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萧鼎之的温柔能融化冰川。
他的爆烈能摧毁大地。
叶澜玄转眸看向萧鼎之。
他不知又从哪里摸出一坛酒, 就着清浅月色独酌。
花影虫鸣,他身形飘逸,意浓态远, 琉璃酒坛映着月光在他侧脸打出深邃的光影, 俊美的不可方物。
赏心悦目的同时又有一丝孤独感。
叶澜玄正欲起身靠近他, 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不杂, 来的只有一人。
叶澜玄默念:来好消息,来好消息。
等那人的身姿面貌出现,叶澜玄不知是好是坏了。
来的是寒宁本人。
她穿得很素, 浑身没有一点佩饰, 若非圣女冷傲的气质在,看起来像个村野丫头。
叶澜玄留意她腰间, 那块虎纹腰饰也没戴。
叶澜玄按下担忧, 施礼:“圣女。”
寒宁用本族礼还礼:“仙尊久等了。”
在一旁舞了半天不嫌累的巫哈,听到圣女二字登时一惊,匆匆回头看了一眼, 原地站桩, 假装木头。
萧鼎之依然自饮着酒,目光都不曾偏斜半分。
寒宁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人,说:“仙尊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澜玄随她走到不远处。
寒宁伸手,松开秀拳, 掌心里躺着虎纹腰饰。
叶澜玄心中咯噔一下:“圣女要退还腰饰?”
寒宁偏头看了看那木头人:“他如何说?”
“他说你是他的唯一, 谁碰你就跟谁拼命。”
“这话是他说的吗?”寒宁摇头笑问, “那个木头疙瘩会说这么文绉绉的话?”
叶澜玄也笑:“木头开了窍, 便可雕琢成器。唯一是我问的, 拼命是他说的。”
寒宁将腰饰放在唇边,闭目沉默了一会儿, 说:“劳烦仙尊转告他,明日我会晨起沐浴,等他来抢。”
叶澜玄心中大石落地,说道:“尽在咫尺,不叙叙旧吗?”
“我族女儿出嫁前,不得与郎君会面。我亲自前来已破族规,不得再僭越了。”
“好。圣女放心,你的盖世英雄会排除万难来迎娶你。”
寒宁收下祝福,转身离去。
叶澜玄目送她隐没于夜色中。
她原本悲剧的人生,终得良人相伴,以后生几个可爱小木头,夫唱妇随,快哉乐哉。
扭转设定,成全璧人。叶澜玄又找到了一种存在的意义。
叶澜玄回返,将寒宁的话一字不差地转告巫哈。
本是一脸愁容的大块头登时手舞足蹈,仰天长啸,越过篱笆花墙狂奔入林。
萧鼎之放下酒坛,喝道:“卷毛,回来!”
巫哈这会儿哪听得进去话,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直到一道火闪划破夜空,大块头呼哧呼哧跑回来了。
萧鼎之将自己的布置,如何破关一一告知他,末了说:“机灵些,否则缺胳膊断腿将来如何养活自己。”
“巫哈明白了,谢天神,天神他师尊费心安排。”说着,礼了大礼。
萧鼎之说:“你看看我师尊身上可有蛊虫?”
巫哈仔细查看一番,道:“没有。”
萧鼎之放下心,挥袖。
巫哈又野兽跨栏式跑了。
叶澜玄拿起酒坛,道:“心事终于了了,我陪你喝。”
萧鼎之凤目半眯,看着叶澜玄。
“怎么了?”叶澜玄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萧鼎之笑:“有,胆大写在额头上。”
“我怎么胆大了?酒量不能练吗?”
“可以练,但醉一次,就……”
叶澜玄一把捂住他的嘴,小没正经的又要说臊话。
萧鼎之的眼睛弯成月牙,揽住叶澜玄的腰,与他身贴身。
他伸舌舔着叶澜玄的手心,看他能捂多久。
叶澜玄身子一颤,倏地缩回手。
萧鼎之说:“你训木头一套一套的,论到自己怎又羞涩了?该让卷毛来旁观你的样子,天神他师尊除了嘴上有话,其实也是个榆木疙瘩。”
叶澜玄必不可能承认这点:“你没羞没臊,还说自己什么都不懂。稍有机会就上下其手,这谁顶得住。”
“你不是正顶着?”
“……”
叶澜玄躬身掩丑,耳鸣喷气。
迟早被这妖孽驯化成魅魔。
萧鼎之抖肩笑了笑,放开叶澜玄,说:“明日卷毛闯完关我们就离开此地,省得夜长梦多。”
“还有什么梦?”叶澜玄微微侧身,不让那处看起来太明显。
“你觉得寒宁真的中意卷毛么?”萧鼎之问。
“是的吧,有问题?”
“你可有在她脸上见到娇羞之色?”
叶澜玄回想,好像没有,她将腰饰贴在唇边的表情并不陶醉。
萧鼎之:“卷毛说寒宁时常出寨采药,外面的世界她没少看,身为圣女眼光极高,见过你我之后,她能看上卷毛?”
叶澜玄摇头:“那她为何要答应?”
“巫医村已栓不住她的心,她急于逃离这里。但她披上圣女头纱作为祭司的那一刻,身体已被他们所谓的神下了诅咒。想破这诅咒,要么喝童男之血,要么用至阳之体破身。”
“你我乃仙修,她以为我们都是至阳之体,随便谁答应娶她都能破除诅咒。加之你我容貌都为她所好,仙术修为更是令她大开眼界,隔岸对歌只是她试探来人能力的一种手段。”
“寒宁远比你想的复杂,卷毛痴心错付。”
叶澜玄扶额锁眉:“白忙一场。”
萧鼎之握着他的手安慰:“世间本无两全法。卷毛情根深种,伤心在所难免,但总归能与心仪之人共枕一宿。你做了自己想做的就好,莫再为凡事操心。”
“只能这样了。”
翌日黄昏,叶澜玄等在巫医村出口,萧鼎之去打探卷毛是否闯关成功。
萧鼎之来去很快,回来说:“成了,我们走吧。上来,我背你。”
如来时一样,萧鼎之给了叶澜玄满满的安全感。
趴在他背上,闻着沁脾的幽香,叶澜玄觉得世间幸福莫过于两情相悦。
出了巫医村,童儿与马车不在这里。
两人来到十里坡,童儿正追逐蝴蝶,几匹马儿悠闲地吃着青草。
天高地远八面风。
叶澜玄振臂高呼:“烟雨江南我来了!”
童儿回首,撒丫子跑过来:“主人的心疾痊愈啦?”
“嗯!”叶澜玄忽地御风腾空,对萧鼎之说,“来比一场。”
萧鼎之谦道:“比不过,我认输。”
“敷衍。”叶澜玄心情大好,自己御风而行。
萧鼎之和童儿架着马车在陆地上追赶。
时而可闻萧鼎之关心的呼声:“你慢点,莫靠近树枝,当心撞到身子。”
叶澜玄哈哈笑道:“怎么可能。”
话刚搁下,转头便撞在一颗长得潦草,张牙舞爪的大榕树上。
这回萧鼎之没去接他,这狂劲需得治治才能好。
叶澜玄捂着鼻子,含泪坐上马车。
萧鼎之移开他的手,边笑边轻揉他的鼻尖:“知道痛了?”
叶澜玄呜呜不语。
童子吃吃发笑,从未见过主人有如此孩子气的时候。仔细算算,主人也正当青春年华,活泼的样子比冷清时更好看。
哥哥也温柔了许多,也更加好看了。
一路南行,风光逐渐秀丽起来。
这片文人骚客,帝王流连的温柔之地,终于露出醉人面貌。
细雨微斜,垂柳翩翩,美人总是又犹抱琵琶半遮面,勾得人心痒难耐。
叶澜玄好奇地四处打望,伸手去接蒙蒙雨露。
萧鼎之将一件轻薄披风盖在他肩上,说:“这里潮气重,不要贪雨伤了身子。”
“我现在已是金刚不坏之体,经点风雨算什么。”话虽如此,还是将披风拢了拢,系好系带。同时也给萧鼎之披上同款不同色的披风。
萧鼎之靠在他耳边说:“你想经风雨找我便是,保管让你浑身湿透。”
叶澜玄啪地一下关上小窗,沉声道:“我要和你对着说了。”
萧鼎之欲笑不笑:“你说。”
“我……我硬起来叫你好看!”
这就?说的是个啥?
萧鼎之强忍着笑,手穿过披风,放在……
“有多好看?让我看看。”
啊啊啊啊……骚不过!总是被这小不害臊的精准拿捏。
叶澜玄拍打车厢壁,叫童儿把耳朵堵上。
童儿嗯嗯应道,乖乖堵上耳朵,可颠簸摇晃怎么办?都怪弛道路不平,碎石子多,过了这段路就好了。
临近城门,喧嚣声已然清晰可闻,货郎农夫推车挑担从各处赶来,趁时节正好,赶场将收成物换成银钱。
萧鼎之挑开车窗,对叶澜玄说:“好热闹,你不起来看看么?”
叶澜玄哼哼唧唧扶着腰,凑到窗前,推开萧鼎之的头,自己独赏热闹街景。
“这么占强?”萧鼎之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出车厢,与童子一同御马。
他的容貌不亚于掷果盈车那位公子,风华更是在其之上,斜倚车厢又将玩世不恭的派头尽数展现。
车马本就华丽,再坐着一位翩翩美少年,饶是见过不少王权富贵的城里人,也被徐徐驶来的车驾美人吸引了目光。
城门守卫按例盘查,童子跳下车,脆生生说:“大哥哥,我们是北域的仙修,路过此地,要进城买几串糖葫芦。”
童音清脆,童言无忌,重装守卫都被他逗笑了,半蹲下说:“小仙士也会贪嘴吗?城中美味多,光吃糖葫芦可不够,大哥哥给你一张美食地图,进去好好吃个遍。”说着,抖开一叠画纸,抽出一张递给童子,“但大哥哥要循例检查马车。”
童子回头请示萧鼎之。
萧鼎之微微点头。
守卫来到马车前,询问萧鼎之有没有携带货物。
萧鼎之说:“带了一尊玉雕美人像。”
守卫说:“贵重物品需开箱检查,依法缴纳税金。”
萧鼎之似笑非笑:“非卖品。”
守卫绕着马车走了一圈,还低头看了看车腹下有没有暗格。
萧鼎之轻敲车厢说:“在这里。”
守卫正要挑开门帘,后方传来喝声:“闪开,都闪开,烈马受惊,撞死撞残不负责!”
原本围观萧鼎之的人群立刻四散躲避,杂沓的马蹄声卷起尘土,如疾风般擦着马车嘶鸣而过。
驾车的马也受惊了,前蹄腾空,猛打响鼻,车厢瞬间离地倾斜。
守卫下意识抓住车轱辘向下按压。
萧鼎之腾空跃起,踩在昂扬的马头上,指尖弹出一团光,已经冲过城门快要消失的惹祸烈马登时人仰马翻。
惊叫声此起彼伏。
第42章
杀鸡儆猴, 驾车的马儿立刻乖顺地原地踏踢,不敢放肆。
车厢落地,叶澜玄扶着头冠, 脸色不太好地弯腰出来。
听过仙术没见过仙术的守卫惊吓失色, 看到玉质兰清的叶澜玄, 快要脱臼的下巴又往下掉了几分。
叶澜玄揉着后脑勺。适才没有防备, 头撞在车厢上,火辣辣的疼。
他蹙眉看着前方混乱的街道,问道:“什么人无视法纪, 白日闹市纵马, 伤了民众如何是好。”
守卫合拢下巴,对白衣飘飘的叶澜玄说:“城中纨绔官二爷, 飞鹰走马不分场合。仙士出手伤人, 恐怕不能轻易脱身了。”
萧鼎之跳下马背:“我要走便走,谁敢拦我?”
