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唯梦闲人不梦君
青山山峦一片青翠, 犹如上好的翠玉,浓郁的绿几乎要滴落下来。
萦绕着山峦终年不散的云雾更让此山显得仙气十足。
在青山悬崖上一处洞府前的木栈上,两个男人烹茶自饮, 宛若隐居深山中的闲云野鹤。
只可惜这两个男人一个是由季薄情变成的假男人, 另一个则蒙住眼睛,看上去双目已盲。
楚斯人听闻季薄情的言语, 含笑摇头。
季薄情道:“女帝是天下正统,一直以来都欣赏寒门学子, 并不像杨九春和吴横江那两人,为了得到世家的拥簇,任由世家迫害寒门。”
“人并无高低贵贱,在女帝看来,分辨人才的自然是要唯才, 而不是看他们的门第和家世。”
季薄情神情不解,“我以为青山书院山长该与女帝心意相通才是。”
楚斯人不紧不慢端起茶碗, 饮了一口, 他含笑道:“贵客所言算是说进我的心中去了, 只是……”
他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季薄情自然是没有错过这丝变化。
她也沉默下来。
她知道楚斯人悲伤的是什么,犹豫的又是什么。
青山书院为大周输送了不少人才,而这些人才在大周沦陷后,不是被杨九春所杀,就是殉国而死。
季薄情低下头, 双手抱着茶碗, 热气熏得她眼睛发酸发烫。
她低声道:“女帝让我给您说一声——对不起。”
“青山书院将人才交给陛下,陛下却没有护住他们,这是陛下的过错,陛下说等她到了九泉之下, 自会向青山书院无数英杰之魂请罪,陛下也希望我能代替她给青山书院历代山长上一炷香。”
楚斯人眼中隐约泛起水光。
他含笑道:“这并非是陛下的过错,既然你要上香,那就请跟我来。”
他带着季薄情前往山洞中。
他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我离开青山书院的时候便将历代山长的牌位移到此地了,幸好移的及时,要不然我就成了青山书院的罪人了。”
他顿了顿,苦笑道:“百年书院被烧毁,我已经是罪人了。”
季薄情:“这并非山长的过错,只能说小人太过猖狂了。”
山洞中为了阻挡山外潮湿的雾气,以石门为主,石门严丝合缝,想要推开也得用上不少功力。
季薄情看他轻飘飘推开几扇石门,越发想要将他纳入麾下了。
有青山书院山长在麾下,她还要担心青山书院四散的人才不来投奔吗?
况且楚斯人虽然目盲,武功却不弱,学识也不错,真不错的人选。
季薄情趁机上眼药,“依在下所见,能做出火烧书院这种事的无疑是站在世家立场的那些人,必是杨九春和吴人美其中一人,这样一来既除掉了眼中钉,又能趁机将这件事嫁祸给对方,实乃一石二鸟之计。”
楚斯人叹了口气,好像并不想继续谈论此事。
季薄情有些遗憾,只得停住了往两人身上泼脏水的举动。
楚斯人领着季薄情来到一处干爽的室内,室内幽暗,只点着几根蜡烛。
楚斯人拿出三支香,用蜡烛点燃,递给季薄情。
季薄情正色接过,举香对着牌位郑重行礼。
她在心中默默道:青山书院历代山长,朕有愧于那些因朕而死的英杰,朕一定会为他们报仇,让一个盛世大周重现人间,完成他们与朕的心愿。
季薄情拜完后,将三支香插入香炉。
她看着袅袅上浮的青烟,低声道:“楚山长,天下乱象已起,您还要坐在深山中吗?此时不入世救天下,还在等什么!”
她转过身,眸光如利箭刺在楚斯人身上。
楚斯人:“贵客,非是楚某惜身,不肯出山,只是楚某身上还肩负着重任,楚某需调查清楚凶手,重建青山书院。”
楚斯人微笑道:“楚某虽然双目失明,无法视物,可楚某心未瞎,自然不会被这世间的流言蜚语所蒙蔽,楚某知道这天下是谁家天下,大周陛下才是这天下实至名归的正统。”
“贵客放心,虽然青山书院无数学子亡故,但他们是亡于杨九春之手,亡于魏国人之手,这非是陛下的过错,我亦不会因此对陛下怀恨在心。”
“楚某若是出山,择一明主侍之,大周陛下是楚某唯一的选择。”
季薄情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可又觉得可惜。
这样才是最不好办的。
因为楚斯人并非不肯为她效力,而是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再继续强求下去。
可不强求,她就只能当光杆皇帝了。
季薄情叹气道:“也罢,只是我有些惋惜。”
楚斯人面上露出愧色,“我虽然无法相助陛下,但我可以为陛下推荐一人,若有此人相助,陛下定然如虎添翼。”
季薄情立刻追问道:“不知此人是谁?”
楚斯人:“此人乃青州人士,眼下正暂居在离青山不远的一处酒馆中,她姓君名思,字不梦。”
“如今天色尚早,不如我带贵客前往。”
季薄情自是赞同。
两人收拾一番,准备顺着绳子往上攀。
楚斯人却在此时拦住了季薄情,“贵客稍等,有人在悬崖上。”
季薄情屏息凝神,抬头望去,入眼所见皆是白茫茫的雾气。
她又侧耳倾听,仍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季薄情不由得看向楚斯人,楚斯人却一动不动,只有耳朵时不时轻轻一颤,似乎听到了什么。
季薄情趁此时机,打量起楚斯人。
他头上的血量显示他的等级只有70级。
他的个人属性是这样的——
姓名:楚圣,字斯人
身份:青山书院山长
称号:【金色】青山书院山长(注意:佩戴此称号时,容易收服天下寒门人才,天下人才将自动往此人身旁靠拢);【紫色】白衣秀士(注意:此乃青山四秀之一称号,搜集齐四秀将会带来特殊加成)
天赋:【金色】师者;【金色】识人之能;【紫色】耳聪
季薄情眨眨眼睛,深觉楚斯人的名字别有一番含义。
“斯人”可指斯民、百姓,他名字的内涵大概是百姓平民皆可称圣吧,还真是符合青山书院一直以来的理念。
可是,白衣秀士的白衣呢?还是白衣秀士真的只是指他尚未获取功名之意?
不过,看到他的称号和天赋后,季薄情想要他的心更迫切了。
有楚斯人一人便有天下人才来归,他甚至能够轻易辨识出有才能之人,这不正是她现在正需要的人吗?
季薄情仗着自己穿着“楚贪狼”的马甲,甚至生出了直接将此人打晕抗走,等到了扶苏,再给他请罪的想法。
反正惩罚的是楚贪狼,算不到她季薄情的头上,纵使她把事情做绝,也可以用季薄情的身份狠狠敲打楚贪狼,来给楚斯人施恩。
这么一想,简直就是妙计!她一个人就可以把红脸白脸都演了,恩威并施,顺带带走一个人才搜索器。
季薄情走在楚斯人身后,盯着他露出的白皙后脖颈,手指蠢蠢欲动。
楚斯人疑惑地摸摸后脖颈,回头望来,朝季薄情浅浅一笑,“好了,人走了。”
季薄情思量道:“不知道来人是谁?”
楚斯人:“自从青山书院被烧后,已经来了好几伙人,大概都是想要趁机搜寻一些青山书院的珍本孤本。”
说到这里,季薄情想起了自己手中的《谋篇》。
“我也捡了一本书,不知道这本书是否对楚山长有大用?”
楚斯人笑了一声,开口道:“既然贵客是奉陛下之命前来,那我也不瞒着贵客了,此书确实是一卷珍本,可你手上拿的只是复刻本,这样的复刻本青山书院多的是,而且散落各处,专门等着心怀不正之人前来,拿了此书以为获得了无上宝贝。”
“这是楚某受人所托,布下的一局棋。”
季薄情愣住了,“一局棋,那您可知此书是何人所写?”
楚斯人:“贵客既然有此提问,想必已然知道此书是谁所作,也难怪,您毕竟是陛下身边人,不错,此书正是大周丞相崔不群遗作。”
纵使心中早有准备,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季薄情还是感觉一阵不适。
人人都提起这个名字,处处仿佛都有这个人的影子,这就好像这个人从未死过,一直跟随在她身旁,可她又确确实实知道这个人已然不在了,她不能再沉迷在久远的梦中。
他与她过往皆已消散,不可追,不可寻。
楚斯人仿佛能够读心似的,轻声道:“对不起……”
季薄情笑了笑,“无事,我一直仰慕崔丞相,可惜……真是可惜了。”
楚斯人:“既然如此,那你便收着此书吧。”
季薄情懵了一下,“什么?即便是复刻本,这么随随便便拿走也不好吧?不是崔丞相委托你用此书设计谋算吗?”
楚斯人笑道:“我在这里停留许久,一直关注着青山书院废墟中发生的事情,此书其他复刻本早已散落出去,你手中的残本自己拿着留个念想也不错,只是贵客需记得,书中谋算不可尽信。”
季薄情好奇道:“为何这样说?此书难道不是崔丞相呕心沥血所作吗?”
楚斯人:“呕心沥血吗?按照他的心意来说,如此谋算的确算是呕心沥血了。”
他回过神来,询问季薄情:“贵客以为何为谋?”
一瞬间,季薄情的记忆随着这句话被拉到了一个秋日午后——
她半支着脸颊,看着窗户外不断飘落的金色银杏叶,一道毛茸茸的光落于她的手背上。
窗前的崔不群一手执书,一手轻轻扫落书页上的银杏叶片。
他突然发问道:“陛下可知何为谋?”
他抬头的瞬间,金色与阳光都虚化成为背景。
“以智算智,以心计心。”季薄情与记忆中他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金色的时光中回荡。
楚斯人呼吸一滞,似乎想什么入了迷。
季薄情闭上眼,徐徐道:“人力有限,谋算终究只能算到十之八九,剩下一两分且看天意,倘若非要十全十美,那必然会在其他地方找回来,此乃世间平衡之道。”
所以,谋主崔不群每每谋划往往留出一两分余地,给人一条生路。
她至今都觉得他太过优柔,不够果断,甚至因此与他争论多次,如今她再来世间重新做人,终于对这个所谓凡事不可做绝,世间万事亦难圆满,有了新的感悟。
许久,楚斯人才回过神来,“楚兄果然有大智慧,适才所言让我有了新的领悟。”
楚斯人笑道:“此《谋篇》据崔丞相所说就是教人如何谋算人心的。”
季薄情更加疑惑了,“这么重要的书卷就白白给了其他人?”
楚斯人:“是吗?若是得到此篇之人不懂得一个最简单的道理,那么他就是自取灭亡。”
季薄情恍惚道:“人心不可谋算。”
楚斯人“哈哈”一笑,“正是如此。”
季薄情疑问更加多了,“为何他要设下此计?”
楚斯人:“我亦不知,只是按照他所托付行事,大概他想要找到真正能够继承他衣钵的传人吧。”
“这篇《谋篇》是他尚未完成之作,但是在此之前他还写过一卷与谋篇相对的文,大概两者共读才能领会他真实的意思。”
季薄情笑道:“崔不群果然是崔不群啊。”
楚斯人点头,“正是,正是。”
“天下世家中唯有崔不群才能称作真正的君子,无论寒门,或是贵族,凡是有人向他请教学问,他皆认真作答,从不看轻任何一人。”
季薄情心道:原来如此,我说楚斯人怎么会跟崔不群有交情呢。
两人边说,边爬上悬崖,悬崖边果然没有了人。
楚斯人引季薄情从一条小路下山。
季薄情忍不住问起了青山四秀之事。
“青山四秀?我从未听过,大概是世人给的虚名。”
季薄情:好了,破案了,青山四秀是后世人给起的,反正青山四秀本人白衣秀士楚斯人是没有听过。
季薄情又问:“那青山书院中何人最为优秀呢?”
“最为优秀?”楚斯人失笑,“青山书院所教颇杂,士农工商皆有涉及,但凡是学生感兴趣的,我们都愿意教导,这是之前的山长留下的规矩,最为优秀……真是难以评价。”
“不过,若说出类拔萃的学生,我心中倒是有三人。”
季薄情立刻用自己的替身询问身旁的玩家青山四秀的事情。
楚斯人:“旻灵溪虽然不善习武,却极其熟谙兵法,然而他总是喜欢一些狠毒计谋。”
“白子明中正平和,文武双全,士农工商皆有所小成,可惜,他的长姐乃是白素月。”
季薄情神情惊讶,“他……他居然是素月之弟。”
白素月在她的支持下主持变法新政,在杨九春攻城时,她主动带兵抵抗;城破时,她又坚持带兵巷战,最终寡不敌众被魏军围困,她便直接从高楼上跃下,宁可一死,也不想落到杨九春的手中,不曾想杨九春为了杀一儆百,竟然命郎中硬硬生生给她捡回一条命,让她活着在法场上被刽子手千刀万剐了。
白素月之死是她心中永远的愧。
季薄情缓缓道:“素月……陛下一直记得,不知道她弟弟现今如何?”
楚斯人长叹一声,“白子明发誓复仇,已经下山投向越国了。”
季薄情握紧手指。
楚斯人:“希望你能提醒陛下,白子明不仅恨杨九春,亦恨陛下。”
季薄情:“我明白了,我会告之陛下的。”
楚斯人转移话题,“剩下这位便是我要为你引荐的,擅长处理内政等事物的君不梦。”
“青山书院的内部事物大多由她治理。”
两人说话间,走到了青山脚下一栋二层酒家前。
酒家门上挂着竹帘,阳光透过竹帘缝隙落入店内。
季薄情掀帘入内,嗅到一股浓浓香气。
楚斯人笑道:“我闻此香味便知不梦你又在做美食了。”
他笑着走向一扇隔帘后,即便他无法视物,却像是如履平地。
季薄情跟了上去,转过一道泛青的竹帘,便看到一个散发盘坐的娇小身影。
那人头未回,随口道:“楚老,又来打秋风了?甚至还多带了一个美人来。”
季薄情笑道:“你尚未见我容貌,怎么就认定我是美人?”
她换作楚贪狼的皮囊,虽然高大英俊,但绝非是能用美人来形容的。
那人笑道;“我从来不看美人,只闻香,你虽然身形高大,却独有一股绝世美人的香气,即便你是盖世男儿,我也要称你一声美人。”
季薄情潇洒一掀衣摆,径直在那人对面落座,爽朗笑道:“那我就领了这个虚名了。”
那人终于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来。
季薄情也仔细端详此女子。
眼前女子眉目清秀,眸光清澈,自有一番灵气。
女子未言先笑,“果然是个美人。”
季薄情含笑道:“那美人来为英雄敬酒。”
说着,她倒了一杯酒,主动捏着杯子凑到女子唇旁。
她镇静温和地注视着该女子,身上丝毫没有玩笑淫邪之意,反倒正直坦诚。
那女子被她赤诚目光一看,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她瞪向楚斯人。
楚斯人笑着介绍道:“此人便是我们青山书院的君不梦了。”
季薄情:“得见此女,我恍然如在梦中,真耶?梦耶?得见仙人耶?”
君不梦脸都红了,却硬撑着道:“哈哈,连你这等美人也拜倒在我裙下了吗?”
季薄情笑而不语。
君不梦与她对视不过一个回合,就被杀的丢盔卸甲,大败而归,额头尽是虚汗,脸颊通红。
季薄情心道:这大概就是玩家们所说的又菜又爱玩了。
君不梦低下头,轻声道:“真是可恶,可恶,明明要锻炼自己的,怎的又输了?”
她自顾自絮絮叨叨:“不行不行,我这般怕外人,以后与外界接触可还的了?”
“眼前这人,我一眼便能看穿,明明历尽千帆,还偏偏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纯然模样,专门哄骗像是我这样刚刚下山的无知年少之人。”
季薄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楚斯人咳了一声,“不梦,别胡言乱语。”
季薄情心道:啊,实在抱歉了,这事儿朕还真做过,那个年少天下第一人正在为朕奔走呢。
季薄情面上依旧带笑,收回手,自己饮了手中的酒,“抱歉,我只是想与君相识,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
君不梦呼出一口气,抱着双臂,扬着下巴,却不看她,口中道:“我已知晓你的来意,不必说了,你能请得动楚山长当你的说客的确厉害,不过,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战争了,我打算老死乡野间,你赶快收拾收拾回去吧。”
季薄情:“君前辈可知我是带着谁的意思前来?”
君不梦哼了一声,“大概是跟季薄情一路人吧,除了她的人以外,我们山长可不会随随便便带其他人来见我。”
“反正我是不去的。”
这个人如此直白拒绝像是对季薄情有什么抵触。
季薄情好声好气道:“可是陛下何时得罪了阁下?身逢乱世,你既然怀有奇才,为何不想着为国效力呢?”
君不梦:“为国效力?那我应该效忠的是越国才是,杨九春也好,吴人美也罢,甚至是季薄情,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去争夺天下,打打杀杀,肆意掀起战争,结果倒霉的还是平民老百姓,哪怕是最贴近寒门的季薄情,她恐怕也对真正的民间了解甚少。”
“反正我这辈子是宁愿醉死乡间,也不想要去参合这一滩脏水。”
季薄情沉默不语。
君不梦眼珠子一转,“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推荐一个人。”
季薄情看她模样不像是推荐他人,反倒像是祸水东引。
她何时竟然成了祸水,让人如此避之不及?
她已无退路。
季薄情笑问:“不知阁下推荐何人?”
第42章 若为天下太平,我甘愿无……
天朗气清, 风中夹带着青山绿水间柔软的花草香气。
暖融融的如光爬上竹帘,透过竹帘缝隙在桌子上投下一道道狭长的白色光影。
酒馆内一道道竹帘后是一个个矮榻,榻上放着方桌, 客人可以或坐或躺, 在这里惬意地享受美酒美食,好不快活。
季薄情进来时曾经扫视这个酒馆一周, 发现酒馆的墙壁上写着无数诗句,看样子像是常来这里的青山书院学子们留下的, 青山脚下的这个酒馆主要招待的是青山书院的学子们,眼下学子们四散天涯,青山书院被烧毁,这个酒馆也萧条下来。
君不梦身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火炉和一个小砂锅,砂锅里煮着乡间常见的野菜和鲜鱼, 可不知道她是有什么秘方,溢出来的香气竟然美味极了, 让人止不住地口舌生津。
季薄情说话间, 忍不住一而再, 再而三地瞥向砂锅,砂锅里的鱼汤都炖煮成奶白色的,鱼汤沸腾冒起一个个白色珍珠似的泡泡,砂锅内的野菜被热水一煮显得越发绿油油的,这一锅野菜鱼汤简直就像是珍珠翡翠汤。
君不梦此时露出一个笑容, “我所推荐的人便是旻灵溪, 他眼下正汲汲营营,想要给自己寻一条出路,怕是最适合你们的人选了。”
“不过,他想要辅佐的是强者, 以女帝现在的势力来看,似乎难以打动他。”
君不梦盯着季薄情,“你若是想要说服他出山,可就要费一番力气了。”
楚斯人在一旁点头道:“不错,旻灵溪也是很好的人选,只是连我都不知他现今在何处。”
君不梦笑了一下,“这个我知道。”
她单手杵着下巴,手臂抵在桌面上,任由袖摆滑落露出小臂。
“他现如今正在青州州府,这位……你若是不快些动身的话,他可就要为旁人效力了。”
她打量着季薄情,有些好奇她接下来的反应。
季薄情却露出一抹笑意,“他居然认为吴人美才是天下的强者吗?”
君不梦撇嘴,“他这个人多疑的很,其他人的话语他全都不信,很多事情都喜欢亲自去了解。”
“在平常小事上都如此,在选择所效力的主公方面,他自然更是如此。”
季薄情眉眼含笑,“这样一来,我就无需担心他会直接选择效力越国了,毕竟,听起来他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在没有看过全部人后,不会轻易下决定的。”
季薄情笑眯眯道;“原来方才前辈所说为旁人效力,实在与我玩笑啊。”
君不梦见自己的诡计没有得逞,不由得可惜地抿了一下唇。
她开口道:“抱歉,我也是想要试试你的深浅,没想到女帝身旁还有你这样的能人。”
她盯着锅中鱼汤,状似闲聊道:“你为何会效力于女帝呢?”
季薄情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温声道:“天下乱世会终结在女帝手中,我无比确信这一点。”
君不梦摇摇头,“怎么会如此容易?女帝民心已失。”
季薄情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不常常下山走动?”
君不梦心道:我就算是久居山上,也是通晓天下大事的。
她本想这么说,可看此人神情似乎在等待什么。
君不梦怀疑道:“难道天下有了什么我未闻的消息?”
季薄情:“正是关于女帝的,女帝从地牢中逃出,在众人的掩护下已经离开都城,准备前往扶苏之地,路途虽然遥遥,却有无数百姓和学子跟随,他们带着自己仅有的财物,一路跟着女帝,此队伍浩浩荡荡,至今仍有人陆陆续续在往女帝身边赶去。”
“杨九春面临此情形,怒火中烧,居然直接出手杀了路边的百姓和学子,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季薄情虽然言辞温和,但她看向君不梦的表情似乎在说“不是吧,不是吧,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君不梦呼吸一滞,脸颊忍不住赤红起来。
“竟、竟有这事?”
她看向楚斯人。
楚斯人点头道:“我也是刚刚收到消息,这次前来也准备跟你提起此事。”
君不梦整个脸都红起来了。
她现在很想找一个地缝藏起来,她为自己的无知、自大与狂妄感到羞耻。
君不梦抿紧唇,闭上眼,努力平复心情,“抱歉,我可真是有些可笑了。”
季薄情低声道:“世事无常,人也在改变,不梦不应以旧时的目光去看如今的人与事。”
“那些辛辛苦苦一路跟随女帝的民众不会说谎,那些放弃大魏功名利禄,选择前往女帝身边的学子也不会说谎,这些不正证明了陛下才是天命所归、民心所向吗?”
“被民众和学子都如此爱戴的陛下,你难道还能说她是只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挑起战争之人吗?”
季薄情目光锋利,“陛下从未挑起过战争。这天下是她的天下,这四海土地是她的土地,这民也是她的民,她为何要在自己的土地上发动战争,伤害自己的子民,分割她自己的天下!”
“这天下若是有一人不愿意看到战争,希望天下一统,海清河晏,那必然是陛下!”
君不梦像是被她说的话吸引,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看着她良久未言语。
季薄情的目光缓缓扫过君不梦和楚斯人两人,开口道:“下面的话我想说给两位听。”
“两位或为青山书院,或因为某些事情寒心,不愿出山帮扶女帝,但是两位有没有想过,若是没有国,又哪里来的家?若是天下皆乱,即便青山书院重建,书院被大火焚烧的悲剧也只会重演,到了那个时候,又哪里来的世外桃源供你们这样的名士躲避,过着闲云野鹤般悠闲的日子?”
“覆巢之下无完卵,两位身逢乱世又怎么能却确信自己不会被卷入天下风云中呢?”
“等到被动卷入的那刻,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季薄情:“如今世家扶持杨九春和吴人美上位,若是让这两人一统天下,那寒门学子还有出路吗?即便再有才华,他们恐怕也只能成为酒囊饭袋一般的世家子弟的门客、奴仆,斯人,不梦,你们如今做出的选择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天下所有寒门士子啊!”
季薄情叹了口气,拱手道:“抱歉,我实在太过激动,但我并无指责两位的意思,毕竟女帝从来不会强迫有才能的人,陛下惜才爱才,纵使将来两位与女帝立场向背,女帝亦不会后悔今日我没有强求两位。”
“但是,我是会后悔的,后悔我没有能为陛下留下两位能够改变天下局势的人才!”
君不梦闷头听了半晌,听到她最后的话,忍不住道:“你该不会以为仅仅凭着你就能够强迫我们二人吧?”
君不梦不由得乐了起来,似乎觉得眼前此人有些不自量力。
季薄情笑道:“我虽然武功可能不如二位,但是,两位恐怕防不小人手段吧?”
君不梦吃惊地瞪大眼睛,似乎没有想到眼前之人竟会不要脸到说出这种话来。
楚斯人摇头,“贵客莫要玩笑,不梦要当真了。”
季薄情举起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坚定道:“我虽然不是小人,可为了陛下,为了天下,为了无辜的天黎民百姓,我会去做这种小人行径。”
她露出苦笑道,“我做出这种事情,陛下定然瞧不起我,还会降罪于我,可即便如此,我亦无悔。”
她“当”的一声砸下酒杯,“若是带回二人能救陛下,能救天下,那我楚贪狼宁愿做这个罪人,无论陛下是杖毙我,还是砍我的脑袋,我都无二话!”
季薄情抬起头,“两位,今日若是无法劝两位跟我一起回见女帝,我便宁愿一死,也要试试小人行径了。”
她的果断不要脸和悍不畏死简直震惊了楚斯人和君不梦二人。
两人长久居住在青山书院中,往来之人都是有学之士,哪里见过这种人。
楚斯人倒是还能稳下来,君不梦简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她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敢当着我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你难道不怕我恼火之下,更加不肯投靠女帝吗?”
季薄情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因为我信两位是正人君子,绝不会因为我的小人行径而对陛下有误解,迁怒陛下。”
“你……你……你……”君不梦指着她的鼻子,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简直就是吃定他们两个是好人。
“天下怎会又你这般无耻之人,亏我还以为你是名士!”
季薄情心道:实不相瞒,朕用无耻打败朝中那些倚老卖老的老臣的时候,你们可能还在学院中闭门读书呢!
季薄情道:“若为天下太平,我甘愿无耻。”
君不梦彻底失语了。
楚斯人倒是笑出声,“好一个为天下太平。”
“楚某只是疑惑,你为何会认为我们见了陛下,就会为陛下效力?”
“即便你绑了我二人前去见女帝,我们也可能拒绝……”
季薄情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绝无可能。”
“天下无人能拒绝陛下。”
君不梦被她这番话激起了脾气,“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随你去见女帝,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让人拒绝不了的本事!”
楚斯人无奈道:“虽然贵客刚才的话有些不得体,但不得不说你说服了在下。”
“确实,若是天下不定,无论多少个青山书院最终都会付之一炬。”
“可我要调查的凶手……”
季薄情:“这件事陛下自然愿意负责到底,仅靠山长一人之力,不如依靠陛下手下众人之力。”
楚斯人彻底被说通了,“好,就依贵客所言。”
季薄情笑容加大,拱手道:“多谢二位,贪狼在这里向二位请罪了。”
楚斯人摆摆手,不介意她的言辞。
君不梦按着桌面,哼了一声道:“算了,等见了陛下的面再与你计较……哎,我的鱼汤好了,你们快来尝尝,这可是我根据崔不群的食谱做出来的鱼汤!”
季薄情愣了一下。
楚斯人开口询问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食谱?”
君不梦笑嘻嘻道:“你不是复刻了好多本《谋篇》嘛,我随便翻了翻,发现里面居然还夹杂了食谱,食谱我看过了,也试过了,做出的食物不会有问题的。”
楚斯人扶额道:“我不是说了,你们不可乱翻这卷书吗?”
君不梦眨眨眼,“准确地来说,您老人家说的是不许在书院中乱翻,我没在书院中乱翻,我是带下山翻看的。”
楚斯人:“……”
季薄情笑道:“阁下还真是机智过人。”
她兴致勃勃道:“我很想试试来自崔丞相的食谱是否美味。”
楚斯人:“实不相瞒,我也有些好奇,我虽知道他精通易牙之术,他却从来不肯让在下大饱口福。”
君不梦:“若非亲眼看到,我也不会相信堂堂世家典范居然会亲手烹饪美食。”
季薄情有些怀念地想:你们不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如果能看到崔不群的技能面板,那他的烹饪一定是金色满级,按照玩家的说法,这可能就是他最为出色的生活技能了。
第43章 阳谋阴谋
暖融融的热气不断上升盘旋, 砂锅里的鱼汤沸腾地更加剧烈,仿佛下一刻那些滚水中的珍珠就要迸溅出来一般。
君不梦分别用木勺给三人各自盛了一大碗鱼汤。
季薄情吹了吹汤上的热气,迫不急的地将唇抵在碗边, 轻轻啜了一口。
鲜香浓郁的鱼汤流进胃里, 从胃部散发出一阵暖意,而她的口中只留一股鲜香。
季薄情赞叹道:“这鱼汤实在太过鲜美了, 好吃到让我忍不住想要将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君不梦盈盈一笑,“那你可要小心一些, 若是真把你这条伶俐的舌头吞下去,你就没法替女帝办事了。”
季薄情含笑看着她,知道她还在为刚才的事情不痛快,想要挤兑自己。
她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舌头和鱼汤不可兼得, 那我只能舍前程,而取美味了。”
君不梦被她这副讨打又可怜的样子逗得笑了出来, 她话语中的赞叹又实在让君不梦受用。
君不梦笑道:“我可不是跟你们吹牛, 不是所有人都能原模原样复刻出崔不群的食谱的。”
季薄情点了点头。
虽然比原主的美食差了一点点, 但君不梦所做食物确实有了崔不群的□□分味道了。
三人喝完一锅鱼汤后,便都歪倒在榻上,默默享受着阳光,消化着肚子里面的美食。
酒馆的店家送来几块消食用的糕点。
季薄情捻起一块嗅了嗅,酸甜的水果香气中还夹杂着一丝药材的味道。
她心想:这道糕点大概是一种药膳, 所用之物大概是红果一类的开胃助消化的药材和水果。
就在季薄情研究这枚糕点的时候, 君不梦已经连吞了两块。
她抱着肚子,叹息道:“郑老板,你家的红果糕真是绝了,既有药用作用, 口感又如此美味,正是因为你家有这种糕点,我才总是吃多了。”
一旁的楚斯人无奈摇头,“告诫过你多次,养生之道在于只吃八分饱,你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等你老了,你就知道后果了。”
君不梦连忙捂住耳朵,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哎呀,老人家,老人家,快别说了,我要被你念叨的头疼了。”
楚斯人:“你呀……”
季薄情饶有兴致道:“没有想到这种乡下野店居然也有这种招牌糕点。”
君不梦:“你可不要看不起这种乡下小店,你进门前有没有仔细看过门牌上的标志?”
