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季初被拽了一下, 上半身险些倒在聂衡之手臂的伤口上,她皱眉以一种别扭的姿态看过去,语气有些无奈, “侯爷, 夜深了,您要休息我也要去歇息。”
聂衡之触及到她带着防备的视线,几乎是立刻认清了眼下的现实, 从一天的熨帖中回神。他阴着脸, 抓着季初的手腕没有松开, “那个蠢货可能会出现, 本侯可不想拖着伤去找人。”
很快地,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借口,看清了女子眼底的迟疑他不禁脸色愈发难看, 季初肯对那蠢货嘘寒问暖, 到了自己就是冷冰冰的漠视,宁愿去地牢也不说一句软话。
虽然那个蠢货也是自己, 可聂衡之固执地认为只有现在的自己才是真正的他。
他的性情从来就是如此, 季初以前喜欢的那个他就是这样,他不可以否定从前的那个他。
“那……今夜我睡在侯爷外间的长榻上,可好?”季初想了想,只好提出了折中的建议, 眼下是不好说孤男寡女的, 不过聂侯爷身上有伤,她不害怕和他同处一室。
潞州的别馆自然比不上定国公府讲究有底蕴, 所谓的内间外间也不过是用一道屏风隔开了而已。聂衡之瞟了一眼低矮的绣面屏风, 慢条斯理地松开了手, “随你”。
于是, 季初揉着手腕,洗漱过后歇在了外间的长榻上。
烛光昏暗,她盖着被子平躺,双手交握在胸前,人影映在屏风上只是小小的一条,可聂衡之一眨不眨地盯着,像是入了迷不敢闭上眼睛。
仿佛有季初在他身边,他浑身叫嚣沸腾的血液都安静了下来,本本分分地待在血管里面流淌。
这一夜,从头到尾都很安静,另外一个“他”没有出现。
季初也很意外自己在聂衡之这里居然没有遇到大的波折,换句话说十分的平静,除了需要按时照料聂衡之以及出现在他面前之外,她的日子和在季府没有大的区别。
只要她人在聂衡之的面前,即便不和他说一句话,也无事。
甚至,双青被她派去照看画馆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她禀报外面的事情,卫长意的夫人莫青青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和她在外室见了面。
在季初的记忆里面,莫青青是一个圆脸的小姑娘,生的圆润有福气,事实上人也比较有福气,在家的时候受父母兄长的宠爱,出嫁之后因为性情单纯讨喜也十分受公婆的喜欢。只在卫长意身上,她的福气欠缺了一分。
卫长意的风流多情被迫让莫青青进门就要面对三四个通房,成婚不到两年就要和后院八九个共享她夫君的女子周璇。
好在她乐观开朗,卫长意喜欢上了哪个女子她不过问也不理会,养了一只胖嘟嘟的大白猫,平日里要么是专注吃喝要么是抱着大白猫去出门做客。
聂衡之闹出纳妾之事往前一个月,莫青青去了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外祖父家里探亲,也因此季初重生以来没有见过她。
时隔数年再次见到莫青青,季初的心中欢喜不已。然而,在见到下巴尖尖身形纤瘦精神恹恹的莫青青时,季初的喜气直接打了个折扣,细细的眉蹙了起来。
若是没有重生这档子事情,她和莫青青也不过是半年没见,短短的半年时间,圆脸的小姑娘怎么会消瘦如斯。
“季初姐姐,我还带了大白来见你。”莫青青强作欢颜,抱着肥嘟嘟的大白猫给季初看,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
尤其是,在她瘦下之后,一双眼睛更大了,甚至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些突兀。
季初的心中一哽,伸手将大白猫捞进怀里,唯恐肥胖的猫儿压垮了小姑娘的身体。
“青青,可是你的外祖父家里出了事情?”若不是有事发生,莫青青如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季初感觉到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了许多。
闻言,莫青青鼻头一酸,使劲摇摇头,“就是瘦了下来而已,没有发生其他事情,季初姐姐不要多想担心我了。”
季初见她不欲多说,温声细语地转移了话题,笑眯眯地和她说起自己开了一家画馆以及到了潞州城遇到的有趣的事情,有趣的人。
屏风后面是扬着耳朵细听的聂侯爷,但莫青青初来乍到并不知晓,她看着季初脸上的笑容,真信为她开心的同时,心中也起了一点点小心思。
小姑娘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开口询问,“季初姐姐,你和定北侯和离后是不是要比之前在定国公府的时候开心啊?”
她眼睛圆溜溜地带着好奇,脱口而出的问题让季初和屏风后面的男子俱是一愣。
“当然,和离后很开心很开心。”季初不假思索地回答她的问题。
丝毫没有犹豫的语气又在聂衡之的心上扎了一刀,他暴戾的情绪横冲直撞,恨不得尖刀无可挽回地扎在自己的身上,而不是她一遍遍地提醒没有他的日子里生活地很幸福。
“因何感到开心呢?”小姑娘隔着屏风又问了一句,她眼中隐隐带了迫切。
季初虽然有些好奇莫青青对此事的格外关注,但瞥了一眼安静的内室,她没有隐瞒,轻声道,“因为我过上了一种完全由自己支配也只为取悦自己的生活。”
她为自己的生活做了主,包括救下施岐,包括开设画馆,包括和沈听松再次有了关系。
莫青青闻言还有些懵懂,她心思单纯,未能理解季初话中的深意,她绞着手指头,大大的眼睛像是猫瞳专注地看着季初,格外惹人怜爱。
季初的心软的一塌糊涂,她对可爱可怜的人向来硬不起心肠,看到莫青青脑海中闪过另外一个哭哭啼啼的身影,恍惚了一瞬耐心为她解释,“青青,和离之后我的生活不再围着一个男人转,我有自己的朋友有真心关爱的家人有喜欢做的事情,即便再遇上一个心上人,他也不会是我生活的全部。我过好了自己的生活,生活也反过来会尊重我。”
莫青青的消瘦季初看在眼里,似有若无地用自己的话开导她,卫长意在某种程度上不如前世的聂衡之,作为他的夫人,莫青青的辛苦不亚于前辈子丧失了自尊的自己。
听了她的话,房中的两人都失了神。莫青青怔怔地想起后院一个个身上和自己的庶姐有相似之处的女子,想起出嫁后的庶姐怨憎的眼神,一双大眼睛难以遏制地灰暗下来。
季初姐姐生活的很快乐,说明和离后的女子也并不是就如枯败的花朵,零落成泥碾作尘……她也想要和夫君和离了!
即便远离了平京城到了潞州,即便夫君只陪着她一人,莫青青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没有生气。
既然她不快乐,强行留在卫家的后宅又有什么意思呢。
“青青,长意他是否冷落了你?”莫青青的反应季初看在眼中,心中很快浮现出了一个猜测,在她的印象里面,莫青青是喜爱卫长意的,和卫长意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笑眼弯弯憨态可掬。
“季初姐姐,夫君并没有冷落我,只是我,我实在受不了后院那么多的女子了。”莫青青咬了咬唇,大眼睛里面积蓄了泪水,她为了可笑的自尊并没有将庶姐的事情说出口。可能是感觉到主人的伤心,窝在季初怀中的大白猫悄无声息地又跳到了自家主人的膝上,额头抵着主人的手蹭来蹭去。
小姑娘哭的可怜,季初的神色慢慢冷了下来,温声安抚了她好一会儿才哄得她破泣为笑。莫青青离开后,即便处在下风,季初还是对聂衡之摆出了一副冷脸。
她不明白,世间的男子为何总希望拥有身边不止一个女子,而女子往往只守着一个男人痴心不二。
聂衡之难得没有因为她的冷脸闹腾,只是吩咐了仲北几句,隔日别馆里面的莺莺燕燕们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了,一个都不剩。
季初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她心中的界限很清楚,聂衡之如何都不关她的事情,对她而言别馆中那些女子的离开只是少了些呛人的脂粉气罢了。
“算算日子,你的沈公子应该成功逃到江南了。”她神色疏离寡淡,聂衡之的脸色更不好看,原本以为弄走了那些女子她的脸上会露出一个笑的,想要开口和她说沈听松能给她尊重的生活他也可以,但不知为何话一出口就变成了阴阳怪气。
他用阴阳怪气吸引了季初的注意力。
季初抿抿唇,动手为他换药的时候力道重了些,“侯爷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失魂症算是解决了?”
好几日没见到“他”了,季初有些想念那双干净艳丽的凤眸。
聂衡之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意思,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再过几日,朝中会往潞州派人,那个蠢货不能出现,本侯的伤也不会痊愈。要是你还想你的沈郎君活着,就替本侯保管好秘密。”
宁王已经领兵去了北地同节度使戴绍对抗,他不可能是戴绍的对手。北地大乱之际,江南也即将生出波澜,他的伤会成为最好的挡箭牌。
季初若有所思,冷白的皮子在室中也不掩光泽,淡淡地嗯了一声。她有感觉聂侯爷在将潞州城变成他一个人的势力,此外,原来沈听松去了江南么?