守卫握紧手中的长.枪,不知拦是不拦。
当官的有官威, 修仙的有仙术, 哪一方都惹不起。
“师尊,你撞到头了?”萧鼎之见叶澜玄一直摸着后脑,关切地问。
“嗯。”好好的旅行被这意外之事破坏心情。
叶澜玄见守卫左右为难,说:“你去看看那人伤势如何, 公了还是私了。”
守卫点头, 幸好仙尊明事理。
萧鼎之轻轻揉着叶澜玄的后脑, 说:“闹市人杂, 破事多, 你的操心病又要犯。过了这座城,我们走山野小路, 不与尘世打交道,方能无忧欣赏河山之美。”
叶澜玄说:“河山有河山的美,市井有市井的妙。我向往江南已久,是扫兴之人破坏美景。你啊,性子不能收敛着些?”
“我若不收敛,那人家中该挂白幡了。大慈大悲寻真君,我快被你念叨成在世活佛了。”
叶澜玄噗嗤笑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萧鼎之也笑:“以道心说佛理,你这仙修好别致。”
“你通晓世事,当心似明镜不染尘……”
后话因萧鼎之离开而终止。
他带童儿凑到卖糖人儿的挑担旁去了。
“喜欢哪个糖人儿,随便选。”他大气道。
童儿指着取经四人组说:“要这个可以吗?”
“买。”
童儿高兴地蹦跳,拿着四个糖人儿回到叶澜玄身边:“主人,哥哥说把这个送给你。”
童儿伸手,身披袈裟的唐僧面容严肃,狭目微闭,一手竖在胸前,一手捻着佛珠,看着像在念紧箍咒。
手艺人技术太好,糖人儿栩栩如生。
叶澜玄哭笑不得,偏不要那唐僧,拿了头戴凤翅紫金冠,身披金甲圣衣,破苍穹撼三界的齐天大圣。
叶澜玄摇着糖人儿问萧鼎之:“这个像不像你?”
萧鼎之乜眸瞥了一眼:“我不比猴好看?”
“这猴儿厉害着呢。”叶澜玄说,“磐石孕灵根,心随日月生,踏凌霄宝殿威震诸神。”
这神话故事无人不知。
萧鼎之说:“师尊想说齐天有何用,今生只护一人始终么?”
叶澜玄摇头:“我没这样想。”
“你可以这样想。我有凌霄志,也有护你之心,当战则战,当护则护。你莫要做那念经和尚,给我戴紧箍咒。”
“我的圣心没到那个地步。”叶澜玄跳过这茬,走到糖人儿摊前,指着萧鼎之对手艺人说,“照他的样子捏个小人儿。”
手艺人收了金子,哪能怠慢,立刻放下手中活,另掰了块面团搓揉起来。
萧鼎之负手踱步过来,也说:“照他的样子捏个小人儿。”
“诶,诶,好嘞。”能正大光明欣赏好颜色,又有钱赚,莫说捏一个,捏一百个也成啊。
他们这边悠悠闲闲,摔成猪头的官二爷肺都气炸了。
回府叫了一群打手,还嫌不够,又折道去了摘星楼。
前几日听闻有仙修入城,他问讯赶去还好茶好水地款待一番。
当时只想着沾沾仙气,没想到竟能派上用场。
他刚进摘星楼就一耳光打退前来招待的店小二,急冲冲上楼,推门便嚎:“仙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房内有两个男子。
一个眉如漆染,眼若寒星,器宇轩昂,英锐非凡。
另一个准确来说是个少年,身量不高,削瘦单薄,眼大而黑白分明,皮肤有些营养不良的病态白,唇色却似桃花染过粉粉嫩嫩,容貌精致得有些雌雄莫辨。
“何事急促?”英锐男子放下手中药方,淡然问道。
官二爷指着自己不成人样的脸上:“你看看我这脸,这手,那个跟头差点摔死我。”
“你不说来龙去脉,我听不明白。”英锐男子说。
官二爷这才把话捋清楚:“我早间出城打猎,回程快到城门口,不知哪个顽童扔了颗石子儿惊了我的马,那畜生撒丫子狂奔,又惊了另一匹驾车的马。我已发声提醒行人让道,可那马车主人却不饶人,不知用什么仙术杀了我的马,我腾空飞出一丈远,摔得爹娘不识。”
“仙术?”
“对啊!不是仙术我也不会来求仙人帮我讨个公道啊!”
英锐男子问:“哪个宗门的仙修?”
官二爷:“我没见着人,护城守卫过来说我撞了仙修的车,问我公了还是私了。”
英锐男子:“你们都有错,互相致歉,赔些银钱便了罢。”
官二爷瞠目:“什么?仙人不护天下太平吗?还是说同道中人就该包庇?那人众在目睽睽下用仙术杀人,你不怕他毁了仙修的神威?”
英锐男子本就焦头烂额,还被不愿见到的人纠缠不休,烦道:“行了!莫再夸大其词,我随你看看便是。”
官二爷把气撒在打手身上,推搡道:“都让开,莫挡了仙人的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城门口,官二爷手指华丽马车旁的两人,还未说话,英锐男子先一步道:“寻真君。”
叶澜玄转头,看到来人,大感意外。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时光飞逝,南北之遥,竟在他乡遇熟人。
“俞仙友。”
“你们认识?”官二爷叉腰道,“认识正好……”
后话被俞思归一掌推出老远,淹没在喉咙里。
叶澜玄看了看俞思归身后气势汹汹的壮汉,心中已然明了,道:“俞仙友受托来做证人?”
“不熟。”俞思归当即与这些人撇清关系,“前几日我驻停在此,城中达官富贵闻讯络绎不绝地上门拜访,我也烦恼。”
叶澜玄没问俞思归为何在此地停留,因为不关心。
“你既来了,事情原由当已明了,你便做个证。那位官少闹市纵马有错在先,我没忍住气失手伤人也有错,马匹费和医药费我出,沿途商贩的损失官少赔。”
俞思归的目光转到萧鼎之身上。
叶澜玄温润如玉怎会忍不住气出手伤人,这说辞明显是在为他徒弟开脱。但他师徒二人的事自己不便插嘴,更何况他徒弟还是所谓的大乘仙修。
“你伤了我,凭何要我赔?”官二爷又直挺挺地走过来叫嚣,“我给仙人面子才私了,你莫得寸进尺!”
萧鼎之眉眼微挑,目光如炬,不见任何动作,官二爷已硬生生双膝磕地,跪得笔直。
他脸上惊骇与痛苦并存,忽然伸出双手伏地磕头,大声认错:“对不起仙尊,我不该目中无人惊扰车驾,磕碰到你我罪该万死。”
说着,他的身体开始旋转,边转边磕头:“我更对不起周遭百姓,不该说撞死撞残不负责的话,今后我再也不在闹市纵马,不耀武扬威,安安分分做个人,今日大家遭受的损失我一人承担。对不起,请原谅我。”
打手们面面相觑,抬袖遮脸。
围观百姓连连叫好。
俞思归微微皱眉。
古法役灵道中的离空操控术寻真的徒弟已运用地炉火纯青。他竟修习仙魔通用的秘宗道法。
俞思归按下思虑,不想小事化大,无休无止,缓和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大家先散了吧。”
肉眼不可见的灵力收回,官二爷倒地呜咽,浑身打摆子似的抽搐,有些魂不附体。
俞思归蹲下为他镇魂,待他意识转醒,低声道:“记住教训,今后低调做人做事,莫败了上一世修来的福气。”
官二爷召唤打手:“快……快带我离开这里!”
意外平息,但俞思归的出现又是另一个意外。
俞思归离开九溪峰后一直没忘记叶澜玄。蓬莱仙草举世闻名,医术也随之名扬天下,虽不是最顶尖的,但请不到的神秘感令世人对蓬莱充满向往。
叶澜玄的心疾他没医好,这根刺扎在心里很不舒服,同时对叶澜玄的好奇也让他难以释怀。
雁北城之乱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萧鼎之的狠言警告更是给九溪峰披上了神秘面纱。
后面的日子,俞思归去了陵虚宗,修仙名门主殿被毁后风光不再,不少弟子离山出走。栖云君依然昏迷不醒,与俞思归同来中原的蓬莱弟子为他驱了魔气,苏醒只是时间问题。
走时,俞思归带走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弟子,因要回蓬莱复命,将小弟子安置在一处宅院中。
之后俞思归在蓬莱精进修为,再次踏足中原已今非昔比。
那小弟子思念成疾,原就不好的身体更加恶化,俞思归再见他时已奄奄一息。
俞思归又遇仙草不可治的顽症,当是水土不服,只得四处辗转求医,没想到能在江南重遇叶澜玄。
心念的故人就在眼前,俞思归不会错过机会,邀叶澜玄摘星楼小聚。
叶澜玄顾及萧鼎之的感受婉拒。
俞思归看叶澜玄病气全无,容光焕发,问他心疾是否已经治愈。
叶澜玄如实相告。
俞思归眼放异光,说自己身边有个小朋友也苦于病痛,再次邀请叶澜玄去摘星楼。
叶澜玄与萧鼎之商量。
萧鼎之猜测俞思归所说的小朋友是上一世跟在他身边的爱哭小鬼,说:“随你的心。”
叶澜玄说:“小坐片刻就走。”
他隐约觉得那个小朋友是主角受。
系统说拯救反派,主角之中就有会有人黑化。见过主角攻,怎能不见见主角受。
作者有话要说:
官二爷——官二代的另一种叫法。
第43章
豪华车驾来到摘星楼, 迎客的小二立刻上前,抬起手肘恭迎车中贵客:“爷,摘星楼到了, 您慢点下车。”
俞思归率先出车厢。店小二见到他, 马上改口:“是蓬莱仙君啊, 看车驾, 小的以为……”
俞思归挥手制止他多话,回头道:“寻真君,雨后路滑, 当心脚下。”
“下去, 你挡着我的道了!”萧鼎之见不得俞思归对叶澜玄过分的关心,他后着脸皮上车已经让萧鼎之十分不爽, 现在又软言示好, 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上一世萧鼎之没工夫去想情爱之事,不知俞思归与那碍手碍脚的爱哭小鬼是什么关系, 见他护得紧, 就抓了爱哭小鬼刺激他。
这一世叶澜玄让萧鼎之体会情爱的滋味,对男子之间的过于呵护有了新的认识,便知俞思归与那爱哭小鬼互有情愫。
正因如此,萧鼎之越发看不惯俞思归的虚伪做派。正道之光, 呵。
俞思归皱眉从门帘缝隙中对上萧鼎之阴鸷幽暗的目光, 心中厌嫌, 脸上却保持着风轻云淡的表情。下车, 负手站在一旁。
萧鼎之随后下车, 伸手扶出叶澜玄。
眼前的三层小楼并不奢华,相反比较质朴, 用[摘星楼]这个名字有些撑不起来。
但小二猴精,一番打量已知面生的两位来客不是尘世中人,哈腰道:“三位仙君莅临摘星楼,百年老店蓬荜生辉啊。里面请,里面请。”
俞思归带着师徒俩径直上楼,掌柜的眼睛都直了,唤来小二:“店里来了三位仙人,快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有这仙气不愁对面跟我抢生意。”
“小的这就去办。”
俞思归在小楼窄廊尽头止步,正要敲门,门自己开了。
一道轻柔有些怯怯的声音响起:“你回来了。”
“嗯,还带来两位朋友。”
那人探头露出小半张脸,叶澜玄尚未看清,又缩回去了。
三人进房,主角受站在屏风旁,低着头,尖尖的下巴抵在锁骨窝处,看起来比女子还腼腆。
叶澜玄知道他是被欺负得恨了,见人就有畏惧心。形削骨瘦,看着好不可怜。
萧鼎之扫了爱哭小鬼一眼,发现他有些神魂分离,这类体质最易招惹邪祟。但他未动声色,不待俞思归招呼,直接走到桌前,拉开一把椅子:“师尊,坐。”
主角受往俞思归身旁靠了靠,过于怕生了。
俞思归分别作介绍:“他是陵虚宗弟子,言清。”
“这位是灵隐宗的寻真君。”
介绍萧鼎之时,俞思归的星目沉了沉:“寻真君的徒弟,不知名号。”
“凌绝。”叶澜玄说,“凌青霄之上,绝世俗之忧。”
“好威风的道号。”俞思归言不由衷地称赞,“不愧是风头无两的大乘仙修。”
言清低垂的头终于抬起,小鹿般水润的大眼睛忽闪了几下,施礼道:“言清见过二位仙长。”
叶澜玄颔首致意:“听闻你身体不好,恰巧我刚病愈,可给你指位神医。南疆边界处有一隐世村落名巫医村,那里的圣女医术卓群,但接不接诊要看缘分,你可去碰碰运气。”
“可以报仙长的道号吗?”言清小心翼翼地问。
叶澜玄微微抬眉:“圣女不知我道号,问诊需闯关,俞仙友陪你去,应当不在话下。”
俞思归揽了这件事就不会推辞,道:“是何关卡?”