季薄情确实没有注意这个,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君不梦道;“招牌上有一个小小的杨家的标识,说起这个杨家那可真是不得了,早些年,他们是天下首富,更是与当时的大周皇帝交好,不过,后来他们族人大概觉得这样太过惹眼,容易招人嫉恨,他们便自己慢慢隐藏下来。”
“如今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说过昔日首富杨家的名头,但他们的衣食住行却大多离不了杨家的行当。”
“从西北到东南,天下诸州,就没有一个地方没有杨家的店铺和杨家的钱庄。”
“有些店铺虽然没有杨家印记和杨家的名字,但他们依旧是属于这个家族的。”
君不梦捧着自己的脸颊,笑嘻嘻看着季薄情,“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这个百年来努力隐藏自己的家族,会在这里的招牌上留下‘杨’这个明显的标记呢?”
很快,她便自问自答起来,“当然是因为这个小酒馆历经百年,在杨家还没有决定隐藏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在经营了。”
季薄情心中不由得一惊。
居然有如此庞大的财富吗?
不过,杨家……为什么她感觉有些耳熟?
季薄情仔细思考了一番,发现自己还真的听说过这个姓氏,那时候她还是大周的帝王,准备开放海上贸易,但是那些老派官员总是在扯她的后腿。
徐州牧曾经上书支持她的做法,还为她推荐一人,说是徐州的商人杨氏仰慕陛下,支持通商海外,并愿为陛下先驱。
再后来,她虽然没有完全战胜这些老家伙,倒是先让一些沿海的城镇开始海上通商了。
徐州商人杨氏。
季薄情将这个名头放进心中,打算有时间再去查证。
她看向君不梦,笑道:“没有想到这样一间小小的酒馆居然有这般历史。”
她重新举起酒杯,朝倚着柜台的老板笑道:“当敬老板一杯。”
老板摇摇手,“小的当不得,当不得!这都是杨家大当家们的功劳,杨家酒馆开在这里,是因为杨家祖上曾有人在青山书院学习过,自然要还这份香火情。”
楚斯人笑了起来,“原来这便是佛家所说的因果吗?”
季薄情还是敬了这杯酒,“那就敬你们的大当家了。”
她将这杯酒喝完,才露出一个懊悔的表情,“糟糕,忘记问你们大当家的名字了。”
君不梦捂着嘴偷笑,看着季薄情的表情好像在说“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老板摇摇头,“大当家的名姓,我们是不得谈起的。”
季薄情:“竟然这么神秘。”
她咬了一口红果糕,入口酸甜可口,软硬适中。
“我想研制出红果糕之人定然是个懂岐黄之术的。”
老板赞叹道:“您可真识货,没错,当初将这个食谱交给我的人的确是个赤脚郎中。”
“那时候是个雨天,他独自一人躲在屋檐下,我见他可怜,便招呼他进来。”
“正好那时店内无人,我便给他烧了一壶姜汤,又给他布了一桌粗茶淡饭。”
“那人吃完饭后,便跟我要了纸笔,写下这个红果糕的食谱报答我。”
老板边说边回忆,“那人一点都不像是平常的赤脚郎中,虽然他穿的是粗衣烂衫,脚上也没有穿鞋,手里更是拎着一根歪七扭八的树枝当作手杖,但我好歹也接待过不少宾客,来来往往的人见多了,便多了几分识人之能。”
季薄情点头,“一看老板您就是能够慧眼识人的。”
她可是亲眼看到了老板那唯一一个紫色品级的技能——识人之能。
作为一个等级只有30的人来说,这已然算是有一技之长了。
老板仿佛遇到了知音,十分高兴道:“他看上去一点都不普通,即便吃着我送给他的饭菜,他的背脊依旧笔直笔直的,仿佛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施舍,而且,他提笔写食谱的样子极为自信,大概是相信自己的食谱的价值远超于我送给他的。”
“这样的人哪里会是一个普通的赤脚郎中啊。”
“更别提他那一手笔走龙蛇的好字了。”
老板笑眯眯指着满墙的诗作道:“看了这么久,我即便写不好,也知道什么是一字千金的好字,那个郎中的字便是这样的好字。”
君不梦不满道:“您居然这样说?喂喂喂,这里可是有我和旻灵溪、白子明的墨宝。”
老板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即便有他们青山四秀三人的墨宝在墙壁上挂着,老板依旧觉得那人的字才算是厉害。
楚斯人感慨道:“天下之大,奇人众多,青山书院偏居一隅,学生们久居山上,犹如井底之蛙,遇上比我等厉害之人亦很常见。”
君不梦却有些不服气了,“老板,你这里有他的墨宝吗?我要看看我究竟哪里不如他。”
老板:“有的,有的,我这就为几位去取。”
老板说着就到后院取东西去了。
楚斯人对君不梦道:“人外有人,不梦,即便有人比你厉害,你也切莫灰心。”
“啊,山长,为什么还没等我们看,你就先觉得我输了啊?”
楚斯人笑而不语。
君不梦:“喂喂喂,你,就是你,该不会你也这么觉得吧?”
季薄情坐在一旁,没想到自己也会被捎带上。
她缓缓道:“如果连一个外人都能轻易辨别字的好坏,那就说明你与那人之间的差距犹如云泥。”
君不梦愣了一下,眨眨眼睛,“你这家伙!你不是来邀请我前往女帝那边的吗?你不讨好我也就罢了,你怎么还拆我的台?”
季薄情笑容肆意,“我以为不梦只想要听到实话,而非阿谀奉承之语。”
君不梦呆了一下,“嗯,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如此。”
这么说来,她之前对自己的夸奖全都是肺腑之言了?
君不梦笑道:“你这个人还真是个实在人。”
季薄情心中感慨:她现在算是知道尚未踏出书院的学子与有过出仕经历的人相差会有多大了,即便君不梦狡黠聪慧,到底还带了几分学子的单纯,只希望旻灵溪莫要这般才好。
她之前已经从玩家那里打听到了消息,所谓青山四秀,便是指白衣秀士楚斯人、钟灵毓秀旻灵溪,神清骨秀白子明和一枝独秀君不梦四人。
依着玩家和楚斯人、君不梦的说法,在这四人中,季薄情最为需要和看好的反倒是他们口中喜好毒计、汲汲营营的旻灵溪。
她身旁正缺谋士,尤其是像旻灵溪这种并没有被礼法过度束缚住的谋士。
实话说,她现在的局势并不好,若是与其他势力起冲突,必然有弱与强之间的强烈对比,她若胜,只能以弱胜强,在这其中起到最大作用的便是计谋。
她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往后退便是悬崖万丈,所以无论阴谋阳谋都不是此时的她奢侈到能够随意摒弃的。
若是一味用阳谋,那才是会害了自己、愚蠢至极的做法。
可阴谋一道太过阴诡,并不是她这个末代帝王,又急需转变成中兴之主的帝王应该主动提及的,这个时候一个用来背锅的谋士的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希望旻灵溪恰好是她所急需的人才,能够为她分忧解难。
虽然自己培养也有乐趣,但一个已经成型的人才才是她最需要的。
第44章 追杀
很快, 店老板便拿着一卷裱起来的字卷走了回来。
君不梦惊讶道:“不会吧,那个赤脚郎中的字真就好看到你忍不住将其裱起来的地步吗?”
店老板神秘兮兮一笑,“诸位一看便知。”
季薄情也有些好奇, 她跳下长榻, 握住长卷一端。
店老板双手扶着另一端的卷轴,小心翼翼往后退, 一边退,一边拉开长卷。
长卷上只有几张被装裱在一起的纸, 纸上字迹清瘦骨透,行笔不从笔墨大家章法,字体别成一家,看上去居然有些像枯瘦有劲儿的老梅,却分外有美感。
君不梦惊讶不已, “这人笔力真是厉害,还有这自成一家的字体, 只怕这人也是哪个笔墨大家吧。”
她连连赞叹, “天下能人果然不在朝堂, 而在乡野间啊。”
楚斯人没法儿看到,听到君不梦的描述,他越发好奇。
他对老板道:“我能摸一摸吗?”
老板开口道:“没事没事,楚山长只管摸摸看。”
楚斯人道了声谢,他先倒了些水在手上, 将手洗干净, 又用帕子仔细擦干,这才伸手去摸那幅字。
季薄情仔细看过,这幅字显然是那人随手写就,可就是这随手写的字却见他的真功夫, 因为笔力过盛,甚至能够肉眼可见写字的纸张微微凹陷,这样一来,即便是看不见,用手触摸,也能够体会到那人的字迹。
楚斯人用指尖一点点抚摸过墨色,脸上露出越来越惊叹的表情。
老板道:“山长也感觉到了吧?”
楚斯人点头,“不错,这一手字足见此人功夫,此人独创的字体病且美。”
季薄情:“当真是好比喻。”
没错,说这人的字迹是老梅,不如说是病梅,而且还是那种枝丫歪曲鬼气,却有一种诡异凄艳美感的病梅。
“见一字是一树病梅,满卷字乃是一园梅花。”
楚斯人露出一个笑容,“我从未见过梅花,但听你的形容,摸此人的字,我想我终于见到了。”
季薄情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就怕是人如其字。
但季薄情也很想瞧瞧,一个人是如何病美凄艳的。
季薄情又询问了店家一些那位郎中的情况,店家一问三不知。
君不梦:“那他叫什么,他也没说吗?”
店家:“我问过他了,他却说,人何须有名姓,让我随便叫他。”
“他还说自己是无根浮萍之人,亦正亦邪,亦庄亦谐,别看他现在是个好人模样,说不定有一副坏心肠。”
“我说客官您说笑了,您生的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那人听闻我这话,笑得更加厉害了,还说,你别看我是正人君子,说不定一肚子男盗女娼,正人君子就不做坏事了吗?说不定正人君子做的坏事比那小人恶人还要多,还要可怕。”
“小人恶人不过是偷窃富户,顶多拦路抢劫,杀人越货,而那些正人君子可是会……”
说到这里,店家左顾右盼,似乎在担心什么。
君不梦急问:“会怎么了?这里只有我们四人,你放心,我们都不会说出去的。”
店家便小声嘟囔道:“他说,那些正人君子可是会窃君窃国窃天下,杀师杀帝杀万民的……”
店家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嘿嘿一笑,“我就是这么随便一说,也是复述那个人的话而已,你们听过就忘了吧。”
楚斯人温声安抚道:“店家,我们刚刚只不过是在谈这幅字而已,您好好收着,说不定这幅字会是您的一份机缘。”
店家:“嘿,我只是一个做生意的,只要为大掌柜弄好这家酒馆就行了,我要什么机缘啊。”
季薄情亲手为他卷好书卷。
她总觉得这个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店家又跑回后院,打算将这副字好好收起来。
等店家走后,君不梦摇头道:“他虽然口中说的好像不在意,实际上他却爱煞了这幅好字,也赞同那个人说的话。”
君不梦笑了一声,“别说是他了,就算是我听了之后,也觉得那个人说的实在不错。”
“多少朝堂上穿着红袍紫袍、拿着笏板的正人君子是窃国者,也是害的城池战乱,平民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
“他们嘴里吐出的一个字,就要几万民众用命去填,而拿命换来的又不过是些他们手中的金银富贵、世家名望、累累战功。”
因为季薄情在场,楚斯人朝着君不梦摇了摇头。
他对季薄情温声道:“其实,那位郎中和不梦都有些过于偏激了,世家者众多,有欺世盗名之徒,自然也有悲天悯人之士。朝堂之上大臣也不都是如他们所言那般,这个世道有坏人,亦有好人,有的人随波逐流,情愿与脏臭为伍,自然也有人愿意逆流而上,去做那个改变天下之人。”
他笑道:“贪狼兄莫要对这个世道失望,即便身处乱世,也有层出不穷的仁人志士求思求变,想要开太平,济万民。”
季薄情心中一暖。
这位青山书院的山长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季薄情笑道:“多谢山长了。”
楚斯人不好意思道:“其实这话贪狼兄应该也明白,是我多虑了。”
季薄情含笑道:“这些事情陛下早有所悟,也曾开导过我。”
趁此时机,她免不了要为自己的真身上刷一层金漆。
楚斯人点头应声道:“陛下果然圣明。”
君不梦疑惑道:“真的吗?女帝竟然能想到这么多,看来坊间传言不可尽信。”
楚斯人笑道:“不梦,这点你就不如灵溪了。”
君不梦:“啊,又来了,又来了……”
她虽然口出抱怨,脸上却带着一丝笑。
就在这时,楚斯人突然转头朝向门口,提醒道:“有人冲着这里来了,前面两人脚步沉重,后面一人……真是轻功卓绝。”
他话音刚落,两个玩家便一头撞进店内,他们两个因为太过匆忙甚至将竹帘扯下一半。
大片阳光撒入酒馆内,让整个酒馆亮堂许多。
季薄情看了一眼那两个等级并不高,也不眼熟的玩家。
一人道:“哇,能不能好了,我们只是想要参观一下青山书院,怎么就惹上杀身之祸了啊?”
另一人道:“你等等,我正在论坛上求助,这个杀星到底是谁啊!”
“哎,哎?哎!不是吧!”那人爆发出惨叫声。
“怎么了?我靠,你别吓唬我啊,你再吓唬我,我可就不陪你了,我拔线下网了啊!”
那人连忙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追杀我的人是……是七绝之一!”
季薄情猛然眼睛一亮。
君不梦皱皱眉,疑惑地嘟囔一句:“七绝?山长,你有听过吗?”
楚斯人摇头,“唉,看来书院与外界真的是脱离太久了。”
季薄情心道:你要是讲这个,那可就不是久的程度了,毕竟七绝也是后世人归纳总结出来的,现在这个时代的人哪里能知道啊。
他们三人的窃窃私语并没有被那两个显然被激动情绪冲昏头脑的人听到。
“七绝里的谁啊?谁有那个闲工夫来追杀我们两个初入江湖的小鸡崽?”
“是……是逆佛邪僧玄衣郞啊!”
“靠!咱们两个而是级的小垃圾就不要想着打败这个大BOSS了,对不起了兄弟,我要先行一步了。”
说着,那人在季薄情的眼中就化作了一道虚影。
这大概就是玩家所谓的拔线下网吧?
可那道虚影之上还有一个被游戏系统代管的实体居然拔剑自刎了。
季薄情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这大概是游戏系统给出的一个在“NPC”面前合理的下线方式吧?
这种下线方式让君不梦和楚斯人惊呆了。
君不梦:“来人竟……竟如此恐怖吗?来人到底是何等大魔头?”
季薄情:“……”
楚斯人摸了摸腰间,低声道:“不梦,做好准备。”
君不梦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
两人如临大敌。
季薄情简直要忍不住掩面了。
这位拔线玩家,你知不知道你给这个世界的土著带来多么大的精神伤害?
这位玩家这么下线遁了,不仅伤害了围观的君不梦和楚斯人,更是给他的同伴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他同伴当即“汪”的一声哭了出来,“你这个鳖孙儿,你别让我再看到你!”
“靠,有这么坑爹的嘛……嘛哎?”
他一扭头正看到酒馆那边有三个NPC在观望。
他眼睛亮了起来,“好家伙,我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
那个玩家当即一抓头发,哭唧唧道:“啊,孙子,你死的太惨了,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他四肢并用,连爬带飞,飞奔到三人身边,快速扫了三人一眼,选定了看起来最为高大健全的季薄情,一把想要抱住季薄情的大腿。
季薄情闪身躲过。
他还想要再抱,背心却被抵上了一把匕首。
君不梦歪歪头,“一会儿儿子,一会儿孙子,你在这里唱戏吗?”
玩家冷汗都要流出来了,“各位英雄好汉,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帮帮忙,救我狗命吧。”
季薄情盯着他头顶的“加班狗今天也在997”,无奈一笑。
楚斯人好声好气道:“你遇到什么难处,可以仔细说说。”
玩家立刻道:“我本来是要去青山书院看看的,结果刚看到一地废墟,就被一个怪人盯上了。”
“他问了我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因为我回答不了,他就对我展开追杀,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捡到一条命啊。”
君不梦:“你口中的这人到底是谁?”
玩家:“逆佛邪僧玄衣郞啊。”
君不梦:“逆佛邪僧什么?”
玩家一脸苦逼相,“小姐姐,你在这里跟我讲相声吗?”
楚斯人开口道:“抱歉,她并无此意,我也是才想到你口中所说的逆佛邪僧玄衣郞的事情……”
玩家一脸吃惊,急忙道:“你知道他是谁?你要破解这千古悬案了吗?”
还没等楚斯人开口,门外传来一声——
“贫僧也想要听听,你知道贫僧何事?”
第45章 佛不渡我皆可杀
明明屋外的阳光大片大片洒进酒馆内, 可就馆内众人听到这个低沉危险的声音却莫名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那人接近时,季薄情尚未听到脚步声,直到此人说话, 她才注意到, 可见此人轻功高绝。
她看向门口,一道影子从门口投进来, 随着那人的接近,那道影子越来越清晰。
终于, 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毛茸茸的亮光中出现。
不规则的阳光绒毛几乎将这个身影虚化成另外一道黑色的影子。
玩家倒吸一口凉气,“是他,就是他!”
季薄情当即上前一步,挡在众人面前。
君不梦看了她一眼,眼中不□□露出一丝欣赏。
所谓“患难见真情”, 这个时候能够主动挡在其他人面前,这个人的人品是定然没有问题的。
季薄情开口道:“来者何人?”
那人站在逆光处, 似笑非笑道:“你们不是已经有人说出贫僧的名号了?”
“贫僧很好奇, 为何随随便便一个人便能知道贫僧的来处, 甚至还将贫僧归到了某个组织里。”
他注视着玩家,“何谓七绝?究竟是何人传说贫僧进入了这个组织?”
玩家一噎。
这该怎么解释?这明明就是历史常识啊!
“不说吗?”
他一步步踏入这家酒馆。
季薄情开口道:“或许他也忘了是从哪里听到的。”
玩家点头。
“兄台何必步步紧逼至此?”
玩家猛点头。
季薄情笑道:“兄台也算是枭雄,何必跟一般平民百姓计较?”
玩家再次点头,突然,他愣了一下, “哎?”
他好歹也学了几招武功, 等级也二十来级了,怎么就成了平民百姓?
季薄情严厉地瞥了他一眼。
玩家立刻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是个手无寸铁的百姓。”
他瞅了一眼自己物品栏里各种各样的武器。
“我身无缚鸡之力, 更没有什么本事。”
他又瞥了一眼自己“力能搏虎”的蓝色天赋,说着昧良心的话。
“枭雄?”那人似笑非笑,“你可知贫僧都做了什么吗?”
“不如让你身后的那位说说吧。”
楚斯人轻叹一口气,从季薄情身后缓步走出。
他朝季薄情笑了笑,惭愧道:“多谢贪狼兄,不过,我身为师者,自然要处处为先,好为我的学生作出表率。”
“喂!”君不梦难掩担心,“老头子,你别逞强。”
季薄情深深看着楚斯人,“不梦说的对,你要小心。”
她可以看到此人头顶的血条和血条上的等级高达85级,这已经是除了玉长生之外,世上武功最高强之人了。
楚斯人轻声道:“我的武功确实不及此人,可这也不代表我无法保护自己的学生。”
楚斯人面色坦然又郑重,他显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君不梦露出难看的神情,可她并没有凭着一时的意气再说出什么会让敌方动怒的话。
君不梦凑到季薄情身旁,小声嘀咕:“喂,若是我能拖住他一时半刻,你有办法带我们全身而退吗?”
季薄情心中苦笑,心道:朕的长处可全然不在武功上,朕的武功也不过三流水准而已。
季薄情为难地摇了摇头。
君不梦咬紧牙关。
空气都带着一丝紧绷的寒意。
与此人对峙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脖颈处好像被一根细线勒住了,让人难以呼吸。
季薄情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眼前此人,努力找出此人的一丝弱点。
此时,屋外的太阳被一片云彩掩住,光线慢慢收敛,光与暗界限从他的脸颊上斜斜扫过,像是给新妇开脸的彩线一般,将他俊秀绝尘的一张脸彻底展露出来。
他一头白发如雪,眼形长狭,妖气顿生。
他嘴角上扬,神情邪肆。
明明有着这样一张脸,又摆出这副魔头神情,他身上却整整齐齐穿着黑色的袈裟,领口也系的紧紧的,除了领口与手腕的一点肌肤,几乎半点不露。
他身上的袈裟也与平常僧人的袈裟不同,以黑为底,金线绣卍,银线绣蜘蛛,端庄的佛家印记与嚣张妖邪的蜘蛛图案交织在一起,简直是一念西天,一念地狱。
君不梦轻声道:“真是棘手啊,他看上去是个任凭喜好做事的人,小心为上。”
季薄情记得玉长生提到这位玄衣郞时说过的话。
他古怪乖戾,疾世愤俗,对为尊者、为上者、为长者皆抱有恶意,甚至他手上还沾着不少为尊者、为上者、为长者的人命。
但是……
季薄情又忍不住落在他的身上可以看到的天赋上——
姓名:玄衣郞
法号:觉心
俗名:卢小师
身份:破戒僧
称号:【金色】才绝(注意:佩戴此称号时,自动为身边同伴增加智力)【金色】逆佛邪僧(注意:佩戴此称号时,会吸引在场所有人仇恨值)
天赋:【金色】吸引仇恨,【金色】不破金身,【金色】善解人意,【金色】妙手丹青,【金色】护花使者,【金色】舌灿莲花,【金色】驯兽,【金色】杀人,【金色】颜料大师(包括胭脂水粉),【金色】嗅觉出众
她耳边传来楚斯人的声音——
“我听你的声音,似乎是故人。”
玄衣郞轻笑一声,“故人?贫僧可并没见过你。”
楚斯人恍然大悟:“是了,的确是觉心大师。”
玄衣郞沉默片刻,“真没想到,这世上有些人即便看到贫僧的脸还不承认是贫僧本人,而你单单凭声音就认出贫僧了。”
楚斯人露出了慧心的笑容,“自然是因为觉心大师给楚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楚某还记得初听大师讲经时的场面。”
“是吗?贫僧讲经的次数太多,都已记不得了。”
楚斯人缓缓道:“我记得那次大师就坐在瀑布旁的石头上为众人讲课,虽然瀑布声很响,可大师的声音却盖过了瀑布声,梵音悦耳,令人身心宛若被洗净一般。”
季薄情和君不梦同时吃了一惊。
没想到楚斯人居然还真的是这位玄衣郞的故人。
楚斯人浅浅微笑,“那时候还发生了一件趣事,不知道从哪里冲来了一朵莲花,莲花随着水流坠下瀑布后,被岩石打偏,竟然直直落在大师的怀中。”
“世人皆说大师怀中生莲,是有佛相的。”
君不梦:“山长,你说的真的是眼前之人吗?”
楚斯人:“不梦,不可无理,眼前这位觉心大师,天生生有莲花相,乃是得道高僧。”
君不梦小声嘀咕:“好一朵惑世妖莲。”
楚斯人摇头,“我虽然不知大师现在变成何等模样,但那时候大家都知道觉心大师是极为善解人意的高僧,会为很多人解惑,凡是得到大师指点之人皆茅塞顿开。”
“非但如此,大师还颇有才华,有画花话三绝的美誉。”
玩家:“好家伙,是一朵解语花啊!”
他歪着头打量来,打量去,愣是无法将楚斯人口中之人和眼前这人对上号。
君不梦:“什么哗哗哗的?”
楚斯人耐心解释道:“是指作画、莳花和话语。”
通过楚斯人的讲解,季薄情终于了解到玄衣郞那几个天赋的由来。
这人看上去棘手,却他也能干。
原本季薄情自己的称号就带着随时随地遭遇暗杀的属性,但是这位却比自己还要招仇恨值,两人若是站在一起,凡是刺杀必然冲着他去了,他还有着一手杀术,恐怕根本不用担心他的安全。
其他人的武功天赋大多是些形容根骨、力气的,这还是季薄情第一次看到有人的天赋是杀人,那此人到底多擅长杀人?
恐怕是一出手就必然见血要命的招数吧?这种招数为何被一个曾经那么有名,几乎可以称作圣僧的人学会了?
即便他如此危险,季薄情还是想要他,因为只要有他在,他身旁的人都可以增加智力,这种灵光一现的智慧在战场上显得极为致命的。
要收服这样一个人可并不容易。
即便收服了,如何使用也是个难题,玄衣郞对她来说犹如握着一把伤人伤己的剑。
可是,若是连这样的人她都无法善用,那她还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君主?
季薄情微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见他身上有一股矛盾却又相当的气质,我一直不明白原因,如今却是明白了。”
她的视线落到玄衣郞的手腕上,“怪不得他的武器是佛珠。”
这纯粹是她胡扯。
她根本就没有看到他藏在袖子里的武器,只不过是根据他的技能推测出来的。
玄衣郞的技能为——
【金色】礼佛功·佛珠·佛不渡我皆可杀
【金色】【隐藏】
此人就连技能都透着一股杀气啊。
玄衣郞眼眸一转,认真打量起季薄情,他伸手摸了摸鼻子,袖摆落下,露出他手腕上交缠在一起又勒在他手臂上的两条佛珠珠串。
一条佛珠珠串是红珠,一条佛珠珠串是绿珠,这两条珠串缠绕在一起犹如红蛇与绿蛇盘在他的手臂上,极艳,极凶,又极美。
“没想到这里还有人眼力如此毒辣,只是,你身上的香气为何与女帝身上这么像呢?不,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了。”
玄衣郞笑容含煞,“原来你竟然是女帝的枕边人吗?”
他不屑道:“果然是薄情女帝啊,连逃亡的路上都不忘带上男宠。”
旁边的玩家一脸“哇,今天我可是赚到”的八卦表情。
季薄情摇摇头,“非也,非也,难道大师心中只有男欢女爱之事,才看谁都像是男宠女宠?”
“在下只是陛下身边侍从而已,大概是常在女帝身旁,才沾染上了女帝的香气。”
果然如玉长生所说,这人对她抱有恶意,嗅觉又十分灵敏。
玄衣郞点头,“原来如……”
话还未说完,他突然抢先朝季薄情攻去。
季薄情下意识投掷出一枚棋子,想要阻挡一下。
玄衣郞指尖在棋子上微微一点,整个人去势未停,就轻描淡写地将她的棋子纳入掌中。
君不梦抬起匕首,“你意欲何为!”
“大师,住手!”楚斯人一掌拍向玄衣郞的腹部。
玄衣郞猛地一点地面,旋身躲过楚斯人的攻击。
他先是低笑,又控制不住大笑,“大师,大师,哈哈,过去的觉心早已经不在了,你若是不能早些醒悟,那贫僧就帮你醒悟吧。”
说着,他转变攻势,一爪袭向楚斯人的脖颈。
虽然楚斯人已经尽力后撤,可他的武功比玄衣郞差了一些,居然真的被扼住了咽喉。
君不梦目眦欲裂:“放开他!”
她准备上前拼命。
季薄情却一把扯住了君不梦。
“你武功远不及他,我来。”
季薄情上前道:“卢小师,陛下让我给你捎一句话。”
此话一出,正准备捏断楚斯人脖颈的玄衣郞猛地停住了动作。
他转过头,凶狠又邪肆地瞪向季薄情,杀意简直扑面而来。
第46章 笔墨点杀
季薄情见他这般情形, 也稍稍松了口气,可她面上依旧保持着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像是彻底了解了他的底细一般。
实际上, 就连卢小师的名字也是她刚才才知道的。
但她装模作样的本事实在好极了, 玄衣郞根本没有发现,或者说, 他已经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完全顾及不到一些细节。
季薄情在说出那番话的时候, 已经使用了自己的技能——
【绿色】特殊气质·惊才绝艳(1)(任何人见到了你都忍不住为你的风采和气质所惊艳)
可看玄衣郞这般凶狠模样不像是被她所惊艳,反倒是对她起了杀心。
季薄情含笑道:“陛下说……”
说什么能够打消他如今想要杀人的举动,能够暂时稳住他,还要他不脱离她的视线呢?