数百里之外,被她挂念的沈听松终于睁开了眼睛。
第六十二章
江南自古就是富庶之地, 波澜平缓的水面上行驶着数十只宽阔大气又不失华美的船只,岸上的人已经司空见惯,没多少人将目光放在船上的人身上。
漆红的船板之上, 沈听松沉着脸已经望了江面整整一个时辰, 一醒来发现从潞州昏暗的地牢转移到去往江南地界的大船之上,略微一想,他就明白是陆行等人去救得他。
同时, 一股不好的预感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最后的意识是在潞州地牢里面昏睡过去, 那时候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
是定北侯设局故意让他昏迷, 又故意让他被救走。沈听松猜到了这一点,可还未开口询问,跟随他多年的陆行径直跪在了地板上, 坦诚了季娘子的事情。
阿初去地牢看他, 结果身边跟着定北侯,他们利用了阿初伤了定北侯才将他从地牢里面带出来, 一路到了江南的地界才敢找大夫让他清醒。
沈听松彻底冷下了脸, 一双黑眸极为不易地染了愠色,任随从们跪在地上,拂袖径直走到了甲板上。
水面平静无波,他的心经此一事却再不能静下来, 风已经起了, 日后他身为沈家庶子平淡的生活也要结束了。
想起那日抱着花灯朝着他浅笑的女子,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目光变得和湖水一般静和沉。
如沈听松所料, 他乘坐的船只还未到达苏州城, 北地节度使戴绍造反的消息就传来了。同时, 先太子尚有一子活在世上的隐秘像是插了翅膀飞遍了大魏的各地。
天下局势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
可能是因为身在潞州别馆中,除了双青和莫青青两人季初可以见到,其他诸如施岐和堂伯父等人像是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一般,季初还不知道沈听松的身份已经天下人皆知了。
很奇特,住在潞州别馆的日子季初居然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很少很少的时间才有机会担忧沈听松的安危。
聂衡之本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黏人黏的她心头发慌,比在定国公府的时候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季初甚至连离开他一步的机会都很少,时刻提着心,当然没有心力再去想别人。夜里睡在外间长榻的时候,她闭着眼睛能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存在,悄咪咪地张开一条缝就看到白日冷漠的男子将脸贴在她的被角,姿态极为别扭呼吸却十分平稳。
季初没敢出声,怕打破了表面上脆弱的平静,她还记得数月前的夜里聂衡之拿匕首划在伤口上的画面。她觉得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聂衡之这个人出了问题,从自伤到哭哭啼啼神智不清,他肯定是患了病。
那人身上有伤,心中有病,季初不咸不淡地杵在房中,与他刻意保持着距离,旁的一句话都不提。
只指望他的身上的伤好了,她徐徐图之,再离开这里。有时候,她倒宁愿聂衡之将她关在地牢里面去做一个阶下囚。
好在,时不时莫青青会上门抱着大白猫陪她,季初的日子不算难捱。自那一日季初和她说过话后,小姑娘再次过来的时候像是想通了什么,脸上就带着笑容了,时常在季初身边逗留许久,直到卫长意亲自过来接她才不情不愿地回去,还总不给卫长意好脸色。
季初也不给卫长意好脸色,她觉得卫长意此人的眼睛太风流,而且曾经身为大理寺卿丞,他的洞察力太过敏锐,季初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似乎他都看在了眼中。
就比如这日,他接莫青青回去的时候,当着聂衡之和莫青青的面,突然笑吟吟地提出要和她私谈一会儿。
“季娘子放心,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这几日还要多多感谢你照顾我们家青青。”卫长意表面上笑容灿烂,实际上咬着牙根恨不得让莫青青再不要和季初接触。
当他不知道么?他可可爱爱的小夫人只不过见了季初一面就对他冷了一张脸,抱也不给抱了,手也不给牵了,夜里他想亲密一下不仅被踹了一脚还被那只胖猫挠了一下。
本来带着自家软乎乎的小夫人到潞州城过来就是想加深一下二人的夫妻感情,增多与小夫人相处的时间,也远离平京城卫家那一堆的烦心事。卫长意计划的多好,谁曾想看了季初和离后自在的日子,他家小夫人也起了和他和离的心思。
想和他和离?想都不要想一下!小夫人比他小了七岁,他风流晃荡了几年才等到她及笄,又借着她庶姐的幌子绕了好大一圈才将人娶回来。
结果刚到潞州城,二人独处还没有几日,季初她靠着一套歪理就想将人给拐走,卫长意磨了磨牙,暗道也不必念着以前的情分对季初这个嫂夫人客气。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的道理可是明摆着的。
在卫长意心中,衡之是他好友,青青是他的宝贝,因着这两个人他必须给季初下一剂猛药,让她无瑕顾及其他。
季初看着他脸上的笑皱了皱眉,安抚地朝面带担忧的莫青青点点头,根本没看聂衡之的反应,她跟着卫长意到院门口的小罩房里面。
“长意有话就直说吧,如果是和青青有关,那我也只能说一句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君,让青青受了委屈。”她坐下来,动作不急不慢。
闻言,卫长意的桃花眼眯了眯,开口却没提到莫青青,“季娘子误会了,这次我要和你谈一谈衡之的身体。我听大夫说,衡之犯了失魂症。”
季初的眼睫毛微微一颤,说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如果大夫认为那是失魂症就是吧。大夫替他开了药,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好了。”
她知道聂衡之心里有病,也隐隐怀疑过这心病和他上辈子的遭遇有关。那样大的打击和屈辱,若是她,也永远不可能忘记,也可能精神错乱。
“嫂夫人诱骗得了失魂症的衡之去救自己的未婚夫,又连累他受了伤,心中肯定过意不去。长意私以为嫂夫人也希望衡之能早些恢复健康,不仅是身上的伤还有心上的伤。”卫长意已经根据蛛丝马迹拼凑好了当日发生的事情,甚至还打听到了先太子遗嗣求娶她的消息以及吕通判一家和胡家人对季初和季家做下的事情。
他开口一针见血,季初脸一白微有些不自在,不过并没有反驳,“他身上的伤在好转,那个,那个“他”这几日也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可对于衡之而言,这并不是最好的结果。嫂夫人,容长意再唤一次嫂夫人,你所钟情的那位沈郎君来历复杂,如今更不可能再出现在潞州城中,你可明白?”卫长意的笑容有些凉,告知季初她和沈听松不可能再续前缘的事实,更甚者连见上一面都难了。
季初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低着头声音有些小,“我明白你的意思,也许吧。”
可也未必。
她的手中有一块沈听松留下来的玉佩,沈听松说过这块玉佩的意义,她收下它也代表着自己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心意。
如今的沈听松又不再是她一开始在画馆门外见到的沈听松了,他拥有了他们共同的记忆,那么她应下婚事也就是顺理成章再无不妥。
卫长意不止一次审查过犯人,一眼看出了季初的言不由衷,他又有些不明白眼前的女子了,衡之和她数年的夫妻情谊难道真的比不上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几次的接触吗?
“嫂夫人,眼下是多事之秋,无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衡之,我认为你该给衡之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诚然,过去他伤害了你,你耿耿于怀不肯原谅他,可这么些时日他的改变他对你的付出你看在眼中,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吗?”卫长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继续说道,“愿意为你付出生命的人,我想也只有衡之。”
“他的失魂症,我猜病因也在你身上。哪怕,你给他一个念想呢?他屡次受伤,又患上了失魂症,我怕再这么折腾下去,他的命真的就没了。”
“一别两宽固然是干净利落,可若是一个人为此丧了命,嫂夫人的心下又岂能安稳?”
“不瞒嫂夫人,北地战事又起了,江南也不太平。说不定很快衡之又要奔去战场,也说不定一个不察他就死在了战场上。你在他身上,可能也用不了太多的时间。”
季初默然不语,只在听到江南的时候有了些反应,因为沈听松去了江南。
可不得不说卫长意是个把握人心的高手,有些话季初虽不认同可到底放在了心上,那就是聂衡之的状况是真的不太好。
这几日她见过几次他头痛欲裂忍不住用药的场景,连带着身上的伤势,季初猜他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卫长意,他的身份若是暴露了会怎样?”上辈子临到死,沈听松都好好地待在潞州城,也只住在南城的小院子里面……季初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天下人皆知先太子还有一个儿子遗落在民间,好好地活着。嫂夫人,接下来如何你自然会知晓。”卫长意有些为自己的好友不甘,要说混账,他没有到那种一辈子都不得原谅的地步。
眼前的女子油盐不进,对他着实太狠太无情了。
季初蓦然一怔,回过神来苦笑了一声,身份这就暴露了,接下来沈听松的日子肯定是一片刀光剑影,他们也许是真的连见上一面都难了。
“他为身份所累,我为人情所扰,倒是难到一处去了。”她很轻地自嘲了一句,转而起身的时候又是另外一种语气,另外一件事。
“长意,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你放心,我会配合聂侯爷治好失魂症。至于旁的,以后再说吧,我只愿顺其自然。”她撂下模棱两可的话,并未应下他的请求。
这在卫长意意料之中,他点点头,让季初乱成一团麻也是他的目的,没得让她总是干扰青青的心。
有前车之鉴在,他卫长意就是一刀捅死自己也不会让小夫人说出和离的话来。不然,日后成为聂侯爷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生不如死。
暂时,两人之间维持了诡异的平静。不仅因为聂衡之还因为莫青青。
“说够了没有?你家夫人正等着你回去,赶紧滚。”平静之外,不请自来的人已经忍不住了,语气暴躁地赶走卫长意,全然忘了卫长意是他自己一方的势力。
第六十三章
季初和卫长意二人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影, 很有默契地闭上了嘴巴。
卫长意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原样,脸上带笑,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拱拱手转身离去。
季初可以听到他温柔地喊青青的声音, 接着便是一声长长的猫叫和两人的脚步声。
人已经走了,她认真地想着这些时日卫长意对莫青青的态度,漫无目的地猜测卫长意这等攻心的高手, 青青面对他绝对不是对手, 可能数日前的情绪变化早就被卫长意看在了眼中。
卫长意口中在劝慰她和聂衡之, 话外之意也在说他自己和莫青青两人。
“不是本侯的意思, 你不要多想。”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道硬邦邦的声音夹着冰渣子在她耳边响起。
聂衡之还在这里。季初回过神,抬了眸子看他, 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方才长意所言和侯爷无关,侯爷不用解释, 我不会误会侯爷的意思。”
她想, 聂衡之无论是前辈子还是这辈子本性都是一个极为骄傲的人,她答应沈听松求娶之前,他可能还会执着于她不放手,可眼下无论是否早有预谋, 她放走了沈听松, 只凭这一点聂衡之就不会丢了脸面和身份,继续将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季初下意识逃避了夜里他将脸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被角的举动, 也刻意遗忘了他白日黏人的目光。她更忽略了, 清醒耀眼的聂衡之是骄傲的无疑, 可眼下的他心中有一块已经根深蒂固的心病……
“京中的使者不日就会到达潞州城, 为了试探我的伤势真假,他们可能会带着太医。我身上的伤自然是真的,可失魂症绝对不能被诊断出来,我已经找好了数位大夫,这几日便会替我医治,你在一旁协助。若是失魂的症状消失了,我就当你将功赎罪,放你离开。至于你是继续留在潞州城的画馆里面,还是到江南去寻你那位身份尊贵的未婚夫,随你。”聂衡之冷冷道,意外地对着季初将用意说的清清楚楚。
话里话外,他都没提起卫长意的那一层意思。
闻言,季初顿了顿,正色看他。他穿着一件墨蓝色的锦袍,黑色鎏金的腰绶松松地系着,头上并未束冠,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遮住了他额头的伤疤,但没有挡住他冷淡的凤眸。
眼前的男子再正常不过了,和季初从来记忆中的定国公世子相比,不过是冷淡了些消瘦了些。
“侯爷的话我明白了,您看给您治疗失魂症要什么时候开始,需要我做什么准备。”她不去想那个眸中含泪的男子,平静地开口询问。
聂衡之幽深的眼底闪过了什么,漠然地又耷拉了眼皮,“今日就开始,大夫已经同我说过了大致的治疗方法,今夜我不会再用药,那个蠢货会出现。你先问问他,为何会去寻你,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用药?“他”口中的药丸?吃了它就不会再出现“他”?季初的一颗心像是被虫子咬了一般,刺痛了一下,马上脸上浮现出微笑,“今夜么?好,就按照侯爷说的,就今夜。”
她几日里看过聂衡之多次服用暗红色的药丸,吃下一粒便会头痛上许久,原来,原来是因为失魂症啊。
她应下,聂衡之薄唇翕动了一下,极为缓慢地回到后院去。
他一转身,看到他慢上许多的动作,季初才恍然他背上的伤还没有好,迟疑了一瞬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
锦袍单薄,聂衡之感受到那等柔若无骨的轻柔触感,浑身一僵,手臂紧绷着,像是蕴含了无限的力量蓄势待发。
他喉结滚动,眼睑下垂扫着青石铺就的地面,一步一步极为缓慢地走到了门口的时候,突然低声说了一句,“卫长意和他夫人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卫家比原先的定国公府复杂多了,他那些妾室是必须要收下的。”
说到卫长意和莫青青,季初立刻开口,“是怎样的复杂呢?又是为何用上必须两字呢?”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冷嘲,她又忍不住加了一句解释,“侯爷,我明白男子和女子有时候在乎的事情不同。可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和坦诚,长意若真的想要对青青好,就该将一切的缘由告诉她,不该让她被蒙在鼓里兀自伤心。一个人从满怀希望到心灰意冷其实用不了太久的时间。”
就像从前她和聂衡之两人一样。但凡她父亲的事情他可以向她透露一句,但凡白氏的设计他能向自己坦诚,他们未必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卫长意不言,莫青青一人苦苦猜测,再这样下去可能也会如同他们二人一样。原本粉嫩圆润的小姑娘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而今也起了和离的心思……
她的话听在聂衡之的耳中,像是一盆冷水,也像是一道惊雷。因为他也听明白了,女子借着卫长意和他夫人也在说他们二人。
他呼吸急了一瞬,快步走到长塌上歇下,“卫长意不让她知道有时也是为了她好。你也该知道卫家是一个枝繁叶茂错综复杂的大家族。”
定国公府中,李氏虽然包藏祸心但能笼络住他父亲的心,定国公府的后宅除了一两个妾室算得上风平浪静,可卫家却不然。卫长意的父亲天生就有一种风流的特质,招惹了数不尽的女子,正妻平妻贵妾姨娘通房一个不拉,偏偏因为他温柔滥情,这些女子的身份都不低。
比如那位平妻,就是宗室里面的一位县主,死活要嫁给卫长意的父亲,而卫长意的父亲已经娶了他母亲做正妻。卫长意的外祖父又是朝中的三品大员不能轻易得罪,所以卫长意出生的时候才是嫡子。
那位县主闹了一通后只做了平妻,心怀不甘后多方纠缠卫长意的父亲,率先生下了卫长意的两位兄长,而卫长意的母亲身为正室却只有卫长意一个儿子。
卫家有一个伯爵的爵位,如今在卫长意的大伯身上,偏偏他大伯无子,想要过继弟弟的儿子做世子继承爵位。卫长意的母亲忧愤交加之下,就将他过继了出去,拼着母子亲情不要也要他继承卫家,将来有一日好将身上受过的气还回去!