叶澜玄:“先有毒箭阻拦,再要隔岸对歌。”
“隔岸对歌?”俞思归失笑,“与谁对歌?圣女吗?我虽对中原不甚了解,但对歌的风俗不是为了挑选夫婿?”
“你们去了便知。”叶澜玄起身道,“入乡随俗,关卡是否有变换我也不知。便聊到这,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叶澜玄出门,俞思归大步跟上,唤道:“寻真君……”
“思归……”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叶澜玄脚步微顿,又更快地前行,和萧鼎之消失在窄廊转角处。
除了摘星楼,叶澜玄呼出一口气。
主角攻受理所应当地在一起了,但俞思归的热情却没用到颜清身上,同在一屋像例行公事,为言清寻医也像是道义所在。
反观言清,每每看向俞思归,眼中都有藏不住的情,已然将心托付于他。
他俩都不像会黑化的人,后面会有什么反转?
叶澜玄悄悄看了萧鼎之一眼。他从头到尾没多的话,冷冷站在一旁,不知心思如何。
“看我作甚?”萧鼎之的敏锐是真正的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看似漠不关心,实则任何微小细节都会被他捕捉到。
“看你在想什么。”叶澜玄眼珠一转,“那位小朋友长得好清秀,柔柔怯怯的样子会激发强者的保护欲吧?”
“然后?”
萧鼎之没什么情绪的反问,把叶澜玄问傻了,以为他吃醋,说:“我只坐了片刻,没食言啊?”
萧鼎之忽而笑道:“我的师尊怎么染上了小朋友的怯懦?比起柔弱我更喜欢师尊的坚韧,当然某些时候娇柔些更好。”
“……你能正常点吗?”叶澜玄至今很难把握萧鼎之的情绪,不知他何时正常,何时疯。
萧鼎之但笑不语,上了马车将叶澜玄揽在怀中,说:“你有没有觉得俞思归对你很执着?”
“什么执着?”叶澜玄想了想说,“你是指他非要让我去摘星楼小坐吗?”
萧鼎之:“你们不熟,仅治病见过一次对么?”
叶澜玄点头。
萧鼎之:“蓬莱剑仙自视甚高,俞思归是剑中翘楚。你上次见他,他尚有些稚嫩,如今的他已今非昔比。修为长进快,心境变化也快,但他对你一如从前那般关切,对他身边的小朋友却是冷淡。”
叶澜玄说:“他带那小朋友四处问医怎会冷淡。想是小朋友过于青涩腼腆,他不好过于在我们面前表现出关切之情吧。”
“他没拿你当外人。”言尽于此,有些话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叶澜玄仰头看着萧鼎之流畅的下颌线,表明立场:“管他如何,我们游我们的,以后能不能相见还两说,你别想太多。”
萧鼎之用下巴磨蹭叶澜玄的额头,闭目掩盖眸色中的暗沉。
俞思归进步神速,虽未暴露修为,但萧鼎之能从种种细节上看透一个人的境界。
眼神、步伐、灵海满盈、佩剑的调换……
俞思归以前的剑是蓬莱最杰出弟子才能拥有的青锋剑,现在的剑是蓬莱代掌门的瑕光剑。
瑕光剑与他同称正道之光,和他一起号令修仙界三翻四次围攻魔域。
那个爱哭小鬼比上一世更孱弱,更易受控,若被妖修、魔修拿住逼迫俞思归,正道之光会如何抉择?
对手长进了,日后会越来越有趣,再见不会太远。
“主人,我们要寻个客栈住吗?”童子回头,隔着帘子问。
“不。”萧鼎之说,“先找处幽静的茶肆暂歇,你们喝茶赏景,我去找房牙。”
房牙,古代房产经纪人。
“你要在此地买房?”叶澜玄很诧异。
萧鼎之指尖绕着叶澜玄的发丝说:“你喜欢这里便小住几日。”
叶澜玄:“小住几日客栈就能解决啊。”
萧鼎之:“客栈嘈杂,烟雨要清净着看才有韵味。”
叶澜玄:“那我们走了,宅院如何处置?”
“空着,或找个人看护打扫。”
“……”叶澜玄缓缓竖起大拇指,“萧大官人有钱任性。”
萧鼎之弯了弯凤目,说:“只要你高兴,千金万金散了何妨。你现在寿与天齐,喜欢的地方不会只来一次。有个落脚处,你的尘心才有归属。”
这话说得何止嘴甜,简直是五脏六腑抹了蜜——甜透了心。
暮色.欲降时,新房的房契和钥匙已放在叶澜玄掌心上。
萧鼎之说:“怕你奔波,没带你去选址,哪里不称心便说,能改则改,不能改另换。”
叶澜玄心潮澎湃,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萧鼎之的艺术造诣在造澜轩时就可见一斑,哪有不称心一说。就算他买了一间茅屋,叶澜玄也能住得像身处宫殿。
来到新家,叶澜玄极为震撼。
这哪是一处宅院,完全是个清幽雅致的风景区啊!
浓淡相宜的绿色交错绵延,小桥流水,锦鲤戏荷。无论亭台、楼阁、灌木、竹从皆在半露半隐之间,各不争荣,却又能恰到好处展现自己的美。
造此园林者若非胸有丘壑,断然想不出这般精巧绝伦的设计。
入画美景一路相随,约莫行了一里多路,一幢三层高阁画栋飞檐,金顶璎珞,白玉围栏,气派之盛宛如天子行宫。
叶澜玄不用站上去就知自己身在其中必然很渺小。
“这……”不符合规制啊!
“这处有些破坏清幽之境,我也不喜,晚些时候拆了它。”萧鼎之淡淡道。
叶澜玄将他拉走:“不必废那工夫。我们住哪里啊?”
萧鼎之指着前方翠竹掩映处:“洞庭竹屋,比不上紫竹林雅致,却是喧嚣市井中难得的幽静地。”
“好,甚好。”地方这么大,不幽静都难。
入夜,挂起灯笼,闲卧竹榻,童子拿着个网兜捕星火流萤,叶澜玄和萧鼎之对酒私话。
酒至浓时,萧鼎之取来七弦琴,指下吟猱余韵,细微悠长。
叶澜玄侧身枕臂看着他,目光迷离闪烁,像两汪静泉弥散着漫天星光。
红尘烟雨不再是文人墨客诗词中的愁思,而是锦瑟[1]弦中流淌出的缱绻温柔。
叶澜玄知道这温柔独属于自己,但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打破现有的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1]瑟,拨弦乐器,上有织锦花纹故名锦瑟。这里为代指。
第44章
江南烟雨容易让人软了心, 酥了骨,只愿静卧不想动弹。
轻烟笼罩的天久不见晴,叶澜玄都忘记自己多少天没出过竹屋了。
萧鼎之偶尔会带童子出去采买些用品, 之后便让童子自行玩耍, 他则回竹屋陪着叶澜玄。
这日, 阳光终于挤开沉云普照大地。翠鸟鸣啼, 在窗外竹枝上叽叽喳喳地多嘴。
窗格投下的暖阳唤醒床榻上倦懒的人儿。
他抬臂遮挡眉眼,淡唇微微翘起,嗓音沙沙地唤了声“萧萧”。
“喵呜~”回应他的却是一道奶声奶气地猫叫。
扇形眼睫隙开一条缝, 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映入眼帘。
纯白小家伙团在头枕旁, 异瞳双色一蓝一黄,歪着小脑袋, 看着叶澜玄喵喵叫。
好萌啊。
叶澜玄唇畔的笑意更深, 更柔了,桃花眼弯得像月牙,伸出食指去逗弄小奶猫。
小奶猫抬起梅花脚脚试探性刨了几下, 抱住叶澜玄的食指, 小嘴含住吮吸起来。
啊啊啊啊,叶澜玄的心都要被小萌物吸化了。
正爽着,一只手铲起小奶猫,把它拿走了。
“啊!”叶澜玄低叫一声, 直挺挺坐起来, “不要拿走它。”
“它留下, 我走?”萧鼎之撇嘴, “我的地位已经不如猫了?”
叶澜玄呆滞片刻, 刚醒的迷蒙感褪去,笑道:“怎么可能, 我心中你最重,其他都是浮云。”
“我最重,你的眼睛怎么看猫,不看我?”萧鼎之唤来童子,让他带小家伙去喝奶。
叶澜玄失望地再次躺下,拍着身旁的空位说:“萧萧,来。”
萧鼎之凤目微挑,忽而笑道:“这姿势和话语似曾相识,在哪见过?”
叶澜玄承认自己被他同化了,说:“这不就是我们刚下山,你在客栈引诱我的姿势。”
“所以你在引诱我?”
“……不,并没有,别瞎说。”
“那我来作甚?能看不能碰,心如猫抓。”
“你还碰少了?”