季薄情故意将话语拖慢,大脑在疯狂思考。
就在此时, 她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有了一个奇妙又危险的想法。
对于这般危险的男人, 用一些危险的法子也是应该的。
季薄情没有去看被玄衣郞控制住的楚斯人, 以防他注意到自己对楚斯人的在意, 临时改变主意突然对楚斯人发难。
她只盯着玄衣郞。
她含着笑意,慢悠悠说出后面的话,“……陛下给你一个杀她的机会。”
在场众人听了这话齐齐吃了一惊。
季薄情是疯了吗?
君不梦看向季薄情,用眼神在问出是他还是女帝疯了的问题。
季薄情却毫不在意。
玄衣郞眸子更深更沉了,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女帝该不会以为她身旁有玉长生, 贫僧就拿她毫无办法了吧?”
“女帝的人头只是贫僧暂时寄存在她脖子上的而已,贫僧随时都可以拿走。”
君不梦眉头一皱,“这个人好生猖狂。”
楚斯人叹了口气。
季薄情没有动怒,反倒是笑了起来。
她睨着玄衣郞, 似笑非笑道:“是吗?只怕你没有这个本事。”
玄衣郞脸上顿时失去了笑意,他凝视着她。
或许是季薄情表现的太过胸有成竹,让玄衣郞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意——并非是针对眼前的男人,而是针对女帝的。
他一时心烦,不知道季薄情是否安排了什么陷阱在等着他,虽然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可是季薄情此人最擅长的便是诛心一道,她会拿别人最在意的东西去伤害那人。
在他看来,无论是杨九春,还是吴横江,亦或是如今的吴人美,在杀人诛心方面都不及季薄情本人。
她的恐怖,他在早年早已领教过了,甚至如今还残留着那时的痛感。
可以说,他走上如今这条路,也离不开季薄情的“关照”。
他担心的是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完全没有弱点,实际上季薄情却已经看透了他,抓住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弱点。
玄衣郞冷笑道:“好,季薄情当真是不怕死,竟然还敢主动来挑衅贫僧。”
“贫僧就看看,她到底要使用什么把戏好了。”
玄衣郞朝季薄情扬了扬下巴,“这个机会……怎么个说法?”
季薄情心中疑惑自己到底是如何得罪了这个圣僧,为何她全无印象?
恐怕是她得罪的人太多了,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季薄情笑道:“陛下感谢大师你为她杀了吴横江,救了陛下一命。”
玄衣郞露出被恶心到了的表情,“贫僧劝她不要自作多情,贫僧杀吴横江只是因为贫僧最看不惯这些君王,况且,杀吴横江也只是为了练练手,早日做好杀季薄情的准备。”
季薄情点头,“果然跟陛下说的一样。”
玄衣郞更加疑惑了。
季薄情笑眯眯道:“陛下已经看到大师的投名状了,也准备给大师一个机会。”
玄衣郞:“所以,她是准备好送死了?”
季薄情:“大师若是要这样理解也不是不行,只是大师能够找到陛下行踪吗?”
玄衣郞一脸不屑,“她不是前往扶苏了吗?”
季薄情:“非也,非也,陛下已经转道去了花州。”
她盯着玄衣郞,“陛下准备打下花州。”
“陛下给你的机会便是,你若是能在陛下打下花州之前杀了她,她便答应你的一切要求;可若是……”
玄衣郞挑眉,“好笑!当真好笑!她死了,谁又能满足贫僧的要求?”
季薄情:“这个你尽可以放心,她早已安排好了人。”
“不过,若是你没有在陛下打下花州之前杀了她,陛下就要让你答应她一切要求。”
玄衣郞心思一沉,并没有回应。
季薄情抱着胸道:“不是吧?你该不会是没有胆子应下吧?”
玄衣郞冷冰冰地看向季薄情,“你也不用激贫僧,贫僧知道她的把戏。”
季薄情心道:连朕都只是觉得这是一招缓兵之计,你能知道个鬼啊?
玄衣郞:“可是,答应又如何!”
玄衣郞直白道:“你回去只管告诉她,她的死期到了!”
“原本贫僧还在犹豫杨九春、吴人美和她之间究竟先杀谁,既然她这么想要见阎王,贫僧就满足她好了。”
他猛地将楚斯人推给季薄情,“花州是吗?让季薄情等着!”
说着,他两指微屈,抵在唇上轻轻一吹,吹了一声异响,一只黑色的老鹰猛地从酒馆外扎进来,落在他的手臂上。
季薄情扶住楚斯人,楚斯人踉跄两步便立刻站正,与季薄情并肩面对着玄衣郞。
玄衣郞朝季薄情勾了勾手指,“你过来,贫僧还有一事要与你私下说。”
季薄情刚要上前,两边的手臂却被楚斯人和君不梦同时按住了。
楚斯人提醒道:“小心有诈。”
君不梦:“此人狡猾多端,犹如毒蛇,不可信他。”
季薄情想了想,还是决定冒冒险。
季薄情:“我知道了。”
她对君不梦安抚地笑了笑,又拍了拍楚斯人的手背。
她一步步走上前,手指按在了自己的两个技能上——
【橙色】修罗场(10)
【橙色】酒池肉林(10)
她就不信自己的橙色技能会像名字一样无用。
就在季薄情快要接近玄衣郞之时,她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眼皮跳动了几下,眉心隐隐皱了一下。
他仿佛已经受不了了,再极力按捺着什么。
自己就这么让他感到难受吗?
季薄情再踏前一步。
玄衣郞突然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容,骤然出手,两条珠串猛地抡向了季薄情,角度之刁钻,来势之凶猛,犹如两条毒蛇。
季薄情慌忙使用轻功躲避,并使用这两个橙色技能。
可惜,完全没有半点反应。
季薄情:“……”
朕不会再相信自己的运气了!
季薄情厉声道:“你要食言!”
玄衣郞:“食言又不是季薄情一人专长,季薄情算是教会了贫僧一个道理,做个好人远不如当个坏人恶人潇洒肆意。”
他笑道:“贫僧真是受够了你身上熏人的味道,这让贫僧想到了最不堪的过往。”
就这儿?
季薄情心中大呼冤枉。
她为了逃避追捕,掩人耳目,哪敢用什么香!
不过,曾经有人说过,她身上有一股体香,不是触及肌肤,细细索闻,是绝对闻不到的。
那个人定是在骗她,要不然为何玄衣郞都能闻到?
她曾经追问那人她身上是何味道。
那人只说:此味道,若以五脏论,当属心;若以五色论,当属青。
心与青,自然是一个情字。
季薄情只当他是在跟自己谈风月,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又有人提起,她算是好奇起来。
季薄情:“我身上究竟是何种味道?”
玄衣郞冷笑道:“是豺狼的味儿,狐狸的味儿,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见季薄情堪堪躲避掉自己的袭击,他又袭来更为刁钻一抡。
楚斯人上前助阵,却被玄衣郞随手抛出的一把菱钉拦住了。
眼看着季薄情就要被抽中了,君不梦猛然扑上去,想要替她挨上这一击。
就在此时一道白光猛地从门口射来,直直射向玄衣郞握着佛珠的手腕。
同时,他的周身皆被一道杀意笼罩。
玄衣郞知晓来人的厉害,连忙跳开战圈。
然而,他的躲避竟然没有来人的剑快,在他转身躲避之际,一道寒意逼人的剑锋刺破他的衣摆,甚至“撕拉”一声,将他后腰衣服斩破大半。
他僧衣身后被拦腰斩断,露出的窄韧后腰上居然纹着一只翠绿色的蜘蛛趴在一枝桃花上。
桃花枝恣肆横斜,从他右边的腰侧直接斜跨过他的脊柱探进他左边的裤腰里,可以想象的到桃花尽头是在哪里。
季薄情脑中闪过无数记忆,但并非是关于玄衣郞的,而是关于这个纹身的。
她虽然对有着纹身的主人全无印象,可她分明记得这个纹身图样。
因为这个纹身是她亲手所纹。
虽然她不知道纹在了谁的身上,但那并非是重要的事情,这只是她的练手所作,她只是想要在崔不群的身上留下一道属于自己的纹身,才会找人在肌肤上练习纹身作画。
她所作的画纸虽然皆是人身,但她已经好好吩咐过,要他们自己同意,并会在作画后付给他们一定钱财作为补偿。
她的画工也不算极差,又是天子之作,想要求得她墨宝之人不知多少,可是这些人的肌肤往往达不到完美的标准,直到她碰上一片犹如新雪的肌肤,这才有了这副得意之作。
可是,为何她年少时的猖狂作品会在被称赞为佛子圣僧的玄衣郞身上?
季薄情难掩惊讶地看向玄衣郞,等她想要掩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玄衣郞已然从她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什么。
玄衣郞眸中充血,咬牙道:“原来你也清楚其中始末,好,好,好,我必杀你!”
他一抖袖子,掏出一只笔来,笔锋锐利且含朱砂。
他猛地朝季薄情一甩笔锋。
随着剑锋而来的道士挡在季薄情身前,竖起剑锋。
“叮”的一声,犹如红珠的朱砂打在剑锋上。
玄衣郞带着恶意的笑容道:“玉长生,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罢,他跳窗离开。
季薄情感到不妙,立刻转到玉长生面前,“你要不要紧?”
她抬眼一看,只看到玉长生眼角沾着一滴朱砂,宛若将坠未坠的血泪。
季薄情抬手想要擦拭,却被玉长生一把握住了手腕。
“不要动。”
玉长生解释道:“此乃玄衣郞的绝技,笔墨点杀。”
季薄情立刻按向他的眼角。
玉长生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地垂下眼,在他垂眼的时候,那一点又调皮的藏了起来。
季薄情看到自己的游戏面板上显示此技能——
【金色】笔墨点杀·天不救你皆可杀
第47章 一人身死,一人入魔,只……
季薄情顿了一瞬。
这当真是杀气凛凛的招式。
季薄情担忧地注视着玉长生, “你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玉长生一直看着季薄情的指尖。
他伸出手指搭在季薄情的手腕处,似乎在为她把脉。
很快,他冷淡的脸上便露出些许放松的神情。
“好在这个招式只对一个人起效果。”
“我没事。”
“能让我为你把把脉吗?”楚斯人站出来说道。
玉长生看了一眼季薄情, 飞快道:“我无碍, 我的事情一会儿再说,你们怎么会在此地遇上玄衣郞?”
君不梦揪住玩家道:“我也想要问这个问题, 你到底怎么惹到了玄衣郞?”
君不梦:“我看你小子怕是嘴不老实,说了什么挑衅的话吧?”
玩家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我怎么知道他会这么小气,就为了追杀我这个无名小卒从山上追到山下。”
季薄情却觉得玄衣郞的目的并不一定仅仅是为了一个玩家。
季薄情看向楚斯人:“之前咱们在悬崖下方的时候,你注意到悬崖上有人,是刚刚进来的那两人吗?”
楚斯人摇头,“并不是, 而是最后追赶他们进来的觉心大师。”
玩家怀疑道:“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盯着楚斯人的眼睛看个不停。
君不梦不满道:“你也太不知礼数了。”
楚斯人却并不在意道:“无妨,我也并不怕被人看。”
他笑了一下, “我虽然目不能视, 但我耳力不错, 甚至能分辨出不同人的脚步声,我认出了他的脚步声。”
季薄情心中一惊。
玄衣郞能一直追到崖边恐怕不是什么巧合,难道是她原本就被盯上了?
季薄情想到他对自己身上的气味格外敏感的样子……这人是狗吗?就这么循着气味儿追来了?
楚斯人在此时道:“我没有想到昔日的觉心大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玉长生冷冷淡淡道:“缘起性空,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未必没有缘由。”
楚斯人苦笑,“我以为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再遭遇什么困境, 也无法改变自身的性情的。”
季薄情想到玄衣郞后腰上那副扎眼的纹身花绣, 出声道:“也许是有人把他的骄傲与纯粹打的粉碎。”
玉长生:“佛心入魔,是他不能坚守本心。”
楚斯人:“谈何容易啊,我听这位小兄弟的声音,应该年纪并不大, 你只是尚未遇上改变你的变故,一旦遇上,你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一定会做的比他更好?”
玉长生开口道:“无论如何,我只要守住我的道便可。”
这样坚定的语气既反应了他的心意,又可以看出他实在是太过青稚了。
楚斯人没有再多说什么。
君不梦倒是偷偷对季薄情眨了眨眼睛,暗示之后有话对她说。
季薄情点了一下头,她的目光又落在了玉长生的身上。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确认玉长生的身体是否受到了影响,她手下的人实在不多,不能再减员了。
季薄情拉住玉长生,“我有事要同你说,你随我过来。”
她之前看到酒馆的后门通向一座天井小院,那里正好说话。
季薄情没有废多大的力气,便将他拉了出来。
玉长生乖乖地顺着她的力道前行。
两人出后门的时候刚好撞上了探头进来的酒馆老板。
酒馆老板发现自己一下子就被发现,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季薄情知道他刚才是为了保住自己,才特地没有出来,对一个没有多少武功的老板来说,他自保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酒馆老板的目光慢慢游移,落到了玉长生的身上。
他猛地睁大眼睛,“啊……”
季薄情:“抱歉,借个地方。”
她与老板的声音同时响起。
季薄情察觉到老板的异样,刚准备说什么,酒馆老板便忙道:“好,好,好,快进去,快进去。”
说着,他就像是被撵的兔子似的一蹦一跳地从门口逃开,直接从后门跑了。
远远地传来老板的喊声:“我给你们腾地方了啊。”
季薄情一阵无语。
她带着玉长生走到井沿边。
井水倒映着两个身影。
季薄情翻开他的手臂,手指搭在他的手腕处,为他把脉。
她使用了“传说中的医术”,却没有觉察到什么异样。
果然是她的医术水平太低了。
玉长生低声道:“这里说话还是会被听到。”
季薄情:“没事,他不会说出去的。”
她知道他说的是山长楚斯人,可对楚斯人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
而且,正是因为玉长生这番提醒,她才更要说这句话。
楚斯人是个温和宽厚的人,她就更不可能让他寒心。
玉长生点了点头,“我真的没事。”
季薄情皱眉道:“你跟我说说,笔墨点杀究竟是什么?”
玉长生:“我也是听观里的老人提起过,昔日觉心大师特别擅长两种武器,一个是佛珠,另一个就是笔,他甚至自创了一门叫笔墨点杀的绝技。”
“他手中的笔不同于一般的笔。”
季薄情点头,“我看出来,那些笔毛又尖又韧,恐怕与铁器相比也不差什么。”
玉长生:“我对打造武器颇有心得,但连我都看不出他笔杆和笔尖的材质。”
季薄情吃了一惊。
“这支笔大概是由觉心他自己做的。”
“他年少时颇为自得这支笔,但好像因此被寺中的长老训斥、惩罚,说他杀心过重,他便藏起了这支笔,笔墨点杀的绝技也消失在江湖中。”
季薄情:“所以,他是用笔杀人?那他甩出的这枚朱砂印记又是什么?似乎怎么也蹭不掉……”
玉长生:“这看似朱砂之物,并非是朱砂。”
他定了定神,深深看着季薄情,“是一种毒。”
季薄情倒吸一口冷气。
朕的天下第一人啊!
她简直心疼地要命,忍不住斥责道:“你既然知道这是毒,为何还不当一回事儿?”
“你想要成仙也不是这个成法吧!”
玉长生任由她训斥自己,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季薄情训来训去,见他还是这么一副样子,忍不住道:“你居然没有半点悔意?”
玉长生浅浅一笑,有些入神道:“我从未发现,训人的话语也会这般好听。”
季薄情:“……”
季薄情简直对他无语了。
玉长生笑道:“放心,我内功深厚,这点毒可以压制住的。”
季薄情:“难道就没有办法解毒吗?”
她凝神道:“若是要找玄衣郞那解药,我想我也是有办法的。”
她现在庆幸自己吸引住了玄衣郞的仇恨,他定然会找上门来复仇的。
想到这里,她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玉长生不在意道:“若是再碰上他,我自可从他手中拿到解药。”
他风轻云淡地说出这句话,显然是对自己的武功有着强大的自信。
季薄情:“那你中毒后会有什么反应吗?”
玉长生:“这……我便不知了,只是知道这毒颇为诡异,所以觉心那时才会遭受重罚。”
季薄情瞪他,“那你还如此自信?”
玉长生笑道:“世间事怎么会完全顺遂?我只是随心行事,遵从我道。”
季薄情简直对此人又爱又恨,又怜又敬。
季薄情认真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玉长生:“其实此事交给我自己处理即可,你还有要事在身。”
季薄情摇头,“长生,眼下你才是最重要的。”
玉长生愣了愣。
季薄情:“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安排你的事情呢?”
玉长生:“都已经完成,我在越国国都听闻青山书院被焚烧一事,担心你遇上危险,便追了上来。”
季薄情:“幸好你来的及时。”
玉长生:“你以后还是与我一同行动为好。”
季薄情无奈道:“你以为你如今这样,我还会放你一人离开吗?”
玉长生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他将越国国都里发生的事情尽数告之她。
两人聊完正事后,季薄情突然想到什么,发问道:“你跟这里酒馆老板认识?”
玉长生一脸坦然,“是。”
季薄情:“莫非你曾经来过这里?”
玉长生摇头,“我甚少下山,也不会外出。”
“那……”
玉长生平静解释道:“酒馆老板是杨家产业下的人,虽然我离家多年,但家里人每年都会画一副我的画像带回去,他想必看过那些画像,自然认得我的模样。”
季薄情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等,你在说什么?”
玉长生疑惑道:“我是杨家人,这家酒馆说起来也是杨家的产业,老板只是这家店的掌柜,是杨家产业下的掌柜之一。”
季薄情捂着额头,“你竟然是杨家人?”
玉长生点头道:“我父亲姓杨,我母亲姓玉,我随母性。”
季薄情:“……”
所以,按照玩家流行的说法,她果然是抱住了一条金大腿吧?
季薄情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她努力保持镇定,“我还有事,要出去走走。”
说着,她就从后门出了酒馆。
玉长生站在她身后,目送她离开,一脸茫然。
季薄情背着手,绕着酒馆慢慢走,脑中不断构思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玉长生竟然出身天下富甲一方的杨家,那他对她的重要性显然已经提到了最高。
该死的玄衣郞!
不管怎么样,首先是要解了玉长生的毒,以防夜长梦多。
可是,玄衣郞他怎么可能是她曾经的作画的“画纸”?
以他的身份,完全不可能去做这种事情啊。
季薄情默默回想当初的那一幕,可毕竟时间太过久远,又跟崔不群等人的一些杂七杂八的过往混杂在一起,她一时难以全都记清楚。
季薄情隐隐约约记得——
那时,匍匐在长榻上赤条条的人似乎不甚清醒,他趴在那里就像是一捧雪,一簇梨花。
她似乎问过办理此事的人,他说这人因为怕疼所以多喝了些酒。
她离近了些,果然闻到了酒味儿。
她找人练习花绣的事情一向都是由此人亲手打理,他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季薄情从未怀疑过他会在此事上隐瞒什么,就提针在人肤上作画。
她触及肌肤,便感觉到温软无比,随着她作画,他的肌肤也在微微颤抖。
季薄情当时以为他是怕,是痛,还好心安慰了他几句,完成之后,也让人多赏赐他一些金银。
可若是当初那人不是自愿呢?若那人不是醉倒,而是被人下药,或是威胁呢?
可究竟是什么人要借她的手去折辱一位清心寡欲、佛法高深的高僧?
他又为什么要对她撒谎?
季薄情只觉得这些事情犹如一团乱麻,知晓此事的三人,一人身死,一人入魔,只剩下她自己,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还在想那名入魔的僧人?”
第48章 密谈
季薄情温声望去, 只见君不梦正倚着门,笑盈盈看着自己。
之前她给自己递眼神的时候,季薄情便知道她有话, 想要私底下与自己说。
她朝不远处的林子看了一眼, 便往那边走去。
君不梦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中,细碎的光斑从叶片间落下, 映在季薄情的肌肤上。
她走在一束束天光中,身影莫名透着一股神秘感。
君不梦眨眨眼, 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对楚贪狼生出这种感觉。
季薄情转身看向君不梦,率先开口:“实话说,我之前并不认识玄衣郞,只是听陛下说过几次,这次情况危机, 才试着叫出他的俗家名字,诈一诈他, 谁知道他竟然真的停手了。”
“至于我之后所说的话, 这也是陛下吩咐的, 之前,玄衣郞曾与玉长生遭遇过,陛下听闻他的名声后,觉得他颇有才能,又为他现在的泥足深陷感到痛惜, 所以想要帮一帮他。他若是能为陛下所用最好, 即便不愿投效陛下,陛下也不愿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英才陨落,能救一救也是好的。”
君不梦举起手,“你可真厉害,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全都知道了。”
季薄情笑着对她眨眨眼睛,“君姑娘善于内政,必然是个细致之人,想必我方才与玄衣郞的对话已经让你产生了怀疑,你之所以不在所有人面前提起此事,一来是为了避免让我觉得像是审问,照顾我的感情;二来也是怕我有什么计划,被你不小心破坏了。”
君不梦惊异连连,“你这个人真是善于识人,我与你见面不过半天时间,你就把我的性子看透了大半。”
季薄情含笑道:“这也证明君小姐是一个坦诚磊落之人。”
君不梦撇嘴,“直说我心机不够深就好,不过,你也真够坦诚的。”
季薄情正色道:“你我以后都要为陛下效力,犹如同袍战友,我不会对战友撒谎的。”
君不梦心中忍不住发出赞叹。
虽然这人之前的无礼举动让她恼火,可她如今的言行又着实让人喜爱。
君不梦幽幽道:“我之前说跟你去看看女帝,不过是搪塞你的话,如今见你也是个厉害人物,我就对女帝更加好奇了。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君王,才能让你这样的人一心效忠,也能让玉长生那样的人物能够放下骄傲,遵从她的命令,以身保护你。”
显然她是觉得玉长生用自己性命保护季薄情,以及对她的敬重,都是出自对陛下命令的遵从。
季薄情笑了笑,并没有多加解释。
君不梦叹气,“我是真的想不到女帝竟然让你对玄衣郞说出这样的话,女帝的气魄与胸怀真是令我惊叹。”
“不过,我担心的是……女帝是否有应付玄衣郞的手段。”
君不梦脸颊微微泛红。
她低垂着头,一副羞惭的模样,“抱歉,方才玄衣郞到来时,我没有拿出自己的所有本事。”
季薄情爽快道;“这个啊,我知道!”
君不梦猛地抬起头。
季薄情笑得按了一下她的肩膀,“你之前不是有偷偷问我,若是你有办法拖住他一时半刻,我能否带你们全身而退吗?”
她在天光下露出温和的笑容,“那个时候我便知道君姑娘一定有大本事。”
君不梦眼睫轻颤了一下,“你……那你还这么平静?你难道不指责我为什么不出手,我若是出手的话,恐怕玉长生也不会中毒。”
季薄情认真地看着君不梦,抬起手,轻轻压了一下她的脑袋。
君不梦瞪她,“喂!”
季薄情笑道:“我想,君姑娘之所以不出手,不是因为想要作壁上观,而是想要观察玄衣郞,我对青山书院学生们的品性还是足够了解的,我也相信君姑娘。”
君不梦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玉长生一事与姑娘无关,我会想办法救他,陛下亦会为他想办法的,你不要太过责怪自己。”
“一个人若是想要对战场时机把握分毫不差,这首先需要经历大量战争,我相信姑娘若是有此经历,定然会更加出类拔萃。”
“毕竟,君不梦可是一枝独秀君不梦啊。”
君不梦简直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她的心实在忍不住将此人当成自己的知己。
连一直一起生活学习的同窗都未必会了解她,对她无嫌怨,可只见了一面的楚贪狼却完完全全懂她。
君不梦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现在算是知道,何谓“士为知己者死”了。
君不梦沉沉道:“你可真是厉害,我现在简直想要忍不住与你一同战斗,一起向女帝效忠。”
君不梦在袖子里掏了掏,将巴掌大小的□□、一把钉子似的箭和一枚中指长短粗细的小竹筒交给季薄情。
“拿着吧,一个你留下自己保命,另外一个派人快些交给女帝,这是我设计出来能够保命的武器。”
季薄情目光闪了闪,“这是……”
君不梦:“别看这□□小巧,但它不用太多力气就能够射的很远,而且射出去的力道十分大,足以将一棵树射穿。”
“另一个更厉害了,我称之为焰桶,里面装满了小珠子,你按下开关,这些小珠子便会通通射向你所指的地方,小珠子里面还有火药,在接触到物或人时,会直接炸开,那些珠子虽然小,爆炸的力度却很大,足以将人炸个稀巴烂了。”
季薄情惊叹不已。
果然是士农工商都教导的青山书院才会出现的人才!
君不梦的等级只有五十级,可她的天赋和技能却都是季薄情需要的,她的天赋技能涉及到了内政、武器制作等方面。
季薄情忍不住追问:“姑娘将这么重要的武器送给我真的可以吗?”
君不梦:“我觉得你拿着会更有用处。”
“而且,你说服了我。”
她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季薄情,“我确实需要一番历练,我也想要成为你的战友,而且,我想要用我的眼睛看看,让你和玉长生拼命效忠的帝王究竟是何模样。”
季薄情露出笑容,“你一定不会失望的,陛下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君不梦:“好了,事不宜迟,你们快去女帝那边吧,我和山长去越国都城帮你们把旻灵溪绑过去。”
季薄情微微迟疑。
她这般神情被君不梦看了个正着。
君不梦不满道:“你该不会是觉得我们会食言吧?”
“我君不梦算是服气你了,山长的心又一直挂在大周那边,至于旻灵溪……就当作我送给你们女帝的救命谢礼吧。”
季薄情简直哭笑不得。
君不梦摆摆手,“先说好啊,我只负责将人运到女帝那里,可不负责说服他。”
“不过,说服他也是很容易的。”
君不梦小声嘟囔:“毕竟,在大周还没有亡之前,旻灵溪的心愿就是成为女帝的宠臣。”
“他曾经看过女帝宠臣阮经纶招摇过市的铺张场面,他当时就暗暗发誓,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如今大周亡了,旻灵溪自然就另觅高枝了。”
季薄情笑了笑,“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
君不梦摇头道:“楚兄,我真心想与你结交,自然也不瞒你,我觉得旻灵溪这个妄想怕是实现不了了。”
“女帝当时宠重阮经纶,甚至自己吃的用的差一些,也要将好东西尽数送给他,这样的呃……君王怎么会再有?”
季薄情知道君不梦想要说的是昏君,因为在意她,便临时改了口。
季薄情笑道:“若是旻灵溪想要成为第二个阮经纶也不是没有机会。”
君不梦:“啊?你……”
季薄情:“我知道天下人都以为阮经纶是陛下的男宠,才会被陛下如此宠幸,既然大周如今变成这般模样,知道此事真相的人也只剩下陛下,我便将此事尽数告之你也无妨。”
君不梦神色郑重起来,“其中还有隐情?”
季薄情点头,“阮经纶人称酷吏,手段残忍,但他如此行事是因为要与白素月施展变法新政作为配合。”
“甚至因为保护白素月,陛下不得不过多倚重阮经纶,让大家的视线多多集中在他的身上。”
“说起来,这样对阮经纶也十分不公,因为他承担了那些被拉下马的世家大臣大部分的仇恨,还被世人认为他是只会在床上对女帝邀宠的男宠。”
季薄情摇了摇头,“陛下曾经对我说过她与阮经纶的一番谈话。”
“陛下曾经对阮经纶说是否怨她,又是否后悔,阮经纶却说天下改革变法者没有一个好下场,白素月恐怕也不例外,但若是他的高调能让白素月晚些受难,能给白素月多些时间变法,那总会给天下留下什么,给大周留下什么,到了那时,他愿意死在白素月的前面,纵使五马分尸,尸骨无存,也没有好怨悔的。”
季薄情:“白素月和阮经纶二人是真正的忠臣能臣,他们情愿牺牲自己,也要换来大周的黎明,只可惜,世家反扑太过厉害,两人也终究落得惨死下场。”
君不梦听了季薄情的话后,良久没有出声。
许久,她沉沉道:“抱歉,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女帝和他们都是了不起的人。”
君不梦抬起头,“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旻灵溪那边我想想办法让他投于女帝麾下。”
季薄情摸了摸鼻子。
君不梦:“看你的样子,你似乎并不同意?”
季薄情点头,“我想,我们可以换一换,我和玉长生前往越国都城,而你和山长前往扶苏,与女帝会合。”
第49章 新玩法已上线
季薄情的提议让君不梦吃了一惊。
“你在想些什么?眼下女帝有难, 玉长生又中了毒,你该和女帝会合,再一起阻拦玄衣郞, 获得解药才是。”
要不是季薄情方才的举动和话语让君不梦很有好感, 君不梦现在一定忍不住痛骂她,并失望离开。
季薄情笑着摇了摇头,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陪同玉长生一起前往越国国都, 拦截玄衣郞。”
君不梦皱眉,“你是说……玄衣郞他不会去直接刺杀季薄情,而是先去越国国都?”
“他疯了吗?我听说就是他刺杀的越国国君吴横江,吴人美在到处搜捕他,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他还敢往那个龙潭虎穴跑?再说了,你与他不是已经有了约定吗?”