聂衡之平铺直叙地将卫家的隐秘说给她听,不出意外惹来了季初的惊呼。
“所以,眼下长意的父母只是他的伯父伯母?他真正的父母是卫二爷和卫二夫人?”季初因为太过惊讶,杏眼瞪得圆圆的,水灵灵地看向歪在榻上的男子。
颇有些顾不得,这长塌是她夜里休息的地方。
“不错。”聂衡之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她这般可爱的模样了,多看了两眼才收回,又继续说下去,语气低了许多,“这件事情整个平京城知道的人都不太多,长意他从小~便困在家庭之间,不知如何抉择。”
他说到这里,季初略略一想就明白了卫长意风流的名声从何而来。他有两层父母,一位祖母,还有一个不怀好意的如夫人盯着,婚事复杂的程度可想而知。怪不得他与聂衡之同龄,却在二十三岁才娶了十六岁的莫青青,那时候她与聂衡之都已经成婚快两年了。
“长辈赐,不能辞。卫长意的那些妾室大多因长辈而来,当初娶莫家女若不是本侯帮忙,他还要蹉跎两年。”聂衡之说完,状似无意地又瞄了她一眼。
“可即便如此,也不是他让青青消瘦的理由。”季初虽然同情卫长意生在那样一个家庭里面,可她更不想青青伤心,低声抱怨了一句,“知道家族关系复杂,还去求娶青青,娶回来以后又自以为是地将一切的阴暗之处掩藏起来,这和骗婚有什么区别。”
她小声地吐槽,口中的话若是卫长意听到,肯定会吐血。
家庭关系复杂一些罢了,这怎么就是骗婚了?
“总之。我今日说这些是想和你说卫长意的事你莫要插手,这些你和莫家女说了也无妨。”聂衡之的目光没有离过季初的脸和神情,看她经历了愕然、迷惑再到淡定从容之后,才轻哼一声结束了这个话题。
“此事我会告知莫青青,她有权知道。”季初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觉得太过于复杂的家庭不适合莫青青那样可爱单纯的女子。
她若执意和离,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
聂衡之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淡淡哼了一声继而阖上了眼睛,不再言语。若不是她那一句坦诚和信任,他不会将卫长意的家事说与她听。
现在还是不折不扣的青~天白日,聂衡之并不困,却在嗅到了熟悉的香气后,不到半刻钟的时候就真的沉入到了梦乡。
榻上的男子盖着她夜里用的薄被,枕着她的枕头,呼吸慢慢平稳,季初从卫长意的事情中脱离,就发现他睡的沉了。
她微微一怔,定定地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许久,白皙的面皮上闪过一抹茫然。从今日卫长意的事情上能看出,聂衡之其实是真的变了一些……
枯坐了大半个时辰,季初悄悄地动了身体想离开,却不想一只大手无比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凤眸再度睁开,季初半是愕然半是惊喜地发现,那个喜欢哭泣却很好讲话的“他”回来了。
第六十四章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存在了?”榻上的男子抓着她的手腕, 抽了抽鼻子,只一瞬间眼眶就红了,泫然若泣, 看上去很可怜。
季初僵硬地看了看从轩窗透进来的点点日光, 其实有些讶然,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白日出现,是不是意味着聂衡之的心病又加重了?所以他迫切地想要治好。
因为继续下去, 可能那药丸也挡不住“他”的出现。
“我好想你, 这里都是你的气味, 香香的很好闻。”见她沉默不语, 男子眨了眨浓密的眼睫毛,拽过她的手腕,很依恋地贴在自己的脸上, 悄悄蹭了一下。
丝滑软嫩的触感, 让他舍不得松开,而季初因为他的动作, 不可避免地整个人离他的距离更小了些。
季初这几日没有戴那只通透的白玉手镯, 而是换了一只手指宽的素金手镯,黄澄澄的颜色很耀眼,往手臂滑落的时候也很沉,卡在小臂中间不上不下的好似季初如今的处境。
“那些红色的药丸吃了是不是很难受?”她压低了声音, 轻声问他, 手腕还任他抓着。
“是,好难受, 难受地头要炸开了, 我出不来, 也好疼。”见她没有排斥, 聂衡之小心翼翼地又蹭了一下,说到头痛的时候眼中含了一泡泪水,水汪汪的。
“那现在头还疼吗?”季初唇齿一开一合,语气轻柔地问他,柔的像是春日的温水。
聂衡之抿抿唇,重重嗯了一声,“疼,好疼,方才就疼了。你和卫长意说话,你不想给我机会,我都听到了。”他委屈地不行,明明那个野男人都打跑了,根本也不会再回潞州城了,他可是愿意留在潞州城的,凭什么就不给他机会呢?
她张了张唇,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见到那双湿漉漉的凤眼终究什么都未说,而是叹了一口气,将另外一只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地为他梳理有些凌乱的长发。
季初的手法是特意钻研过的,拂过他头上的穴位,力道不轻不重,很舒适。许是头痛也因此缓解,聂衡之满足地喟叹,哼了一声后大胆伸出了手臂,环住了季初的腰,将头彻底埋在她怀中。
季初浑身一僵,就听到他瓮声瓮气地开口,含糊地有些像是在撒娇,“季初,就让我抱一抱吧,抱一抱就不疼了,好想抱抱你。可能以后就没法抱了。”
闻言,季初顿了一下,没有吭声,只一只手还在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发尾往下。
房中归于了静谧,兴冲冲进来禀报的双青笑容凝固在脸上,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娘子作的画全都卖出去了!她想告诉娘子这个好消息,但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而且照眼下的情况,娘子是真的要原谅侯爷了吗?双青用手挠了挠头发,有些迷惑。
不过转而一想,管是侯爷还是沈郎君呢?总之只要娘子开心就好,反正没有他们娘子守着画馆也不见不高兴。
她都不想嫁人,嫁人多麻烦啊。
“毛毛躁躁地成何体统,就算离了定国公府,为人奴婢的规矩也不能忘。主子的房间也是你能闯进去的?”双青若有所思地想着,迎面就撞上了阴阳怪气的仲总管,被他毫不客气地骂了一顿。
双青看了看他黑沉沉的脸色,不屑地撇撇嘴,这个人就像是别人欠他几百两的样子似的,总没个好脸色。
她的主子只是娘子,哪里轮得到他教训,“不知仲总管何时回定国公府呀?”婢女暗戳戳地想让他们都赶紧离开潞州,也有些小聪明的在试探娘子何时可以回到自己的宅子。
仲北凉凉地睨了因为夫人的纵容胆大包天的婢女一眼,嗤了声,“潞州城是个养伤的好地方,除非侯爷完完全全地康复,否则就是过上几十年,我们也不会回平京城。”
几十年?双青闻言,气愤地瞪了他一眼,原原本本地将话记下,准备寻个时机告诉娘子。
“侯爷难道就不娶妻了吗?娘子,娘子的名声都坏了。”双青大着胆子开口询问,有些不忿。她有时会按照娘子的吩咐到堂老爷的府上,告诉他们不要担心,有一次人在外面,听到了堂老爷和堂夫人的交谈,言语之间提到娘子不明不白地住在别馆,引来了潞州城许多闲话,又提到那个许了亲去向不明的沈郎君,话中满是担忧和愁苦。
“你一个小小的奴婢也敢过问主子们的事情,守好你的规矩。”仲北比她更生气,前些日子侯爷遣散了那些送来的女子,明摆着要耗在夫人一个人身上了!可夫人她心硬如铁,心有所属,为了别的男子狠心让侯爷受伤……
侯爷娶不了妻,夫人她坏了名声,也挺好。
不过,名声?仲北眸光一动,看向傻子一般的婢女,伸手将她拽到一旁,和颜悦色地开口,“告诉我,如今潞州城都传些什么?”
双青虽浑身发毛,可还是愤愤不平地将那些流言说了一遍,什么娘子和离后又后悔了,急着攀上定北侯,什么娘子吃醋妒忌用计让侯爷将其他女子都给送走了,还有污蔑娘子水性杨花的,府中住着一个施指挥,又恬不知耻地住到了定北侯的地方,听说外面还有一个相好的书生……
天下由古至今,苛责女子总是要比男子过分,起码双青就从未听到过外面人对定北侯的指责。
“你能为自己的主子着想,也不失为一个忠仆。”仲北眼睛闪了闪,心中一个想法成了形,低头看向婢女的时候,更加的和颜悦色,“这样,流言一事我会私下派人为季娘子解决,这事你就当忘了,不要在季娘子的面前提起,以免她伤心。”
双青有些迟疑。
“那些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们侯府的事情岂容他们私下传扬暗中揣测!”仲北面上发狠,明摆着是不满那些人嚼舌根子。
原来是为了定北侯和侯府的名声……双青点点头应下了,“我才不会拿这些事情让娘子烦心,你私下解决了最好。”
***
长塌上,聂衡之抱着女子细细软软的腰已经再度入睡了,他抱着季初手臂环的很紧,季初顾及着他手臂上的伤还有心下的一分恻隐没有挣扎。
只是这样的姿态到底不舒服,她坐着不太舒服,微微动了动手脚,然后,睡梦中的男子像是察觉到了忽然用了些力气将她整个人都拖上了长塌。
手臂环着她的腰,长腿压着她的腿紧紧勾着,头放在她的颈窝那里,呼出的气息拂在她的胸前,季初像是一只大号的娃娃被禁锢在他与身下的床榻之间。
以前,聂衡之还是定国公世子的时候,亲密过后就喜欢用这种交叠紧贴的姿态,他还钟爱如同野兽~交颈那种掌控性极强的姿势,久而久之季初也习惯了,她甚至因为耳旁平稳的呼吸传染,不知不觉也陷入了困意当中。
下意识将另外一个“他”当做不知事的孩童,她的防备自然而然地也消失了。
她睡着之后,比她还先入睡的男子突然睁开了眼睛,眸光晦暗如深海,那还有委屈和单纯?
他先是贪婪地多看了几眼近在咫尺的清丽睡颜,而后喉结滚了滚,绷着脸忍了一会儿,极为小心地将薄唇贴上去,亲了亲女子的唇角。
眸中的火燃地一发不可收拾,他往下又亲了亲那截莹白纤细的颈子,再往下隔着衣衫亲了亲她可爱的锁骨,还有更可爱的地方没有忍住也小心地碰了一下……目光触及到半露出来的那块玉佩,他才蓦然一顿停下了动作,狠狠地咬咬牙,伸手将怀中的人抱的更紧。
野男人只能逃到江南去,未来数年为了安危也不可能离开那里,不管有没有婚约,现在乃至数年内,怀中的人是他的!