之前不是很懂萧鼎之为什么要买豪宅,现在才知道他是为了肆无忌惮的为所欲为。身心交互不再是双修的灵力互换,而是倾注感情的灵魂相融。
软心酥骨的不止是江南烟雨,还有这个无所不能的绝色妖孽。
萧鼎之走到床榻前,拢起叶澜玄倾斜一枕的顺滑墨发放在不碍事的位置,蹬靴上榻,说:“你再不起来活动,就要化在这横翠香屏中。”
叶澜玄蹭着他的手臂,说:“便是化也要化在你心中。”
萧鼎之拥住他:“你真是只缠人的猫。”
叶澜玄轻笑:“许久没练功,精神都倦怠了。听童儿说你晨间会去溪流深处,一两个时辰才回来,去那里作甚?练功吗?”
“嗯,转修水系道法。”山水是留给叶澜玄欣赏的,萧鼎之从未懈怠提升自己的修为境界。
厉害的人都在不停努力,自己却在床上摊尸,叶澜玄赧然不已:“我也该振奋起来,做正事了。”
“不急。今日春光好,我们去周边走走。听说附近有座山,登顶眺望,可将千里之景尽收眼中。”
叶澜玄摇头:“景色永远在,岁月不饶人。”
萧鼎之胸膛震动:“你是人么?现在已是长生不老的妖精了。”
啊……忘了跳级晋阶之事,还当自己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小蝼蚁呢。
叶澜玄支棱起来:“本妖精要练功了,你等着看我凤于九天。”
“好。”萧鼎之揽过叶澜玄的后颈,在他额上的稚莲钿印上轻吻了下,“每日练两个时辰不能再多。春光易谢,莫负盛景。”
劳逸结合的云游之旅持续了很长时间。
一诺千金的萧鼎之倾两世之耐心,陪叶澜玄走过万水千山,同时自己也收获了一份难得的好心情。
世人常说:风景再美,无良人相伴,终是一场寂寞。
山河留下的两对足迹在多年以后再追寻,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有萧鼎之的帮助,外加叶澜玄的悟性与认真勤奋,他修为扶摇直上,成为修仙界除萧鼎之以外第二个年轻大乘仙修。
他的灵力化凤翱翔于九天,振翅长啸那一刻,淡蓝色流光层层铺开与海天相接,壮美程度可与萧鼎之的冰晶虹桥相媲美。
童子拍手叫绝,长高了不少的身量不容他再做出蹦跳幼稚的行为,但他在两位哥哥心中,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时光没有在叶澜玄和萧鼎之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但境界高了,风华更盛。
叶澜玄手持折扇,轻摇道:“万事俱备,该我兑现承诺,去魔域拿龙雀。”
萧鼎之站在山崖边,猎猎山风鼓动他的衣袍飒飒作响。
他的霸气不在于言行间,只要冷峻伫立,就能让对手收了胆,软了膝。
他举目望向魔域所在的方向,说:“你真想去魔域?”
“当然。若非你嫌我修为低,我早就陪你去了。”叶澜玄走到萧鼎之身旁,用扇面挡住呼啸的风,偏头靠近道,“龙雀赠你,作定情信物。”
萧鼎之抿着的唇迅速扬起:“若拿不到,岂不是没有定情信物了?”
叶澜玄摸出怀中凝固处理过的糖人儿:“用这个先顶着可以吗?”
“这么巧,我也有一个。”萧鼎之拿出迷你版叶澜玄。当时做糖人儿,特地叫手艺人在糖人儿的脸上抹了两道胭脂红,“你看他多娇俏。”
叶澜玄没萧鼎之会撩,指着自己手中的糖人儿:“你看他多……多桀骜。”
萧鼎之哈哈大笑:“书到用时方恨少。”
叶澜玄磨牙,眼神幽怨至极。
萧鼎之收住笑:“我在说我自己书读少了。信物先不换,成天把自己揣在怀里,叫人看见以为自恋。”
叶澜玄说:“我才不把你揣在怀里,要放进靴里,踩在脚下。”
“你不嫌硌得慌。”萧鼎之一句话把天聊死。解不解风情,全凭心情。
去魔域前,叶澜玄先回了灵隐山。
一方面是去魔域不能带童子。
另一方面,久游不归怕执掌担心。
满头白发的中年执掌听说叶澜玄回来了,激动地出山相迎。
许久不见,清冷的稚莲已绽放出灼灼光华,视之耀眼,不可名状。
他身后的萧鼎之仍是一派冷傲之气,但霸气压迫感更足了。
童子也长高了许多,有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执掌有道不尽的话要与叶澜玄说,从日暮西斜到秉烛三更。
有些叶澜玄不知道的修仙界动静从执掌口中得到消息。
譬如:栖云君已经醒了,但神智尚有些模糊,说不出当日破坏陵虚宗的魔修是何样貌。待他神智恢复,必要追查。
另三大宗门各有晋阶消息传出,曾经的三位化神道君,如今已迈入渡劫门槛。据说上元君已先一步接受天劫考验。
本宗两位师兄带着弟子们潜心修炼,虽未赶上大宗们的步伐,但也有相当的战力了。
叶澜玄倾听多过说话。
待执掌告知完一切,叶澜玄才说:“两位师兄已能撑起灵隐宗,我可放心去魔域。修仙界是护卫苍生的一道铜墙铁壁,如今各有所成,就算妖魔来袭也无所畏惧。”
“你要去魔域?”执掌惊了,“去魔域作甚?”
叶澜玄实话相告:“我徒弟有一统魔域的心,若能做到,危害便少了一份。”
“凌绝他……哎,他风头太盛,性子又冷骜,得罪人不自知。修仙界关于他亦正亦邪的话没少传。”执掌扶额,“我本不想对你说,但此去魔域,你不怕他去了不回?”
叶澜玄有这样的顾虑,但他相信自己能带回萧鼎之。
“会回来的。”叶澜玄说,“他是灵隐宗弟子啊。人言善变,不过耳旁一阵风。”
执掌却说:“空穴不来风。万一……”
“若有万一,后果我一力承担。”
重话掷地有声,执掌不好再多劝,问道:“去魔域要带多少人?通知其他宗门吗?”
“不。”叶澜玄摇头,“此去就我和凌绝两人,我们先去魔域探探情况。”
“还是带点人去,以防变化。”执掌摸着自己的头说,“我的头发白得不能再白了。”
叶澜玄说:“人多容易暴露。执掌不必担心,下次回来我给你带黑发膏。”
执掌摇头,哭笑不得。
自己除了担心,真是什么都做不了。
叶澜玄看出执掌的无奈,宽慰道:“执掌是我宗的精神支柱,堪比紫藤花,弟子们无论身处何方,都会心系宗门,平安归来。放心吧。”
执掌叹道:“寻真,有些时候我宁愿你清冷些,不知什么改变了你的性情,可心里装了天下,就回不到云外逍遥时了。”
“我逍遥够了,该做点对得起身份的事。”叶澜玄喝完掌心冷掉的茶,起身告辞。
出了无极峰,叶澜玄来到身穿来时的洞窟中。
这里一切照旧,原主消逝的冰塌依然寒气缭绕,叶澜玄站在榻前,仿佛还能看到原主消逝前躺在榻上的模样。
他将自己来这个世界的所有事一一细语出来,似在给原主一个交代。
末了,他把一块金锭放在冰塌头枕的位置,说:“我动了你的银钱,还你一块金锭。无论你是不是纸片人,我都该有始有终向你告别,从此封闭此洞穴。”
叶澜玄出洞,广袖一挥,洞门与山体融为一体,上面迅速长出绿植藤蔓。
他仰望星辰密布的夜空。
自己在这个世界只欠萧鼎之一人的情和债,也只愿欠他一人。
第45章
叶澜玄回到玉阙, 直奔萧鼎之的卧房。
很少亮烛火的房间,四更天仍有橘色灯影跳跃。
因为云游时无论到哪个地方,只要有独立的住处叶澜玄总要在房前挂上一盏灯笼。
萧鼎之问他何意, 他说这是家的指引。
家, 陌生又久远的词, 萧鼎之已不记得有家是什么感觉, 好像从出生开始一直在四处漂泊。
叶澜玄执他的手说九溪峰就是你的家,这里的灯火永远为你亮着。
萧鼎之不会说感激的话,从来只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心意。
叶澜玄抖落夜色进房, 看萧鼎之在书案前提笔描画。
他凑过去, 问:“在画什么呢?”
“魔域地形图。”
叶澜玄的心瞬间提起:“你怎么知道魔域地形?”
萧鼎之早有说词:“我们四方云游,多少能听到些。加之我儿时见过魔修, 听他们透露过。”
“我们不是在一起吗?我为何没听到过?”叶澜玄狐疑。
“你懒床逗猫时, 我没闲着。”
啊这……叶澜玄迅速转话题:“凭些零碎信息你就能画出这么完整的地形图,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萧鼎之换了一支细毫笔,沾上朱砂在纸上弯曲划出一条红线:“只有这条路准确度高, 其他是我凭空想出来的。”
其实只有这条路能避开无界血海大部分海域, 危险度最低但最绕,好多魔修都不知道此路。
无界血海的磁场太强,叶澜玄刚入大乘还无法自如掌控强大的灵力,若因磁场吸食灵力而心慌意乱, 萧鼎之要护他只能动用魔力。
那片沸腾血海, 只有魔王降临才会收敛狂躁, 风平浪静。
叶澜玄细长的手指顺着红线划动, 到尽头处问:“百汇川在哪里?”
萧鼎之在层叠群山后的断崖旁点了一笔:“大概在这里。”
叶澜玄蹙起眉心。
按线路指示, 想去百汇川几乎要横穿整个魔域,且不说地势险要, 这一路不知要碰到多少魔修,可谓困难重重。
叶澜玄脑瓜子一转:“我们易容吧,装扮成魔修混进去,应当能少些阻碍。”
萧鼎之放下手中笔,退后几步,抱臂打量叶澜玄。
“怎么了?”叶澜玄展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你想说我不像魔修?”
“的确不像。”萧鼎之试想叶澜玄穿玄衣的样子,摇头道,“容可易,但气质……”
“我跟你讲,我浑起来也可以六亲不认。”叶澜玄打断萧鼎之的话,唇角一勾,露出古怪的坏笑,“有没有二分叛逆,三分不屑,四分邪魅,十分的拽?”
“……”萧鼎之捂脸抖肩,笑得停不下来。
叶澜玄唇畔“邪魅”的笑容一点点凝固,自己走到铜镜前左看又看。
还行啊,很精神,再挽个花手,齐活了。
“这不挺好的吗?你笑什么?”叶澜玄问。
萧鼎之吸气收笑:“何为二分叛逆,三分不屑,四分邪魅,十分的拽?”
“就……不重要。”叶澜玄摆手道,“换身黑袍,我就是魔域最酷的仔。”
萧鼎之走到叶澜玄面前,观他双眸:“癔症了么?说的话我都听不明白。”
叶澜玄弯了弯眼:“我这就去易容换衣裳,你也换吧。”
一炷香后,一个披头散发,肤色蜡黄,勾肩垂头,凌乱发丝中露出一双阴沉三角眼的男子手撑门框,露着诡异冷笑,开口嗓音粗哑犹如铁爪挠墙般难听:“小子,我找你找得好苦。”
正在束腰的萧鼎之抬眸瞅了他一眼,配合道:“你是何人?找我作甚?”