季薄情:“那你觉得他像是会老老实实遵守约定的人吗?”
君不梦:“若是山长口中以前的觉心大师倒是有可能, 现在嘛……”
君不梦撇嘴, “他现在已经将自己的道德降到最低了, 我想象不到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季薄情感慨道:“如今的玄衣郞非但不会按照约定来,甚至还有可能故意使诈,比如说,将陛下将要攻打花州的事情告之吴人美,挑拨吴人美去打陛下, 他再隐藏在左右, 趁机收割陛下的性命。”
君不梦仔细一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不得不说,季薄情的分析十分在理。
君不梦思量道:“你说的对,我看玄衣郞此人颇有些不走寻常路的意思, 他记恨女帝和你,自然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君不梦深深看了季薄情一眼,“楚兄,我把你当知己好友,便跟你直说了,我看女帝似乎做了什么,才使得玄衣郞如此记恨,他身上花绣展露出来时,我分明看到他滔天的怒火与仇恨,他与女帝的事情不是你能参与的,楚兄还要学会明哲保身啊。”
季薄情笑了,“若是所有人都选择明哲保身,谁又来保护陛下,守护苍生?”
“区区不才,虽然做不到守护苍生,但保护陛下,我还是当得的。”
君不梦看着她的目光是又痛惜,又敬佩。
“好,若是你决定了,那我就同山长一起前往扶苏。”
季薄情面露感激,“多谢了。”
君不梦:“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两人说罢后,便回到酒馆里。
只见,玉长生和楚斯人面对面坐着,气氛倒还不错。
季薄情深深看了楚斯人一眼。
楚斯人真是个外交人才,跟谁都能相处的不错。
君不梦主动将季薄情的提议说了一下,楚斯人自然也赞成。
楚斯人跟季薄情说了一下旻灵溪的外貌,并提醒季薄情,“你只要说自己是女帝派来寻他出山的,你们此行的目的便成了大半。”
季薄情含笑点头。
君不梦忍不住道:“女帝宠臣这个名号都快成了他的心结了,只要你说的好一些,他恐怕是拒绝不了这个诱惑的。”
季薄情朝两人拱手行礼,“多谢。”
楚斯人摆摆手,“看到陛下身边的人的品性,便可知陛下的品性,我相信陛下会给天下人带来他们想要的盛世。”
玉长生微微颔首,“不错,陛下定然能如此。”
季薄情心道:你们对朕还真是有信心,这也正是朕所需要的。
她相信人心的力量,若是所有人都相信她能带来盛世与统一,她必将会给相信她的人带来这一切。
四人谈论了一阵,酒馆的老板跑过来提议他们不妨在酒馆歇上一晚再出发。
季薄情见这老板似乎要跟玉长生说些什么,便同意了这个提议。
楚斯人拒绝道:“山上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处理一下,而且,我与不梦早些到陛下身旁,也能为陛下早日谋划一番。”
他笑了笑,“扶苏之地不是那么容易融入的,花州更是不容易攻下,花州王华九灵,祖上乃是大周昔日的一位君王,是陛下的皇亲,她自己更是骁勇善战,不可阻挡,陛下此时一定甚是为难,既然已经我与不梦已经决定帮助陛下复兴大周,自然是越早到陛下身边去越好。”
季薄情心中大为安慰,楚斯人当真是一员良臣。
“那就按照山长您所说的,唉,我也放心不下陛下,一切就交给山长了。”
楚斯人神情稳重,“楚兄放心,我与青山书院学子们一定竭尽所能。”
季薄情点点头。
她与玉长生一道目送楚斯人和君不梦离开。
君不梦走到远处时,忍不住回头,朝她招了招手。
季薄情低声一笑。
她笑着扭头,正望见玉长生看过来的视线。
季薄情含笑道:“不梦颇为调皮有趣。”
玉长生没说话。
季薄情一时有些尴尬。
玉长生像是才反应过来,开口道:“没有看出来,她武功倒是疏于练习。”
季薄情含笑道:“并非所有人都如长生一般,本已经是天才,每日又严加苦练。”
季薄情瞥了一眼旁边一直眼巴巴望着玉长生的酒馆老板。
老板热切道:“我已经安排好了房间,就在后院,都是新的被褥,也点上熏香,小店简陋,实在是惭愧。”
玉长生:“倒也无妨,我打坐一晚即可。”
老板的脸顿时垮塌下来,“小公子,别……别啊,虽然我这里简陋,但是您日常所需,我也是知道的,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季薄情颇为好奇,好像这些杨家的店铺关于如何迎接玉长生都有一套固定的样板。
她没有多问,笑道:“我先回房了,长生,过一会儿你再过来,我有事与你说。”
说罢,她便自顾自离开了。
老板殷勤道:“右边数第一个房间就是为您准备的。”
季薄情朝他点点头。
……
季薄情推开房门,便被里面的陈设惊了一瞬,这间屋子里面摆放着精致的摆件儿,熏着清淡的熏香,挂着新帘幔,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
她很难想象一个乡野小店居然能摆出这样一个房间。
由此可见杨家的底蕴到底有多厚了。
季薄情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专心处理女帝替身那边的事情。
女帝那边还在赶路,路上偶尔会碰上几个不长眼的拦路土匪,还没有等大周士兵们出手,那些玩家们就像是盯上了有缝蛋的苍蝇一般,一窝蜂地聚了过去,一人一刀毫不留情地砍杀那些土匪,把土匪吓得是屁滚尿流。
只是,他们行进一段时间后发现,那些土匪居然又聚拢起来,远远地缀在他们队伍的后面。
玩家们还想要出手,却被她拦下来。
她传令给大周的士兵,也不许他们对这些土匪出手。
在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命令居然在世界频道出现了,游戏系统并要求所有已经归属大周势力的玩家遵从这一命令,否则就会被倒扣经验值。
世界频道议论纷纷,还有玩家指责季薄情是圣母病发作了。
季薄情看着周遭的玩家,开口道:“你们一定对朕为何会发布这个命令感到不解,你们仔细观察这些土匪,发现了什么?”
玩家们闲得无聊,纷纷随口猜测起来。
刚开始的猜测还贴点边儿,后来玩家们就随口乱喊,甚至还来撩她。
季薄情面上含笑,岿然不动。
一旁的逢凶化吉这才开口道:“我觉得他们挺惨的,你看他们这些土匪居然穿的那么差,有些人上衣都没有,裤子都是半截,一个个面黄肌瘦,简直不像是土匪,而像是流民。”
季薄情叹了口气,“你说对了,他们虽然是土匪,亦是流民,都是这个乱世造成的。”
同时,世界频道上也发布了一个所有人都能看到的特殊颜色信息——
【玩家逢凶化吉受到了大周皇帝的青睐,陛下认为你是有才之士,有能之人,将会对你委以重任,恭喜全服第一个接触官场升级玩法的玩家,游戏平台将给您发放奖励,请注意查收。】
这一条信息宛若往油锅里泼进去的凉水,简直要让整个世界频道炸开了。
世界频道在一刻不停地刷屏,季薄情周围的玩家则一脸跃跃欲试。
官场升级玩法?
季薄情看了一眼逢凶化吉,发现他头顶出现了一个笏板模样的图案,名字也变成了金色的,在他名字上方则写着“大周贤才”的字样。
季薄情点进这个“大周贤才”,游戏系统自动给出解释。
季薄情仔细看了一会儿,才搞明白了这套官场升级玩法。
这是游戏推出新的资料片后,上线的一种新玩法,玩家们可以选择是否加入一个势力的朝堂,加入朝堂后可以通过建功立业,提升自己的官位,最终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官职分为文官和武官,官职品级有十个等级,这跟大周现有的官位等级完全不一样,大概是为了让玩家比较好区分和计算。
这倒是有意思了。
季薄情扫视一圈,发现玩家们都对这个新玩法大为欢迎。
季薄情心想:若是利用得当,吊在玩家面前的萝卜就有新的了。
这样想着,她心中便有了新的谋算。
季薄情重新开口道:“这些流民原本也只是普通的农民,他们或是为了躲避战乱,或是不想被抓去当兵,又或者因为一些灾害,进而背井离乡成为流民,到如今落草为寇,铤而走险。”
季薄情又问道:“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跟在咱们队伍后面吗?”
有了逢凶化吉这个榜样在前,其他玩家对这个问题自然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在意。
“我我我,我知道!”
“女帝,选我!”
“我觉得是为了吸引陛下您的注意力。”
“分明是为了抢劫?”
“为了报效大周!”
季薄情摇了摇头,耐心道:“你们再好好想想。”
学以致用这时开口道:“我想他们大概是想要蹭一蹭咱们队伍的保护。”
学以致用看向远处的流民土匪,“他们这副样子,我都怀疑他们能不能拿得动刀,这种土匪即便来抢劫,也是被欺负的命,估计他们受够了这个苦,看咱们这么长的队伍在迁移,便想要跟过来,一来可以互相照应,保护他们;二来,他们看您的模样,知晓您一定是个大人物,说不定跟着您能够混口饭吃,即便您不用他们,他们也能跟着您到达一个更为安稳富庶的地方。”
季薄情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学以致用头顶立刻出现了跟逢凶化吉一模一样的标志。
季薄情微笑开口道:“诸位义士都是有才能的人啊,能得到诸位相助,实乃朕之福。”
她招呼学以致用和逢凶化吉过来,跟他们说了两句。
两人露出惊讶的神情,看看季薄情,又望望那些玩家。
那些玩家被他们的表情弄得心痒痒的,实在想要知道女帝到底跟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喂,女帝说了什么,你们倒是说啊,别想垄断女帝啊!”
季薄情直起身子,朝两人微微颔首,表示对他们二人的支持。
第50章 夜探裴府
大亮的天光下, 季薄情朝好奇的玩家们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季薄情天生好皮相,严厉起来气势逼人,浅浅一笑, 更是摄人心魄。
当即就有玩家看傻了眼。
“我强烈建议游戏公司出周边, 我要等比例的女帝,多少钱都买!”
“这个游戏建模绝了, 我愿称之为世界第一。”
“有这样的美人,我愿意一辈子活在虚拟世界里。”
“咱们的女帝漂亮吧?”逢凶化吉突然朝他们喊道。
满场的玩家们不论男女齐声大喊:“漂亮!”
逢凶化吉:“你们难道不想跟我一样受到陛下的青睐吗?在陛下的手底下为官吗?”
“想!”
学以致用趁机道:“丞相崔不群、宠臣阮经纶的事迹你们都听过吧?”
“是!”
学以致用:“想不想成为下一个女帝宠臣, 成为被世人称道天下第一相?”
玩家们的情绪们被彻底调动起来了,拼命大喊:“想!”
他们想的眼睛都要发红了。
他们玩这款游戏不就是奔着可以尽情投入自由的武侠世界和可以建功立业的乱世嘛。
学以致用向逢凶化吉点了点头。
逢凶化吉笑呵呵道:“眼下正是陛下急需用人之际,陛下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我和这位玩家,希望大家能够以帮派为单位,到我们这里报名, 大家汇报一下自己的天赋和技能,以及自己将来想要从事的方面, 我们统计整理过后, 会向陛下汇报的。”
居然让玩家来招揽玩家?
这些玩家们不解地望向季薄情, 却看到季薄情正跟花繁弦说着什么,花繁弦脸上原本稍微带些不耐,也慢慢被怀疑取代。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花繁弦突然朝季薄情伸出了拳头。
“啊!花繁弦要干什么?难道要袭击女帝?”
“快去救驾啊!”
就在玩家们要行动的时候,季薄情却面上含笑, 不慌不忙地抬起自己的拳头, 跟花繁弦的碰了碰。
“呃……”玩家们傻眼了。
花繁弦扬声道:“那就一言为定!”
季薄情笑而不语。
玩家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们两个之间刚才发生了什么。
逢凶化吉琢磨了一会儿,摸摸下巴道:“我觉得,似乎是咱们的陛下跟花繁弦打了个赌, 毕竟,想要收服这头波斯虎,就一定要让他心服口服不可。”
他转过身,朝他们招招手,“眼下只是因为陛下手下可用的人不多,才让我们两个人负责这块,若是陛下让花繁弦乖顺的像是猫一样,说不定这之后的工作都要由他来负责了。”
因为他对花繁弦的形容,玩家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逢凶化吉摆手,“快别笑了,一会儿让陛下发现,对我们的印象就会变差了。”
玩家们赶快打起精神,各个帮派开始召唤起各家的人马,装备跟逢凶化吉和学以致用回报。
还有的玩家故意凑近逢凶化吉和学以致用,各种溜须拍马,想要知道一些女帝选人的内幕消息。
不过短短的时间,玩家们就将官场上的一些生态展现出来。
季薄情远远看着,满意地点点头。
逢凶化吉这位玩家虽然运气比她还要差,性格有些时候还有些不着调,但如果引起他的兴趣,他便能完美完成她交给他的任何任务。
这样的人再配合一位见多识广有学识的同伴,足以应付很多情况了。
季薄情在学以致用身上看了一眼。
看来玩家中也有很多出色的人。
花繁弦皱着眉朝远处看了一会儿,开口道:“不知道陛下为何这么肯定,很快就有人来投奔陛下,还同我打赌?”
他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季薄情实在是太过自信了。
“您一直久居在深宫中,或许不知道这天下关于您的名声有多差,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扭转过来的,即便您离开都城后,万民相随,可这个消息要好久才能传遍大江南北。”
花繁弦:“在我看来,陛下还是不要过于好高骛远,与其期盼那些虚无缥缈的人才,不如抓紧时间赶往扶苏,将扶苏治理好后,再发出招贤榜,广邀天下人才。”
季薄情笑容不变。
从花繁弦的话语中不难听出,他虽然暂时站在她这边,但他对她还是有怨怼的,甚至对她的能力也有所怀疑。
他的话语并不让季薄情生气,毕竟有才能的人都心高气傲,要让这样的人真正为她所用,必然要让他彻彻底底服气。
治理扶苏、打破玄衣郞的计划和占据花州……这三件事情但凡完美完成一件,都足以让花繁弦惊叹不已,若是三件事都完成了,花繁弦定然心甘情愿为她所用。
季薄情缓缓道:“繁弦你若是不信,那我们就等等看,很快,便会有人千里迢迢来投奔朕了。”
花繁弦不是傻子,季薄情如此自信,不免让他深思起来。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难道是玉长生为她招揽了什么人才?
纵使如此,这段日子,他一直寸步不离她的身旁,也并没有看到她接到什么飞鸽传书,显然她不可能知道玉长生那边的情况。
若是她早已算好了一切呢?
她虽然身处此地,但远在千里之外的玉长生的所有行动都逃不脱她的计划……那她未免也太厉害一些了。
花繁弦掐着自己的腰,暗暗摇头。
他不信。
他不信季薄情能如此厉害。
花繁弦抬起头,异色双眸灼灼地注视着季薄情,“陛下,这要有个期限吧?难道他们几年后赶来,也算是陛下赢了。”
季薄情露出神秘的笑容,“不出三日。”
花繁弦心道:若是以玉长生的本事,赶到此地,三日堪堪赶得上,但他如果要带其他人,那三日绝对是不够用的。
花繁弦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只希望陛下输了不要不承认。”
季薄情笑道:“天子一诺,重过千金。”
“若朕输了,朕自会答应你提的一个要求,反之亦然。”
花繁弦抱着胳膊,朝季薄情扬了扬眉毛,好像一点都不认为自己会输掉。
他反倒好奇,“您就不怕我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季薄情:“既然是你所提,必然是你最为在意的,朕欣赏你,对于你最在意的事物,朕也有心想要为你达成所愿。”
花繁弦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似乎并没有把季薄情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放在心上,然而,真相是什么恐怕只有他一人知晓了。
或者说,他以为只有他自己一人知晓。
花繁弦离开后,季薄情仍旧盯着他的背影,嘴角含笑。
她不怕他不提出过分的要求,她只怕他提不出。
季薄情替身这边刚刚安排了一些事情,花费不过片刻的时间,她的真身“楚贪狼”那边便有了新的情况。
……
“咚咚咚。”门被敲响。
季薄情抬起头看向门口。
站在门外之人的影子映在窗纱上,看上去像是玉长生。
季薄情心中疑惑。
玉长生与那位老板谈话这么快就谈完了?
“进来。”
玉长生推开门扉,缓步迈入。
他阖上门后,才出声询问:“陛下,可是有事?”
季薄情单手支着下巴,笑道;“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玉长生道:“陛下有事寻我,我自然要及时赶来。”
季薄情打量玉长生半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你该不会……没有跟酒馆的老板说过话吧?”
玉长生疑惑道:“我为何要与他说话?”
季薄情:“……”
他果然一心只牵挂着她随口说的话,并没有在意这个酒馆老板的暗示。
玉长生回想了一下,“老板似要与我说什么,不过我未曾与他交谈。”
季薄情神情无奈又温柔,心中有些可怜这家酒馆的老板了。
季薄情招呼玉长生坐下,“既然如此,那朕先与你说一说接下来的计划。”
玉长生解下背后所负之剑,从容地放在桌子上,在季薄情对面坐好。
季薄情:“在此之前,朕想要先问你,越国都城的情况如何?”
玉长生道:“皆与往常无二,虽然街头巷尾有些人担忧吴人美是否能够治理好越国,但他们却并不显慌乱。”
季薄情沉思道:“看来吴人美还是有些手段的,毕竟,权力交接的时候,最容易引发矛盾和动荡。”
玉长生:“这或许与吴人美无关。”
季薄情抬眼望去。
玉长生缓缓道:“越国有一人被民众称赞,众人给予他的评价也极高,臣以为在吴横江身死、吴人美继位这段动荡时期出力最大的便是此人。”
季薄情上辈子的记忆好像依稀有此人的名字。
玉长生:“此人乃是裴家家主裴宗之。”
季薄情:“朕听闻过此人,此人虽有不世之才,但因为体弱多病,甚少出现在人前。”
玉长生:“这次吴人美能够完美掌握越国大权,离不开此人贡献的计策。”
“我听说,吴人美亲自登门拜访这位裴家家主,想要邀请裴宗之出山助他,但裴宗之并没有答应,只是给了他天地人三计。”
“之后,吴人美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天地人三计吗?”
不得不说,季薄情对此颇为好奇。
而且,她已经将此人与游戏第二部 资料片的情景对上了号。
裴宗之就是与吴人美对弈之人。
季薄情对那只消瘦骨感的手和他说的唯一一句话印象十分深刻——
“陛下,我有一药方可治天下人,此方名为杀人计。”
季薄情感慨道:“此人犹如智囊一般,各种计策层出不穷,让人闻所未闻。”
玉长生颔首,“为了弄清楚此人的底细,我曾前往裴府一探。”
季薄情一个激灵。
这就是她欣赏玉长生的优点之一,他虽然心思纯粹,却也十分聪明,并不是那种她说一句,他才做一句之人,他显然已经弄清楚她派她前往越国国都的真正目的。
季薄情追问:“然后呢?你看到了什么?”
玉长生微微蹙眉,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裴府戒备很松,可当我跃上墙头的时候,内院一只纸灯竟然摇摇晃晃向我飘来。”
“那只灯笼上还写着字。”
“什么字?”季薄情探过身子,几乎凑到他面前了。
玉长生目光一凝,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贵客前来,正门相迎。”
季薄情轻轻“嗯”了一声。
玉长生接着道:“我看到这只灯笼,便知道府中有人做好了准备,便直接退回去了。”
季薄情粲然一笑,抚掌道:“长生,朕将此事交予你果然没错。”
第51章 二度同榻而眠
季薄情的夸赞非但没有让玉长生露出笑容, 反倒让他抿紧双唇,流露出隐隐羞耻的神情。
玉长生:“我没有做好准备,已经打草惊蛇了, 下次再想偷偷潜入, 难度会增加很多。”
他蹙眉,似乎对自己竟然造成了这样严重的后果感到很不满。
季薄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也无妨。”
原本她还担心他自傲于自己的武功,会在犯错时不在意, 没想到他做的比她想象的要好。
季薄情温声道:“能够瞒过长生你,提前布置好,若不是此人比你武功高,便是他计谋之深,不是你能抗衡的。”
“长生你的武功已是当世第一人, 即便有人能够与你武功相当,也不会有人能超越你,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可见此人或许早就预料到会有人暗探自己的府邸, 除了裴家家主裴宗之, 朕想不到别人了。”
“其实,长生此行已经大有所获,让朕了解到朕要面临着一个潜在的敌人,这件事应当记你大功一件。”
玉长生露出无奈的神情,“陛下, 你无需这般哄我。”
他注视着季薄情, 轻声道:“我虽不下山,但也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
季薄情:“哎哎哎,非是朕哄你,而是朕爱惜你, 怕你一时想不开。”
“能够知晓裴宗之此人深不可测,难道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吗?”
季薄情:“之后,朕与你一同前往越国国都,还是避开此人为妙。”
玉长生:“陛下若是要寻旻灵溪,我一人即可。”
季薄情:“朕想要探一探越国的虚实,而且,朕推测玄衣郞也会前往越国国都,长生你需要多多保存精力,留待不时之需。”
玉长生:“抱歉,我给陛下添麻烦了。”
季薄情笑道:“之前出逃时,都是朕在依仗着长生你,如今你也可以依靠朕,你我之间何须说这样的话?”
季薄情认真看着他,情真意切道:“朕只希望你好好的。”
她的视线凝在他的眼角,那一滴朱砂点,竟让他矜贵清冷的面容多了一丝柔情。
“长生,你那时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直接以身挡之?”
玉长生看着她,浅淡的眸中透着一抹疑惑。
他似乎疑惑陛下为何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玉长生想了想,缓缓道:“陛下,我虽名长生,却并非苟且偷生之人,陛下待我极好,委我以重任,‘士为知己者死’,我当为陛下死。”
季薄情神情一震。
漂亮话谁都会说,然而,实际上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大周尚未败落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大臣嚷嚷着为她而死,可大周败亡,他们却各奔东西,自寻前程去了,而那些不这样说的,反而殉国而死。
季薄情能够看出来,说出这句话的玉长生并非是在奉承她这个帝王,而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
玉长生摇了摇头,“我这样的想法反倒是在事后才想到的。”
“事发之时,太过紧迫,我根本没有办法想太多,身子就已经动了起来……”
他说到此处,稍稍抿了一下唇,似乎在苦恼要怎么继续往下说。
季薄情却将自己的手盖在了他的手背上。
季薄情轻声道:“白日里的时候玄衣郞虽然逃走了,但我怕他会再次回来,不如你我同榻而眠,也好互相照应。”
玉长生环顾四周,“请陛下移驾到我的房间来。”
季薄情好笑道:“你与朕的房间难道有不同之处?”
玉长生:“我的房间都是按照我在家中的喜好摆设,虽然陛下房间所用之物也贵重,但不及我常用的。”
季薄情:“……”
你这样说出来,真的不会伤害朕的感情吗?
季薄情无奈道:“长生,你以后切莫与他人如此说话,而且,换成其他任何君王听了你这话,都不容你。”
玉长生:“我只与陛下说话,他人我本就甚少理会。”
季薄情摇摇头,又无奈又好笑。
两人从季薄情的房间中出来,正撞上酒馆的老板。
酒馆老板哀怨地望着玉长生,“小公子,请您给我一些时间,东家吩咐过,只要您出现,我们都要好好打探您的情况,汇报上去。”
他看了一眼玉长生眼角的红痕,“您遭逢此劫,重要让家中知道啊。”
玉长生却不领情道:“家中知道,又要大动干戈,不太妥当。”
老板都要哭出来,“小公子,您也要我们考虑一下,若是知道您生命垂危,却不报上去,我们这些人还能活吗?”
玉长生:“他虽然严厉,倒也不会拿你们生命玩笑。”
老板噎了一下。
这位小公子还真是难搞,简直是软硬不吃,油泼不进。
没办法,老板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季薄情身上了。
他一脸期盼地望着季薄情。
季薄情低笑一声,对玉长生道:“看这位掌柜一脸为难的样子,长生,你别让他难做了。”
玉长生应了一声。
酒馆老板:“多谢这位公子了。”
季薄情摆摆手。
酒馆老板目送她离开,心中却又忐忑起来。
为什么他们杨家的小公子竟然对这个人如此尊敬?
老板低声询问玉长生此人来历。
玉长生冷淡道:“你要与我讲的就是这个?”
他看了一眼远处,迟疑道:“她是我……的主……”
他并未将后面的君字说出来。
老板闻言脸色骤然大变,看着玉长生欲言又止。
可不管他如何旁敲侧击,玉长生都不做理会。
老板脸色越发愁苦了。
他可怎么跟杨家人说啊……
……
季薄情原本以为自己的房间就已经足够奢华,可到了老板为玉长生准备的房间,她才知晓何为贵与奢。
房中所用皆非俗物,摆设多是古董,价值千金的香料被抛洒在香炉中,随烟而逝。
这哪里是在烧香料,分明是在烧钱。
床榻更是用黑檀木所做,被子褥子选用的布料也极为讲究,很多都是原本作为贡品的。
季薄情当真是亲身领会到了这个“大隐隐于市”的杨家究竟是如何富可敌国的。
玉长生过惯的日子,竟然是连她这个帝王也很难能体会到的。
季薄情坐在床榻上,苦笑道:“如今朕算是知道为何天下人尽恨商人了。”
她当时支持商业,解除海禁,是为了民富、国富,如今看来,民未富,国也未富,富起来的反倒是这些商人。
季薄情正想这些事情的时候,玉长生回来了。
他撩起衣袍要下跪。
季薄情扶起他,“朕之前许你在朕面前不跪,你如今这样做,可是要为杨家求情?”
玉长生低声道:“让陛下为难的事情,臣不会开口,不过,此屋子的布置归根究底还是源于杨家的家主,与这间酒馆的老板无关,他也不过是讨生活之人,求陛下不要加罪于他。”
季薄情笑了起来,“那朕岂不是要怪罪你父亲了?你难道不觉得自己不孝?”
玉长生默然无语。
季薄情并非是要他为难,她捉住他的手,笑道:“此事朕自有主张,你若是为了杨家好,应该让他们站队了,杨家人即便无罪,怀有奇珍异宝也是罪过了,更何况,他们并非无罪。”
季薄情只是稍稍暗示一番,并没有过多说什么。
她是要杨家财富的支持,但并非是她求来的,而是要杨家主动献上的。
玉长生领会到她的意思,低声道:“臣明白了。”
季薄情笑了,“好了,忙了一整天,咱们也该洗漱就寝了。”
已经同床共枕过一次的玉长生神情平静安然。
这间房子还连着一间浴室,浴室里摆放着一个全新的大木桶,木桶是用一种含香的木材制作而成,被热水蒸腾润湿,爆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
第一个沐浴的自然是季薄情。
玉长生欲言又止。
季薄情对他如此神情颇感好奇,“长生,你在想些什么?”
玉长生纠结之色隐下,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轩昂玉立宛若白鹤一般的道士低下头,轻声道:“陛下,臣为陛下更衣。”
季薄情愣了一下,“你是不是看了什么?”
玉长生:“只是在越国听闻了一些关于陛下的事情,事情不可信,但其中描绘的陛下往日宫中生活可窥一二,陛下无人在侧侍奉,臣便为之。”
季薄情含笑道:“好啊,朕就等着长生的侍奉。”
自从下狱后,她的事情都要自己处理,没想到今日还能再次享受帝王的待遇。
玉长生随季薄情走进雾气弥漫的浴室。
季薄情转身,含笑看着他。
明明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不知道为何,被她这么一看,玉长生反倒心思不稳起来。
他暗暗琢磨自己修炼不到家,默念起清心寡欲的经文。
季薄情展开双臂,将自己腰带展露在他面前。
玉长生本就比季薄情要高,摆弄腰带时,越发不得劲儿。
他只能矮下身子,半跪在她身前。
季薄情居高临下地望着雪山白鹤似的玉长生,见他没有一丝不怨,心中大为快慰。
能得玉长生这样骨子里骄傲的能人如此相待,她算是被玉长生敬且爱到骨子里了。
玉长生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腰带细绳中穿梭,灵活地勾住细绳,轻轻拉扯,红绳与他白皙的手指相映成趣。
季薄情被宫中女官伺候过更衣,她们的手指柔软的像是春日杨柳,玉长生的手指虽然不及她们柔软,却别有一番韵味,就好像白皙的皮肉下尽是剑骨,连指尖都带着锋利。
这样执剑、执珠、执拂尘的手却为她解开衣带,褪下衣衫。
她看到玉长生喉结微微攒动,眉头隐隐冒出细汗,他眉心一点青痕像是青黛远山。
待脱到内衫,他停住了动作。
玉长生抬起头,朦胧的雾气中他仿佛冰山消融,连眼角的红印都带着一丝深情的味道。
他看着季薄情,眼神隐隐透着求救的意味。
他的衣衫被自己的汗水和空气中的水汽打湿,被水沾湿的布料越发透了,黏糊糊地粘在他的肌肤上,勾勒出凌厉顺畅的肌肉纹理。
“陛下……”他声音沙哑又无辜。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竟像是有团火在烧?又像是一股洪水从他小腹迸发,冲刷着他每一个毛孔,他快要抑制不住这份新奇又古怪的感觉了。
眼下他头脑混乱的很,简直头重脚轻。
他下意识向陛下求助。
他不知道从哪里起的缘由,他就是确信陛下能够救他。
季薄情低笑一声,手指轻轻蹭了蹭他额头上的细汗,“好了,接下来的衣物朕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出去歇一歇吧。”
玉长生迟疑地点头,“我的身体确实出了些问题,我先出去了。”
他站起身,低头看了一眼,双手拢着袖子挡在身前,脚尖点地,轻功运到极致,竟然转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季薄情扶着浴桶,大笑起来。
室外,玉长生听到浴室内的笑声,越发无措起来。
他好像办砸了什么,又好像做对了什么。
他无声叹了口气,有些苦恼地低下头。
他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安神静心的药丸和经文都没有作用了呢?