第六十五章
季初醒来的时候, 榻上的人眉目舒展睡的正香,而仲北带着数位大夫已经候在了外面。
她悄悄地挪开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即便已经很小心, 可这个轻微的动作还是惊醒了熟睡的男子。
聂衡之搂着她更紧了一些, 不满地抵着她的颈窝哼唧了一声,听到外面的声响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任季初帮他整理了仪容。
“你身上伤势尚未痊愈, 他们要为你诊脉。乖乖的听话, 好吗?”季初避重就轻地温声开口, 细心地为他束了头发, 用一只小冠固定住。
聂衡之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重重嗯了一声,闷闷地带着尚未清醒的鼻音,十分的好骗, 一只手牵着她的手。
季初的心一软, 在大夫们进来的时候也没有让他松开,任他一只手牵着, 另外一只手让大夫诊脉。
显然仲北在潞州城中寻的大夫水平参差不齐, 各有高低。有几位大夫完全认为是在替定北侯看外伤,没怎么犹豫就开出了一大堆固本培元的汤药,只有一位大夫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诊脉就用了接近两刻钟的时间。
季初心里有数, 便朝仲北使了个眼色, 让他客客气气送走了其他几位大夫,又请了先前别馆里面替聂衡之看诊的大夫过来。
两位大夫一位姓庄一位姓魏, 都有四五十的年纪, 可能也是老相识, 见了面互相不屑地哼了一声才你一句我一句地就定北侯的失魂症交谈起来, 争论地不可开交。
聂衡之的眼中闪过一抹烦躁,剑眉也皱了起来,季初看见了,捏了捏他的手指安抚他,他紧抿的唇一下就松了,安安静静地任大夫们观察他的身体。
乖巧的反应旁人看在眼中暗中称奇,这还是那个傲慢自负脾气又恶劣的定北侯吗?
两位大夫问了些问题,他也一一耐心地回答,真真将别人对他的印象翻了个底儿。
末了儿,他朝身边的女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凤眸弯弯朱唇扬起,俊秾艳丽的一张脸直接将季初晃得有些失神。
为此,他有些得意,凑上前在季初的耳边哼了一声,热气都呼在季初白嫩的耳垂上,“我生的好看吧?你都看了好多眼了。”
他是一点都不谦虚也不客气,臭屁的模样仿佛回到了从前季初第一眼见他的时候。
那也算是美好的回忆,季初也笑了,小小的梨涡展露在脸颊上,杏眼眯着,眼中泛着光。
浅浅的不含有任何杂质的笑容映在眼底,聂衡之的喉间仿佛堵了些东西,让他呼吸也慢了许多。屏住呼吸,他手指头戳了戳眼前的小梨涡。
有些痒,还有些麻,季初浑身一颤,往后退了一下,捉住他的手指让他老实一点,可眸中还是难以避免地染上了笑意,细细碎碎的笑让她整个人都鲜活可爱了起来。
聂衡之贪婪地望着,心中又开始发酸,她肯定是以为眼前人是那个蠢货才会对着他笑的吧?同样都是一张脸,她怎么能区别对待?
他狠狠地嫉妒起来另外一个自己,虽然他只会哭哭啼啼,可他能让季初笑,也能让她回到从前的温柔小意。真是不公平……
然而他这般想着,头猝不及防地剧烈疼痛起来,脑中像是有一把刀在搅动,搅得他双目赤红,恨不得翻了天覆了地。聂衡之下意识地就要拿出小瓷瓶当中的药丸服下,可季初就在他的身边,两个大夫也时不时地盯着他,僵硬之下,他咬牙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没有药物压制,很快当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脸上真正带上了委屈巴巴的表情,那个人用他的身份骗季初,还抱了她!他也要抱!
房中,两位大夫目瞪口呆地看着定北侯哼哼唧唧地如同一个孩童一般,抱着,抱着那位季娘子不放……
庄大夫和魏大夫都老脸一红,互相对视一眼,纷纷在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定北侯的失魂症是真的很严重啊!
“先前我用大量醒神清脑的药物混合在一起炼制成药丸给定北侯服用,有一定的效果,或许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依老夫看,定北侯的身体受过不少次重创,你那药丸副作用可是不小,不如用药浴加以调养,此外用针刺在其后脑助其恢复神智。”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如就先这么试试吧。不过,要让这位季娘子一直待在侯爷的身侧。”
“嗯,的确。”
于是,聂衡之开始了第一次的治疗,他不甘不愿,但索性季初在他的身边,含着泪被哄了一句就应下了。
潞州城的汤池天下闻名,两位大夫齐心协力融了药物,聂衡之被季初哄着脱了外袍只着了里衣泡在其中,不一会儿就低声喊起了痛来。
“好难受,身上像是有蚂蚁在咬我,头也不舒服。”身躯高大的男子因为泡在药汤里面,恹恹地说话的声音也没了气势,头歪向季初一侧,很有些可怜。
季初陪在他身边,看他这副模样心中颇不是滋味,他应该也知道治好了失魂症后自己就不会出现了吧?
“再忍一忍好不好?我给你做了新衣,上面还绣了好看的图案,等下拿给你穿。”她温声细语,又展开了一件深紫色的袍子给他看。
是他喜欢的颜色,也是他喜欢的新鲜样式。季初到底没用那匹青色的料子。
见到新制的衣袍,聂衡之果然就不吭声呼痛了,硬生生地忍住了药浴的刺痛。
“你还想要什么,都和我说好不好?要不要吃个大又沾了糖霜的蜜饯?”如果两个大夫的方法奏效,很快“他”就会消失了,季初下意识地想对他好一些,也试图满足他的心愿。
看清了她眼里的心疼,他空落落的心被欢喜占满了,想要开口和女子说他只想要她,可又不敢说,只好眼泪汪汪地点点头。
下人很快就端来了许多蜜饯,季初拿了小汤匙亲手喂他……
这一切对聂衡之而言美好地像是一个梦,无论是清醒的他还是因为失魂症意外出现的他。
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这个美梦永远都不要醒来。
三日后,潞州城外传来消息,从平京城远道而来的使者已经到了城门外面,平京城派来的人显然是用了心思。
魏安帝的心腹宫中总管徐大监,定北侯的嫡亲舅父李侍郎,包括卫长意的隔房庶兄都在其中。
三日以来,季初和聂衡之几乎是形影不离就连莫青青都没顾得上再见,药浴附加针刺的治疗方式也开始见效,缓解了聂衡之的头疼。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季初温温柔柔地和他表示了不方便接见使者的意思,聂衡之不加犹豫就应下了。
季初心里松了一口气,默默地从房中退下,遇到徐大监一行人立刻站在原地不动,很深地低下了头。好在她和离后装扮随心所欲,头上没有精美的首饰,穿的衣裙清爽素雅,可能将当做了别馆的妾室下人之类,她没有感觉到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一行人进了房中,季初最后看了一眼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疑惑过的一点,怪不得沈听松身边的孙伯从来没有胡须,他应该和这位徐大监一样都是宫里的内侍。此外,她认得有一人应该是聂衡之的亲舅舅,面色有些黑,一双眼睛中带着些讨好与算计……
因为李氏那人,她对李家人心中有些腻味,听闻了使者里面还有一位李家的女子后,脸色肉眼可加地冷了下来。李家之意经由聂茂之一说更是明明白白地摆了出来。
他们想在聂衡之身边放一个女子,以免断了李家同定北侯的情谊。李氏的死还未揭露,其他人还不知道,可定国公新立聂锦之为世子时,李家没有反对,他们害怕聂衡之因此记恨他们。
李家在朝中已经沦落成三流,一得知陛下要说服定北侯回京,立刻毛遂自荐,主动提出到潞州城来。夹杂着自身的小心思,又将府中的一位未出阁的女子一起带了来。
原来如此,看来自己退避地正是时候。
季初这样想着脚下也未停,趁此机会,她悄悄地和自己的婢女说了几句话,又将一封书信交给她。
“寄到江南的池家大公子那里,双青,记住,不要让人发现。”她再三嘱咐婢女。
婢女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末了也终究没再说一句话。
还是季初感觉她脸上的神色不太对,表情严肃地询问她近日发生的事情,以及堂伯父堂伯母那里如何。
“娘子安心,并无大事。堂老爷得了您的嘱咐也不敢轻举妄动,是奴婢方才在愁画馆您的画作卖完了之后,要如何维持下去。”双清下意识地隐瞒了流言一事,反正那人说了会摆平。
季初闻言轻笑,不太在意,“画馆也有许多书生卖画,你看着生意不好也不要着急,不过是一时。”
“嗯嗯。”双青点头应下,心想她也确实没在画馆听起更多的流言,事情应该解决了。
殊不知,新的流言不仅传遍了潞州城中,还在有心人的操作下传到了江南去。
据说,定北侯与前任夫人季氏破镜重圆,又重新有了夫妻情谊……
第六十六章
“侯爷, 圣上对您可真是看重啊,得知您在对付戴绍那厮的时候受了重伤,圣上着急忙慌地就宣了宫中的太医。之后又特地让咱家和几位大人一同不远千里到这潞州城来, 只为了给您治伤。李大人是您的嫡亲舅父, 担心您的伤势,主动请缨。”魏安帝的心腹徐大监微微躬了身,朝着榻上的人, 一脸的与有荣焉。
潞州城的气候要比平京温暖太多, 榻上的定北侯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内衫, 料子很薄, 可能是旧伤未愈,还能看到里面缠着的绷带。
聂衡之漠然地打量面白无须的内监,之后又看了一眼他身后面带关切的中年男子, 垂下眼眸反应不大, “多谢陛下隆恩,只是本侯如今身上有多处伤势, 无法亲自到陛下面前跪谢, 还望大监可以体谅。”
徐内监的笑容更深了一些,闻言连忙招手让其中一人上前,口中笑言,“这位是宫中专门为陛下看诊的常太医, 医术高明, 就让他先给侯爷看一看吧。不然,咱家和几位大人也不放心啊, 也不好对圣上交待。”
聂衡之黑眸看着上前的太医, 一言不发, 目光冷淡并未伸出手来。太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僵在那里,屋中的气氛也瞬间凝滞。
“侯爷可是有不便之处?”徐内监脸上的笑容开始勉强起来,圣上交代过一定要让定北侯回京,他此行是势在必得。
“衡之,这是陛下赐下的太医,医术精湛,你放心肯定能将你的伤给治好。”李侍郎看着僵持的情况,出来打圆场。
闻言,聂衡之忽然挑眉一笑,笑意不及眼底,“舅舅误会了,我只是猛然见到您,想起了父亲和锦之,有些不太习惯,出了神。并未是质疑圣人派来的太医。”
一提到定北侯的父亲老定国公还有死在流放途中的聂锦之,包括徐内监在内的几人全部心中发寒。
那是定北侯亲生的父亲和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啊,一个临到老被贬为庶民被迫在京郊的庄子里面过活,一个则是经历了除爵下牢之后凄惨地死在了流放途中。
思及定国公府颠覆之前那场换世子的闹剧,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猜想其中有眼前男子的手笔。
李侍郎则是讪讪地,不敢再开口。同样是舅甥,但因为有李氏的存在,他们李家人包括他自己都和聂锦之更加亲近。当初聂衡之重伤坐在轮椅上,世子之位落到聂锦之的头上,他们一家还暗中松了一口气,因为聂衡之这个外甥喜怒不定,他们心中都不喜。
谁知道,性情和能力无关,聂衡之就是比聂锦之立得住,丢了世子的位置转眼就拿了一个定北侯的爵位,身上的金吾卫指挥使一职也保留了下来。
而李家却是因为先前老国公和聂锦之的牵连,在平京城中夹起尾巴做人,他身为李家唯一出仕的人,只是一个五品的侍郎。
“侯爷能在此时想起老国公,孝心可嘉。不过,还是尽快让常太医为您诊治吧,伤势好的快一些才能更快地回去平京城啊。”徐内监身后左侧的一年轻男子打破了尴尬,率先开口。他生的有些阴柔,不比聂衡之的艳丽耀眼,整个面相更偏向于刻薄阴郁。
聂衡之眯着眼睛,认出了此人是卫长意的隔房庶兄卫长信,和卫长意明争暗斗了许多年,一直处于下风。
“说来,我那弟弟长意到潞州城做通判,临行前家中长辈还有朝中的各位大人都与其说过让他多多关心侯爷的伤势,今日一见侯爷伤势未愈,还是长意他失职了。”卫长信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话里话外在挤兑卫长意,尤其是当着魏安帝亲信徐大监的面。
聂衡之闻言还未做出反应,另一道优哉游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随着人进来,不是卫长意是哪个?