“呵……哼哼哼……找你自然是要你的命。得罪过我的人,都不得好死!哦嚯嚯嚯嚯……”
萧鼎之弄好腰封,取下轻薄披风:“那便动手罢。”话音落下,人已消失。
“啊?”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叶澜玄撩开遮眼的乱发,忽觉身后冷风乍起,脊背皮肤骤然收紧。头回到一半,眼前一黑,披风兜头罩下,幽香与温热的鼻息拂过脸颊,擦唇而过。
“你不是来杀我的么?为何傻站着束手就擒?”萧鼎之轻语道。
“做戏要这么认真吗?”叶澜玄攀着萧鼎之的肩问。
“在这里是做戏,去了魔域你的警觉性不能这么低。还有你这样子不像魔修,像落魄乞丐,哼哼嚯嚯的笑,浮夸得生怕别人不知你伪装。魔修在你心中这么没品?”
“我没见过真正的魔修啊。”书中也没过多描述魔修的样貌,反正就是阴冷坏,只有萧鼎之这个大魔尊用了美姿容三字形容。
“我见过。”萧鼎之将叶澜玄蓬乱的墨发别到耳后,说,“你易容的这般丑陋,只能做魔域外的低阶魔修。”
“如此说,魔域里的高阶魔修个个都是美人?”叶澜玄才不信。
萧鼎之:“比仙修有过之无不及。”
握了根草!
敢情魔域是个美人窝,那做魔尊岂不是好快活,难怪魔修都想争坐那高位。
“不能以偏概全吧?你见过几个魔修?”叶澜玄探问道。
萧鼎之不接这茬:“总之你这样子不过关。”
好不容易做好的造型被批评了,叶澜玄很泄气,扯掉头上披风,将脸凑到萧鼎之眼前:“我真的很丑吗?”
“五方鬼帝都比你好看。”萧鼎之揭开叶澜玄的易.容面具,“现在顺眼多了。”
叶澜玄揉脸撇嘴:“以貌取人。”
萧鼎之将面具覆在自己脸上,揽住叶澜玄的腰,低头靠近:“来亲亲。”
“……”滚啊!叶澜玄一把将萧鼎之推进房里。
萧鼎之哈哈笑道:“以貌取人。”
“易容不行,该如何是好?”叶澜玄将头发捋顺挽起,坐在凳子上没有了主意。
萧鼎之说:“沉默少言,冷漠无情,做以前的你便可。你甚少抛头露面,魔修认不出你。”
叶澜玄点头:“如果万一没混过去,起了冲突怎么办?”
杀字在萧鼎之喉头绕了一圈,换了个说词:“战。”
他虽然是大魔尊,但对魔修也没有仁心,挡路的无论是仙魔妖,一概斩杀。
月屠与天绝缠斗数载,最终还是要跪服恭迎新魔王上位。
***
晨曦微露,两道黑影跃入长空。
童子立在山头,目送他俩离开,依稀可见风起云涌处龙腾凤舞。
魔域是常人不可及的沉眠之地,域外沟壑纵横,风沙呼啸,寸草不生。
暗红色的天空远远看着就令人心惊胆寒,望而却步。灰色龙卷风一个接一个犹如巨型陀螺,不知疲倦地席卷这片地域,山石都被削磨成蜗牛背。
距离越近,温度越高。山体轮廓逐渐虚化,暗红的颜色似血在流淌。
第一次来这种恐怖致郁的地方,叶澜玄暗暗捏了一把汗,微微转头看着萧鼎之。
暗红的天映在他双眸中,瞳色都染上了赤色,加上他冷峻凌厉的表情,似换了一个人。
叶澜玄突然想起初遇他时,他虚弱地张开双眸,瞳色就有些隐隐泛红。那时手忙脚乱没有精力在意细节,现在的他又有那时不可接近的危险感。
“萧萧。”叶澜玄轻唤。
“嗯?”萧鼎之垂眸,再抬起时凌厉消散,温和道,“怎么?”
“我刚看见你的眼睛变红了。”
萧鼎之没否认,魔域的气息令他的魔性急剧增长,若非境界高,能压制暴涨的戾气,他现在就会立刻魔化。
他能带叶澜玄同入魔域,是觉得自己有足够的自控力。
“你的眼睛也红了。”萧鼎之说,“是这里的天色问题。”
叶澜玄抬袖揉了揉眼:“我看起来也吓人吗?”
萧鼎之摇头笑道:“不吓人,甚至有点可人。”
叶澜玄紧张的情绪被这句话瞬间打消:“你啊,浑身是胆,在这种可怖的氛围下还有心思逗我。”
“实话实说。”萧鼎之执起叶澜玄手,“走吧,穿过这里就是无界血海,灵力流逝不要惊慌,更不要用灵盾,跟着我走便是。”
“嗯。”
萧鼎之带叶澜玄在龙卷风中穿插而行,没用灵力,全靠飘逸步伐。
穿过那片红色警戒区,叶澜玄才知杂乱无章的异象实际乱中有序,知道窍门很容易通过。
但萧鼎之怎么知道这些窍门?魔修会把自己家的奇诡门道挂在嘴上说吗?这么巧还让他听去了,听了就会,完全不用尝试一次成功,这太不合理了。
叶澜玄疑窦丛生,觉得萧鼎之隐瞒着什么。但血海在眼前沸腾冒泡,灵力快速流逝,导致丹田隐隐发痛,渡过血海才是当务之急。
两人快速在血海边界上移动,途中还遇到了几个穿黑斗篷的魔修。
萧鼎之无视他们,径直掠过。
叶澜玄面色冷凝,目不斜视,水系根骨本就清冷,与他们擦肩而过时两种冷气隔空相撞。
魔修撩起斗篷边缘,暗沉的目光盯着叶澜玄的背影,但未拦截。
行了很长一段路,出现一片碎石垒砌的堤岸,红浪撞击石壁,溅起一人高的血沫珠花。
岸边栓着一条造型古怪的船,不知用的什么材料整体呈镜面梭子状,船首有一椭圆鱼骨帆,斑驳泛黄,尾翼有个巨大的螺旋桨,看起来像全自动的。
叶澜玄以为要乘船渡海,便踏上堤岸打望,说:“有船没船夫。”
萧鼎之:“下来,这船不是我们坐的。”
“哦。”叶澜玄转身,正要走下堤岸,一道男女重叠,令人头皮发麻的阴森双音蓦然响起,“此船放着便是渡人过海,渡钱只要一魂两魄。客官,上来罢!”
第46章
好诡异!
叶澜玄立刻撤退。纵身跳下河堤的那一刻, 船身蓦地剧烈震颤,底部伸出八条类似深海巨型章鱼的大触手,密密麻麻的吸盘里有扇叶呼呼搅动, 巨大的吸力将腾空的他整个人往后拉扯。
叶澜玄大惊, 顾不得多想, 淡蓝色灵力潺潺溢出, 化作一根捍地灵桩。
他一手抱住灵桩,一手抽出陌上霜,手起剑落, 吸附在后背的触手齐展展被砍断, 但很快又长出新的,继续猛力吸拽他。
这一系列动作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萧鼎之瞬移到叶澜玄身后, 长臂展开, 一把挽住所有触手,抡起砸下,剧烈的炸响后, 血海惊起滔天巨浪。
古怪船体支离破碎, 镜面碎屑伴着漫天红雨纷纷扬扬地洒落。
叶澜玄回头,看见百米开外的海中冒出一个巨大的怪物。
那怪物起先还张牙舞爪想扑过来,但不知为何又突然下沉,灰溜溜遁入水中不见踪影。
血一般幽红的海面也平静下来, 狂风巨浪乖顺地轻波慢摇, 逐渐变成微弱涟漪。
萧鼎之缓了片刻, 转身, 用袖口擦去叶澜玄头上脸上的红色液体。
叶澜玄拉他走下堤岸, 自责:“我不该自作主张乱走。”
“小事。”萧鼎之并未责怪他,只道, “进入魔域能不用灵力尽量不用。血海外魔修少,过了血海灵力溢出会招来魔修围攻。”
叶澜玄点头:“适才有些慌乱,没控制住。那船是海妖所化?魔域怎会有妖?”
“封住灵力边走边说。”
两人继续前行。
萧鼎之用猜测的话语告诉叶澜玄:“妖魔不合众所周知,我估摸那海妖被魔修所虏获,放在血海里震慑妖修,同时还能阻拦入侵的仙修。无界血海中恐怕不止这一只。”
“那海妖为何不战而退?”叶澜玄觉得自己和萧鼎之都是仙修,为什么海妖只欺负自己,见到萧鼎之它立刻就跑了?它难道有战力检测仪,知道打不过就不敢招惹?
萧鼎之说:“妖都是贱皮子,只敢欺负温和的人。你爆出的灵力可以将它直接碾碎,你却只用陌上霜斩它手足。它的手足能无限重生,没扼住要害自然要欺负你。”
话虽如此,其实海妖看见的萧鼎之和叶澜玄眼中的萧鼎之完全不一样。
魔王印记一出,海妖岂敢造次。
那时两人有距离身高差,萧鼎之背对着,叶澜玄又要压着灵力自保所以没看到异相。
叶澜玄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但关键时刻总是狠不下心。
狠之一字源于恨,要消除萧鼎之对这个世界的恨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俩按照既定的路线走了许久,在这无日无月昏天暗地的地方,时间根本不存在,只有看不到尽头的血色幽暗。
常年待在这种地方,神仙菩萨都会黑化。
叶澜玄开始想念魔域外的朗朗青天。
萧鼎之见叶澜玄满怀心事的样子,说:“快到了。”
“嗯。”叶澜玄忽然拉住萧鼎之手腕,“萧萧,有件事我想让你先应下。”
“何事?”
“无论此行能不能成功拿到龙雀,我们都要一起离开这里,好吗?”
向来应答很快的萧鼎之这回却犹豫了。
叶澜玄立刻紧张起来,执掌的话在脑中回响,“凌绝他性子冷骜,亦正亦邪,此去魔域你不怕他去了不回?”
叶澜玄一直觉得萧鼎之的邪性是人设所带的属性,衍生世界的他年纪尚小并未入魔,虽年少老成,但也有孩子气的时候。
与他相处至今,有过风雨,也见过彩虹,他的改变肉眼可见,身心已彼此交付,可笼着他的迷雾依然存在。
他画出魔域地形图时叶澜玄已觉不可思议,那几句解释的话听着合理,细想就破绽百出。
之后过风阵,打海怪,顺畅熟悉的操作哪像第一次来魔域。
叶澜玄怕他在拜师前有自己不知道的过往。
他说要以仙修身份一统魔域,可师门他不屑,修仙界都受他鄙视,除开身份,他的念头不就是要做魔界至尊吗。
他的犹豫让叶澜玄害怕自己真的带不走进入魔域的他。
“萧萧,你会跟我回去,对吗?”叶澜玄再次问。
萧鼎之终于说话了:“回哪里?”