……
季薄情洗罢出来,玉长生似乎已经解决好了自己毛茸茸的小问题,只是神情还有些恍惚。
季薄情唤他去洗漱的时候,他甚至忘了换水,就直接泡进了季薄情用过的水中。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水面早已漫过到他的胸口。
他只觉得这股热水带着又刺又辣地融入他的骨缝,钻进他的心口。
他的心沉甸甸的,装满了热水。
他双手按在心口的位置,呼吸又开始变得艰难。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葫芦瓢,按下头,尾端翘起;按下了尾端,头又翘了起来。
这只葫芦瓢总是无法安安静静地沉到水下去,而是在水面上起起伏伏,扰的他心烦气躁。
玉长生洗完后,却不知道为何既想快点见到陛下,又不想快点见到。
他磨磨蹭蹭的,开始帮老板将浴室中的浴桶抬到院子里倒掉。
酒馆老板盯着两个人共洗的一桶水,神情古怪又复杂。
他缓缓询问道:“小公子,我记得杨家人说,您只用最干净的东西,像浴水这种东西,您向来是不与他人共用的。”
“我们这家酒馆虽然小,但再少一桶浴水还是能办到的,小公子,你可千万别……千万别苦了自己。”
玉长生:“虽然不惯,倒也不至如此。”
听了他的话,酒馆老板的脸色越发苦了。
等玉长生磨磨蹭蹭回到屋子里,季薄情早已经坐在床边。
烛光柔和,映着季薄情眸光温软。
他的心突然重重跳了一下。
第52章 是梦?是真?
“长生?”季薄情疑惑地唤了一声。
玉长生低低应了一下, 一步步朝她走来。
季薄情笑道:“我易容成这副样子与你同榻而眠,你应该更加放松才是,为何你反倒更加拘谨了?”
玉长生坐在她身旁, 离她远远的, 双手按在膝盖上,背脊笔直, 一动不动。
他低声道:“修道之人不应被表象所迷,我知眼前人是陛下, 自然眼中有陛下,心中有陛下。”
季薄情脱鞋上床,抱着被子低笑一声,“长生的话每每让朕深有所悟。”
玉长生一板一眼答复:“多谢陛下夸奖。”
季薄情低笑一声,“好了, 你也上床来吧。”
玉长生看了季薄情一眼,手指按住自己的膝盖, “是。”
他弯下腰, 将季薄情方才脱下的鞋摆放整齐。
季薄情朝床内挪了挪, 含笑凝视着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玉长生垂下眼睫,细密的睫毛在他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将长剑依靠在床沿边,抽开腰带,揭开衣襟。
他神情矜持又青涩, 动作却不紧不慢。
他将衣服褪下后, 又叠得整整齐齐,轻轻一甩,衣服便飞到了不远处的桌面上。
季薄情侧过身子,一只手支着侧脸。
玉长生褪下鞋, 长腿一甩,默默挪到了季薄情身旁的位置。
他仰面躺下,双手搭在腹部。
季薄情却将手覆在他的眼上。
他的眼睫像是小刷子似的刷过她的掌心,带来一阵阵痒意。
玉长生微微张唇,似乎想要提问。
季薄情温声道:“长生,白日里多谢你了,但遭此大难,谁都会有害怕的时候,朕在这里守着你。”
他的唇僵住了,整个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许久过后,他的唇颤了颤。
“陛下……”
季薄情笑道:“长生,莫怕,你我能寻到玄衣郞最好,即便找不到他,或者他没有解药,朕也会找其他人来医救你。”
“朕知道你还隐瞒了笔墨点杀此绝招的一些事情,一个被玄衣郞如此骄傲的绝招,绝不仅仅是普通的毒药,你选择隐瞒是不想让他人为你担忧,朕想,你甚至也不打算对你的家人提起这一绝招的真相吧?”
玉长生抿紧唇。
“长生你将这一切压在心中,面上却如往常一样,你虽然被称作天下第一人,可你到底还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难过的人,有些事情不要一个人抗。”
季薄情:“朕虽无用,却还是能护得住你的。”
她带着些许玩笑的意思安抚道:“你别看朕被人称作昏君,可朕的颜面还是有些用处的,与朕交好者也是有的,总归是能帮得上忙的。”
“你为朕挡了这一劫,朕不会坐视不理……”
季薄情说着说着,感觉到掌心一阵潮湿。
季薄情停顿了一瞬,又笑着道:“这下子知道朕的厉害了吧?朕倒要看看这天下谁敢不给朕一个面子。”
她没有点明他现在正在哭泣,给玉长生留足了面子。
她心底却喟然叹息。
玉长生的武功再如何举世无双,他再如何聪慧,也只是一个十八岁刚刚出关下山的少年,遇到关乎性命的事情,纵使一直在用自己学过的经文安慰自己,可也会在夜深人静孤身一人之时,会怕,会痛,也会担忧。
她十八岁的时候,只怕还不如玉长生呢。
季薄情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安抚般地轻轻拍他。
玉长生低声道:“抱歉,陛下,长生让您失望了。”
季薄情笑道:“你既然为人,自然有七情六欲,朕对你失望什么?难道要失望你太过像人了吗?”
她莞尔一笑,“暂时的挫折不算什么,怕的是有些人会一蹶不振。”
“长生,你现在告诉朕,你怕的是什么?是怕死亡本身?还是怕自己一身武功无法施展?或是怕自己明珠暗投,后悔为朕挡了这一杀?”
玉长生定了定心神,缓缓回答:“陛下,我怕的是无法再见到陛下,既无法报答君恩,也无法拯救苍生。”
季薄情:“你现在睁开眼看看。”
她移开手掌,正对上玉长生闭合的双眼。
他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
眼角的那点朱砂痕宛若一朵花似的,随着他睁开眼而绽开。
他视线由朦胧变得清晰,他看到了正悬在他头上,美好的几乎虚化的陛下的面庞。
他的身体里似乎有一盏银瓶骤然破裂,热气腾腾的水浪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气息竟一时不稳。
季薄情眉眼盈盈,眸光深情动人。
“长生,你看到了什么吗?”
玉长生眼睛不舍得多眨一下,眼珠都没有移动,然而,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只能呆呆望着陛下。
他脑子被搅得纷乱,只能下意识重复,“……看到了什么?”
季薄情笑靥如花,“自然是朕,季忍,季梦真,现在该叫季薄情。”
“长生若是想要长长久久地看着朕,看着朕如何收回故土,看着朕如何重建盛世,看着朕如何给天下苍生带来福祉,就绝不可以轻易死去。”
季薄情气势惊人道:“玉长生,朕敢为你与天挣命,你敢吗?”
玉长生猛地一震,厉声道:“有何不敢!”
季薄情严肃的神情慢慢变得柔软。
她拍了拍玉长生的肩膀,笑道:“长生,朕是有办法救你的,信朕。”
玉长生看了她良久,嘴角扬起一抹温柔如月光的笑容,“陛下,我信。”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全身上下骤然轻松,就好像整个身心由内而外都被道家所言的先天真气洗礼了一遍,他现在简直身轻体健,无一毛孔不畅。
他思量一番,发现自己的心境也豁然开朗,道心隐约有突破之意。
玉长生深深望着季薄情,“多谢陛下,得陛下一番劝诫,贫道境界有所突破,若是能彻底突破道心,这‘笔墨点杀’也拦不得贫道。”
季薄情懵了。
她只是想要开导一番这个怕是没有受到过什么挫折的天才,没有想到竟然让他有所突破。
做人的差距可真是太大了。
季薄情想起自己薄弱的武功,不免有些郁闷。
季薄情没有露出自己心中的小九九,她面上含笑,欣慰道:“长生你果然不负天才之名,好了,朕倦了,早些休息吧。”
玉长生双眸明亮有神,似乎想要跟她说些什么。
然而,季薄情却实在没有说话的欲望了。
她将自己埋进被子里,转了个身,用后背怼着玉长生,假装入睡。
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他盯了好久,背脊处都隐隐有些发烫了。
真是……都赖玄衣郞,若是没有他突然杀出来,她也不会又多了一件烦心事儿。
她的修罗场和酒池肉林技能是用来吃干饭的吗?为什么一点作用都不起?
季薄情想着想着,慢慢睡了过去。
……
秋日挂在没有一丝云彩的蔚蓝天际,凉风干爽怡人。
这是一片红叶林,火似的叶片在枝头燃烧,再随风而落,成为地上的火苗。
一个少女提着鹅黄裙摆,踩在长长的红叶路上,她时不时弯腰拾起地上的一片红叶,仔细打量。
捧着红叶的少女眉目如画,既娇俏又嫩艳,即便是最红最艳的红叶也不及她的颜色。
她扎着双鬟,长长的丝带垂在肩后,眉心用朱砂点了一颗小痣。
她望着红叶,神情灵动又苦恼,“我到底要干什么呢?”
“唉。”她歪歪头,可爱地叹了口气。
她随手扔掉叶子,负着手,蹦蹦跳跳地前行。
她原本要从一片红叶林前走过,眼角的余光却好像发现了什么,她又倒退了回来。
少女猫着腰,放轻脚步,朝林中走去。
红叶朔朔落下,林中除了落叶声听不到其他动静。
一道少年身影正出现在少女视线中。
他身穿玉色常服,着浅红袈裟,背朝着少女,不住弯下腰,似乎从地上捡起什么。
他脖颈上挂着一串琥珀佛珠,佛珠各个圆润饱满,在阳光下泛着蜜一样的光。
他躬身弯腰时,肩胛骨隐隐在僧衣下凸起,佛珠后面带着绳结和饰物的佛头穗刚好嵌在他两边肩胛骨之间。
但看他的行止,便可知晓此人修身严正。
少女季薄情捂着嘴,偷偷朝这位少年僧人的方向走去。
她极力放轻脚步,不引起前方人的注意。
前方那人好像真没有注意到一般,仍旧躬身捡拾什么。
季薄情越来越近,终于已经近到咫尺间。
季薄情双脚猛地一踩地面,整个人朝这个少年和尚扑了过去。
她以为自己定能将这个小和尚吓一跳,脸上不免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谁知道那个和尚竟然脚尖一转,在咫尺间轻灵腾挪,就这样与她擦肩而过。
季薄情惊讶地瞪大眼睛,可她已经腾空,根本来不及再重新调整身形。
眼看着她就要扑到在地上,出大丑了,那个和尚突然用手持佛珠打向她。
季薄情震怒。
好你个和尚,不救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落井下石!
然而,那串佛珠接触她时,竟宛若藤蔓一般,柔软地缠在她的腰上。
他猛地一拽,便将她整个人拽了回来。
她在红叶中踉跄两步,等站稳后,立刻回头望去,正对上一张漂亮的脸。
一个少年和尚竟然生的如此俊俏!
他垂着眼睫,不肯去看季薄情一眼,周身气质温润,竟有一种出尘之气。
明明他光着头,头上也点着戒疤,可这非但没有让他容颜有损,反倒让他多了一丝宝相庄严的佛家之气。
没等小和尚开口说话,季薄情便掐腰道:“好你个小和尚,竟然敢暗算我!”
小和尚抬起头,一脸茫然。
原本狭长的眼睛也被他快要瞪圆了。
两人面对面对视着,眼睛都一眨不眨,好像谁眨眼睛谁就输了似的。
第53章 要当佛,先把你当做一个……
红叶翩然落下, 漫天满地尽是红妆。
一个小和尚和一个少女相对而立,像是照镜子似的看着对方,眼睛一眨不眨。
少女突然嘟起嘴, 朝他的眼睛吹了口气。
他眼睫扇动, 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睛。
“你……你作弊!”
少女洋洋得意笑道:“小和尚,我这是在告诉你一个道理, 人心叵测,世道艰辛。”
小和尚似有不满, 还是努力平复心情,一板一眼道:“贫僧不与小施主你纠缠这口头上的官司。”
少女:“小和尚,你又错了,你如果觉得我做错了,为何不指出来, 难道你就是这样修行的?眼睁睁看着人在面前误入歧途?”
小和尚只觉得少女伶牙俐齿,不免有些头疼。
他双手合十, 行了一礼, 转身欲走。
可少女在后面猛地拽住他的佛头穗, 挂在脖子上的珠串哗啦一下往后倾覆,在佛珠串前端勒住小和尚脖颈之前,他便及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少女。
他努力平复心情,可眉梢眼角还是带了些不满。
少女季薄情笑道:“小和尚, 你师父是哪位?我要跟师父告状去。”
小和尚不言不语, 把自己当作一块木头,一块石头,任由她说。
季薄情的手指钻进他的佛珠珠串内侧,用指甲轻轻拨弄佛珠, 发出一阵阵清脆声响。
“你明明是个小沙弥,居然敢穿袈裟?看你师父怎么收拾你。”
“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好慕虚荣,这还得了?”
她这一句话正正好戳到了他的痛点。
他抬起头,气息不平,他一字一顿道:“小僧有今日,皆是小僧自己挣来的。”
季薄情笑盈盈,“只是这两句话你都忍不住?换作寺庙里的大和尚们才不会跟你一样连自己的心绪都无法掌控。”
他不服道:“是小施主先步步逼人,贫僧才会据理力争。”
季薄情:“你们这些和尚不都是讲究五蕴俱空嘛,你现在与我争辩难道不是破戒吗?”
小和尚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寺院中有四天王像,皆怒目视之,金刚怒目乃是得见四魔,欲以震慑,如若不服,再降服。”
季薄情“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你个和尚,你竟敢将我比作四魔!”
“若是让你的师父们知道了,他们非要把你捆起来送给我,好让你亲身体会一番何谓以身饲魔。”
小和尚脸色骤变,“你也是那种人!”
季薄情不知到他说的是什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哪种人?”
他见她神情不似作伪,脸色才稍微好了些。
他垂下眼,弯下腰,继续开始捡拾地上的红叶。
季薄情看着他将捡起来的红叶一张张捋平,放进袖子里。
她好奇问道:“你捡这落叶做什么?总不至于你们和尚也要用红叶传情吧?”
小和尚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理会她。
就在他又伸手捏住一片红叶梗的时候,季薄情提起裙摆,探出绣鞋,踩在了红叶上。
她绣鞋上端嵌着一枚金蝴蝶,蝴蝶的翅膀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了颤,就好像一只真蝴蝶落下。
和尚没有抬头,冷淡道:“小施主,请让步。”
季薄情被千娇万宠养大,长得又极美,身份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向来只有别人让她的份儿,哪有她让别人的份儿。
她笑眯眯道:“我偏不让。”
“除非……小和尚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捡落叶?”
和尚松开了手,直接去捏另一枚红叶。
季薄情又跟过来,踩了上去。
如此反复再三,小和尚算是明白了,今日他若是不满足这个刁钻古怪的贵女,他的任务是无法完成的。
他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解释道:“小僧犯了错,这是寺院中的师父们给小僧的惩罚。”
季薄情惊讶了一瞬,上上下下打量起他,然后,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我见你一副少年得志的模样,难不成是因为太过傲慢才被惩罚的?”
小和尚惊讶地看了季薄情一眼,随即抿紧了唇。
季薄情得意道:“我猜对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缓缓问道:“小施主,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吗?”
季薄情负着手,摇了摇头,“事情究竟如何,我要听了全貌再判断。”
小和尚想了又想。
他大概是十分希望有人为他解惑,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不怕施主笑话,贫僧法号觉心。”
季薄情摸摸下巴,“这个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觉心苦笑:“贫僧年纪虽小,却略有薄名,时常应其他人之邀前去讲经。”
季薄情;“你小小年纪,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当真称得上天才了。”
觉心:“施主方才见贫僧心浮气躁,犯了嗔戒,乃是因为贫僧有些事情不明白,这才心绪不稳。”
季薄情点点头,“我就说嘛,你小小年纪就能穿上袈裟,定然是不俗之人,为何会如寻常少年一般嗔怒怨怼。”
觉心被她说的难堪,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自己失却平常心,也犯了平日不会犯的错误。
这一阵子他都被这些事情所扰,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季薄情:“来来来,我们坐下慢慢说。”
她在树下找到一块大石头,石头上落着零星红叶。
她招呼觉心过来,指着石头道:“快把落叶打扫干净。”
觉心有心求助,便予取予求,弯腰低头,将红叶一片片拾起。
两人肩并肩坐在一棵树下。
觉心开口叙述起自己遭遇的事情,原来他天生慧根,能够很快领悟佛法,并举一反三,便有人称呼他为佛子圣僧,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圣僧,但因为大家都这样叫他,他也毫无办法。
他的名声被传扬出去,有人赞叹他,有人敬佩他,还有人把他当作佛一样跪拜,同时,也有人挑衅他,有人为难他,还有人故意与他作对。
更要命的是……
觉心说到这里忍不住吞吞吐吐起来。
季薄情眸子一转,笑嘻嘻道:“能让小和尚你这般犹豫,难道这是关于女人的?”
觉心猛地抬起头,震惊又羞耻地注视着她。
季薄情捂着嘴,偷笑道:“不是吧?我说对了?”
觉心:“出家人需要远离女色,戒欲。”
季薄情歪着头笑问:“难道小和尚你动了凡心?”
她模样娇美,虽然说出这样令他难为情的话,但实在让人怪罪不起来。
觉心板着脸小声呵斥:“小施主不要胡说,小僧断然不会如此。”
季薄情一副“我不信”的模样,信口道:“好吧,好吧。”
觉心:“小僧虽然对此毫无兴趣,但是因为小僧盛名而来的女客却越来越多,原本小僧想要专心修禅,然而,有些贵女却是我们这间小寺拒绝不得的。”
他神情复杂地合上眼,似乎不知道再如何说下去。
季薄情笑道:“依我看,不是你们寺院拒绝不得,而是住持和你的师父们无法拒绝这些为贵寺添了香油钱的恩客吧?”
觉心沉默不语。
他的沉默已经证明了季薄情的猜测。
觉心缓缓道:“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寺中长老、住持指责我因为名声太盛,太过骄傲,言谈举止颇为傲慢,因此惩罚了我很多次,今日我捡落叶便是惩罚。”
“长老说我捡三千片落叶是去掉三千烦恼。”
季薄情以为他只需要捡三千片,这虽然多,但也不至于离谱。
觉心:“长老说,我已经快要无可救药,必须百倍处罚,才能有所顿悟,便让我捡三十万片落叶。”
季薄情一脸震惊,“这样的惩罚简直为所未闻。”
觉心转头看向季薄情,“小僧原本也心有不满,这才对施主失了礼数,可听到施主对小僧说的话,小僧幡然醒悟,这罚该是小僧受的。”
季薄情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她直接伸手去摸他光溜溜的脑袋。
觉心一脸慌张,“施、施主!”
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季薄情:“你脑袋也没发烧啊,怎么竟说胡话呢?”
“捡三十万片落叶,他们敢这么说,你还真敢这么信了?”
季薄情:“你是面团吗?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任由他们揉搓?”
觉心愣住了。
季薄情趁机揉了一把他的脸颊。
觉心就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蹿了出去。
他脸颊被揉过的地方泛起红。
他紧张地盯着季薄情。
季薄情点头道:“不错不错,你肌肤柔软,果然像是面团,怪不得他们这么欺负你。”
觉心信了她这番话。
他摇头道:“施主,小僧不觉得这是欺负。”
季薄情气笑了,“这不是欺负又什么是欺负?他们肯定不止这一次,说说吧,他们都怎么管教你、惩罚你?”
季薄情:“你虽然年纪小,但从之前躲过我的身手来看,你的武功可一点也不弱,为何我之前两次出手,你都没有躲过?”
觉心知道她说的是她摸他脑袋和脸颊的事情,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躲过去。
说起这个,他又觉得头顶和脸颊都燥热的很。
季薄情:“我看你手脚隐隐有些泄力,你是许久没吃饭了,还是之前干了重活儿?”
觉心低声道:“小僧今日前去讲经,刚刚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吃饭。”
季薄情撇嘴,“是啊,我看你身上的袈裟都没有脱下来,可见这惩罚来的多么紧急和莫名其妙。”
一般僧人劳作都会有别的服饰,袈裟是出门出席重大场合才会穿的,季薄情第一眼看到他穿着袈裟在这里捡落叶就觉得奇怪了。
这不仅是惩罚,还在踩着觉心的脸面告诉他,纵使你身穿袈裟,行走在贵人间,回到寺里依旧要听他们的。
“即便一顿不吃,也不至于将你饿成这副样子。”
季薄情站起身像是散步一般,一步步迈到他的身后。
觉心莫名紧张。
他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可忽视地触感顺着他的脊背滑下,似乎在一节一节数他的脊椎。
觉心猛然转身,“施主!”
季薄情收回手,一脸若无其事笑道:“你看你瘦到肩胛骨突出,脊椎分明,你老实说你多久没有吃一顿饱饭了?”
“小和尚,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
觉心轻声道:“自我开始出门讲经后,住持便不许我在外用餐饭,餐食只能回寺中吃。”
“住持和长老们说,我是建寺以来最有慧根之人,说不定我能够达到所有人都达不到的境界,他们为了我好,便要我辟谷,但因为我修行不够,只能坚持三日食一餐,所食之物也要不加烹饪,如此方能让我身心澄明,达到无我境界。”
季薄情神情古怪,“真亏他们能想出这些话来,那你还在寺中干体力活了?”
觉心:“我虽然稍有慧根,但在寺中与寻常沙弥一样,需要挑水、砍柴、扫地、擦拭佛像,因为我武功高,自然也比他们多做一些,这也是一种修行。”
季薄情:“你……难道就不痛苦吗?”
觉心笑道:“世间一切皆苦,此乃苦谛,修佛之人要达到的便是灭谛涅槃。”
季薄情好笑道:“不用说了,这一定又是你寺里的长老们灌输给你的。”
觉心:“贫僧亦觉得是这样的道理。”
季薄情突然伸手,狠狠在他鼻子上掐了一把。
觉心震惊且茫然。
他鼻子被掐的通红,“施主,你这又是何故?”
季薄情:“哎?你能感觉到疼吗?”
觉心似乎察觉到她想要说的话了。
季薄情:“疼就对了,你是人,不是佛,还没有达到不以疼为疼的地步呢,要当佛,先把你当做一个人!”
第54章 “陛下还记得您曾经跟我……
红叶如火, 这把火也仿佛烧进了觉心的心中。
觉心注视着她,似乎被她掷地有声的话语震慑到了。
“修禅可不是让你修的不辨是非好坏,涅槃也不是让你被磋磨致死, 你现在难道不是陷入了另一种障, 执迷不悟吗?”
季薄情清凌凌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我想你既然被人如此称道, 应该修身修心到一定程度了,你今日为此心神不宁, 甚至还牵连到无辜的其他人……”
她眨眨眼睛,提示她那个无辜人正是自己。
“……其实正说明了,你已经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事情,你一心崇敬的长老、住持又是什么样的人。只是,你接受不了, 才一直强迫自己不去往正确答案想而已。”
季薄情笑道:“小和尚,你是聪慧之人, 又何必自欺欺人?”
觉心整个人木讷讷的, 也不言语。
季薄情任由他自己想了一会儿。
直到天际铺展开红叶林一般的晚霞, 她才双臂上举,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她来到他的背后,整个人一扑,扑在了他的消瘦的肩背上。
觉心猛然惊醒。
他不敢动弹, “小施主?”
季薄情低声道:“我好累啊, 石头太凉了,坐的不舒服,麻烦小和尚背一背我,作为我开解你的报答如何?”
觉心老实道:“这……这不妥。”
季薄情枕着他的肩膀, 笑问:“有何不可?”
觉心:“你我男女有别。”
季薄情:“小和尚,你着相了,你眼前的我是女子吗?我与这林中的树和石有区别吗?”
觉心若有所悟。
他蹲下身,让季薄情可以趴的更稳一些。
季薄情毫不客气地用双臂缠住他的脖颈,爬到了他的身上。
觉心背着她,慢慢低下头,一片片捡起落叶。
季薄情“嘶”了一下,不可置信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多,浪费了这么多口水,你怎么还要捡落叶?”
觉心轻声道:“做事要有始有终。”
季薄情凑到他的耳边,“你该不会要任由他们欺负吧?”
她嘴里的热气熏红了他的耳朵。
觉心低着头,继续捡叶子,“别人如何对贫僧是他们的事情,贫僧怎么做是自己的事情。”
他声音平稳温和,显然已经想明白了。
季薄情颇觉无趣,“你这样不会让他们停止他们的做法,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我本无我,何来寸尺?”
季薄情:“别给我打禅机,老老实实说话。”
她揪了一下他的耳朵。
这一揪之下,她发现他耳垂厚又软,着实好摸,据说这样的人耳根子都软。
觉心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一般,依然如故。
季薄情就像是捣蛋的小妖怪似的,在他的身上没有一刻消停,一直骚扰着他。
他却仿佛把这当作一种修行,都忍了下来。
季薄情累的指尖都不想动了,双臂无力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滑。
觉心忙往后伸手想要扶住她,恰在此时,她的腿纠缠下来,他指尖一触及她裙摆遮掩下的小腿,立刻就像是被蛰到了似的,指尖痛且麻。
季薄情却毫不为难自己,直接用腿夹住他窄细的腰身。
她在他后背上一躬一躬,还想要往上爬一爬,可要命的是她腿蹭到的地方正是他的腰带,她靠着这一处地方借力上攀,他的腰带都快要让她秃噜下来了。
觉心脑门不由得生出细汗,只觉得此女子带来的苦难简直比他在寺院中遇到的还要更加难受。
他不由得低声劝告:“别动!”
这一时期的季薄情岂是他三两句话就能劝住的?
季薄情自顾自往上爬,觉心一只手扶她,一只手去提腰带,忙的是手忙脚乱、头晕眼花。
终于,季薄情爬到了适合的地方,终于安分下来。
觉心深深吐出一口气。
季薄情:“喂,你真的就要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觉心:“贫僧可以没有寺院,可这间寺院却不可没贫僧。”
“寺院是贫僧的家园,寺中长老、住持亦是贫僧家人,贫僧想用一种更加圆满的方式解决这件事。”
“他们本就犯了戒,贫僧与他们好好说,应该可以引导他们回头是岸。”
季薄情嗤笑一声,“但愿如此吧。”
觉心见她没有反驳自己的话,不由得浅浅一笑,神情安然又平和。
在季薄情看来,觉心的想法简直是颇为幼稚好笑,但看他年少,又从小在寺中长大,能够如此想,她也不意外。
世间又有多少人,真的能跳出自己的情缘、亲缘去行事?
所谓的佛子圣僧也终究是个被各种柔软记忆与情感裹挟的人而已。
季薄情一脸厌倦地将脸埋在他咯人的肩膀上。
觉心温声道:“小施主为何会在这时上山?小施主住在何处?可需贫僧送你下山?”
季薄情脑子里空空荡荡,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上山,上山又是为了什么,她实在困得厉害,便随口道:“把我放到山下一处地方,我自己能找路回去。”
觉心犹豫了,“这……毕竟是山林野外,你孤身一人有些不妥。”
季薄情笑道:“难道你还能把我带到寺里面,藏进你的被子里吗?那你可就更不好向寺中解释了。”
觉心无措道:“施主莫要玩笑,贫僧可以一直送施主到家中,贫僧脚程快,上下山不需耗费多少时间,况且,这些落叶贫僧要捡拾一整夜。”
季薄情:“不要,不要,我不用你管,你把我放到山下就好,我家中有人来接我。”
觉心到底拗不过季薄情,只得按照她的意思办事。
他背着季薄情,边捡拾着红叶,边向山下走去。
季薄情看着晚霞发呆,她仍旧搞不懂自己的脑袋里为什么有很多空白的记忆。
走了半路,觉心突然用极低的声音道:“贫僧还未问过小施主的名姓,小施主今日帮贫僧解惑,贫僧愿为施主在寺中点上一盏长明灯,为施主诵经祈福。”
季薄情嗤笑一声,“这种事情我向来不信的,而且,我也不认为你会一直为我诵经祈福。”
觉心:“小施主,贫僧的耐心没有那么短。”
季薄情哼笑一声。
所谓“慧极必伤”,以觉心的聪慧,他虽然能暂时忍受寺中诸人,步步退让,可真当退无可退之时,他会将自己的委屈都爆发出来,只是不知道他会做到哪一步,真到那时,他哪里还有心情为她诵经祈福啊。
觉心不知道为何她如此不信他,不免有些委屈。
他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佛子圣僧,但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打诳语。
“小施主,小僧不能总是这样唤你……”
季薄情:“你不就是想要知道我的名字吗?”