“兄长此言可是说错了,侯爷对陛下忠心耿耿,一心想着尽快回去平京城为陛下效力。我自打到了潞州也千方百计地为侯爷治疗身体,侯爷的伤眼看着就要好了。兄长何出此言啊?”卫长意笑眯眯地,手中拿着一把扇子,摇来摇去,气定神闲的模样直接将卫长信气的沉下了脸。
徐内监却不管这两兄弟之间的矛盾,闻言大喜,“原来侯爷的伤已经快要好了,如此太好了,侯爷可以尽快回平京城向陛下效力了。宁王爷带走了些兵力去西北,对付戴绍那厮,京中没有侯爷率领金吾卫守卫,陛下不放心不能安眠啊。”
聂衡之冷冷地看了一眼拆台的卫长意,目光凌厉。
卫长意摇着扇子却是不以为意,又笑了笑,对着徐内监道,“大监却也是错了,侯爷还真是离不得潞州城。”
在徐内监不解的目光中,他摇摇头,继续说道,“我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哦,说到哪里了,侯爷的伤马上就要好了。可是临了又出了不可掌控的变故。”
说到这里,他语气严肃起来,恢复了从前身为大理寺卿丞的淡定严谨,“潞州城中隐藏着一股不为人知的势力,侯爷与他们对上,又伤了比之前还要严重的伤,后背直接被利刃刺入,若再深一寸就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无力乏天。”
这话说的几人一惊,小小的潞州城中还有能伤害到定北侯的不明势力?
徐内监心下一沉还要再问,仲北却带着人进来,端着热水、布巾和伤药,为定北侯换药。
聂衡之看了看没有发现女子的身影,轻描淡写地解开了内衫和绷带,淡淡的血腥气夹杂着苦涩的药味充满了整个房间。
常太医连忙上前,查看还未长好的伤口,看了看位置脸色凝重,果然是惊险的一处伤,深可见骨。莫说到平京,便是在潞州城中行走也是一项难事。
他朝着徐内监等人悄悄摇了摇头,徐内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如今的大魏形势就像是一锅即将烧沸的热水,先前还不觉得,可从离了平京这一路走来窥见的暗潮让他心悸。
宁王带着数万的兵力去了北地,平京城的兵力也因此空虚,若是他成功击败或者收复了北地节度使还好,可若是有变,他们这些内监都是依靠着魏安帝而活……一路上,关于先太子遗嗣的消息一波又一波地往他的耳朵里面冒,当初几大节度使就是因为陛下皇位不正颇有微词,桀骜不驯。
这个关头,没有定北侯守着平京城,人心惶惶啊。
“真是可恨,潞州城的知州在何处?本监一定要将他的失职禀报给陛下,竟然让侯爷在潞州城中受了伤!”徐内监恨恨地要向葛知州问罪。
卫长意冲着他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看了看他身后的卫长信等人,面带难色地只说了一句,“大监不知,其中的隐情不能为外人道也,不过事关陛下……”
“你们全都退下!”事关魏安帝那还了得?徐内监眼一厉立刻喝退卫长信等人。
卫长信面色难看了一瞬,冰冷地睨了卫长意一眼,才从房中出去。而卫长意却是一眼都未看他,只踱步走到房中一角的香炉那里,随意地扔了一块香料进去,驱散房中的药气。
清雅的玉兰香气弥漫在房中,淡淡的沁人心脾,聂衡之闻在鼻中,冷硬的脸色也悄悄缓和了一些。别馆中的下人是想不到这些的,只有季初会事无巨细地准备好一切。
“侯爷,卫通判方才所言,事关陛下,您可否告知咱家其中的深意?”徐内监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先想到的是沁王和宁王二位皇子。
一则,先前围猎一事与大皇子沁王有关,定北侯受了重伤;二则,潞州城中原先那位吕通判是宁王的人,死在了定北侯的手中。
“大监一路从平京到潞州十数日的功夫,就没听到一些流言吗?有一句话说的好,”聂衡之扬着薄唇,冲他笑的诡异,“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陛下先前吩咐袁兴办的事情,显然他能力不足没能彻底料理好。”
“可惜他死在了戴绍手中,陛下就是想要问罪也不行了。”
一瞬间,徐内监不敢置信地险些惊叫出声,袁兴私下做的事他也知道,难道,难道路途中的那些传言是真的?先太子还有一个儿子在江南,好好地长大了?
“那人前些时日在潞州城中露了马脚,侯爷查探过后为了陛下分忧当即就下令将人抓了起来。谁知他们暗中的势力庞大,又闯进地牢将人救了出去,侯爷便是因此受了伤,险些伤了性命。”卫长意条理清晰地说出了当日发生的事情……
***
季初送走了双青,又想趁这个机会到莫青青那里看一看,小姑娘瘦了太多,她想尽快将卫家的一大堆隐秘告知她听。
然而,她没能出去别馆的门,聂衡之身边的人根本不敢轻易放她出去别馆,哪怕她费尽口舌言去的地方是通判府。
无奈之下,她主动要求身边有几个近卫跟着,近卫首领犹豫了许久想着通判府距离别馆的确不远,因此也就应下了。
可能是因为卫长意做了什么,莫青青几日没有抱着大白猫上门了,听闻她主动到来,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亲自出来迎接,又请她喝甜甜的蜜茶。
“季初姐姐,夫君说平京城的使者到潞州城来了,里面有一人就是卫家的二兄,夫君和他的关系不好,也因此不让我出门了。”莫青青很乖巧地为她解释了几日未去的缘由,季初蹙眉想了想,那些人里面确实有一人和卫长意生的有几分相似。
二兄,应该是那个如夫人的儿子吧。她不再犹豫,将聂衡之告知她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莫青青知道,她看出莫青青还是很喜欢卫长意,一口一个夫君叫的十分亲密,还带着些小女儿家的娇缠。
莫青青果然不知道卫家背后的那么多事情,听她说完,懵懵地反应了一会儿才搂着大白猫喃喃自语,“怪不得大嫂和二嫂总在我耳边提起姐姐,原来她们不怀好意!”
说着说着,她眼睛亮了起来有了些神采,如果她们是故意挑拨她和夫君关系的话,那有没有可能她们说的话也是假的呢?可是再一想到她的庶姐话里话外也对夫君含着一股女子幽怨的恨意,她又开始不确定了。
“若有事情不明白,去问卫长意吧。青青,若是他不回应你,我在潞州城有宅子在,潞州城好些的郎君也不错,你完全可以这样同他说。”别的不提,施岐也不比卫长意差到哪里去。季初有些厌烦凡事都自以为是地瞒着妻子的男子,干净利落地威胁卫长意。
莫青青急急地点头,她打小同旁人比起来脑子迟钝了一些,但她也更乖巧听话,她知道季初是为了消除她心中的芥蒂。
“他若还瞒着我,我就让大白挠他,只挠他的脸。”大白猫长长地喵了一声。
季初露着小梨涡笑了,白白的肌肤像是云彩与雪糖。莫青青也笑了,大大的眼睛弯成一条缝。
“季初姐姐,那你和侯爷之间呢?外面都传你们要破镜重圆了,是真的吗?”心头放松后,莫青青又开始关心起季初来,开口说出了让季初惊讶不已的话来。
她和聂衡之,破镜重圆,重新在一起?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您已经答应了侯爷的求娶,不日就要再一次嫁给了他呢。”
季初心下一滞,陡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她才给沈听松递了一封信,信上写着她很好不必担心,若是他在江南也听到了她再要嫁给聂衡之的流言……
“青青,可否借你的墨宝一用?”她站起身的时候目光有些凉,流言一事和聂侯爷定脱不了关系,她怀疑他在利用流言诱使沈听松回来然后抓了他。
而且平京城来了人,迟早会查到她和沈听松的关系。
季初苦笑一声,潞州城,她可能留不得了。
第六十七章
再三思考之下, 季初又写了一封信,托莫青青派人送到施岐的手中。
流言一事让她对聂衡之好不容易产生的一丁点儿的信任与好感顷刻之间荡然无存,她想不出还会有第二个人有理由做下这件事。
莫青青便是再迟钝也看出了季初在听到外面的传言之后神色的变化, 她摸着软乎乎的猫毛, 大眼睛转了转,又小声地说了前不久截然不同的传言。
“季初姐姐,再前些日子, 也有好些人说闲话, 我同葛知州的女儿一同参加了一场宴会, 不小心听见了那些夫人们私下的话。她们说的可难听了, 后来再邀请我去赴宴我就不去了,那些人不好。”她凑到季初的耳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学了那些闲言碎语。
季初听在耳中, 却一点都不生气, 早在她为了探听沈听松的安危去了别馆的时候就预料到了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以及此事会产生的后果。
她从平京城离开初到潞州城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听到些诋毁她的话,无非就是女子名节之类。父亲说过, 世上很多苛责女子的话是由男子的私心产生的, 比如他们可以三妻四妾,而女子们一生却最好从与一个夫君,美名其曰忠贞。虽然大环境如此,但父亲从小教导她看透这些仅针对女子的骗局, 所以季初从来不在乎这些话。
季初听过一遍也就忘了, 想了想又让莫青青不要相信这些自我禁锢的话,摸摸小姑娘的头, 手腕的金镯子顺着莹白的肌肤往下滑, 清姿窈窕。
莫青青咧着嘴巴笑, 末了偏着头有些好奇地问她, “那和侯爷重新在一起的话也是骗人的吗?”