“家。”
萧鼎之垂眸笑了笑:“会回去。”
“是和我一起回九溪峰。”叶澜玄一定要萧鼎之给一个明确答复,因为他一言九鼎。
“好。”萧鼎之点头,“只要你不嫌弃我。”
叶澜玄摇头笑道:“我怎会嫌弃你,巴不得把你拴在腰上,随身携带。”
萧鼎之打趣:“我在你心里没个好,不是踩靴里,就是栓腰上。”
叶澜玄拍拍胸怀:“真正的你在这儿,小糖人我一直带着。”
萧鼎之但笑不语。
有这只缠人的猫儿在,此趟只能先拿龙雀了。
血海最窄处,隔岸依稀可见魔域建筑的顶端,怪石嶙峋的山脉像蛰伏在夜里的凶兽,阴森诡谲极度危险。
萧鼎之用陌上霜在地上扒拉了一阵,切割下一块三寸厚,可站两人的黑金石板。
剑尖一挑,石板落入血海中竟然轻飘飘地浮于水面。
萧鼎之跳上石板,伸手:“来。”
叶澜玄握住他的手,迈到石板上:“就这样渡海?”
“嗯,这里没有大水龟来驼。”
“……”他又拿神话故事揶揄人,叶澜玄拍了拍他的手,“真想堵上你这张嘴。”
萧鼎之低头靠近:“用你的唇来堵。”!!!
脚下血红的海水一浪接一浪,站着都晃,他还有心情干这事。
叶澜玄按住他靠近的唇:“你当真没有害怕这种情绪。”
萧鼎之移开他的手道:“既来之则安之,胆怯之人岂敢来魔域。”
论歪理邪说,萧鼎之是个王者,叶澜玄说不过他,也骚不过,只能留条小尾巴:“回家再……”
萧鼎之就爱看叶澜玄不经逗的样子,若非见他过度紧张,也不会有此一举。
平稳渡过血海后,萧鼎之眺望山脊后的魔域总坛建筑,那里是他命运的转折点,走进那道白骨垒砌的门,他才开始掌控自己的人生。
叶澜玄也伫立眺望,说:“那里大概就是魔域中心吧。”
“或许。”萧鼎之收回目光,“将斗篷罩帽戴起来,去百汇川。”
“好。”
两道黑影融入暗夜中。
***
刚练完功的红枫听说无界血海中的老妖物在兴风作浪,搅得海域不得安宁。
血海由他掌管,魔修来往渡河的特质船只都是他的,上船就要交一定数量的灵源,因此他被萧鼎之抓住时才会说“北域灵源大部分受我掌控”这话。
海妖作怪,渡船就不能渡海,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红枫必不会轻饶。
他火速赶到血海,投入千足蜈蚣链,海面卷起巨大旋涡,片刻后一个庞然大物被铁链层层锁住,拖上岸来。
“老家伙,活得不耐烦了?”红枫脚踩海怪的大头,蜈蚣链收紧,将海怪勒得墨汁狂飙。
海怪的妖力被蜈蚣链散了大半,不能说话,触手弯弯曲曲在沙石上画出一片印记。
持续收紧的蜈蚣链停止绞杀,红枫跳下海怪的头,走到印记边左看右看,忽然瞠目:“岁殇复活了?”
岁殇,前任大魔王,与妖王大战受伤后被月屠和天绝联手夺取魔力,抽离魂魄,尸体封印在百汇川外的九层魔塔中。
海怪的触手左右摆动。
红枫懒得猜这动作是何意思,立即前往百汇川。
岁殇若真复活,便是九劫涅槃的轮回道起了作用。
轮回道是修炼之至顶峰后才有的额外增益,岁殇复活必会复仇,月屠和天绝一个都活不了。
此事红枫第一个知晓,老墙头草的他怎会错过投诚之机。若岁殇重登魔王之位,他还可以捞个护法做做。
打着如意算盘的红枫做梦都想不到,竟会在百汇川见到那个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少年仙修。
之前说过红枫的隐蔽术已练得炉火纯青,他只身前往百汇川,身体与山色相融,魔力被百汇川溢出的强盛邪气所掩盖更不容易发现。
萧鼎之和叶澜玄顺利进入百汇川后就脱了黑色斗篷,纵然隔着很远的距离,红枫也能将前方两人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
越靠近百汇川,叶澜玄的不适感越严重。
这已不是流失灵力的问题,鼎盛的邪气急剧压缩身体,五脏六腑被狠狠挤在一起,身体如坠冰窟,但周遭的温度却似熔炉。
极寒、极热与极度压迫的真空感令骨骼脏腑变得脆弱,正如萧鼎之所言“仙修难以消解魔气,你靠近百汇川就会肝肠寸断,粉身碎骨。”
所幸大乘修为还能顶上一阵,在萧鼎之的许可下,叶澜玄放开灵力,化出水系凤凰展开双翼将他环抱,感觉终于轻松些。
淡定如萧鼎之,来到此地也用紫红魔盾保护自己。
他本就是火系根骨,这里邪气太重,叶澜玄没发现他的护盾有问题。
远处的红枫却看出来了。
那少年果然是个魔修,魔力之强堪比岁殇,难道海怪所画的印记与他有关?
此事当禀告月屠,让他来试试那少年的实力到底如何。
红枫转身离开百汇川。
第47章
萧鼎之和叶澜玄走到断崖前。
叶澜玄探头朝下看, 烈风割脸,黑雾重重,除了阴森, 什么都看不见。
“龙雀就在下面吗?”他问。
“往下七层有个试剑台, 龙雀就插在那里。”
“怎么有层数?”叶澜玄以为下到崖底就能见到龙雀。
萧鼎之淡定告知:“听魔修说百汇川是淬精锻骨的试炼地, 共有十二层。普通魔修最多下一层, 高阶魔修止步第三层,以前的魔王也只下到第六层。”
叶澜玄皱眉:“这么说,龙雀在第七层只是个传说, 没人亲眼看见啊。”
原文中萧鼎之成为大魔尊后龙雀便随他出场, 拿龙雀是过程一字未提,只说龙雀是百汇川中无人能驾驭的一把魔剑。
“是不是传说, 下了七层才知道。”萧鼎之不能告诉叶澜玄龙雀就在第七层, 我拔出它时,整个魔域都动荡不安。
“你顶不住就在此等我。”萧鼎之还是将叶澜玄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我顶得住。”叶澜玄加强灵力输出,透明的凤凰变成淡蓝色, “我说过就算碎骨百汇川, 也要亲手拿到龙雀送给你。”
“你真傻。”萧鼎之罕见地微微叹气。
这么好的男子叫人如何忍心伤害,魔王的身份一旦暴露,难以想象他会受多重的伤,这道鸿沟该如何跨越。
心疼他又难免会伤害他, 想离开他又舍不得放开他。从未受过情感牵绊的大魔尊这一世迎来了动情伤神的情劫。
“一鼓作气跳下去。”叶澜玄怕自己的勇气在强盛邪气的消磨下逐渐流失。
“好。”萧鼎之收心定神, “下面自有结界阻拦, 不必在意高度。通关后, 结界开启进入下一层。”
“明白了。”
“跳。”
红蓝两道光平行坠入黑色浓雾中。
***
魔域·炎狱营
红枫半跪在枭首黑晶座下, 将看到的事一五一十禀告给月屠。
月屠觉得红枫在胡言乱语:“你一会儿说他是仙修,一会儿说他是魔修, 你连仙魔都分不清了?”
红枫赶紧解释:“他确是修仙宗门的弟子,但他有仙魔两种法力,枫儿第一次与他交手,他就用了魔法,当时没向尊上说清,是枫儿的错。现在他敢闯魔域,且无声无息到达百汇川,魔修身份无疑了。但枫儿查遍三系魔修,无人知晓他的存在。”
“这世上还能凭空冒出来个高阶魔修?”月屠起身,将红枫吸到面前,“是不是天绝的人?”
“枫儿问过烈风峡的魔修,他们也不知情。那少年真是天生地养的。”
月屠摊开掌心,一支通体黝黑,魔气缭绕的骸骨长.枪在他手中现形,枪尖抵在红枫脖颈上,面具下的眼睛阴鸷得如同剜骨刀:“你要本座去百汇川?岁殇的尸骨在那里,不知情的以为本座去祭拜,让本座的脸往哪搁?”
红枫的脖子被枪尖刺破,鲜血溢出,他还不能害怕,要保持兴奋愉悦,黏腻地哼了几声:“要不枫儿带点魔修去捉拿他。”
月屠放开红枫,笑着抚摸他流血的细长脖颈:“你明明有主意,总是要受些伤才肯说出来,下回再大惊小怪,我把你剥光吊起来玩。”
“枫儿告退。”红枫对月屠失望至极,只会窝里横,强敌已入魔域还掉以轻心,离死不远了!
***
百汇川每一层都有战力不同的魔物。
一层布满尸罐,里面是尸油死气炼化而成的行尸,身如玄铁,浑身剧毒,战力三星。
二层机械爆破兽,群攻伤害,走位极其重要,战力四星。
三层魔化九色鹿,也是群攻伤害,除了敏捷走位,还需精准破除鹿身防御,战力五星。
……
七层之上的魔物对萧鼎之来说只是小试牛刀,对叶澜玄来说是在抢生死时速。
前面几关,他与萧鼎之合力度过,但每下一层,灵力便减弱几分,进入六层已极其吃力。
第六层的BOSS是一条体型细小的黑腹蛇,盘踞在花团锦簇的草丛里,见到入侵的陌生人也没什么攻击性,懒懒地支起小脑袋,象征性吐了吐信子,看起来竟有些萌。
但叶澜玄知道这个东西不好惹,表面越无害,杀伤力越强。
叶澜玄不仅要护住急速流失的灵力,还要竭力克服对软体动物的畏惧感。
“这关如何破?”叶澜玄心语问道。
萧鼎之:“你去毁了左侧石壁上的红色蛇果,缓慢移动,不要发出声音。它若攻击,你迅速回来。”
叶澜玄点头,悄然向左侧移动。
就在他伸手摘蛇果的时候,黑腹蛇如离弦的箭飞射过来。
叶澜玄瞬移回到萧鼎之身边,与此同时,萧鼎之手中的陌上霜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钉入石壁,不偏不倚正好命中黑腹蛇的七寸之处。
蛇之七寸,拿捏必死。
叶澜玄没有松口气,反而更紧张地观望。若这条蛇这么容易死掉,就不配做六层的BOSS。
果如叶澜玄所想,黑腹蛇痛苦地扭曲身体,体型增粗增长,原本离蛇果还有些距离,蛇身膨胀后顺利吃到蛇果。
之后,两川之间的狭长谷道已容不下这个庞然大物。
萧鼎之纵身跃起,指点叶澜玄:“凌空化三清,不要落地,莫被它的尾巴碰到。”
叶澜玄现在的灵气已飞不了太高,升至半空,邪气压强犹如泰山压顶,身体不断下坠。
淡蓝凤凰环绕着他吞吐黑雾净化邪气,但灵力不济,杯水车薪。
黑腹蛇一边与萧鼎之缠斗,一边用蛇尾横扫叶澜玄,搅得峡谷黑雾似浪翻滚。
叶澜玄使出浑身解数避开蛇尾攻击,用力过猛,喉头腥甜,赶紧用手捂住口鼻,怕萧鼎之发现后担心。
但殷红的血液从指缝间不断溢出,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强盛的邪气,从空中坠落。
一道火红结界在峡谷中铺开,叶澜玄落在结界上不停咳血。
结界内,萧鼎之再无顾虑,双目赤红,墨发飞扬,明明灭灭的荆棘烈焰纹魔印从眼尾朱砂处向下蔓延至脖颈。
暴走的黑腹蛇伤过几任魔王,对魔王之印完全不屑,但眼前这人给它的狠戾肃杀感从所未有。
黑腹蛇现在只有萧鼎之这一个目标,不管不顾抖落鳞片,锋锐的杀器闪着夺命的寒光,伴随蛇尾横扫萧鼎之。
魔化的萧鼎之就是炼狱修罗,钉在石壁上的陌上霜飞回他手中,嗜血暴戾的大魔尊斩蛇如切菜,身形快得肉眼难以捕捉。
黑暗中绚丽剑影纵横交错,战力碾压叶澜玄的黑腹蛇到死都没找到萧鼎之的真身所在。
火红结界内血肉横飞,硕大的巨蛇须臾间被锋利杀器剔成一副骨架,最后一剑落下,整副蛇骨轰然倒塌,碎成骨渣。
这就是大魔尊的实力。
谁敢伤叶澜玄分毫,代价便是碎尸万段。
趴在结界上的叶澜玄完全看不见里面发生的事,他担心萧鼎之,却不敢轻易呼唤,怕他分心受伤。
经过前五层试炼,即便萧鼎之很克制地一直用灵力过关,并且让叶澜玄主导战斗,但叶澜玄知道他的实力远不止此。
他这么做无非是让自己增强信心,在实战中消除恐惧感。
他的保护温柔强势还带着自行成长的锋芒。
又过了许久,战斗仍未结束。
结界在,代表萧鼎之并无大碍,但叶澜玄还是着急,思量再三,轻轻拍打结界。
战斗早已结束,萧鼎之没出来是在平复体内沸腾的魔血。
他境界再高,都是九劫涅槃这种魔功托着的,魔性一旦激发,理性很容易被吞噬,他怕自己误伤叶澜玄。
他靠在蛇血涂画的石壁上,手中拿着缩小版叶澜玄的小糖人,赤色双眸微微眯着,拇指指腹摩挲着小糖人脸颊上的胭脂红,呢喃着听不清的话。
触目惊心的魔王之印在言语动作中逐渐消退。
待他的瞳色恢复墨染,结界消失,叶澜玄精准地落在他怀中。
浓郁的血腥味差点把叶澜玄熏晕过去,幽暗中的景象不用细看就知斩杀过程有多残忍。
但叶澜玄没工夫去同情一个魔物,抬手擦拭萧鼎之脸上的血,揪心问道:“萧萧,你有没有受伤?”
