佑秦瑨刀枪不入,万事顺利,成功送我回长安,送我回长安……”
这一路走来,她见谁都拜。
秦瑨抿紧薄唇,只觉好气又好笑。
“别神神叨叨了。”他展臂一伸,抚住她的脑袋,把人圈了回来,“走吧。”
这场雨一直憋着不下。
傍晚时分,天已沉成墨黑色,每当闪电掠过,都能照出一块块割裂厚重的云翳。
变幻莫测的天气无法阻止庐州热闹的夜,秦瑨循着少时的记忆,带着姬瑶在城内穿梭,逛过琳琅满目店铺,看了江湖艺人的表演,还吃了许多特色臻肴。
路过一处不起眼的店铺时,秦瑨停下脚步,容色变的温柔:“没想到这店还开着,我小时候经常到这里买糖人。”
一晃十几年过去,这家店铺一点都没变,唯有做糖人的中年人已经变成了须发花白的老叟。
两人走进店铺,秦瑨问姬瑶:“要尝尝吗?”
“嗯。”姬瑶点点头,看向那位老叟,“都能做什么?”
“只要是娘子想要的,咱们都能做。”老叟一指旁边的招牌,表情很是自豪:“咱们是庐州老字号,随便打听打听,都知道。”
姬瑶了然,“那就来一只兔子吧。”
“好嘞!”
这家店铺自称老字号,还是有点门道的,糖人做的惟妙惟俏,比宫里的手艺还要好。
秦瑨付过钱后,姬瑶举着糖人很是高兴,“这小兔子真像啊,我都舍不得吃了。”
这话勾起了秦瑨的回忆。
当年他也喜欢买兔子模样的糖人,回去送给阿娘。阿娘总说兔子可爱,又是儿子买的,舍不得吃,一根又一根,全都插在妆台前,到最后也没捞着吃。
街上人声鼎沸,秦瑨却如茕茕孑立。
无形的冰包裹着他,让他发冷,心口亦堵的厉害。
他睇着姬瑶,眼光凄然,催促道:“快吃吧,这东西到处都能买得到,没什么舍不得。”
姬瑶心道也是,“那我吃了?”
秦瑨点点头。
饶是百般不舍,可耐不住肚子里的馋虫作祟,姬瑶试探地咬掉它的一只耳朵,嘎嘣嘎嘣嚼起来。
“嗯,好甜呀!”
她停下脚步,将兔子糖举到秦瑨嘴边,“你尝尝。”
周围人流如梭,两人驻足相望。
姬瑶身子娇小,个头只到秦瑨的肩膀处,仰着脸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让人无法拒绝。
秦瑨犹豫一会,咬掉了另外一只耳朵。
极度的甜蜜在嘴里化开,他心尖微酸,买过那么多兔子糖,这还是第一次尝到它的滋味。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将兔子糖分食干净。
但姬瑶手里的吃食就没断过,吃一样,再来一样。
直到路过一家店,姬瑶不禁停住了脚步。
秦瑨立她右侧,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这是家成衣店,利面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裙裳。
秦瑨轻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
姬瑶咬了一口糖葫芦,继续往前走。
秦瑨意味深长的乜了一眼成衣店,提步追了上去。
这边行人如织,姬瑶怕走丢了,死死攥着秦瑨的手。
这让秦瑨很不自在,借着她稍稍分神的时机,反手钳住她的腕子,就这样抓着她。
没过多久,姬瑶终于感到累了,闹着脚疼,不肯再往前走。
“瑨郎,你背我吧……”
灯影之下,她眉眼哀柔,温声祈求。
“等会。”秦瑨不由叹气,替她在路边找了个清净安全的地方短暂休息,嘱咐道:“我去买点东西,你在这等我,哪也别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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