可是,前几日她亲眼所见季初姐姐对聂侯爷十分精心细致,就连房中的香料都想到了。夜里,她窝在夫君怀中和夫君说起的时候,夫君还想了好一会儿感慨聂侯爷手段高超呢。
“当然是假的!”季初神色很认真,她已经收下了沈听松的玉佩,意味着她同意了他的求娶。她从来不是朝三暮四的女子,既然有了婚约如何再与别的男子牵扯,等到她将欠聂衡之的情分还清,就会离开。
是啊,离开。季初的心里第一次有了这个想法,比起上辈子的风平浪静,这辈子她在潞州城的时日,说实话,纷扰太多了。而且可以预见,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烦心事等着她。定北侯是一遭,向堂伯父解释沈听松的身份是一遭,平京城的使者又是一遭。
现如今季家的危机解除了,有堂兄在有施岐在,起码可保数年内无忧。甚至数年之后的城破也可能不会再发生,葛知州还好好地待在潞州任职,掀起战乱的异族首领被聂衡之一刀给杀了……
既然如此,她留在这里还做什么,上辈子她隐居在南城的市井之中,只带着双青一人,过着无人相识平淡至极的生活,也并无不妥。
至于离开去哪里,她现在还未想好。
不过,沈听松好似提到过风景秀丽的清净峰,清净峰上有道观,道观里面的无为真人是她父亲季尚书的好友。
自古,战乱苛税都与出家人关系不大,清净峰上也该是真的清净吧。
季初模模糊糊起了一个心思。
***
季初只在莫青青这里停留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聂衡之身边的近卫沉默着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便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回到别馆里面,幸好那些从平京城远道而来的使者们已经不在了。季初放心地抬起了头,挺直了腰背不再刻意闪避,脸上还带上了淡淡的笑,然而刚转过一道走廊,她的笑容彻底凝固在脸上。
“好孩子,舅舅也是才知道你与衡之和离回了潞州,衡之他性子霸道,你受委屈了。”昔日的李家舅父,一脸怅然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对她的关切,仿佛真是她的亲舅父一般。
可惜,季初的外祖父只生了她母亲一个女儿,不然想必就是亲舅舅也不敢在聂衡之的势力范围内指责他霸道无礼。
“我既然已经和离,也该唤您一句李大人。”季初知礼,含笑朝他福了福身,掩藏起了心下的不耐。从前的李家舅父对她可不如现在客气,李家想将女儿嫁给下一任的定国公,延续家族的显赫姻亲,无奈聂衡之先一步娶了她,国公夫人李氏又心心念念为聂锦之选上一位高门的贵女,自然也看不上李家的侄女。于是,李家人又将目光放在了聂衡之身上,毕竟他是定国公世子,日后会继承定国公府。
季初还记得成婚的第一年,她同不太耐烦的聂衡之一同到李家为他的外祖母贺寿。李家舅母直接就在她面前夸赞起了自己的女儿,又说聂衡之是李家的外甥,可靠安心的话,其中之意十分明显。
他们想让聂衡之纳自己的女儿为偏房,最好是平妻,当然贵妾的位置也勉勉强强可以接受。
季初当时性子还有些鲁莽,不等她说完就冷着脸拒绝了,给李家舅母好大一个没脸。
李家舅母又气又恼,可能也自恃过高,将此事直接在寿宴上挑明了,她想当着过寿的老夫人,聂衡之身为晚辈肯定不会拒绝。
但聂衡之是什么性子,心高气傲到了极点,怎么可能被人压着纳妾。季初当初没有入他的眼,即便明媒正娶,他也是爱答不理的,何况一个妾室?
他沉着脸直接砸了酒杯,嗤笑着说了一句自己姓聂不姓李,他的事还轮不到一个舅母做主。不顾自己外祖母的脸面,他斜睨了季初一眼,直接敛袖离开了,一身气势傲人,硬是没人敢拦他。
季初压抑着欢喜,小步地跟着他后面,眼角余光瞥见李家人的脸色像是被打翻的颜料,红的黑的白的都有,难看的很。
有了这么一出,聂衡之就和李家疏远了,李家人和聂锦之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
却不想数年过去,物是人非。甚至当定国公府都覆灭了之后,李家人却又是像忘了当年的事情,主动朝聂衡之示好。居然连她这个和离的前夫人,都用了心思,刻意等在这里堵她。
福至心灵,季初左右瞥了一眼,翘着红唇开口,“李大人您到潞州城来是为了聂侯爷?您孤身一人离家可真是辛苦了。”
“是啊,衡之是妹妹的骨血,听闻他受伤,我们一家人都寝食难安。我的小女儿若雪心系表兄,也跟着一同来了,日后也能照顾他。”李侍郎又叹了一口气,很是为自己的外甥担忧,担忧到只有自己年仅十六的女儿贴身照顾才放心的地步。
季初有些想笑,好不容易才压住了心中那股笑意,绷着脸点点头,“李大人说的很是,若雪姑娘细心,定能照顾好侯爷。”
话说完,她也不管李侍郎是何种反应,绕过了他就往前走,迅速地让他反应不过来,将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噎在了喉咙里面。
想要让季初将若雪引荐在衡之跟前的李侍郎,看着季初远去的背影,气的胡须颤抖,季尚书的女儿,果真是有辱斯文,和离了还不知廉耻地住在别馆之中。
小女儿才貌出众,定能修补他们家同衡之的关系,怎么才能让她出现在衡之面前呢?李侍郎自己也悚这个外甥,绞尽脑汁想了想找了个下人问了聂茂之的住处。
无论如何,衡之身边缺少一个侯夫人,这个位置得是李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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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初同李侍郎的谈话自然瞒不过聂衡之,几乎是她这脚迈进房中,后脚聂衡之皱着眉头很嫌弃地问她,“若雪是谁?他怎么还有一个女儿。”
当年被塞着做他贵妾的表妹是李侍郎的二女儿,聂衡之隐约记得名字里面带了个月,跟雪没有丝毫的关系。
屋中弥漫着淡淡的玉兰香气,他也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圆领袍子,猛然一瞥仿佛一位俊美书生,可惜季初再一定睛,他眉眼间的挑剔神色告诉她眼前人还是那个熟悉的定国公世子。
“侯爷,平京城既然派来了使者,想必很快也会知道我和沈听松的关系。这几日您看我能否暂避到他处去?我看李大人也不会放弃让他的女儿来照顾你,迟早还会生出事端。”季初定了定心神,低声细语地将自己的意思说给他听,左右他的头痛之症有了缓解。而且,那个“他”出来的时间已经从两个时辰逐渐缩短到了一个时辰。
想必,很快也就消失了吧。然后,聂侯爷的失魂症就会好起来。
“不行!”聂衡之飞快地拒绝,甚至因为激动坐直了身体,直勾勾地盯着季初。
季初心一跳,又与他温声说了一遍自己不适宜出现在人前,还提了一遍外面疯狂传播的流言,“侯爷也清楚你我之间现在根本是清清白白的,若我一直留宿在这里,对你我的名声都不好。”
她以为那些传言是聂衡之弄出来的。
聂衡之却不然,他并未察觉到她的意思反而觉得她在为自己找借口,心下一涩,他咬咬牙扯开了自己的圆袍,将包着绷带的伤口袒露在她面前。
为了迷惑徐大监等人,他早上练了一会儿骑射,伤口如他所愿地流了血。
此刻动作粗鲁急切之下,同样地点点暗色在他的绷带上晕染开,映入季初的眼底。
“本侯说过了沈听松一事不会牵连到你和季家身上,而这伤是你欠我的。”他语气冷淡,深处夹杂着的一丝惶恐与委屈,没让季初发觉。
季初呼吸一窒,抿抿唇沉默了一会儿将他的外袍系上,想了个折中的方法,“不如我只在白日陪着你,到了晚上你容许我回到季府去,第二日我再过来,行吗?”
“你放心,几十里外就埋着我的父母,在你伤势和失魂症未好之前,我不会食言的。”她眼中闪着光,带着些难为情的祈求。
“那个蠢货呢?他会哭。”聂衡之死死压抑着焦躁,拿出那个“他”做了借口。
“既然迟早会消失,我们就先试一试夜里大夫为你施针后,能否彻底压制住……”季初缓了缓情绪,语气轻的很快就消散开来。
聂衡之沉着眸看她。
季初含笑回望,又掐着手心道,“比起他来,你当然是最重要的。”
一句话,乌云散去,聂衡之应下了。
是夜,季初回了季府,而施过针后,聂衡之睡在季初睡过的长榻上一夜无梦。
那个哭哭啼啼的聂衡之彻底消失了。
第六十八章
次日, 季初得到了这个消息,只是沉默了片刻又从季府坐上了去往别馆的马车。
马车在天色还未亮的时候就守在了季府的门外,季初坐在马车里面, 手中摩挲着沈听松留给她的玉佩, 静静地想,潞州城的城门要在辰时之后才会打开……
***
今日季初没有在别馆里面遇到诸如李家舅父等从平京城过来的人,连原本预料到会看到的徐大监也不在。
她昨日就得知, 平京城的使者们是为了定北侯而来, 也做好了今日遇到他们的准备, 所以没有在别馆看到他们觉得有些意外。
季初留了个心眼, 在聂衡之的面前状似无意地提起了这个疑问。
聂衡之闻言,轻猫淡写地告诉她,徐大监另有他事, 启程去了江中节度使那里, 由卫长意和施岐陪同。
季初定定看了他一眼,没有接着问下去, 她知道分寸, 有些事情避开为好。然而她的心里却不可避免地在猜测会不会和沈听松有关,离意愈发浓郁。
她兀自想着,手中又拿了针线来做,这次是一匹墨蓝色的纱绢, 她要裁了给聂衡之当做罩衣穿, 薄如蝉翼的纱绢要特别小心。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缝线,十分认真。
忽然之间一缕浓密的乌发扫在她的脸侧, 痒痒的, 季初迷茫地抬了一下头, 视线就撞到了凑过来的男子, 他凤眸潋滟,凑到她身边,看着她手中快要成形的纱衣隐隐地带着一些期待。
季初呼吸放缓,僵了一瞬后温柔的杏眼看他,淡笑道,“放心,这一次一定是侯爷的尺寸,我问过别馆里面的下人了。”
“嗯。”聂衡之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见她没有抗拒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又歪在了床榻上。手上说是持了一卷书在看,但实际上那书页许久都没翻过去。
季初做完了一件罩衣,他手中的书也适时地放下,目光故作淡漠地望过来,语气也矜贵,“既然都做好了,不如现在就试一试吧。”
季初笑笑,将衣服递给他,凤眸朱唇的年轻郎君衣服上罩了一层飘飘渺渺的墨色,不仅多了几分稳重,还隐隐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她神情专注地看了一遍,忽然又觉得里面的袍子颜色不配了,又让下人翻出锦缎来,手中不停地又开始缝起外袍。穿针引线,动作极为熟练,白嫩的手指在颜色鲜亮的锦缎中穿梭,聂衡之看着看着有些失神。
今日的季初对他特别的好,好到他产生了妄想,季初会再次接纳他,将原本的那颗心还给他……
这一日,季初依旧是天色昏暗的时候回去了季府,聂衡之留在别馆让大夫为其施针,又是一夜安眠。
次日,趁着卫长意不在,她温声央着聂衡之派人接来了莫青青还有她的大白猫。
聂衡之虽然极其不乐意他和季初之间插进来一个莫青青,可他现在一颗心装的满满的,想听她的话,想对她好,想让她开心。
于是,莫青青终于又得以到了别馆里面。
初一见到季初的面,小姑娘就冲着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这是在暗示她已经将信件送出去了。
季初也悄悄地点点头,末了趁着聂衡之与自己的亲信商谈秘事的时候,手指翻飞地为大白猫做了一个小垫子,又问莫青青,近日的心情如何,和卫长意之间的矛盾说开了没有。
莫青青闻言先是翘着唇甜笑,可过上一会儿又开始唉声叹气,小声地和季初说话,“季初姐姐,夫君说他没有碰过那些妾室,也不是真心喜欢我的庶姐。可是这次,这次府中的二堂兄到潞州来,带来了后院的楼姨娘。我看见了楼姨娘又想起来她和我庶姐生的有三分相似,又想他若不是喜欢我的庶姐为何总纳和她长得相似的妾室呢。”
季初手中的针线活动作慢了些,清澈干净的杏眸里面映着莫青青的神色,莫青青的性子单纯,有什么都会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季初看得清楚她很苦恼,而且她对卫长意也没有许久前那么信任了。
“我再去问夫君,夫君就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了。”莫青青很苦恼,也在害怕,她数月前在去外祖父家中的时候偶然遇到了庶姐,庶姐生的美貌妩媚,从小就比她受欢迎。庶姐告诉她,一开始卫长意到家中求娶的女子是庶姐,是她的母亲从中作梗才让这桩姻缘落到了她的头上。
因为她生的比寻常的女子胖,脑子又有些笨,除了吃喝玩乐,琴棋书画不通,针线活也不好,所以母亲担心她嫁不出去好的人家,才横插一脚将卫长意变成了她的夫君。
庶姐的这番含着怨恨的话,让莫青青做了许久的噩梦,整个人也无精打采的茶饭不思,不到两个月就瘦成了纤细的体型。
闻言,季初细眉微蹙,温声安抚了她两句,倒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卫长意将和青青庶姐长相相似的女子纳为妾室,说他对青青庶姐无意,很难令人信服。
“那青青,你想怎么办?”她问起莫青青的打算,潞州城中除了自己莫青青没有其他的亲朋,除了自己也当然没有人能帮她。
肥肥的大白猫软软地蹭着莫青青的手掌,热乎乎的。听到了季初的话,她屏紧了呼吸有些紧张地摇头,“季初姐姐,我,我可能会去家中的亲戚那里住一段日子,再做打算。”
莫青青从前生的圆润可爱,现在虽然瘦下来了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停扑闪,季初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含笑嗯了一声,又事无巨细地交待她,“一定得央人将你给接过去,路上万一遇到了危险就麻烦了。”
莫青青急急地应声,没让季初发现她的异样。她是要到亲戚家里不假,可……是她悄悄地离开。莫青青知道,夫君肯定不会同意的,夫君现在看她看得可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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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青青离开,又过了一个时辰内室还是传来似有若无压低的声音,季初一个人待在外室,做了许久的针线活眼也乏了,停下手百无聊赖地坐着休息。
她脑中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会儿想同样是聂衡之的好友卫长意和裴文安差远了,一会儿又想现在身在江南的沈听松如何她递过去的信走到哪里了,一会儿又想起了那个戳一下哭一下的人彻底消失了……最后她突然忆起了那日发现她为沈听松作画时歇斯底里仿若阴间阎罗的聂衡之。
那日不久后,她发现聂衡之用匕首划上了自己……
心下一动,季初将手中的针线放到一旁,温声唤了一个下人拿些笔墨过来。
等到聂衡之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已经是半下午了,他慢吞吞地从房中踱步出来,利眸一扫锁定了女子的身影。
临窗的桌案旁,季初坐在那里,背影纤瘦长发如瀑,低着头神情专注,一丁点儿的碎光洒在她的侧脸上,肌肤胜雪,气质沉静温和,小小的红宝石耳铛垂在她细白的颈间,清丽动人,可爱极了。
聂衡之忽然就不想再往前走了,他有些害怕这些都是幻觉,是他日夜臆想出来的场景。可许是他的身躯高大,许是他的目光太热烈,季初发现了他,回过头朝他浅浅一笑。
“昔日侯爷言我画技粗糙,今日就还请不要嫌弃了。”季初侧过半身,露出一角的画像,画上那个的男子着紫袍,身下是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勾唇一笑风姿卓绝……
聂衡之倾身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画中不可一世的高傲男子,心中密密麻麻地酸痒,像是被蚂蚁咬过又像是被羽毛拂过,整个人站着不动了。
“这次画的还不错,反正比那个……强多了。”他压抑着欢喜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哼了一句,想说野男人又及时地绕过去了。
常年生活在担惊受怕的人怎么可能有他聂侯爷光鲜亮丽,俊美矜贵?