“伤了。”萧鼎之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的胸前。
叶澜玄赶紧从他怀中跳下来,微微颤抖地手轻轻撩开他的衣衽。
染血的三重衣一层层剥开,胸前肌肤完好无损,没有外伤。
“受内伤了吗?我给你渡灵。”叶澜玄掌心浮现一团微弱的灵晕。
“不要。”叶澜玄的手腕被萧鼎之握住,五指张开,十指相扣,指缝上沾染的血迹很快消失。
“你受伤,我心疼,伤了心。”萧鼎之说,“龙雀不值得你舍命去拿。”
叶澜玄收紧手指,说:“已过六层,龙雀尽在咫尺,我怎能放弃。”
“你已做到极致,不要再勉强自己。下一层没有危险,我取了龙雀就上来,你在这里等我。”萧鼎之耐心劝说。
叶澜玄真舍不得放弃,说:“我可……”
后面的话被萧鼎之的唇堵在嘴里,血腥的空间一瞬净化,绽放出朵朵白色小花。
“听话。”
温柔的唇离开,十指分离,叶澜玄合拢手指不让掌心的温度流失。
“我等你,一直等。”
第48章
萧鼎之离开后, 四周变得更加黑暗。
叶澜玄曾经独自度过了无数黑暗的夜晚,从未像现在这般难熬。
第六层的通关结界消失后,空间已不存在, 叶澜玄只能站在仅容得下一人站位的凸出山石上等萧鼎之回来。
等待过程变得极为漫长, 空中飘浮着的淡淡幽香是萧鼎之留下的唯一气味。
百汇川上面, 红枫带着两队魔修, 三四十人前来捉拿入侵者。
萧鼎之的强大折服过红枫,但岁月很容易磨灭一些记忆,魔修的记性都用在修炼魔功上, 不会将其他事久久放在心里。
再见萧鼎之, 红枫只记得自己打不过他,至于被玩.弄侮.辱这种丢脸的瞬间, 早已模糊。
如今的红枫魔力大涨, 想暗杀月屠的心都有了,岂会将一个仙魔同体的少年放在眼里。
随他而来的魔修都是三系之中最强的嗜灵者,乃仙修的劲敌, 无论灵力有多强, 都无法活着走出魔域。
红枫在百汇川转了一圈没找到目标人物,来到断崖边探头往下看。
其他魔修都站在距离断崖十丈开外,百汇川峡谷中溢出的邪气连这些魔修都敬而远之。
只有一个高阶魔修缓缓靠近,说:“那两人若下崖, 必死无疑。”
红枫不搭话, 手中浮现一团幽冥之火, 挥手掷入峡谷中。
幽冥之火转瞬即逝, 红枫握拳磨牙道:“小看那仙修了, 他竟破了六层试炼结界。”
高阶魔修也看清了,光滑的山体凸起了六道山石, 那是试炼通关才会出现的插销。二十四个时辰后,插销归位,新的试炼之地又会诞生。
叶澜玄一身黑衣贴壁站着,黑暗中幽光一闪,抬头只见浓雾遮天。
红枫的注意力在几个插销上,也没看见六层站着个人。
高阶魔修却“嘶”了一声:“我隐约看见六层有人。”
红枫再掷幽冥之火,撇着的唇倏忽上勾:“两人同行,只剩一人。我为刀俎,他为鱼肉,任我宰割,但我要抓活的。”
缠绕在红枫腰上的千足蜈蚣链霎时飞出,直奔叶澜玄而去。
黑暗之中,敏锐度会大大提升。叶澜玄的灵力虽然流失严重,但基本的危险感知力尚在。
两次幽光闪现已提醒他上面有异常,锐器穿过浓雾,凌厉的杀气迎面袭来。
叶澜玄足尖一点,飞离原地,铁索的锯齿倒钩在岩壁上划出一条火星四溅的深痕。
百汇川的岩壁光滑如镜,除了凸出的插销,没有其他落脚点。
叶澜玄灵力不济,无法长久滞空,只能用陌上霜细剑猛扎岩壁,指望凿出一些坑洞能暂时稳住身体。
但岩壁不吃灵力,坚不可摧。
危险的锁链又一次来袭,叶澜玄再次用身法躲过,脚尖蹬踏岩壁竟然打滑,一头撞在坚硬如铁的壁石上,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涌出模糊了双眼,意识也恍惚起来。
但他并未就此坠入深渊,强聚心神,凭印象飞回原处,一手抓住凸出的插销,身体如同失去方向的纸鸢在无尽黑暗中摇摇晃晃。
猎人要的就是狩猎过程的刺激感。
红枫嘴边的笑容扩大,说:“无论什么活物,垂死挣扎最是有趣。换着其他地方,我定要与他再耍一会儿,可惜百汇川不是玩耍地,便收了这网。”
千足蜈蚣链回旋,炸开,宛如一个巨型血滴子,极速旋转形成的飓风是击垮叶澜玄的最后一根稻草。
手上的力气渐渐用尽,叶澜玄仍不甘地用死死扣住插销,力气大的指骨快要折断。
猛烈的飓风越来越近,叶澜玄的双眼被血糊住有些睁不开,但他不愿闭眼。
这个世上还有他没见过的风景和百看不厌的人。
生死一线间,地动山摇,熠熠红光从百汇川下穿透出来,照亮整条狭长幽谷。
红枫大惊,后退数尺。
后面的魔修身体摇晃,立刻做出防御姿态。
“那是九劫涅槃的功力!”
“是岁殇吗?岁殇复活了?”
“现在如何是好?”
魔修们面面相觑,皆露惊恐之色。
此等异相前所未见,红枫也慌乱无状,顾不得什么猎物,挥手道:“撤!快撤!”
但百汇川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一道黑影在赤色光束中蓦然浮空,怀中抱着一个半昏迷的男子。
四散逃跑的魔修面前降下紫红结界,自以为是的猎人成为瓮中之鳖。
萧鼎之撕下一条黑布环绕叶澜玄的眼睛轻轻系好,柔声道:“眼不见为净,萧萧这就带你离开魔域。”
说罢,他将叶澜玄背在背上,用斗篷固定好。
新入手的龙雀汇聚百汇川内所有邪气,剑身化作一条巨型黑龙,萧鼎之站在龙首,睥睨结界中的蝼蚁。
无须魔王之印,龙雀便是真魔的象征。
魔修惊慌失措,有人吓得出手攻击。
这道魔力敲响他们死亡的丧钟。
萧鼎之行动。
结界内惨叫声和血肉骨骼糅合在一起,断裂粉碎的黏糊声混作一团。
晕晕乎乎的叶澜玄硬是被不断砸在脸上和身上的血滴弄醒。
眼前一片湿濡的黑,言语无法形容的血气令人难以呼吸,黑腹蛇死亡的空间都无法与这里相提并论。
凶残杀戮很快结束,叶澜玄被刺鼻的血腥气呛得咳嗽。
结界消失,浓稠的气味随之扩散淡化。
叶澜玄趴在萧鼎之肩上止不住颤抖:“萧萧,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好。”此番动静会引来全魔域的魔修,萧鼎之倒是不惧围攻,但叶澜玄受不了那种场面。
萧鼎之将叶澜玄的手环在自己脖子上,说:“我们回家。”
黑龙腾空而起,征服过百汇川的两人消失在冥冥昏暗中。
砾石上的血液蜿蜒流淌,在低洼处汇聚成血池,一个无皮筋肉人从血水中爬出来,随便在地上摸了两颗眼珠子装进血淋淋黑洞洞的眼眶中。
幸亏练了血池转生术才逃过生死劫,红枫趴在地上无声发笑。
真魔的威力见一次,足够铭记一生。
别说月屠天绝,就是岁殇在世,魔力也不足真魔的十分之一。
龙雀……那少年曾说他名为龙雀。
***
魔域震荡,月屠与天绝同一时间在不同的地方走出营帐,并且同时看见幽暗空中风起云涌。
一个庞然大物自百汇川方向腾跃而来覆盖整片天空,所过之处黑云压顶,除高阶魔修外,其他人皆伏地痛苦无状。
什么怪物竟能搅动魔域?
一声哨响,天绝的战斗魔宠千面金鹏呼啸而来,他提起魔刀怒起直追。
月屠却即刻赶到百汇川。
这里鼎盛的邪气荡然无存,但触目惊心的血色涂满川地,低处血池中趴着一个重伤的人。
月屠走过去,用脚尖将他翻转过来,无皮的脸看不出相貌,但自己的人他还是认得。
“百汇川发生何事?”他问。
红白相间的眼珠子迟钝地转了转,血手颤抖着在地上写字:“龙雀……”
歪歪扭扭地写出两字后,红枫晕死过去。
月屠将他抱起,返回炎狱营。
彼时,天绝追了一阵,已能看见摇摆的龙尾,怒喝:“你是何人?想离开魔域,没那么容易!”