“我告诉你。”
她双臂交缠,搂住他的脖颈,笑嘻嘻将自己的唇贴在他的耳朵上,用这种磨人的姿势慢条斯理道:“我——叫——”
她故意拉长声音,气息吹进耳中,就像是有蚂蚁在爬一般。
觉心痒得很,却只能强自忍耐。
非但如此,他还在努力听她的话,唯恐将她的名字落下一个字。
季薄情低笑一声,整个人像是要顺着他的耳朵钻进他的心中。
“……我叫小仙女啊!”
觉心露出一个无奈又温柔的笑容。
季薄情继续随口乱编道:“要问我是从哪里来,我当然是从天上来了,看到一个小和尚苦成了这副样子,我就来看看能不能找些乐子。”
她虽然这样说,觉心却不觉得她是来找自己乐子的。
他垂眸浅笑,顺着她的话道:“这样啊,那小仙女可曾去西天看看佛祖的模样?”
“哇,你居然还想着佛,佛可看不到你的苦,还不能下来帮你,只有我来了,你难道不应该心中有我吗?”
觉心觉得她的话可爱无比,他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当然,贫僧也感谢小仙女。”
季薄情:“嘴上的感谢,不及心中的感谢,我知道你还是觉得我这个小仙女比不上你心中的佛,那就等等看好了。”
觉心好奇追问:“看什么?”
季薄情:“看下次你受苦受难的时候,显灵的是你的佛,还是我这个小仙女。”
觉心忍不住发出一阵低笑声,连带着他的后背都微微颤起来。
“难道小仙女还能一直看着贫僧不成?”
季薄情:“是啊,我在你身上留下了仙法,只要你想着我,念着我的时候,我就会出现。”
“到了那个时候,你可不要太狼狈啊。”
觉心舒展眉宇,温声道:“你放心。”
少年和尚与美貌少女的幼稚言语钻进晚霞里,钻进枫林中,钻进秋天无处不在的风声中。
……
觉心将她放在山下的一块大石头旁。
季薄情翻脸不认人,摆着手道:“好了,好了,别看了,我还嫌你烦呢。”
觉心看着暗下来天色,忧心道:“你的家里人为什么不来?要不然……”
他咬咬牙,“贫僧带你回寺院去吧,大不了贫僧去向长老们请罪。”
季薄情:“哎呀,你婆婆妈妈,真的很烦人,快走,快走。”
她没有领情,还推搡他,让他赶紧走。
觉心不觉得她冷淡,依旧热切地为她着想。
季薄情:“我说,你再不走,我就要去寺里告状了。”
觉心心口一闷,“好好好,贫僧走便是。”
他一步一回头,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季薄情终于吐出一口气,“你在吧?”
这时,一股甜香从她脸颊旁探出来。
季薄情转过脸,熟练地叼住探到她脸颊边的糖堆儿。
季薄情嘴里鼓鼓囊囊嚼着,眼睛直瞪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人。
长身玉立的少年手持一串糖堆儿,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她,仿佛看一眼便会少一眼似的。
季薄情咽下嘴里的东西,露出满意的表情,“不错,不错,是你崔不群亲手做的味道,可恶!感觉好久没吃过了。”
她对面的少年轻声道:“喜欢的话,就多吃一些吧。”
季薄情揉了揉肚子,“不行,好不容易抓到你了,我岂能被你用这一串糖堆儿打发了?”
少年无所不应,“好。”
他将糖堆儿递给季薄情,转身在她面前蹲下。
季薄情拿着糖堆儿,熟练地趴在他的背上。
他双手稳稳地扶住她的双腿,脚步稳健地背着她踩着月光和星光往前方走。
季薄情盯着在月光下亮闪闪的糖堆儿,这是用红果、核桃、山药、山梨、葡萄、枣子等物穿起来,裹着一层晶莹的冰糖,不仅看起来好吃,吃起来更是美的人舌尖蜷缩,口舌生津。
她很确信这是这位世家贵公子崔不群亲手所做。
所有食物只要经过他的手,好像总能美味几分。
不知道为什么,季薄情的眼睛越来越涨,越来越酸。
“崔不群!”
他好脾气地回应,“我在。”
“崔不群……”
“我在。”
“崔、不、群!”
他声音温和醉人,“我在,我一直都在。”
季薄情仿佛看到一滴晶莹的水光在月光中落下。
她的手胡乱地伸向他的脸颊,想要确认这是不是属于他的。
崔不群却移开头,温声道:“我要看不见路了,小心咱们两个都摔进沟里去。”
季薄情泄气道:“摔进去就摔进去!”
崔不群笑道:“那可不行,殿下是储君,怎可以身试险?”
季薄情张了张嘴,嗓子却莫名又哑又堵。
她定了定心神,提起一件令她迷惑不解的事情,“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崔不群:“小仙女都在这里了,我这个仙女御驾焉能不在?”
说到这里,季薄情想起了一件事——她小时候曾听到有臣子偷偷称赞崔不群乃是崔家白龙,这简直是犯了大忌讳。
她将此事告诉母皇,母皇却笑道:“他崔不群纵使是崔家白龙又如何?将来也不过是为我儿御驾拉车之物。”
骄纵的她真的跑到崔不群身前,让他背她,她要好好骑一骑这条白龙。
谁知道一骑就骑了这么多年。
她年少轻狂时,骄纵到没边儿,直言崔不群就是她御驾之物。
崔不群从小就进退有度,内有傲骨,听了这话却也不恼,只是一本正经跟她解释此话由来。
原来崔不群的母亲怀孕时,曾经梦到一条白色的鲤鱼跃龙门。
母亲便把崔不群当作白鲤子,但经过有心人一番添油加醋,他便从白鲤鱼一跃龙门,成了白龙。
崔不群那时笑道:“我虽不是白龙,却仍愿为陛下御车马,为陛下御驾。”
如今想来那时的记忆好像颇为久远,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了。
季薄情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的记忆有所缺失。”
崔不群低声道:“大概因为这是在殿下的梦中。”
季薄情打了哈欠,迷迷糊糊道:“是啊,要不然怎么会再遇到你?”
崔不群停下脚步,“我也很欣喜,能够在这个时候看到陛下。”
季薄情哼哼了一声,根本没有听清他的话。
崔不群看着林子,突然低声唤道:“陛下……殿下,殿下!”
季薄情被他喊醒,揉着眼睛,嘟囔道:“你作什么?还敢再战?”
崔不群一阵面红耳赤,还是执意喊她,“陛下,快看!”
季薄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群萤火虫穿过林间朝两人的方向慢慢飞来。
如同点点星光落在林间。
他在这片羸弱的光线中转过头。
她眼前只有他在萤火光线下显得虚幻的侧脸,他长而细密的睫毛轻轻扇过,将一只打算停留的萤火虫惊走。
他不看她,只是看着远处,用梦一样的声音道:“陛下还记得您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吗?”
季薄情微微蹙眉,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崔不群像是在远处看到了什么,露出一个让人心碎的笑容。
“没事,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
昔日大周都城濒临城破之际,季薄情与崔不群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不群,真想再与你看一次林中萤火。”
然而,等待两人的只是国破家亡,生死不知。
第55章 我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佛子……
耳边传来的轻柔声音渐渐模糊远去。
季薄情只觉得自己上一刻刚刚陷入梦中, 下一刻就立刻惊醒过来。
周围也不再是森林萤火,而是泛着香烛味道的寺院。
漆黑的夜空下着零星小雪,她虽然披着狐裘, 依然觉得寒气入骨。
她正趴在残留着积雪的屋檐上, 远处是比这间屋子要金碧辉煌的寺庙大殿,这间屋子周围却荒凉又破烂。
这里好像是寺院后方的一间柴房, 房顶的瓦片大多残破不堪。
季薄情低下头,透过残破的瓦片看到屋子里面的情形。
在这间几乎是废弃的柴房里, 地上铺了一个破烂的席子,席子上正仰面躺着一个陷入昏迷的人,他身上盖着破旧又肮脏的被子,被子里的棉絮都掉没了,只剩下两片单薄的布。
季薄情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手臂, 即便她穿着厚实,手臂上早已经被冻的起了鸡皮疙瘩。
如今正值深冬, 就算是待在不漏风的屋子, 盖着厚被都会觉得冷, 他们却把一个病人就这么扔在四面透风的柴房里,这难道不是在故意害命吗?
因为房梁的阻挡,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季薄情转了转头,又看到一条黑黑的铁链从被子底下探出,另一端被拴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这简直是把人当成了畜生!
季薄情再次调整了一下角度, 这才看到被这样对待之人的面容。
她当即吃了一惊, 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曾经见过一面的觉心。
如今的觉心面色憔悴,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双唇干裂起皮, 泛着青白,一副快要命不久已的模样。
季薄情直接从屋顶的破洞跳下来。
她两三步走到觉心面前,明明武功高强的觉心却没有任何反应。
季薄情忍不住道:“早就告诉你了,结果你还是着了道。”
她弯下腰,将手背贴在他的脸颊上,灼热的温度简直快要烫伤她手背。
“小和尚啊小和尚,我该说你是单纯呢?还是傻呢?”
“幸好你碰上了我。”
季薄情跳出破房,运起轻功去山下镇上,置办了一些东西。
她奇怪,明明是雪夜,为何那些药铺、杂货铺居然都还开着门?
季薄情不知道,在她走后,有人重新进入那些店中,对店家表示感谢,并奉上重金。
季薄情重新回到柴房里,为觉心铺上新的厚实的被褥,被褥里的棉花都被弹的松松软软,带着一股阳光般的味道。
她支起小炉子,用柴房里的柴火烧化一盆雪水。
她掀开被子,两三下扒下他身上的破衣烂衫,在扒内衫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内衫似乎黏在了他的肌肤上,每次动一下都会发出像是把什么硬揭下来的“嘶啦”声,而已经烧的糊里糊涂的觉心也会不自觉皱眉,表情痛苦。
季薄情忙停下手里动作,仔细察看,竟发现他前胸后背都多了无数伤口,好好的一身奶雪色的肌肤被打的没有一处好地方。
这些伤口一看就是没有经过好好处理,很多地方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了,显然他高烧不退跟这些伤口有关,眼下他的内衫已经跟伤口上长起来的新肉黏在了一起,把他内衫脱下来无异于扒了他一层皮,可又不能不脱。
季薄情只得一边用水打湿伤口,一边往下脱,可没干两下,她就心烦气躁起来。
她从小到大就没有干过这种累活儿。
季薄情戳了他额头一下,“真是美得你,让我纡尊降贵给你处理伤口。”
乖巧毫无反应的觉心像是个娃娃一般,任由她摆弄,倒也有趣。
季薄情便有干了起来。
她用软布沾着水为他擦拭伤口的时候,觉心好像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睛。
他哑着嗓子道:“是……是你吗?”
季薄情没好气道:“我是谁?你还认得出来吗?”
他咳嗽了一声,虚弱地笑道:“难道不是小仙女吗?”
“没想到我只是在心中默念你,咳,你竟然还是出现了。”
季薄情:“哦,那你落到这部境地,心中是念的佛多,还是念的我多啊?”
觉心默然。
季薄情忍不住按了一下他的伤口。
觉心“嘶”了一声,轻声道:“抱歉,我以后会多多念你的。”
季薄情笑了,“我现在可以跟你心中的佛相比了吗?”
觉心咳嗽个不停,几乎要将心肺一并咳嗽出来,他嘶哑着声音开口道:“给庙宇重建,给佛铸金身,然而,这一寺的污秽,我竟从未见佛睁眼看过。”
他冷笑一声,显然心灰意冷。
“我在这里躺了这么久,求过佛,想过神,盼过天,喊过僧,竟无一应答,唯有你来。”
觉心脸颊潮红的厉害,眼睛仍旧睁不开,却厉声道:“我去信佛,倒不如信你。”
季薄情简直忍不住笑起来。
聪慧之人常常心高气傲,即便觉心对这间寺庙有情,对佛信仰坚定,可多次遭逢磨难,几番累积之下,他一时愤恼,极有可能会走上截然相反的道路。
看来自己识人的本事练习的不错。
她扭过头,像是要跟谁说话,“你看……”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想到这里哪有什么崔不群。
季薄情揪了一下觉心的脸皮,将迷迷糊糊要睡过去的他重新揪醒。
“你会如佛一般信我吗?”
此时正是觉心心最脆弱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走上偏激之路的时候。
季薄情只要顺势一推,便会收获一个佛子,从小便学习帝王学的她,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这个机会溜走?
觉心心中冷硬,脑子迷糊,胸口有一股火在烧,“自然如此。”
季薄情笑道:“那我要你把戒律一一破掉呢?”
觉心无力地仰躺在褥子上,大红的被褥更衬的他宛若从云端跌入三千红尘中。
他轻声喃喃:“破……那就破便是!”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脚,只能听到“哗啦哗啦”的铁链声。
他脸上的讥诮神情越发盛了,“请君破我心中佛,我愿以身饲君。”
季薄情手指弹了弹他的睫毛,“你不后悔?”
他扯了一下嘴角,虚软无力地摊手道:“我现在难道不已是破戒了吗?”
季薄情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笑眯眯道:“真乖。”
季薄情就像是得到了一个新玩具一般,眼中透着新奇与兴致。
她勉勉强强照顾了觉心一晚,第二日觉心就能够自己下床煎药了。
他捏住囚禁他的铁索,一点点将铁碾成渣,脸上却依旧带着一副圣洁温和的笑容。
季薄情不去问他到底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见他稍微好了些,就开始心安理得地支使起他来。
觉心来者不拒,通通去办。
因为这间柴房与寺院中大殿相隔较远,中间又有一片林子阻隔,寺里众人也想要磋磨死觉心,对他不闻不问,两人便在这间柴房中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觉心买了瓦片,重新将柴房上的瓦换了一遍,窗户重新糊好,又添置起一件件东西。
季薄情见他聪明能干,忍不住想要多使唤他。
他总是含笑做好。
季薄情如此地位,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说要破觉心的戒律,还真让他去破了。
她让觉心去偷欺负过他僧人的袈裟,觉心去做了。
两人偷偷躲在屋子里将那些僧人宝贵的袈裟烧了煮酒,喝的两人大醉。
她还让觉心去杀鸡,再做好,两人一起喝了一锅鸡汤。
什么五戒、八戒全都被觉心破了个干净。
闲下来的时光,觉心还会找一些石头、植物等物,自己研磨做颜料,还为季薄情做了不少胭脂水粉。
他的内袍和她的内袍上都是他作画的宣纸。
好像遭受了之前的一番打击,他全然变了一个人,甚至不去自己思考,季薄情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
烛火微微摇曳,微弱的光投进纱帐中。
觉心跪坐在床上,一手执笔,一手扯着她的裙摆,在上面画了一支桃花。
他一边画,一边笑道:“我有两招绝技,一招是以佛珠作为武器叫作礼佛功,一招是用画笔作为武器,叫作笔墨点杀。”
季薄情一阵恍然,心中甚至油然而生出一股紧迫感。
季薄情忍不住追问道:“何谓笔墨点杀?”
觉心看了她一眼,见她如此迫切,也不瞒她道:“笔墨点杀便是以笔着墨,以笔墨杀人,墨乃是我进行调配过的毒药,此招堪称我最美的画作。”
季薄情疑惑,“画作?”
觉心笑道:“墨入人体后,沿着血脉肌肤会自己作画,待画作完成之时,便是中招之人死亡之刻。”
“以死亡为墨所构成的画作,呵,亏我当初还觉得有违天道,如今想来,这才是那些人最好最美的归宿了。”
季薄情:“天下竟然会有这种绝技?”
觉心温声道:“谁让我在此一道上颇有建树呢?”
他温温润润地注视着她,那副全然信任毫无保留的模样,颇为乖巧。
他好像还想让她夸一夸自己。
季薄情却偏不,“我不信,你在我身上试一试。”
觉心脸色大变,“这……”
季薄情:“你一直没有拒绝过我,不会现在想要拒绝了吧?”
她神色冷厉,步步紧逼。
明明武功比她高,身材也比他高大的觉心却被她逼得仓皇又惊恐。
他跪着后撤,撤到床脚,一直摇头,“非是我不应你,而是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够解这一招。”
季薄情身子猛地后仰。
觉心忙又上前扶住她,温声道:“但若是你不小心中了,我定然会拼尽一切救你,佛不渡你皆可杀,天不救你,我便杀天下!”
季薄情缓缓看向他。
他举手发誓道:“我此生此世绝不会对你使用此招,若是有违此誓,我愿受尽天下一切苦难,让我一生所求皆不得,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季薄情:“好了,看你说的这么厉害,我信了还不行吗?”
觉心总算舒了一口气,“笔墨点杀之所以这般毒辣,那是因为它起作用的不仅是毒墨,还有笔,我以笔沾墨,将墨打在人身上,同时也是将自己的内劲儿打入敌人的经脉,虽然当时不觉得有异,但是这股内劲儿会一点点蚕食那人经脉,让习武者变成一个经脉俱断、瘫痪在床的废人。”
季薄情惊讶道:“你还真是有做坏人的天赋。”
觉心腼腆笑道:“当时只是想要研究出一门厉害的武学绝招,没有想到最后完成品竟然是这样。”
“不过,好人坏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所谓的好人,不一定不做坏事;所谓的坏人,也不会不做一件好事。”
“好坏善恶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
季薄情又与他闲聊了几句,不知道为何,她心中隐隐有一个声音提醒她,要将笔墨点杀这件事记下来,一定要死死记下来。
季薄情状似无意提道:“你觉得除了你以外,天下还有谁能解开笔墨点杀?”
觉心自负笑道:“怕是那人还没有生出来吧!”
“不过,我制作毒墨时曾经去山中采药,偶遇了一个小郎中,跟他聊天之际,发现他对天下药材都很熟悉,甚至还了解一些生僻的药,我能够治成毒墨还有他的帮助,若是能找到他,或许有机会解毒。”
“不过,即便解了我的毒,也少有一个与我功力相当的人来化解我的内劲儿啊。”
“此内劲儿必须要外人化解,即便中招之人有天下第一的本事也是无能为力的。”
觉心低笑了一声,又一脸期盼地凝视着她,眼中光芒闪烁。
季薄情捧着他的脸颊,笑嘻嘻道:“好个佛门子弟,我看你现在哪里还有佛子圣僧的模样,依我看,不如叫逆佛邪僧。”
觉心也笑道:“你让我当,那我便当。”
……
季薄情在觉心处厮磨了一段时日,寺中人也总算是想起了觉心的存在。
他们寻到此处,以为觉心早就死了,却发现这里居然有一栋布置的颇为漂亮的小院,不由得大惊失色。
觉心被他们吵醒,披着僧衣去了外边。
这次,他可没有留手,凡是敢对他无礼的,他折断他们的手臂;凡是敢高声喧哗的,他打断他们的双腿。
觉心发作了一通,非但没有被惩罚,反而让寺中人待他恭敬无比,甚至对他顶礼膜拜。
连住持也向他道歉,并说外面有不少人等着他讲经说法。
觉心不为所动。
住持先是以情动人,而后又苦苦哀求,最后说到那些贵人们送来的珠宝财物,觉心才开口道:“既然是给我的酬劳,那便都放到这间小院来吧。”
住持一惊。
觉心眯起眼睛,“住持可是不愿意?”
住持立刻应了下来。
等到觉心出门讲经说法的日子,他出门之前,就像是要离开母亲的孩子一般,万般不舍季薄情,非要缠着她一起前往。
季薄情厌烦地踹开他,不给他一点好脸色。
可他还是凑过来,苦苦哀求。
季薄情:“你再多说一句,我就离开这里。”
觉心闭上了嘴。
他却反悔不去讲经说法了。
住持都快给他跪下了,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直到季薄情令他去,他才极为不舍,一步三回头离开。
季薄情待他离开后,坐起身,自己也打算离开此地。
如今的觉心像是她的提线木偶,无趣的很,她也玩够了过家家的游戏,她还有自己的宫殿,自己的江山,可不能一直消磨在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推开了门。
那人站在门外,手里捧着新的储君衣裙,笑道:“我想殿下已经玩够了,那可否起驾回宫?”
季薄情:“自然是起驾回宫!”
话一出口,她却猛然惊醒。
季薄情坐在床上,看着身旁跟随她起身动作一同坐起的玉长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玉长生担忧道:“陛下?”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季薄情恍惚道:“朕觉得自己似是做了长长一梦。”
她无意看了一眼自己的游戏面板,只见上面写着——
【恭喜您已经成功使用技能——酒池肉林。】
第56章 君如日月,我如萤火……
朦胧的晨光顺着窗户缝隙攀爬进来, 投在锦绣蚕丝的被子上,金线银丝被这么一照越发显得熠熠生辉。
季薄情搭在锦绣被子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整个人却良久回不过神来。
什么叫作她已经成功使用了酒池肉林的技能?
这个技能究竟造成了什么结果, 她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季薄情“嘶”了一声, 抬起手,想要揉了揉太阳穴。
就在她动手之前,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已经贴上她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为她按摩起来。
季薄情闭着眼睛, “抱歉,一大早上就惊扰你了,朕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醒来后却半点不记得梦中发生了什么?”
季薄情突然记起一事,“对了, 你们道家是不是有占梦术,你会吗?”
玉长生:“略有小成。”
季薄情正是因为看到了他有占梦术技能才会主动提起的, 他面板上显示的占梦术等级可并非他自己说的那样稀松平常。
季薄情笑道:“那正好, 你且为朕所做之梦占卜一回吧, 朕仔细回忆一下,说不定能想起梦中的一些事物。”
然而,玉长生却毫不迟疑地拒绝了。
玉长生解释道:“陛下,有些情况是不适宜使用占梦术的。”
季薄情疑惑道:“什么情况?”
玉长生深深打量她,“就是像陛下这般梦中惊醒, 又遗忘大半, 过度忧虑梦中情形,甚至神魂未定的情况。”
他温声道:“陛下放松心情,我为陛下定魂。”
季薄情好奇道:“朕该如何做?”
“陛下什么都不用做。”
他一边揉着她的太阳穴,一边用清朗的声音念起了道家经文, 经文被他咏出,声音宛转悠扬,如同一阵穿过山崖雾气和山涧泉水的晨钟声,让她不知不觉冷静下来,头脑一阵清静。
窗外传来啾啾的鸟鸣声,似乎连早起的鸟儿也被他念经的声音吸引过来。
季薄情耐心听着他的声音,直到他讲完,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季薄情笑道:“多谢长生,朕已经觉得好多了。”
她抬起手,按住他的手指。
“多亏你的定魂法,让朕总算是想起一些事情。”
季薄情转头望向玉长生。
下一刻,她便吃了一惊,原本只是在他眼角沾染的一点朱砂印记不知不觉间竟然探出一个朱砂色的芽,就好像玄衣郞点上去的是一颗种子,眼下这颗种子在玉长生的身上生根发芽了。
“长生,你快闭上眼!”季薄情急忙道。
玉长生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在她命令下达的那刻闭上了双眸。
原本他只要垂下眼睫,那刻朱砂点就会被隐藏起来,可如今他就算闭上了眼睛,眼尾一抹纤细的朱砂红尾却依然上挑,就像是在招摇地向她挑衅。
玉长生闭着双眼,缓缓道:“陛下,您是否发现了笔墨点杀留下的痕迹有所变化?”
他如此聪慧,心思一转,便猜到了她为何让他这样做。
季薄情忍不住放轻了声音,“长生,这枚印记似乎可以自己自行生长。”
玉长生笑道:“毒又非蛊,如何自行生长?陛下莫要被他的障眼法骗了。”
“这毒大概是沿着经脉蔓延,这才造成了自行生长的错觉。”
季薄情缓缓道:“朕听说笔墨点杀所用的毒墨非同一般,是用多种毒物混合而成,就连玄衣郞自己都不一定有解法。”
玉长生没有说话。
季薄情皱起眉,仔细搜刮起自己头脑中残存的记忆。
“长生,你除了毒外,还有没有体会到别的?”
玉长生缓缓道:“陛下的意思是……”
季薄情:“笔墨点杀既然是玄衣郞颇为得意的绝技,自然不一般,有没有可能这一招不仅是在你身体里种下毒,还将他的内力打入你的身体内,一点点蚕食你的内力?”
玉长生闻言立刻盘腿坐起,暗自查探自己体内内力。
过了不久,他睁开眼,“若如陛下所言,那玄衣郞的手段一定十分隐蔽,我并未觉察到内力异样。”
季薄情:“总之,你要提起注意,我们也要抓紧时间找到玄衣郞,亦或者其他医术高超之人。”
玉长生自知陛下都是为了自己,脸上不免流露出一丝惭愧歉疚之色,“是我耽误了陛下要事。”
季薄情笑道:“长生,朕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便是你了。”
她目光清澈温柔,于无声处流淌进他的心中。
玉长生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中,心中安静又祥和,即便面临如此多焦头烂额的事情,他却觉得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的。
他的嘴角在他不知不觉间稍稍弯起。
……
等季薄情和玉长生从房间里出来,老板早已经在小院里摆放好了桌椅,并拾掇了一桌子的早膳。
桌子上粥有五种,小菜二十种,各种面点十样,还放了两碗香饮子,香饮子里面放着各种干果、花蕊、药材,并以蜜水调和,散发着暖甜的香气。
季薄情好奇道:“这是什么配方的香饮子,我竟从来没有见过。”
老板笑呵呵道:“这是杨家自己的方子,外人是很少见到的,若是这位贵客喜欢,我为贵客抄写一份。”
季薄情摆摆手,“既然是杨家的秘方,我怎么能强取?”
她正要饮一番,玉长生却率先行动,舀了一勺饮子,先送入口中。
老板瞪大眼睛,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季薄情知道他是有心为自己试毒,可玉长生如今这般模样,让他再做此事,连季薄情都于心不忍。
季薄情笑道:“好了,你既然忍不住,那这碗就让给你好了。”
她说着便端起了另外一碗。
她看着玉长生小声道:“这里是你们家的地方,老板是你们家的人,他也没有那个胆子来害你我。”
玉长生看着季薄情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却借着袖摆的遮掩,将两人的碗调换了一番。
老板没有看到这一幕,季薄情却看了个正着。
玉长生唇动了动,轻声道:“小心为上。”
季薄情看着他眼角的红痕,心中越发柔软了。
老板:“小公子,您在山上餐食简陋,一定好久没有吃一顿心满意足的饭菜了,您放心,您去往青州都城的一路都有杨家的店铺,他们都会为您准备好的。”
玉长生却道:“我们行踪需要隐藏。”
老板脸色骤变,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
玉长生:“你莫不是已经把我的行踪泄露出去了?”
老板立刻准备下跪请罪。
玉长生手一抬,用内力扶住他。
老板一脸愧疚道:“我只是给杨家人去了信,您放心,我只告诉了杨家人。”
玉长生看向季薄情,似乎要将老板交由她处置。
季薄情笑道:“倒也不用为难他,我想你们杨家人应该各个都如长生你一般聪慧,不会将你的行踪泄露出去的。”
她如今是想要与杨家交好,而不是交恶。
玉长生这才道:“掌柜的,你先下去吧。”
老板犹豫道:“那需要我为小公子您准备一些药材吗?”
没等玉长生开口,季薄情先发问道:“长生可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你切莫瞒着我。”
玉长生神情无奈,他也面露疑问看向老板。
老板道:“小公子一向起的甚早,今日却这么晚起床,还一副熬了夜的模样,我是担心小公子的身体是否……”
“咳!”
总是一副红尘外人的玉长生此时去难掩尴尬,轻轻咳嗽一声。
老板立刻道:“啊,我去看看灶台下的火。”
说罢,他就忙不迭地跑了。
季薄情笑着看他。
玉长生只得解释道:“我昨晚并非没有入睡,只是睡了半刻后就再也睡不着,不知不觉便天亮了。”
季薄情:“我想你有做早课,以及晨间练武的习惯,为何不去?”
玉长生低声道:“同榻而眠,怕惊扰了陛下。”
所以,真相就是——他就这么呆呆看了她几乎一整夜?
季薄情心中明白,却并不点破,以免让他徒增尴尬。
她在桌前落座,用起了早膳。
玉长生拿起干净的筷子,准备为她夹菜。
季薄情发现玉长生当真是越来越体贴入微,他聪慧的头脑和七窍玲珑心用在这一道倒是浪费了。
她想要让玉长生明白人情世故,看遍天下善恶,却不是让他来做这些的。
她握住他的手指,笑道:“朕想和你一起用膳。”
玉长生沉默地坐了下来。
两人默默用膳。
季薄情趁着这个空闲时间,仔细想了想自己“修罗场”和“酒池肉林”的技能。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两个技能是不起作用的,没有想到它们好像都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她头脑中意外多出来的关于“笔墨点杀”的信息应该都是“酒池肉林”这个技能带来的。
但是,这个技能为何会起这样一个跟它产生的结果毫无瓜葛的名字呢?
这个词形容的是昏君荒淫奢侈的生活,荒淫?奢侈?这跟她有何关系?