季初闻言,但笑不语,看了他一眼很惊奇地发现了他耳尖居然变得红通通的……
“咳咳咳,长兄,季娘子,我有事,有事要说。”聂茂之大大咧咧地闯进来刚好撞到这一幕,顿时后悔地想要迈步离开。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长兄心情不错的机会……他实在被缠怕了!
不出意外,聂茂之得到了坏脾气的兄长一个森戾凶狠的眼神,他呵呵笑着往季初的身边靠了靠,嗫嚅道,“这不是李家那位舅父实在太烦人了吗?我这也是没办法,季娘子,那位李家表妹,她的背影远远看去和你有几分相似,我害怕长兄着了道……”
和她相似?季初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恶寒,前不久莫青青才说了卫长意的妾室和其庶姐生的很像,这李家人难不成以为和她相似就可以得到聂衡之的另眼相待?
“吩咐下去,那个叫什么月的,不准她进入别馆。”聂衡之显得有些不耐烦,背影相似又如何,就是和季初生的一模一样他也能认出来,季初身上的气息他最熟悉。
这点小事,聂茂之也值得问他的意见?
“那位姑娘,名唤若雪。”季初清了清嗓子纠正他,之后又转向聂茂之,笑的温和,“我倒是好奇究竟相似到何种程度,不如让她到季府一次吧,我想见见。”
烫手的山芋甩了出去,聂茂之很高兴,当即就应下了。
第六十九章
季初让双青递出去的第一封信辗转终于到了江南, 彼时潞州城的探子传来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沈听松的耳中。
探子言,季氏女同定北侯关系匪浅,长住在定北侯所在的别馆中感情深厚, 定北侯对其无微不至, 向季氏女求娶……
原本羞愧于朝季初下手的陆行等人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不由复杂起来。他们因为此事惹得向来脾性温和的主上勃然大怒,每人都被罚了三十鞭, 想来若不是他们救主上出来, 只有秘密处死的下场。
其中陪伴了沈听松十数年的陆行感觉到主上的疏远, 暗中也害怕定北侯真的会对季娘子不利。季娘子安全他们松了一口气, 可是她和定北侯旧情重燃又让他们为主上担忧。
前不久,主上向季娘子求娶,不惜动用隐藏了十几年的势力为季家铺路, 足见已经对季娘子产生了感情。
眼下江南局势正乱, 主上的存在已经被暴露,若他因为此事乱了心神……陆行担忧不已。
好在池家人秘密送来了季娘子的亲笔书信, 忍着焦躁将信呈给主上, 陆行心乱如麻,眼角余光死死盯着主上的反应。
沈听松住在沈家的一处不起眼的庄子里面,他接过季初的书信,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冷硬的脸色有些许的缓和, 一字一句看下去神色却又凝重起来。
陆行忐忑不安, 唯恐从主上的口中听到他要离开江南回去潞州的话来。
“退下吧,今日之事要守口如瓶。”很意外, 主上仅仅是面色冷淡地说了一句话让他退下。
陆行颔首称是, 心下却想着继续让人盯着潞州。
***
季初发现聂衡之不是一般地喜欢自己为他作的画。
他状似无意地在旁人面前展示画作, 末了在他人夸赞了几句后又极为宝贝地收起来, 亲弟弟聂茂之想上手摸一摸被他恶狠狠的眼神直接剜了一刀。
季初在一旁看到了一眼目光很快又移开了,后来更是不抬头一味低着头扑在手中的针线活上,她在为聂衡之做春日和夏日的衣衫。
聂衡之看着她认真忙碌的模样,凤眸中满满的盛不下其他的一切,他忽然想起以前在定国公府的时候季初也是如此,喜欢给自己缝制衣服,喜欢在清晨的时候为自己束冠,还喜欢歪着头痴痴地看着他倚窗读书……杏眸里面亮晶晶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为何就没有发现这个时候的她看上去那么的可爱,想要拥在怀中抱一抱,想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离。
凤眸越来越灼热,聂衡之喉结微微滚动,慢慢地靠近她,压着翘唇开口,“季推官是你的族兄,才干不错,推官一职有些低了。”
季初闻言,有些诧异他会这么说,“族兄曾为父亲教导过一段时日,先前在外任职县令,如今能回到潞州做推官已是幸事。”
她不太明白聂衡之此话的意思,父亲既然在当今那里获了罪,族兄的升迁必然要受其牵连,能转回到潞州做官并且升职对于如今的季家而言刚刚好。
不会惹人注意也足以在潞州城内护着全族。
“无妨,陛下这个时候可没有心思在乎一个小小的官员。”聂衡之灼灼地盯着她,话中含着淡淡的不屑,沈听松的存在应该已经传到了魏安帝的耳中。
他想姓沈的能助季家他也可以,他甚至可以给季家更多的权力更多的荣耀。
有了上辈子的记忆,聂衡之把玩起权术来游刃有余,更别提现在的平京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季初摇摇头,很认真地拒绝了,“眼下就很好了,再高一步可能也会引来更多的风险。侯爷您不必为季家费心,季家也不需太过显眼。”
她当然不能同意,聂衡之欠她的用他的伤还了,若再拉进去一个季家她的心里会很不安。
季初从来不喜欢欠人人情。
被断然拒绝,聂衡之沉着脸有些不悦,并不是因为季初,而是他感觉到沈听松做了最好的安排,而且没让季初察觉到端倪……这样的好足以表明那个人了解季初也将季初放在了心上。
妒意来的汹涌,焚烧他的心,聂衡之垂下眼皮挡住其中的阴霾,心下又开始焦躁不安,他想要迫切地证明自己能对季初好,可以给季初想要的一切,可是他发现,季初什么都不需要,可能她最想要的是去江南和野男人在一起……
他闷着头不吭声,整个人散发着冷郁的气息,显得十分的不爽。
季初察觉到了,目光触及到自己手中的针线,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弯着唇角冲他灿烂一笑,“我和季家现在都很好,我想要你好,也想要天下的百姓们平安喜乐。”
这句话是她的真心话,她想要聂衡之快些好起来,她离去的时候不会有负担,她想要全天下的百姓都平安喜乐,这样就不会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看着她脸上的笑,聂衡之恍惚了一瞬,然后便如春风拂过一般,脸上的寒冰化成了春水。他胸口处涌出了百般的滋味,可最后都被巨大的惊喜给淹没,一双凤眸亮的惊人,控制不住地伸手抱住了清丽温婉的女子,箍的紧紧地,又忍不住埋首在她的颈窝,一声一声地低叹,“季初,季初,季初……”
只喊她的名字,像是要将重生以来这些时日所有的惶恐不安与担惊受怕给喊出来,让怀中的女子知道他是喜欢她的,他不能失去她。
上辈子不可以,这辈子更不可以。
季初被紧紧抱着终究还是有些不适应,她感觉到与她相拥的男子误会了她的话,但这个节骨眼上她心里又产生了一丝不忍。
她也根本无法解释她准备要离开潞州。
聂衡之抱着她好大一会儿,直到夜色渐深了才松开,松开的时候不情不愿,季初挣扎了几下他才放手。
这一夜也只有聂衡之一个人。然而,这一次大夫没有为他施针,许是发现了聂侯爷几乎昭然众人的好心情吧。
次日,季初再到别馆中来,发现别馆中人人面带喜气,尤其是庄大夫,颇有春风得意之态。
“季娘子,老夫也算是治好了疑难杂症,史上能有一席之地了。”施针的人是他,治好失魂症的人也肯定是他。
季初平静地听了几句,这才明白昨夜未曾施针,未曾药浴,聂衡之已经如同常人一般了。
他的失魂症彻彻底底地好全了。
确实是一件好事,季初这样想,眼角眉梢也染上了淡淡的欢喜。
她向两位大夫诚挚地表达了对他们医术的敬仰之后,又重新拿起了针线给聂衡之制衣服。庄大夫看着她这般模样,意外地插了一句话,“其实还有季娘子的功劳。”
季初不解,他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季娘子难道没有发现,你对聂侯爷越好,他的病情就越稳定?”
失魂症源于心病,聂侯爷的心病是惶恐与惧怕,所以他在犯病后一直在寻找,找到后控制不住想要表达心中的害怕,所以会哭泣。
闻言季初一怔,手上的细针扎进了指尖,可她却没有呼痛,而是勉强地朝大夫笑笑,“如今失魂症好了,庄大夫您快别这么说,都是您和魏大夫的功劳。”
庄大夫看她有些不对的脸色,这才知道自己可能失言了,叹了一口气幽幽离开。
季初看着手中鲜艳的锦缎以及滴上去的一滴血,却再也坐不住了,恰时聂茂之偷偷过来朝她挤眉弄眼,说是李若雪要见她。
季初仔仔细细地将这些时日做好的衣服收在了显眼的地方,派人和在房中议事的聂衡之禀报了一声,她起身和聂茂之回了季宅。
聂衡之先前下令不准李家人进入别馆,季初安排在季宅见李若雪也合情合理,聂茂之没有怀疑她的用意,甚至以为她也不想长兄看到李若雪。
毕竟一个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有意嫁给曾经的夫君,无论哪个女子心里都会不喜的。
可能是因为聂衡之的失魂症好了,也可能是因为季初这些时日太过温柔顺从,他听到了下人的禀报,没多想也应下了。
反正一整个季家在潞州,季初的父母也葬在这里,她还能去哪里?
不过,聂衡之放心的点还在于他早就吩咐城外设了两道关卡,严查去往江南方向的车马。
季初如愿地回到了季宅,也见到了一心要做定北侯夫人的李若雪。
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细眉琼鼻,樱唇雪肤,打扮地清雅,一身豆绿色的百褶裙映着少而精的玉石首饰,书卷气十足且彰显世家女的身份。
季初仔细打量了两眼,果然发现她和自己有些相似,可惜这种相似大多体现在气质和装扮上,容貌上她肯定是不及这位若雪姑娘。不过看到李若雪眉间闪过的一抹倨傲与不屑,季初大概明白了眼前女子瞧不上自己。
聂茂之可能是被缠地怕了,早早离开了,房中除了这位若雪姑娘及她的婢女,便只有双青一人在服侍,这是季初故意的。
“父亲和祖母都说,我到潞州来就是给衡表哥做夫人的,你私下见我莫不是想做手脚?”季初刚让双青奉上点心和茶水,还未开口,李若雪径直摆出了自己的底气,不客气地质问。
“非是要阻挡李姑娘你做定北侯夫人,只是好歹之前与李家来往过几次。潞州季家是主家,李姑娘到潞州来,于情于理我都该宴请一番。”季初淡淡为她解释,有些明白了聂茂之避之不及的原因。
方才聂茂之引她们见面的时候,这位表姑娘笑的甜美可人,转眼间对她又是截然不同的敌视态度,变化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闻言,李若雪却又警惕地看她,“只是如此?”她瞧不起季初的容貌却又下意识地发现了自己与眼前女子的相似之处,对季初敌意满满,不相信季初会好心待她。
季初温和地笑笑,当即便起身让人准备马车,“昔日虽说和李家有些芥蒂,但李家老夫人到底曾也算我的长辈,对我也照顾过。李姑娘,我便领着你在潞州城逛一逛吧,李大人想必拘着你出门。”
她一番好意语气诚恳,李若雪只当她是主动示好,半抬着下巴嗯了一声,“那便走吧。”
季初朝双青看了一眼,几人一起上了马车。季家的马车要比李若雪那辆宽敞,季初便让她先坐。
李若雪更加确定她是在讨好自己,不客气地坐了上去。于是,季初和双青便坐上了李家的马车。近卫不远不近地跟着,看到李家那辆马车绕着在城门口待了一会儿也没在意。
逛了大半日的功夫,李若雪回了暂住的地方,临走前难得对季初的语气好了些,觉得她还算有眼色识时务。
近卫们看着季初进了季宅,默默松了一口气。
却不想,第二日人不见了。
第七十章
晨光熹微, 季初身上披着一件鸦青色的斗篷,同双青坐在一辆马车里面,人已经离开了潞州城有数十公里。
驾着马车的人是在画馆里面做工的伙计, 这是季初几日前就打算好的。就连提出和李若雪见面也不是想有一个名正言顺提前回府的理由, 好脱身离开潞州城。她趁着和李家姑娘出门的机会先是逗留在城门处看了看守卫的情况,然后特意绕到了画馆。等到将心满意足的李若雪送回去,季初光明正大地回了季府后, 很快以东西遗忘在画馆的名义派了丫鬟去取。
聂衡之那些近卫们亲眼看见她回府警惕心便放松了, 季初悄悄地扮作小丫鬟, 和双青出了季府, 到了画馆后很快坐上马车,趁着天色还未昏暗之前出了城,当夜留宿在一家农户那里, 天色微微亮的时候又启程。
临行之前, 她在府中给聂衡之留下了一封信。
双青抱着包袱倚着马车壁睡的香甜,季初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整个人无比的清醒甚至冷静。她轻悠悠地抚着缎面的斗篷, 在想这个时候那封信可能已经到了聂衡之的手中了。
不免有些神游天外,目光发散,他会是怎么反应呢?暴跳如雷以为她去了江南去和沈听松团聚还是会恨她是个不告而别的小人,从此只愿没有认识过她?
其实, 季初也不想以这种方式离开。但聂衡之的失魂症已经好了只余身上的伤势, 她许下的承诺也算是做到了,还有就是……庄大夫的那句话让她如梦初醒。她怕再与聂衡之相处会出大问题, 他一日一日的表现根本不像是只想让她协助医治失魂症的样子。
反正那日聂侯爷也说了, 等到她助他医好失魂症, 其后如何都随她自己。
不告而别虽然有些不好, 但她悄悄离开也避免了可能会产生的麻烦,因为她不太想自己的行踪被聂衡之乃至从平京城来的那些人知晓,万一他们真的以为自己是去寻沈听松暗中跟踪她呢?
季初还想自己做了许多件新衣服放在了显眼的地方,信中也提到了一句,聂衡之看到之后可能也明白了吧。
昔日他间接害她失去了自己的贴身婢女和孩子,季初虽说着一别两宽互不相欠可心里还是有很深的怨气,只是她埋藏的很好罢了。可是这些时日,聂衡之被她利用之后还救了她,又有吕通判的死和施岐被察举为官,一桩桩一件件的好似乎累加在一起后,季初心里的那股怨气散去了。
她是真的不怨他了,也真心地希望他以后可以过得很好,自己离开了潞州城,随着时间推移,想必他也会忘了自己吧。
上辈子她刻意回避平京城发生的所有事情,很久之后才知道他受伤瘫痪,也知道他的伤势又好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一次面再未见过,她没有离开潞州一次,他想必也早就忘了她。
既然上辈子各自都几乎遗忘了对方,那么这辈子也一定可以,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季初心里亮如明镜。
“娘子,前面的路有些崎岖,您仔细扶着点儿。”她兀自沉思的时候,马车外传来伙计的提醒。
“嗯,知道了,不必着急慢慢赶路就行。”她选的是和江南截然不同的方向,就算有人想追也无济于事。
***
聂衡之这夜依旧睡地十分安稳,且许是因为前些时候失魂症的折磨,他的休息时间极少,眼下好了像是一股脑儿要补回来似的,往往要睡到天光大亮的时候。
不过他喜欢这么晚醒来,因为梦中有季初,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也会是季初。
可是这日醒来一切都变了,他看到了跪了一地的近卫还有一封字迹娟秀的书信。
“侯爷,季娘子人没有接来,这是房中发现的信。”仲北硬着头皮将书信呈上,语气有些辛酸,好不容易侯爷才过上了几天的好日子,失魂症也治好了,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
可是,迎头又来了这么一棒。
脑子一下子炸开,聂衡之死死盯着那封书信,脸颊的肌肉像是上了弦绷地极紧,一字一句地问了一遍,“没有接来人,那她去了哪里?”
他话音刚落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江南,脸色一寸寸变得森寒可怖,盯着那封信的目光带上了不敢置信。
近卫等人在潞州城中寻找了多时,很快发现季娘子的那家画馆关门了,那她肯定是离开潞州城了,小声地将此事禀报给侯爷。
“侯爷,昨日季娘子的行踪属下已经派人查过,她请了表姑娘到季府,随后领着她在潞州城中走了一圈,期间马车曾停在城门许久。属下猜季娘子是借着机会打探城门守卫的情况,之后借着去画馆的名头离开潞州。”仲北将昨日季初做过的所有事情交待地清清楚楚,然后直直地跪在了地上,请罚。
聂衡之再次体会到了如堕冰窟的滋味,浑身的血液冷成了一块冰,咬牙撕开了信封,看到了季初的第一句抱歉,眼中涌上了浓浓的嘲讽。
“今侯爷失魂症已好,季初完成了与侯爷之间的承诺,故而不再到别馆中来。因潞州城近日纷扰,再三思虑之后,季初决定暂时离开潞州城一段时日,……不告而别十分抱歉……侯爷可告知堂伯父等人勿要担心……盼侯爷安好,季初呈上。”
女子的字体清秀婉约,隐带傲骨,一看便是心意坚定之后写就的,从头到尾未有一分凝滞之处。
聂衡之看着信,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声越来越大,里面的苍凉也越来越浓,是他愚蠢是他没有看清季初的心,她对他只有狠心,她心里百般记挂地是江南的野男人。即便他为了她放那野男人离开,即便他不惜为她挡了一剑,即便他事事顺从她的意见从不敢强迫她,她的一颗心对他还是冷硬如铁。
就连,就连为他做的衣服为他绘的画应该也是为了打消他的戒心故意为之的吧,好,真是好的很。
前几日积攒的一腔情意和欢喜碎成了渣渣,聂衡之笑着笑着就恢复了面无表情,目光骤然阴狠,“给本侯追,将昨日去往江南关卡的所有马车全部追回来。”
徐内监已经拿了代表魏安帝的金令去江中节度使那里,很快就要对江南用兵,这个时候去江南,女子是在找死!
是,就是在找死!身边只有一个婢女就敢去江南,若是遇到匪寇……他捏着那封信,指骨泛白,又气又急又怒,抿直的薄唇甚至有些颤抖,“去、牵、马。”
聂衡之要亲自去追!他可以在平京城外追到季初,这一次也能将人追回来。
可侯爷身上的伤?仲北等人闻言大惊失色,但看着他黑沉沉的凤眼没有一个人敢劝。
这个节骨眼上,谁劝都是在找死。
好在还有一个聂茂之,他兴冲冲进来带来了卫长意等人从江中节度使那里回来的消息。因为昨日甩掉了烫手的山芋,看着长兄和长嫂的关系也愈发融洽,聂茂之的心情大好,美滋滋地根本没有察觉到屋中的异样。
“长兄,这一大早我就按照您的吩咐去迎接徐内监等人回来,卫长意和我说事情一切顺利。原本是该他亲自过来禀报的,你也知道他将那小夫人看得和眼珠子似的,急急忙忙地先回了自个儿府上。估计回府抱着他的小夫人诉诉衷情,得到下午才能见您了。”聂茂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还自顾自地加了几句讨好长兄的话。
“不过卫长意不来才好呢,您和长嫂多待一段时间,长嫂给您做了那么多的新衣服看得弟弟我都眼热……”聂茂之脸上挂着笑,抬起头看到长兄阴戾如鬼的脸色笑容一点点凝固,语气也一点点低下去。
新衣?聂衡之目光沉沉一扫,定格在了那堆整齐鲜艳的衣袍上,忽而又咧唇笑起来,悲伤、惶恐、自嘲……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笑的比哭难看。
一颗破碎的心连同着额角剧烈地泛起了疼痛,季初并不欠他的,她却是做到了自己承诺的一切,治好了他的失魂症,给他做了新衣。
而她去寻江南那个野男人又有什么不对?她之前就不惜潜入别馆只为见他一面……
脑子像是被一只锤子重重地击过,嗡嗡作响,那股痛仿佛深入骨髓,高大的男子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
“去追,追到了……护送她去想去的地方。”除了江南和北地,哪里都可以,只要那个地方很安全,只要他知道她是安全的。
房中所有人都怔住了,仲北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带着人出去。
聂茂之呆呆地站着,反应过来后连忙唤了大夫过来。长嫂她离开潞州了?她真的不愿和长兄和好吗?
房中静的出奇,沉的可怕。
“衡之,我要你尽快派些人马给我。”一片死的寂静中,聂茂之看见卫长意如同一个疯子跑了进来,狼狈又焦急,全然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风度。
“青青她不见了。”卫长意几乎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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