季薄情苦笑。
她一直被称作昏君,殊不知正经的昏君“酒池肉林”的生活对于她而言也是不可及的,毕竟国库太穷了,她都荒唐不起来。
她还曾经跟崔不群说过玩笑话,说自己最大的梦想大概就是体会一番酒池肉林的奢侈。
这是君王不该说的言论,她却不介意偷偷说给他听。
大概梦中才有“酒池肉林”。
梦……
季薄情猛然间想起了被自己遗忘的梦境,难道自己知晓“笔墨点杀”的信息跟梦有关系,而梦也就是酒池肉林的技能效果?
这个技能真是不可控,但关键时候可能会有奇效。
若是有机会,季薄情还想要好好实验一番。
她暂且放下酒池肉林这个技能,又琢磨起修罗场这个技能。
所谓修罗,乃是佛教兴盛后才传过来词汇,指的便是有神的能力,却有人情感的存在。
对于季薄情来说,这可是她最希望获得的人才了,有神的能力自然说明了人才的才能,而有人的情感才能被她打动和掌握。
修罗场,难道就是说遍地都是这样的人才吗?
遍地……
季薄情想到当时——她使用这个技能的时候,玉长生竟突然赶到,与玄衣郞相对,难道这修罗场说的便是他们?
季薄情想着想着,目光便移到了玉长生身上。
他吃饭时,坐姿举止也是一副很有教养的模样,既有名家气度,又有高人风范。
他吃的不多,很快便放下了碗筷。
季薄情惊讶道:“你这便吃完了?”
玉长生点点头,“饭食不应食太多,此乃养生道。”
季薄情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饭食。
玉长生立刻补充道:“不过,今日尚未到食太多的地步,我只是想再去拿一碗香饮子。”
季薄情看了一眼他手边,碗中空无一物。
季薄情不知道他是为了照顾自己,随便找个借口,偷偷把香饮子倒掉了,还是真想要再去倒一碗喝。
她只得含笑在桌子下面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鞋子。
玉长生抿紧唇,想要绷紧颜面,却又忍不住低头一笑。
季薄情难得见他如此情态,便变本加厉,用鞋尖顺着他的脚踝往上撩。
玉长生心神俱震,如临山崩海啸。
季薄情还在笑问他:“长生,你怎么了?”
玉长生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尾红痕上挑间带了一丝狼狈的意味。
过了会儿,他才忍住失态,像是讨饶似的小声道:“陛下昨夜惊梦,今日应当多食一些,压压惊。”
季薄情笑了起来,“朕还以为长生要问朕别的事情。”
“朕能够轻易说出笔墨点杀的一些内情,难道不可疑?”
玉长生道:“陛下聪慧过人,自然一眼便能看穿其中关键,我远不及也,萤火岂敢论日月之辉?”
季薄情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有些无奈了。
她在玉长生心目中到底有多么神仙啊!
被天下第一人如此崇敬,不得不说,季薄情的心就好像是涨满了棉絮的棉铃,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心中的柔软棉絮撑爆。
第57章 她好像能看到连他自己也……
季薄情和玉长生用过早膳后, 便唤来两人的马匹准备上路。
老板私有千言万语般注视着玉长生。
玉长生:“你若有话,不妨直言?”
老板道:“小公子如今状态会让东家免不了担忧,我想东家会很快派人来找小公子。”
季薄情跃上马背, 抖了抖缰绳, 催促马匹离开,自觉给两人让出一个说话的地方。
老板关切道:“这一路上多有凶险, 请小公子方便的话,一定要让各处杨家店铺的掌柜知道您的下落, 他们也好及时施以援手。”
“虽然我们都知道小公子武功精妙无双,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越国的新君王脾气喜怒不定,又好游猎和微服巡视,我们都怕他会冒犯到小公子。”
老板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一抬头,就见这位矜贵清冷的小公子正握着缰绳看着远处的同伴出神。
“小公子?”老板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好了。
玉长生头未回, 轻声道:“我都知晓。”
“还有您身上的笔墨点杀之毒, 我已经告之东家, 杨家一定会尽力为您找出解毒的方法,若是玄衣郞在有杨家店铺的地头上出现,我们会第一时间告之小公子您的。”
玉长生转过头,点头道:“麻烦你们为我担忧了。”
老板又惊又喜,忙道:“不敢当, 不敢当, 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小公子还要什么要办的事情一并吩咐我们就是,东家早有吩咐,看到您,我们一定要尽全力配合。”
玉长生看向季薄情, 低声道:“陛下现在在扶苏之地,那里杨家的店铺多吗?”
老板想了想,回复道:“扶苏之地人口成分混杂,多是异族人,在扶苏,杨家有一些铺子,扶苏的大掌柜姓关,那边的事情都是由他负责。”
玉长生拱手道谢。
老板简直受宠若惊,“小公子实在折煞我了。”
他左右看看,轻声对玉长生道:“扶苏虽然是个治外之地,但是那里有许多挣钱的法子,如果小公子和大周女帝有需要,我们甚至可以倒腾出一些军械马匹粮草。”
玉长生不由道:“如何得来?”
老板“嘿嘿”一笑,“小公子有所不知,乱也有乱的好处,而且,扶苏周边接壤魏国、越国和花州,天高皇帝远,那些守边的将士们也是要吃饭喝酒耍了乐子的,军饷能有多少?他们只得自己谋些筹钱法门。”
玉长生摇了摇头。
老板:“小公子是方外之人,自然听不得这个,不过,您将这件事说给大周陛下听,陛下一定会念您的好。”
玉长生:“多谢老板指点。”
他态度温和有礼,老板忍不住露出一个慈祥和蔼的笑容。
“唉,既然小公子已经选择了效忠之人,我们自然要尽力帮助小公子,只希望那位女帝陛下莫要辜负小公子的一片忠心。”
玉长生眉眼平静,温声道:“陛下待我极好,我不负君,君不负我。”
老板是个见多识广的过来人,见自家小公子这副一股脑儿陷下去的模样,不免更加忧心了。
自家的小公子自幼长在深山古观中,不谙世事,就像是云尖尖上的小仙人,下山不过几日,便被女帝收到了身边,女帝又有那样的名声,如何让人不担心?
他眼睁睁看着自家千好万好的小公子非得要去倒贴一个薄情薄性的季家人,心中虽然百般不快,却又忍不住拿出最好的一切,好让这位女帝和她手下的大臣不要看轻了自家小公子。
老板惆怅道:“不知道当初陛下向你许诺了什么,让小公子如此快就下定决心为陛下驱使,倘若小公子能再给众人一些时间,我们定然会让您风风光光的,让女帝陛下主动来求才,为您次纡尊降贵亲自登门,这样也好让您在陛下心中占据更重的位置。”
“小公子,您尚且年少,不知这世道艰险,人心险恶,眼下女帝身边没有什么得力的人,若是她能发展壮大起来,她的身边会出现越来越多的贤臣良将,您若是不提早占据重要的位置,怕是会被那些后来人当作踏脚石。”
玉长生淡淡道:“陛下能明辨是非。”
老板心中直嘘嘘,可看到玉长生这副一头热的情形,也不敢说出来。
“好在您身后有东家,有我们,有这个杨家,陛下若要复兴大周,定然缺不了杨家的支持。”
玉长生:“杨家本是因大周而兴,自然要为大周尽心竭力。”
“你还有要事吗?她等我已久了。”
玉长生暗暗催促。
老板奇怪道:“小公子似乎与那位楚公子关系不错?”
玉长生点点头,“我颇为敬重她。”
老板只得婉转提醒,“小公子一路小心啊。”
“若是您不想与女帝……就要说清楚,女帝想来也不会强人所难的。”
玉长生一脸疑惑,不知道他说这话何意,只得道:“陛下自然是天底下最温柔和善之人。”
老板:“……”
玉长生跳上马背,朝着季薄情的背影追去,只留下一个忧心忡忡的酒馆老板。
……
经过一段时间的跋涉,替身季薄情的队伍离扶苏更近了,甚至有些不停用轻功赶路、舍得摔死的玩家已经早早越过大部队,到达扶苏了。
他们在世界频道说起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猜测游戏是不是要开放一个新职业——蛊师。
玩家们还说进入这座小城后,身上会莫名多了些奇奇怪怪的DeBuff,不是中毒就是中蛊,不断持续掉血中。
不过,大家倒是对这座城市里异族居民的颜值连连称赞,并上传了很多截图作证。
季薄情仔细翻看这一张张截图,想要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这些截图里的异族男女大多穿着不同于中原的衣物,袒臂露腰,他们皮肤黝黑,身上总是带着金银宝石等各色装饰品,看上去民风开放,性格火辣。
截图中还有些中原人和穿着艳丽的花州人,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来做生意的北戎人。
季薄情心道:能从北面跑到南面,这些做生意的北戎人可真有毅力,不他们挣钱谁挣钱?
尚未到达扶苏,季薄情让士兵们先原地休整一番。
花繁弦走到季薄情身旁,忍不住道:“陛下该不会就想要这么进去吧?”
季薄情笑道:“朕是大周的皇帝,何处不可去?”
花繁弦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样才对,您绝对不能顶着被越国国君派遣前往扶苏管理此地的名头进入扶苏。”
季薄情:“吴人美想的倒是挺美,可朕不愿给他人抬轿子。”
花繁弦连连点头,“我也是走了这一路才想明白他这一计暗藏的凶险,陛下能够提前知晓……实在是出人意料。”
季薄情:“何人不曾年少过?朕年少时比吴人美更加肆无忌惮,所以,朕不会轻视任何少年人,尤其是,他身边还隐藏着一号厉害人物。”
花繁弦面露不解。
季薄情含笑问花繁弦,“繁弦,朕考一考你,你觉得朕应该如何进入扶苏之地?”
花繁弦看了一眼季薄情的眼,她那张绝美的面庞上带着一丝狡猾的笑意。
他知道她的问题一定不简单。
花繁弦低声道:“进倒是好进,想要完完整整地出来可不容易,毕竟这些人下毒下蛊的手段太过隐蔽了。”
“我们若是大张旗鼓的进去,难免会惹得城中人警惕又防备。”
季薄情笑道:“我们这么多人,让他们不警惕防备是不可能的。”
花繁弦:“那就只能将危害降到最低。”
“咱们需要找一个真正的当地人,与此地的大势力达成协议,再进去。”
季薄情:“繁弦,你以为如此危险又重要的任务谁人能当得?”
“自然是武力和智慧都不错,还要能说会道有勇气之人……”
花繁弦说着说着对上了季薄情含笑的视线。
他一个激灵,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不小心踏进了陷阱中。
季薄情大声道:“朕此时此刻所看之人正是这样一位智勇双全,能够为无辜的大周士兵、子民结束未知危难的英雄。”
“繁弦,这个重担你能接下吗?”
她双目盈盈,期待又憧憬地凝视着他,因为她突然提高的音量,以至于周围所有的士兵和玩家都齐齐望过来。
花繁弦忍不住绷紧自己的身子。
他感觉他们的目光如有千斤重,他们都在期待又忐忑地等待他的回答。
义薄云天又侠肝义胆的花繁弦沐浴在这些人的目光,如何能拒绝的了他们的无声请求!
花繁弦认真道:“我接了,陛下,我定不辱使命!”
纵使他心中对季薄情又嫌隙,可百姓无辜,大周残兵无辜。
“好,花大侠果然是个英雄好汉!”
“早在花大侠救了我们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花大侠跟我们一样,都是能够为大周付出一切的忠臣能人!”
昔日被他救下的大周士兵各个与有荣焉,疯狂赞叹花繁弦。
他们这些人以为自己是在称赞花繁弦,殊不知是在下逼上,将花繁弦逼到了一个不得不对季薄情更加真心实意的位置上。
花繁弦心中无奈,却不忍让这些兄弟失望。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朝季薄情跪下,接下任务。
季薄情连忙扶起他,“繁弦,你不用行此大礼,你是这些士兵们的恩人,自然也是朕的恩人,大周的恩人,朕免你御前下跪。”
花繁弦深深看了一眼她,又垂下了眼。
“陛下,我……臣还有要事要与陛下私下说。”
季薄情将他带到路边僻静处。
花繁弦站在路边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指责季薄情吗?可是,做出选择的明明都是他自己,他可没有那么不要脸,把责任都推给他人。
花繁弦算是认命了,开口道:“陛下,臣担忧自己能否完成这个任务。”
季薄情笑道:“在朕看来,这个任务唯有你能完成。”
季薄情的目光锋利又温柔,像是包裹着丝绸的利刃,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繁弦,朕很明白你到底有多么大的本事。”
她的目光扫过他的称号和天赋——
【金色】波斯虎(注意:佩戴此称号时,容易和外族人交好)
【金色】侠肝义胆
【金色】义盖云天
【金色】交友满天下
正在花繁弦疑惑不解之际,季薄情笑道:“天下无人会拒绝成为花繁弦之友!”
花繁弦异色瞳仁一缩。
他因为她的话而大受震撼。
他感觉她好像能看到连他自己也不晓得的本事。
花繁弦苦笑道:“既然陛下这样说,那臣只能拼命去做了。”
因为过往的经历,他受够人们对他这个异族人的冷眼,以至于他现在根本无法承受别人对他的期许和希望。
季薄情笑道:“繁弦太小瞧自己了,这件事你一定会完成的非常圆满,朕确信这一点。”
花繁弦:“陛下,您到底从臣身上看到了什么?说实话,连臣自己都不信自己能够完成任务。”
季薄情朝他眨了一下眼睛,“朕也很好奇,如此熠熠生辉、快要满溢出来的天赋,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吗?”
花繁弦觉得她简直是在哄自己玩儿,可她那一副确信的模样,又莫名让人在意。
季薄情:“因为你是孤身前往,朕要交代你几件事。”
“扶苏城中的两大势力,一方是属于中原商人的,另一方是属于青身族。”
“你只需要找到杨家商号中一位姓关的掌柜,言明这是我交给你的任务,他便有极大可能会配合你,若是这时他尚有疑虑,你不妨对他提一提长生。”
花繁弦感觉奇怪,“玉长生?这跟他有何关系?”
季薄情:“关掌柜也算是长生的家里人。”
花繁弦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这次任务最难的地方在于取得青身族的信任,朕许你便宜行事,无论你许诺青身族什么,朕这里都任由你,只有一点……”
季薄情看着花繁弦道:“……朕要他们保证朕带着自己的士兵和百姓进城后,他们不得无故对他们出手。”
花繁弦立刻道:“陛下放心,这一点臣定然是要办到的。”
季薄情思量道:“若是可以的话,朕想与他们一族的族长见一面。”
花繁弦又点点头应下了。
季薄情笑道:“如此便拜托给繁弦你了。”
花繁弦坚定道:“陛下既然如此信重我,我定然会不辱使命。”
季薄情:“好,朕就等着繁弦你的好消息了。”
季薄情拉着花繁弦的手,凑到他耳边,突然压低声音道:“朕再给你一道锦囊妙计。”
花繁弦看了她侧脸一眼,咬牙道:“什么?”
季薄情:“你仔细观察朕身边的这些百姓,若是你的城中见到相似风格的人,你可以差使他们办事,最好还许诺他们一些武功或者其他你会的作为奖励。”
花繁弦一脑门的问号。
季薄情:“繁弦莫要小看了平民百姓,他们有些人现如今已经有不少人进入城中,甚至还有人受到了青身族的信任。”
花繁弦大受震撼。
季薄情笑道:“这下子繁弦明白了吧?天下百姓是何等厉害,他们才是王朝的根基。”
花繁弦思量良久,朝季薄情郑重下拜。
他真情实意道:“从古至今,君王何曾真正正眼瞧过天下黎民百姓,即便知晓民贵,也只是将他们当作自己治下的耕牛一般,但陛下不同,陛下是真正看到了他们身上的长处。”
他仰头,目光复杂又钦佩,“大周能得陛下,实乃百姓之幸,社稷之幸。”
“以前,是臣误入迷障,钻了牛角尖儿。”
“差点误了自己,误了百姓,也误了天下。”
季薄情笑道:“你我能够解开误会,实乃再好不过的事情。”
“你看,朕已经许你免跪,你怎么又跪下来了?”
在季薄情的催促下,花繁弦才缓缓站起身。
“陛下,臣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跪拜的,这次,臣真的错了。”
花繁弦叹气,“等此事了,臣会向陛下请罪。”
季薄情点头,“如此甚好,朕也好奇,你与朕到底有何误会?”
花繁弦脸色复杂,却没有多说什么。
第58章 天子降阶亲迎,你我纵使……
花繁弦同季薄情告别后, 便朝着扶苏城的方向催马前行。
季薄情仍旧停留在原地,并利用这段时间得到了逢凶化吉和学以致用两人整理出来的帮派资料。
这些资料上写明想要投效她帮派的名字、帮派宣言和新玩家加入帮派的要求,还有这些帮派中帮主、副帮主和出色的长老们的名姓、天赋、技能。
他们的帮派宣言五花八门, 从中能看出他们这些帮派偏向的方向——
有些帮派偏向战斗, 要求加入帮会的玩家至少掌握一个紫色等级以上的关于习武和根骨的天赋。
有些帮派专精生活类技能,这些帮会会要求玩家掌握制作方面的天赋。
有些帮派想要“学好文武艺, 货与帝王家”,想参与进这个乱世风云中, 建功立业,在这类帮派中甚至还藏着想要建立自己王朝、自己称王称帝的野心家。
有些帮派则专注世界剧情的探索,要求加入帮会的玩家长相和说服的天赋,甚至有些高标准的帮派会要求玩家们拥有现实中的口才天赋,最好拥有社交牛逼症。
有些帮派是粉丝向, 玩家等级天赋良莠不齐,但都有同一个喜爱对象, 现在加入季薄情势力的玩家们, 大多都是奔着她来的, 还有一部分是奔着七绝等人。
还有些帮会是娱乐休闲党、学习党和旅游风景党,他们打牌、跳舞、钓鱼,吃着瓜,看着戏,唱着歌, 到处截图拍照, 风景党们还出了一分必截图打卡清单,清单里面的打卡对象甚至还包括了这个乱世的三位皇帝、四位王者和一些其他杰出人士,。
季薄情惊叹玩家们的勇气,也深觉这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玩家们无所畏惧, 肆无忌惮,只要能够让他们达成所愿,这些人就算是在这个目标上丢掉几百次性命,也一定要完成。
这样的人可怕又可敬,尤其是,他们还不以此为苦,甚至将此当作轻松的游戏。
季薄情将一些重要玩家和帮派的信息记到头脑中。
逢凶化吉趁此时机道:“陛下,若是您有要事只管交给我们办。”
季薄情抬眸笑道:“朕自然是相信诸位英杰的才能,正因为人才珍贵,朕才要不断斟酌,朕不想看到在场任何一人受伤。”
此时聚拢在季薄情身旁的多是一些重要帮派的帮主、长老,听到女帝这般惊艳的美人如此看重他们,一个个美的不行。
“陛下只管用我们便是,我们就是用命也能为陛下蹚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季薄情:“天下虽重,可人命更重。”
说出这种话的女帝简直就是犯规!
季薄情安抚了一下玩家后,又吩咐逢凶化吉几句。
……
入夜时分。
几个帮派玩家摸黑在小树林中聚首。
他们惊讶对方的存在。
“怎么你们也来了?”
“你也是听了逢凶化吉的话?”
“该不会是逢凶化吉那货故意来玩我们的吧?”
就在这些玩家等的不耐烦之际,林子里传来一阵轻咳。
玩家们纷纷抽出武器,看了过去。
“什么人!”
“诸位英杰。”
一束月光破开乌云,落到林中。
黑暗被这束光劈开,映亮一个绝世而立的单薄身影。
她的面庞洒满明月带来的银辉,她是月光的主人。
“是朕吩咐逢凶化吉将诸位带往此处的。”
玩家们屏息看着眼前近乎幻境的一幕,手指则不停动着,想要将这幕赶紧截图下来当作桌面背景。
季薄情:“朕有一事想要拜托诸位。”
“此事多艰难,耗费时间又长,朕唯有依靠诸位大周贤才了。”
这些帮派是她精挑细选出来,它们拥有完整的管理体系,无论是管理者还是玩家都投入了大量时间和金钱,这些帮派中的玩家少有弃游的,即便有也会很快被管理者踢出去,重新招纳活跃玩家。
她这件任务只有这样的玩家帮派才能完成。
她希冀地凝望着眼前众人。
玩家们顿时热血上脑。
“陛下,您只管吩咐便是!”
打头的一个玩家学着古代的臣子跪在地上,后面的一些玩家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季薄情从他们身旁走过,一个个喊出他们的名字,并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长庚入梦……一壶当千……芳草江南岸……”
不知道为何,名姓被她的嘴中说出来,就好像被他们的领导念出来一般,顿时给他们一种备受重视、荣耀满身的感觉。
季薄情将他们的名字都念完,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朕想要将一件大事交予你们,若是完成了,你们的功绩将在青史留名,但在这之前你们将忍辱负重,遭受他人的误解,你们可愿意?”
人群中的一壶当千玩笑道:“陛下,为了您,别说是忍辱负重了,就算是负尽天下人,与世界为敌,我都愿意!”
他身后帮派成员也跟着大喊:“我愿意!我愿意!”
不知道的还以为误入求婚现场了呢。
季薄情含笑注视着她,眸光温柔到令人沉醉。
见她如此青睐“一壶当千”,其他帮派自然有了比较之心。
“陛下,我们嘴上说虽然说不出什么花似的话,但我们帮派都是有血性的,我们愿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
另一个女玩家笑道:“陛下,您是我们的信仰,我们的太阳!”
季薄情莞尔一笑,“好了,朕已经听到你们的决心了,你们的任务相似又有所不同,朕将一一为你们解释。”
她分别将各个帮派叫到更深处的林子里,将任务分派给他们——
【金色任务】耐心与隐忍是你们的名字,潜伏与等待是你们的命令,你们是暗夜中的行者,是阴影中的掘墓人,请成为大周派往大魏/大越/凉州/益州/交州的卧底,为陛下觅得良才,将重要消息传给陛下,并在大周攻城的时候成为内应。任务完成后,根据玩家任务完成度,给予玩家提升官职等级奖励,并给予玩家金银珠宝、名剑武功、经验值等奖赏。
这个任务奖励丰厚到几乎没有一个玩家能够不眼红的。
季薄情负手道:“从今往后,你们便是大周的秘密,是为了大周隐藏在黑暗中的义士,除了朕,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你们也不能以任何方式泄露这个秘密。”
她声音悲凉,“从此以后,朕与诸位便会相隔一方,诸位身陷敌营时,纵使出兵拯救,恐怕也来不及了。”
玩家们知道自己都是“不死金身”,但听了季薄情的话,都免不了生出一副慷慨悲昂之气。
“今夜便是任务开始之日,很快诸位就要赶往各地。”
季薄情:“诸位都是大周的忠臣义士,朕今夜所能做的,便是陪诸位满饮一杯,为诸位送行。”
她拍了拍手,逢凶化吉和学以致用搬来了几坛酒和两个青花酒碗。
她让领了任务的玩家们一个个到她身前,与他们共饮一杯。
月光投入碗中,泛起银色的光,她一手捏碗,袖摆翻动,仰头一饮而尽,姿态磊落潇洒,颇为不凡。
人是感性动物,玩家们极容易被她塑造的氛围所影响,也一脸悲壮饮下酒水。
季薄情开口道:“毒毐每,你擅长射箭,移动速度却慢,不妨与擅长轻功和移动的人组队。”
毒毐每露出惊讶的神情,“陛下,你竟然知道我?”
季薄情笑了笑,“朕记得每一位愿为朕和大周牺牲的勇士,这是朕唯一能做的。”
她脸上露出怅惋又羞愧的神情。
毒毐每:“不不不,陛下已经很厉害了,大周……一定会再次活过来的,嘿嘿,我的名字太羞耻了,陛下不要念了。”
季薄情目送他远去。
季薄情一一送别玩家,与他们饮一杯,并说出他们的名字、天赋和技能,她神情和蔼温柔,敦敦告诫,似尊者、长者,又似友人、亲人,乃至爱人。
每一个被她送别的玩家都好像从她这里汲取了精气神,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气势。
等到季薄情送别到最后一个全是女孩子的帮派时,她已经满饮了几百碗,纵使她酒量不错,此时也已经双颊通红,醉眼迷离如丝了。
之前说季薄情是自己信仰的玩家胡小桃劝道:“陛下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了,这酒还是不要喝了。”
季薄情粲然一笑,“焉能厚此薄彼?更何况,我身前站着一位英雄,为朕脱离都城做了极大的贡献,朕要与你满饮三杯。”
胡小桃惊讶道:“陛下,你是怎么知道我……”
季薄情眼眸多情,“因为朕一直在注视着你。”
即便胡小桃是个响当当的直女,此时也不免被女帝的美貌和甜言蜜语迷得头晕目眩。
季薄情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她每日要处理的事情如此之多,怎么可能能记得住每一个人?
她之所以一语道破胡小桃的功绩,全是因为胡小桃头顶上正顶着一个“纵火王”的称号。
她仔细看去,那个称号上浮现的解释是——因为此玩家在火烧大周旧都时,一人在多处地方纵火,极有纵火天赋,为女帝逃离做出极大贡献,游戏特奖励她“纵火王”和纵火天赋。
季薄情难以想象,能够得到“纵火王”这个称号,她一个人在一个晚上究竟放了多少把火,这些火又放的多么厉害,
她与这位“王者”喝了三碗酒后,胡小桃却双目直勾勾看着她,不想要离开。
季薄情笑道:“你似乎有话要同朕说。”
胡小桃:“陛下,您让我前往凉州,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我将他们家父子三人一齐打包送给您。”
胡小桃振臂道:“您别不相信,他们家父子三人都是难得的能文能武的人才,不,您应该知道的,因为他们家原本就是您给予的荣耀。”
季薄情自然是知道她说的是谁,她说的是凉州王父子三人。
只是看胡小桃这般模样,好像区区三碗酒便让她醉的不行了。
季薄情点了点头,顺着她道:“好好好,朕等着。”
胡小桃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陛下,我,我还有一个要求。”
她比量了一根手指。
季薄情看在她天赋技能——【金色】说服上决定满足她。
季薄情笑道:“你只管说便是了。”
胡小桃牙齿笑得露出来,有点儿可爱,“陛下,我想要跟你贴贴!”
“哇,帮主喊出来了?”
“她居然真的喊出来了?”
“可以吗?我们真的能够看到这个场面吗?”
她身后的玩家窃窃私语。
季薄情低笑一声,“当然可以。”
她一挥袖摆,从容张开双臂。
胡小桃眼睛里几乎闪着小星星,猛地一把抱住了季薄情。
她的脸埋进季薄情的胸口,脸颊红透了,嘴里还在不停念着:“天啊,这是我能得到的待遇吗?快快快,你们谁给我截个图!”
季薄情抱住她的肩膀,手指顺着她的脊背微微下滑。
胡小桃却猛地一个激灵,整个人顺着季薄情就往地下滑去。
季薄情忙揽住她的腰肢。
胡小桃越发呼吸急促,手脚无力了。
胡小桃盯着季薄情,喃喃道:“陛下,我欲为陛下死!”
季薄情莞尔一笑,“你有这心,朕很欣慰,只是生命只有一次,为了朕,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胡小桃:“我的性命可不止有一次。”
她勉勉强强站起身,双手不住揉搓自己的脸颊,她刚才笑得太猛了,脸有些抽筋儿了。
“陛下,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把您的名声传播到凉州那片土地上去,说服那父子三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季薄情自然是相信她的金色天赋。
胡小桃:“只要狠狠揍他们一顿,谁把他们打的越狠,他们就越佩服谁,越想和谁好,他们一家三王都是这种抖M。”
季薄情一噎。
胡小桃已经颤颤巍巍地离开了。
她一边走,还一边魂不守舍地抱住自己。
几个玩家去扶她,叽叽喳喳问起她跟陛下贴贴的感觉。
“……好……好软,真的,我好羡慕啊,女帝好大,而且香香的,皮肤也滑滑的,在这种时代,女帝到底是怎么保养的啊?”
“啊,好羡慕你,我也想要摸摸、贴贴。”
“我跟你们说,近距离看,女帝的睫毛好长,感觉我可以在上面玩滑梯了,她的眼睛里面真的有星星,我看一眼,感觉自己命都没了大半。”
“你们是不是太夸张了?好歹矜持一些啊?”
“这谁能顶得住?这种大美人,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啊?而且,女帝还有一股霸气御姐范儿,我想当女帝的小娇妻,让女帝宠我宠我就宠我。”
季薄情一边听着她们小声八卦,一边与她们饮酒。
大概是因为自家帮主“珠玉在前”,她们的作风也大胆不少,甚至这些女孩子会故意对季薄情说一些只有他们玩家才懂的话——
“女帝姐姐,我胃不好,只能吃软的。”
“女帝姐姐,我个高又漂亮,你养我吧。”
“姐姐,我有钱,我有一栋楼收租呢,我花钱让你养我好不好?”
她们红着脸在季薄情面前说完话后,就飞也似的逃到同伴群中,哀嚎着自己刚刚的羞耻发言。
明明她们自己说完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可还是要对着她故意说这些来撩她。
真是些可爱的女孩子。
季薄情眼尾含情脉脉,笑而不语地远远看了一眼她们的小群体,引来她们小声的尖叫。
真以为她听不懂吗?她可是在玩家论坛里混迹了好久了。
她知道这是她们表达对自己的喜欢,并没有超过尺度的意思。
她也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梦回当年,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后宫女官宫女尽数围着她一个人转。
她送走了最后一个玩家,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
明月孤悬,江山寂寥。
……
季薄情在原地等了几日,直到楚斯人和君不梦到来,她的真身和玉长生已经到达越国位于青州的都城,陷入扶苏城中的花繁弦却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楚斯人和君不梦到来的时候,季薄情正在接受玩家们的投喂。
有些学了烹饪技能的玩家们直接在野外开火,用采摘来的野菜、蘑菇和打猎得来的肉做菜肴,还有玩家将野果切好,浇上刚在野外采回来的蜂蜜,做出果盘。
季薄情盯着被蜜蜂盯了一脸包却乐颠颠的玩家,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这个玩家仿佛把满脸包当作了功勋,展示给每个人看。
“厉害啊,打到野蜂巢了?掉落如何?”
玩家:“掉落不错,有蜂蜜和蜂针,给的经验也挺多。”
“哇,走,咱们组团刷蜂窝去。”
季薄情:“……”
她眼睁睁看着几人忙不及地跑进林子里,过了段时间,又肿着脸,笑嘻嘻跑回来了。
玩家们不仅有挑战蜂窝的,还有挑战野猪的,结果,一小队人马都断了胳膊、瘸着腿回来了。
“不行,不行,这里野猪等级太高了,我们差点全死在这里。”
“扶苏城外围的小怪等级要比大周都城外围的小怪等级要高多了,虽然难度高,可收益也多,是个刷分好地方。”
季薄情:你们对我大周都城外的小动物们都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
“陛下快来尝尝,看看我的手艺比宫中御厨差吗?”一个带着金色天赋——灶君出世的玩家一脸自信地收拾了一大桌子菜。
季薄情看着这张摆在野外显得十分突兀的紫檀木桌。
所以,他还随身携带了一张桌子是吗?
桌子上摆着一盘盘美味佳肴,光是闻到气味,就让人食指大动。
季薄情捻起筷子,刚刚夹了一口菜,就听身后有人道:“好香的味道!”
季薄情回身望去,就见君不梦牵着马,踮着脚从人群后往她这边望。
她身后则跟着一脸无奈的楚斯人。
季薄情的视线穿过人群与君不梦对上视线。
君不梦愣了半晌,突然仓促后退,差点撞上她身后的楚斯人。
楚斯人扶住君不梦,思量道:“不梦,你刚刚是见到了陛下?”
“是否为陛下威势所摄?”
君不梦张了张嘴,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好厉害的女帝。”
“山长,我还未来得及观她气势,便先被她容貌之盛惊得后退一步。”
“这位陛下仪表不凡,如此出色人物,当真是我平生所见第一流。”
君不梦摇头道:“我真后悔和羞耻自己之前的言行,尚未见陛下,怎么就信了那些市井流言。”
楚斯人:“不梦,你如今有所醒悟,也算是不晚。”
君不梦再次看向季薄情,却看到她双眸真诚含笑,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君不梦:“山长,她似乎知道你我身份,正迎上前来。”
楚斯人立刻道:“不梦,我们先上前,万不可让陛下为我等降阶迎之。”
“天子降阶亲迎……如此大礼,你我纵使身死,亦难报之。”
第59章 一生忠于一人,一生忠于……
从大锅里蒸腾出的热气云烟, 熹微的晨光穿过云烟,揉开霞彩。
季薄情穿过霞彩,快步迎向两人。
君不梦瞪大眼睛, 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看不见的楚斯人却比她行动更快。
当两人来到季薄情面前时, 还未等季薄情说话,楚斯人立刻拉着君不梦跪倒在地。
楚斯人朗声道:“草民楚圣, 拜见陛下。”
君不梦这才恍惚回神,收敛了一下脸上心驰神往的表情, 郑重道:“草民君思,拜见陛下。”
季薄情笑道:“朕已经接到贪狼的消息,朕盼望两位贤才已久啊。”
她脸上的热切不似作伪。
她迈前一步,亲热地拉住两人的手臂,“快平身。”
楚斯人郑重道:“谢陛下。”
君不梦也跟着道:“谢陛下。”
两人这才恭恭敬敬站起身。
季薄情的目光在两人面上扫过, 明眸含笑,“有两位贤才在朕身侧, 朕总算是能安心一些了。”
君不梦受宠若惊。
楚斯人却心态平和, “草民不敢。”
季薄情含笑凝视着他。
纵使楚斯人什么都看不到, 却仍能够感觉到季薄情如有实质的目光。
他等了一会儿,却只听到季薄情叹了一口气,抓着他手臂的手微微收紧。
楚斯人听出陛下叹息中的愧意,这是对于身为青山书院山长他的愧意,他曾将无数学子交到她的手中, 可那些学子竟无一人生还至今。
楚斯人沉默片刻, 温声道:“陛下,青山书院之人愿为自己效忠的君王而死,这是我等的信念,他们死得其所, 未曾有悔,陛下不必太过介怀。”
季薄情惨淡一笑,“他们心中虽然不悔,可朕却不能不有愧。”
“他们将大周新的黎明寄托在朕的身上,朕却没有将他们带到黎明……”
她摇了摇头,“两位风尘仆仆而来,想必还未用过早膳,不如你们和朕一起用膳如何?”
楚斯人迟疑了,“这……”
君不梦抢先道:“那草民恭敬不如从命了。”
楚斯人也只得领命遵从了。
两人入席用膳时,谨守规矩礼数,并未做出逾越的举动。
季薄情为两人夹菜,以示恩宠。
君不梦诚惶诚恐,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楚斯人一脸镇定,向季薄情谢恩。
季薄情与他们随意聊了两句,渐渐发现两人态度上的异同。
她扮作楚贪狼与两人结交时,君不梦对季薄情这位女帝满腹抱怨,好像十分不满,可如今亲眼见到自己后,她反倒是消除了异心,显然已经决定好了之后的路,然而,楚斯人的态度跟君不梦可谓是截然相反——
与楚贪狼结交时,对于楚贪狼提出要他出山为女帝效忠的提议,他先是以青山书院为由拒绝,而后,在楚贪狼点醒他后,他又马上改变了主意。
可是,眼下再看到楚斯人,季薄情便晓得他心中还有芥蒂,纵使向她效忠,心中还有不平。
季薄情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与两人寒暄。
这一顿饭,楚斯人吃的是食不甘味。
他虽然目不能视,可感觉却很敏锐,他能感觉到自从他出现后,就有许多热切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这些目光不是因为看不起他是个盲人,而是带着一股盲目崇拜意味的喜欢。
他甚至还听到人群中有很多人在讨论他,赞美他。
这样直白又火辣的热情,简直让他有些承受不来。
他如坐针毡,但因为是在御前不能失礼,他只能强自忍耐着。
好不容易等一顿饭吃饭,陛下也因为有事情要处理,先离开了,他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楚斯人对自己的才华和地位自有一番认知,他虽然身为青山书院山长,武功、谋略和才华都远不及一些天才人物,虽然在天下有些虚名,但这都仅限于读书人中,这些人还有很多是因为看在青山书院的名声上,才对他有所尊敬。
但是,现在一直盯着他看的这些人有的像是江湖人,有的则像是普通民众,他们如此敬爱他完完全全是因为他本人。
楚斯人心想:这些便是愿意离乡背井跟随陛下的平凡人,他们对他热切如此大概因为陛下,这才爱屋及乌?看来陛下是真的爱他的才,想要用他。
可是,他闻着季薄情身上的香气,便不免想到他的学生。
他教导他们,与他们一同学习,看着他们长大。
在春日,他们一同去山下抬水上山;在夏日,他们一同在山涧中且歌且舞;在秋日,他们一起去帮助农民收割麦田;在冬日,他们在山顶打雪仗,拥着被子聚集在同一盆火炉旁,捧着热茶,听他讲述青山书院的历史。
这些学生像是被他一颗颗打磨擦拭好的宝石,他像是吝啬的老翁一般小心翼翼将满怀的珠宝递给大周的女帝,希望她能好好使用他们,用他们耀人的才华装点大周,让这些珍贵的学生们为大周重建盛世,为自己青史留名。
然而,最终的结局却是珠残玉碎,他那一届的学生全都殉国殉君,无一人留下。
夜深人静之时,他免不了反思此事,他究竟是不是做错了。
他教导他们忠义,却让他们如此年轻便死去;他只教会了他们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却并未教会他们如何珍惜自己的年轻而宝贵的性命。
这些少年人的脸在他梦中反复出现,他被自己折磨的无法安寝。
原本他还能说服自己,他的弟子学生都为了自己理想的君王而死,可当真的碰上了季薄情,他发现自己原来从未走出来,他无法不去责怪自己,不去迁怒女帝。
可他绝不能将自己心底的话说出来,将自己的情感真实表达出来,他只能坐在原位,不断忍耐。
楚斯人缓缓转过头,对着君不梦的方向说道:“不梦,你注意到了吧?”
过了半晌,君不梦如梦似幻的声音才飘来,“啊……啊?什么?你说什么?”
楚斯人:“不梦!”
他有些动怒了。
君不梦立刻收敛心神,“是,是,是,周围这些人实在太热情了,按理来说我还未下山,没有建任何功绩,为何他们看着我的神情如此热切和充满希望,就好像我真的是个英雄一般。”
楚斯人见君不梦没有被美色彻底迷昏头脑,这才松了一口气,“是啊,他们许是从陛下那里听说过我们的名号。”
君不梦的声音又飘了起来,“或者,陛下还对他们好好夸奖了我们一通。”
楚斯人顿觉头疼。
他不理解,为何君不梦见了女帝陛下后,竟然如此反常。
“不梦,你莫要失仪。”
君不梦被他说的不好意思,咳嗽了两声,“我知道了,老人又开始说教了。”
“不过,”君不梦感慨,“我算是知道为何师兄、师姐甘愿为她而死了。”
楚斯人整个人一震,脸色顿时煞白。
君不梦却因为想着季薄情方才的话语和举动,有些失神,没有注意到楚斯人的反常。
她捧着脸,笑道:“见到如此风华的陛下,我就知道世人的流言蜚语都是假的,陛下风姿举世无双,无论同谁相配,都是辱没了陛下,就像是硬要用玉盘去装锈铁,啧,陛下是嫌自己地位太高,非要去屈就那些俗物吗?”
楚斯人觉得她的话越说越离谱了,免不了警告道:“不梦,你在陛下面前太过孟浪了。”
君不梦大为震惊,“有吗?我以为我已经很收敛了啊。”
楚斯人:“……”
他艰难道:“我虽然是个瞎子,也可以感受到你的热切。”
君不梦“嘿嘿”一笑,挠了挠脸颊。
楚斯人亦无奈一笑,“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只可惜我无法亲眼得见陛下真容。”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
君不梦朝周围的几个玩家挥挥手,并让他们帮自己感谢做了这般美味食物之人。
玩家搓搓手,“是我,是我做的,君不梦你喜欢就好了,加油,跟着女帝好好干,不要再因为颜控而误信歹人啦!因为这世间不会有比女帝更美的人啦,也没有比女帝更爱惜你的君王了!”
君不梦虽然听得一脑子问号,却还是笑着应了下来,“多谢这位大哥提醒啦。”
玩家美的鼻涕泡都要冒出来了,“哪里,哪里,咱们都是一伙的,不分彼此,不分彼此!”
他又看向楚斯人:“这位山长老哥,你看我如何?”
楚斯人委婉拒绝,“在下目不能视,如何能看?”
那个玩家偏偏不放过他,“你就说我是个人才吗?”
楚斯人被他纠缠住了,只得道:“阁下精通调鼎,却不知要做伊尹还是易牙了。”
那个玩家听到此处欢呼一声,“靠,我就是试一试,果然得到了天赋,楚斯人的嘴是开过光吗?”
“什么?真的得到了天赋?是什么?”
那个玩家得意洋洋道:“是调鼎之才!”
“我就知道!我本来就是要找他的,可惜被你抢先了。”
“谁不知道楚斯人最善识人辨才了,他品评人物往往切中要害,即便当时那人没有展现出他所说的才华,也必然会在以后展露出来。”
“是啊,现在大家渐渐都摸索出来了,天赋除了前期开出来,后期游戏中也是可以得到的,其中最有可能得到新天赋的渠道就是让后世善于品评人物的大家为你做一番评价。”
楚斯人不明所以,还在纠结他们怎么会断定他有如此厉害的识人辨才的本事。
他谦逊道:“我并不擅长品评人物,我……”
“山长,你别谦虚了,我们都知道的,你看看我,我会有什么天赋?”
楚斯人心道:这我哪里知道啊!
他苦笑道:“在下确实不擅长此道,你们究竟是如何断定我有此厉害本事呢?”
玩家们嘻嘻哈哈,心照不宣,却偏偏不讲出来。
楚斯人心中却有了别的猜测:能让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显然对他们说此话之人一定在他们之中有很大的威信,除了女帝陛下外,他再想不到其他人了。
女帝竟然对他抱有如此大的信任,信他具备连他自己也不了解的才能吗?
“哈哈,来日方长,来日方长,我们找山长还有些事情!”君不梦帮忙将楚斯人从人群中拖走。
两人终于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
君不梦道:“山长,我是真打算安心在这里待下来了,我觉得能够受如此多民众追随和爱戴的君王才是真正的仁君,陛下应该会给天下所有人带来希望。”
楚斯人出神道:“当年我又何尝不是这样认为的呢?”
君不梦知晓当年往事,也不由得黯然下来。
楚斯人回神微笑,“不过,你说的很对,陛下是一位仁善又有才能的君王。”
君不梦:“是啊,她说的话简直就是往我心里钻,让我感觉像是遇到了知音一样,我打出生以来,就没有遇到过这么懂我的人,我现在算是明白书中所说遇到一个赏识自己的君主是何种感觉了。”
君不梦笑得牙齿都露出来了,周身透着一股愉悦。
楚斯人又不免回想起白素月、阮经纶等人,他们明明性格各有不同,做事的手段有的仁善柔和,有的雷厉风行,有的“无所不用其极”,有的堪称毒辣,可他们却都觉得自己备受女帝陛下赏识,陛下认同他们的做事手段,他们都相信效忠女帝会完成他们的抱负。
楚斯人只能说,女帝陛下是一位合格的君王,她知晓每一个人的才能,并将他们安排到合适的地方,并让他们每个人都毫无怨怼为她效力。
她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对自己人是合格的君王,对敌人则是毫不容情的暴君。
纵使是曾经教导过她的老师,因为出身世家,又是白素月推行变法新政路上的阻碍,她便让阮经纶抄了老师的家,将老师下狱,接受阮经纶的酷刑。
这才是陛下薄情之名的真正由来,至于坊间流传男欢女爱的薄情……这简直是看轻了陛下。
楚斯人轻声道:“不梦,恭喜你。”
君不梦笑呵呵道:“那山长,我也要恭喜你。”
楚斯人沉默。
君不梦明白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她惊讶道:“不是吧?山长,你该不会……”
楚斯人轻声道:“我……不知……”
他不想君不梦为此忧心,转而笑道:“我无事,方才在与你玩笑而已,我不忠于陛下,又能忠于谁呢?”
青山书院所代表的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天下各方势力中,青山书院只能效忠大周,效忠季家。
天下有无数书院,为何只有青山书院能够被如此忌惮?
不是因为他们拥有悠久的历史,也不仅仅是因为书院曾出现八位丞相,只是因为青山书院的死训——一生忠于一人,一生忠于一事。
所以,他们才能得到君王信重,能够被世家忌惮,也能够被敌人所敬服。
这是青山书院无数先贤用性命和鲜血换来的,楚斯人虽然心中迷茫,却不会忘记青山书院山长的职责,令青山书院蒙污。
君不梦却显然很了解他。
她面上流露出担忧之色,突然,她看向楚斯人身后,“不,陛下,山长他并不是那个意思……”
站在她对面的楚斯人一惊,方才他竟然想的入神,没有注意到来人。
楚斯人立刻回身跪拜,“陛下,草民……有罪。”
君不梦也跟着慌忙下跪。
缓步行来的季薄情叹了口气,“楚山长,有罪的不是你,有罪的明明是朕才对。”
对于季薄情的话语,两人同时露出惊讶之色。
季薄情却道:“我知道山长心中缘何迷茫,这是朕造下的孽,也唯有朕能解。”
季薄情看向君不梦,“不梦,之后我们将会进入扶苏城,我身边跟随的平民中有些人了解扶苏城的情况,你多向他们了解一下,进入城中,朕便将这座城交给你打理了。”
“哎?”君不梦一脸震惊。
她知道陛下会重用自己,却没有想到会重用到这种程度,管理一座没人能管的城池,陛下这是有多么信任她这个刚刚下山的学子啊?
君不梦想了想,忍不住道:“陛下,我知道您一定是看出了我有这方面的才华,才将此重任交给我的,我也知道,您是想要我离开,给您和山长一个说话的地方,可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想要问一事!”
她眼睛亮闪闪地注视着季薄情,好像有满肚子的问题急需季薄情来解答。
季薄情含笑道:“朕知晓你的疑惑,朕也准备为你答疑。”
“朕虽然有话要与楚山长说,但也不会厚此薄彼,你只管问便是。”
君不梦开口问道:“我只有一问,陛下,您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够完成这个多少年来都没有人能够完成的任务?”
扶苏之城成为被各方势力都不管的城市自然有其缘由,难道是因为那些势力不想管吗?当然不是,而是根本无法插手进去。
君不梦一眨不眨盯着季薄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从季薄情这里听到什么,但她知道她一定会听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季薄情:“朕知道,你问出这个问题不是真的要向朕问出个答案,而是要让朕肯定你心中的猜测。”
君不梦睁大眼睛,眸光激动荡开。
季薄情斩钉截铁:“没错,就向你想的那样,朕确信你能做到,因为你有这样的才能。”
“现在立在这里的我们三人中,唯有你能够管理好这座混乱之城。”
“君不梦,你是治乱之能臣!”
君不梦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滩没有形状的水,被陛下亲手捧起,放到写着“治乱”的玉瓶中,从此,她便成为玉瓶的形状。
被陛下如此期望着,她即便不是那个形状,她也要将自己变成那块形状!
忠于一人,忠于一事,她终于找到了!
季薄情温声道:“当然,朕也不会不顾及实际情况,届时自然有人会辅助你。”
君不梦乐道:“是,谨遵圣旨,陛下!”
第60章 打两巴掌,再给甜枣吃……
君不梦得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 立刻乐颠颠地混迹到玩家群体中,开始不动声色地套起话来。
林中只剩下季薄情和楚斯人两人。
楚斯人眼前一片漆黑,他无法看到被君不梦盛赞的容颜, 也无法看到季薄情单独面对他的神情。
他甚至因为季薄情之前所说的话而一直心神不宁。
季薄情看着楚斯人, 声音平静又隐藏着一股内敛的情感。
“抱歉,楚山长, 你当年交给朕带下山,带进大周朝堂的学子, 没有一人活下来,只有朕苟延残喘,活了下来。”
季薄情忍不住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楚斯人听得出季薄情语气中的厌弃,也明白她定然在狱中吃了很多苦。
然而,就算是楚斯人将脑袋想破, 也绝不会想到,他眼前的这位大周女帝已经是再世为人的人了。
楚斯人缓缓道:“陛下切莫这样说, 这终究是他们的宿命。”
“我送他们下山时, 便知道他们前途未卜。”
“可若是仅仅因为这样就阻拦他们下山, 那未免也太过傲慢了。”
“他们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季薄情:“他们没有一人临阵脱逃,没有一人在敌军面前求饶,更没有一人向杨九春投降!”
楚斯人面露动容,“这才是我青山书院的人杰!”
“若是朕有一日能够重回国都,定然要为他们立祠堂, 让他们永久享用大周祭祀, 让后世诸人都记得他们的功绩和他们的气节!”
楚斯人不再开口,眼睛上的布料却被泪水打湿,变成更深的颜色。
季薄情:“朕很抱歉,没有护好他们, 但是朕在大周国都攻破,他们为朕而死之时,朕就已经断发立誓,杨九春最好不要让朕有东山再起之机,若是朕能够东山再起,定然卷土重来,将他带给诸人的折磨尽数加在他的身上,朕让天地见证,朕定然会建立一个那些学子殷切期盼、即便付出生命也想要得到的……大周新的盛世!”
楚斯人眼睛上的布已经全湿了,布料下沿蔓延出两趟清晰的泪痕。
他安静无声,默默流泪。
他跪在季薄情面前,背脊挺直,双唇抿紧。
季薄情在他面前蹲下身,手指轻轻擦拭过他的泪痕。
“斯人,朕知道你怨朕,恨朕,可请你给朕一个弥补的机会,因为他们也在一直看着朕呢,朕许诺过的,朕要给他们带来一个新的黎明。”
楚斯人苍白的唇微微哆嗦,“陛下,我并未……”
他的话说出半截就不再说下去了,因为后面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也确信,自己已经被季薄情完全看穿了。
可这样的猜测反倒让他松了一口气。
季薄情越是贤明厉害,他就越是放心,即便自己会被惩罚。
他慢慢俯下身,目盲也未曾让他弯下的脊背慢慢伏低,他的额头贴在还沾着露水的草叶上。
他鼻尖尽是泥土与青草的气息。
楚斯人跪在她面前,低声道:“陛下圣明,草民的确对陛下有所怨怼,请陛下重重惩罚草民。”
季薄情蹲在他的面前,“抬起头。”
楚斯人哑声道:“我……我无脸面见陛下。”
“我愧为青山书院山长。”
楚斯人神情自厌又羞耻,仿佛季薄情刚刚的那番话将他推到了一个极为艰难的境地。
“听了陛下的话前,我还曾自问——我是不是不该将这些学生放下山?是不是不应该教导他们青山书院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信仰?我……我身为一院之长,却在弟子都舍弃性命往前冲锋之时,当了逃兵,我实在无脸去见陛下,请陛下赐草民一死,收敛草民尸身之时,用帕子将草民的脸蒙住,不然到了地底下,我都没有脸去见自己的弟子学生!”
“多谢陛下点醒了我,不然,我险些坏了陛下大事,让青山书院百年声誉亡于我手,让弟子们用鲜血和性命换来的每一个青山书院学子的荣耀因我而蒙尘!”
季薄情盯着楚斯人,心道:楚斯人果然是一个道德感很高的人,他因为心中的道德感对朕不满,怀有异心,那朕就只能用道德打败道德了,毕竟,这天下没有人会比她更适合站在道德制高点了。
“楚斯人,你想要死?”
楚斯人听出季薄情话中的危险之意,不再开口。
季薄情冷笑一声,“如今正处在大周为难之际,生死存亡之时,青山书院被贼人烧毁,学子流落江湖,你竟然胆敢说死?”
“楚斯人,朕倒要问问你了,你所学的圣贤之书就是要教你在这个时候,弃君王不顾,弃黎民百姓不理,弃弟子学生不管,弃天下安危不闻,任由君王遭难、百姓流离、学生身死、天下战乱吗?”
“你的书都读到了哪里?青山书院就是这样教导你的?你对得起一代代青山书院的先贤,对得起无数死在任上的往届山长吗?”
季薄情神情冷漠,言语无情,“你方才还说自己是逃兵,可见你是明知故犯,一错再错!”
楚斯人被她这样一顿训斥,整个人都懵了。
他呆呆愣愣的,慢慢忘了自己还在请罪,竟然一点点抬起头,失神地呆立着,连脸上的草屑都不记得去清理了。
“楚斯人!”季薄情厉声道。
楚斯人一个激灵,“陛下……”
“啪!”
季薄情竟直接掴了他一掌。
这一掌将他彻底打懵了。
季薄情严厉道:“这不是朕要的回答!”
楚斯人沉默着。
季薄情再次唤道:“楚斯人!”
楚斯人立刻道:“草民……”
“啪!”
他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对掌印。
季薄情:“楚斯人,想清楚,你到底要做什么,朕身为天子也敢认错,并为此赎罪,你呢?你现在竟敢当逃兵?”
她厉声喊道:“楚斯人!”
楚斯人飞快喊道:“臣在!”
这次,他没有再挨一耳光,而是被一双温柔的手捧起了脸。
季薄情语重心长道:“楚斯人,你可知罪?”
楚斯人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被陛下的两巴掌打的时候头脑清明。
“臣知罪,臣将一切追责归咎于陛下,却逃避了属于臣的责任;明明是我等臣子该护持陛下,焉能反而让陛下来保护我等?”
“生死一道,臣竟没有臣的弟子们看得透彻,人人皆有一死,若是死得其所,又何怨之有?臣在这里爱惜他们性命,才是真正侮辱了他们。”
“臣生为大周生,死当为陛下死,如何能够在陛下面前轻易言死?这样将陛下置于何处?”
季薄情长长叹了口气,“你能够想清楚就好了,朕是怕你误了自己,也误了青山书院。”
她的手指轻轻抚摸他脸上肿胀的红痕。
季薄情心中也有气,下手并没有留余地,眼下打完巴掌,就要给甜枣了。
她心想:自己现在几乎是将自己当成好几个人用,劳心劳力,累得不行,他楚斯人还想要借着一死躲清闲,休想!
眼下,求才若渴的季薄情就算是跟阎王抢人也是不怕的。
“你莫要怪朕,斯人。”
楚斯人眉目舒朗,低声道:“臣不会,臣感谢陛下打醒了臣。”
此时的他清醒过来,不免对刚才自己的言行生出一阵愧与悔,他差点就毁掉了青山书院的百年基业。
季薄情拿出身上备着的膏药,挑出黄豆大小的一粒,细细涂抹在楚斯人脸上。
她开口道:“斯人,你该明白的,大周与青山书院是密不可分的,楚家世世代代为青山书院山长是因为什么缘故,你应该不会忘了吧?”
楚斯人:“是,楚家世世代代为大周所用,为大周掌管书院,为天下寒门学子建栖身之所。”
“大周的皇帝给了青山书院种种优待,养士百年,正是为了此时。”
楚斯人沉默。
其实,按照道理来说,陛下并不需要对为她牺牲的学子抱有太多亏欠,因为他们身上吃穿用度不少是出自大周国库,他们是被整个国家的民众供养的学子,国家和民众危难之际,他们不站出来,谁站出来?
这个内情,学院内的学子们很少知道,但身为青山书院山长,他却是清楚的。
大周国库空虚,后来无法再拨款,也为了不被世家人抓住小辫子,以此生事,季薄情便将这部分钱财用自己的私库垫上了。
现在想来,他有什么理由去怨怼陛下,有什么脸去怪罪陛下?他刚刚还真是一时入了魔障。
“是臣糊涂……”
他现在背脊忍不住冒了冷汗,担心自己刚才的举动给青山书院和其他人带来麻烦。
季薄情也不说话,光是沉默就让楚斯人逼得胆战心惊。
“这也不怪你,毕竟,斯人至情至深,才会如此失态。”
“朕焉能怪你情深?”
有情之人,才是可用之人。
季薄情抬手拍了拍楚斯人的肩膀,“斯人,朕不怪你,可你别忘了大周的律法,刚刚你的行为可够朕砍你好几次脑袋了。”
楚斯人镇定自若,“请陛下给臣一点时间,待臣为陛下建功立业,再处置臣吧。”
季薄情低笑一声,“那你可得记得……”
她指甲轻轻划过他的脖颈,“你的脑袋是朕的,朕先暂存在你那里了。”
“朕本打算重用你,委任你官职,如今,你便先留在朕身旁以观后效。”
楚斯人感激不尽。
“当然,受你连累,君不梦也如此处置。”
他的唇动了动,还是领了命。
毕竟,若是有暴君酷吏,将他诛十族,他的门生弟子学生自然也算在内的。
季薄情将他扶起,心中也有些不自在。
趁着打磨楚斯人的这个机会,她取消了这两位刚刚投奔她的人才一切待遇,总算是在情理上说得过去,唉,她也实在是迫不得已,毕竟现在自己身上唯一的钱还是临走时向玉长生给她零花用的,根本不够养兵养士。
……亏得两人是老实人,都这样了也没有想着换个皇帝效忠。
……
季薄情安置完楚斯人和君不梦二人,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真身那一侧。
假扮成楚贪狼的季薄情已经和玉长生来到越国国都外。
此时,他们远远看着国都周围加强了兵力,民众进出城池也盘查的更严格了。
季薄情道:“你之前来时,他们也盘查的如此严吗?”
玉长生:“并未如此,可能是我打草惊蛇,让越国加强了戒备。”
季薄情摸了摸下巴,“未必如此,朕……不,既然已经接近城池了,也要改换称呼,以免露出马脚。”
“据我猜测,吴人美这是要起战事了,要出兵在外,必先要保护好大本营,吴人美帐下是有高人在侧啊。”
玉长生:“他们这就要派兵了?”
季薄情:“具体如何还要进城才知晓。”
她转过头,看着玉长生一身醒目的道袍,忍不住问道:“你之前进城的时候就穿着这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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