魔刀挥舞,闪电乍现,交错织成一张电网,想罩住巨龙。
但电网铺开坠下越接近龙身,威力越弱,噼噼啪啪一阵乱闪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招天绝用了六成功力,移山填海都不在话下,却被巨龙轻易化解。
天绝紧张起来,正欲使出天魔万象功,空中出现无数雀鸟,流弹般无死角袭击他。
金鹏坠落,魔域再次震荡。
邪魔较量,高下立见。
萧鼎之暂时不想要天绝命,只稍微给他一个警告。
黑色巨龙离开魔域后,复原成一柄平平无奇的三尺锈剑,斑驳的锈痕宛如龙鳞层层叠叠,剑柄为雀鸟造型,看起来毫无杀伤力。
萧鼎之寻了一处清流小溪,走入溪水中,放下叶澜玄。
透明的溪水瞬间变红,山林猛兽嗅到腥气无声无息地自林中而来,但异常的危险气息令它们只敢蛰伏,不敢靠近。
叶澜玄伸手去摘眼罩,萧鼎之握住他的手腕:“我帮你清洗疗伤。”
他不想让叶澜玄看见这条血色溪流。
叶澜玄却摇头:“我有心理准备。”
浸满鲜血的黑色布条落入溪水中,叶澜玄缓了一阵,慢慢睁开眼,惊心动魄的红色又令他合上眼眸:“还是你帮我洗吧。”
萧鼎之无话,轻柔地脱下他的衣衫。
在这种场景下,没人有其他心思。
萧鼎之仔细为叶澜玄清洗身体每一个处,还吸来花草揉碎成汁,将那些难闻的血腥气彻底消除。
他用灵力为叶澜玄愈合额上的伤时,问道:“你撞到百汇川的崖壁上了?”
“嗯。”
萧鼎之自责:“怕是要留下伤痕,我不该把你独自留在那里。你遇袭为何不唤我?”
“我不想你分心,龙雀所在的七层怎会没有危险,你总是说好话哄我。”叶澜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留疤也无妨,是成长的勋章,容貌对男子没那么重要。”
叶澜玄很多时候坚强得让人心疼。
萧鼎之静静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是不是该放弃既定的目标,陪他花间逍遥?
第49章
待溪水清澈, 小鱼回游,萧鼎之抓了一尾放在叶澜玄掌心。
鱼儿摇摆,扫得手心酥酥痒痒。
叶澜玄的眼睛隙开一条细缝, 将手沉到水下, 鱼儿倏忽逃离, 钻入溪石缝中。
这个举动让萧鼎之感觉正邪之间巨大的心境差距实难缩小。仙魔两界都被自己搅弄了一番, 留在叶澜玄身边会给他带来无妄之灾。
虽然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护他周全,但要他陪自己颠沛流离实在舍不得。
家,温馨又短暂。如果没有上一世的记忆该多好, 那样就可以做个单纯的小徒弟跟在他身边, 哪怕只能像童子那般遥望他的背影,也好过现在难舍难离。
原来自己拥有的幸福远不及童子。
萧鼎之暗暗叹气, 只要叶澜玄问他为何能在魔域进出自如, 他便要表明自己的身份让叶澜玄做决定。
叶澜玄看着溪水上的粼粼波光,心思不比萧鼎之少。
就算魔域地形图可以从别人口中知晓,那七层试炼的破解之法唯有亲历过的人才知道。
龙雀乃魔域的镇域之宝, 非魔王不可得, 修炼不到家的魔王还得不到,原文中龙雀只向黑化后的萧鼎之俯首。
还有血腥杀戮的场面,虽未亲眼所见,但那一滴滴砸在皮肤上的滚烫血滴足以说明身旁的萧鼎之绝非自己所想的, 厉害来自人设加成。
他完全就是巅峰时期, 掌控天下生运的大魔尊。
可他明明是个少年, 为何战力恐怖如斯?
如果他是大魔尊所化, 进入魔域为何没有魔化, 还要护自己回家?
他的柔情没有丝毫作假,也没必要作假, 自己各方面都不如他,无利可图。
一颗小石子滚入水中,打破了良久的沉寂和印在水面上的两张愁思满怀的美人脸。
叶澜玄回神,甩了甩头,不提魔域之事,问道:“会打水漂吗?”
萧鼎之点头。
叶澜玄在溪水中左摸摸右摸摸,找到两颗扁平石子,递给萧鼎之一颗。
萧鼎之接过:“比距离还是弹跳数?”
“弹跳数。”叶澜玄起身侧弯腰,眯着眼角调整手腕的角度,说,“纯比技术,不许用灵力。”
萧鼎之笑道:“你技术好,让着我些。”
叶澜玄回头,回以笑容:“正经比赛,不要谦让。”
“那我不客气了。”萧鼎之两指夹着石子,随手一扬,石子轻盈飞出,在水面匀速弹跳,荡起阵阵涟漪。直到溪流转弯,仍未沉入水中,而是径直没入山林。
叶澜玄傻眼:“你没用灵力?”
“没用。”
虽然没有可比性,叶澜玄还是认真地飞出手中石子。
十四个弹跳后,石子沉入水中,这是叶澜玄玩这个游戏的极限新高。
萧鼎之击掌道:“你赢了。”
“为何?说了不谦让。”叶澜玄闷闷道。
“并未谦让。”萧鼎之有理有据,“说好比弹跳,我的石子弹跳数十三,并且越界而出,虽远却无效。”
叶澜玄“赢”得心服口服:“这种山野游戏你怎么会玩?”
“我就是山野之人。”萧鼎之毫不避讳自己低贱的出身,“儿时掏鸟蛋捉鱼充饥,活得辛苦但也快乐,玩泥巴是我的强项。”
叶澜玄噗地笑出声:“很难想象你玩泥巴的样子。”
“想看吗?”萧鼎之开始挽袖。
叱咤三界的杀神修罗,在叶澜玄面前就是个纯真少年。
“一起玩。”叶澜玄需要做些事来分散自己的思绪。无论萧鼎之隐瞒着什么,他都不敢问,也不想问。
那是一根脆弱的弦,触之必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时机到了自然会解,强问毫无益处,只会打破现有的平衡。
两人湿淋淋上岸,都是风邪不侵的身体,就没想着用灵力烘干,玩就要玩原始韵味。
萧鼎之清理出一小块湿地,摘去泥里的石蚕,拱沙虫,让叶澜玄能无忧放心的玩耍。
萧鼎之玩泥巴的技术堪比江南手艺人,捏得鸟兽栩栩如生,仿佛点睛就能动。
而叶澜玄只会单一的堆砌城堡。
萧鼎之却觉得新鲜,鸟兽也不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澜玄一点点加高尖尖的城堡。
“这是什么房屋?像宫殿,又像宝塔。”萧鼎之好奇地问。
叶澜玄说:“西方的城堡,看着怎么样?”
萧鼎之理解的西方是人死后不入轮回,魂魄所归所谓的极乐世界。
“治心疾时,你去过西方极乐?”
叶澜玄愣了一下,笑着摇头:“我说的西方也在人间,但与我们不是一个种族,相距很遥远。”
萧鼎之:“蛮夷?”
“呃……”古代称外国人为夷,这么说也行吧,“可以这么理解。”
“这东西作何使用?”
“居住,有地位的人专享。”
听到专享,萧鼎之立刻说:“我造一个给你住。”
“别。”叶澜玄生怕萧鼎之那双阔绰之手,说造就造,“地方大,住着冷清,还是九溪峰好。”
“九溪峰也不小。”萧鼎之又细细将城堡看了一番,说,“不过它确实没有玉阙精致。”
“回玉阙吗?”
“回。”
叶澜玄抿唇,嘴角轻扬,在溪水里洗净双手,起身伸臂道:“想闻你身上的味道。”
他不嫌弃我,还撒娇。
幸福感总在一瞬间出现,萧鼎之直接用灵力净身净手,问道:“要背还是要抱?”
“都行,你怎么方便怎么来。”
“那你躺下吧。”
“……”
萧鼎之闷头笑:“让你选你不选,我选你又恼。”
叶澜玄跳到萧鼎之背上,指挥:“起飞!我的人形飞行器。”
萧鼎之的臊话又来了:“我不仅可以飞,还可以抚……”
后话被叶澜玄死死捂住。
“再不走,我下去了。”叶澜玄威胁。
萧鼎之点头,承认自己被威胁了,心甘情愿做一个飞行工具,背着叶澜玄纵越千山。
回到九溪峰,童子立在山头,仿佛一直站在这里遥望,从未离开。
“主人,哥哥。”童子兴奋地大叫。
叶澜玄下地,点头微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等主人和哥哥归来。”童子摸着后颈,有些不好意思。人长大了,但主动吐露心声有些不好意思了。
萧鼎之拿出一个油纸包裹的鼓胀物,里面的东西油水很足,浸透油纸,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是等我们,还是等好吃的?”
“等你们,童儿现在不馋嘴了。”童子一本正经道。
“是么?”萧鼎之眼眸一转,对叶澜玄说,“师尊,这八宝鸭我们分吃了吧。”
童子垂首,目不斜视,但吞口水的声音清清楚楚。
叶澜玄从萧鼎之手中拿过八宝鸭,轻嗔:“你不逗逗人,浑身不舒服。”
萧鼎之说:“你不让我逗,我就逗童儿。”
“……”
叶澜玄赶紧把八宝鸭递给童子:“回房吃,我要教训你哥。”
童子点头,把场地留给两人打情骂俏。
叶澜玄转过萧鼎之的身体,抬起下颌,威风十足:“刚才的话你再说一次。”
“哪句?”
“最后一句。”
“师尊,这八宝鸭我俩分吃了吧。这句?”
“下一句!”
“没下句了。”
叶澜玄磨牙:“你说我不让你逗,你就逗童儿。这是人话?”
萧鼎之当场选择性失忆:“我说过么?”
耍赖可还行?
叶澜玄现学现用,表情凄婉:“你变了,曾经的你一言九鼎,现在的你敢说不敢认……你知道你在心中的地位有多么崇高,多么尊贵吗?我敬你,爱你,仰慕你,将一颗真心献给你,把自己弄得四分五裂,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为伊消得人憔悴,换来的却是你的谎言,你有没有心?有没有心?有没有心?”
萧鼎之抬眉看着叶澜玄,打闹时他从未说过如此冗长直白,亦真亦假的话。
狭长凤目愈眯愈细,最后完全合上了。
叶澜玄收起做作的表情,推他:“你听睡着了?”
萧鼎之忽然张开双眸,贴近叶澜玄:“适才的话带上感情再说一次。”
叶澜玄扭头:“想得美。”
“想得美才不会给自己添堵啊。”
“……”叶澜玄服了,自己的话被他捡去多少!
“言归正传。我不让你逗,你就去逗童儿。那我不让你睡……咳,亲近,你要亲近别人?”叶澜玄执着的点在这里。
萧鼎之开玩笑有个度,他的臊话只说给叶澜玄一人听。
这个问题,他的回答很明确:“你不让我亲近,我便无欲无求。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这一种。[1]”
世间情话千千万,唯有这句最浪漫。
傲娇如他,别扭如他,强势如他,温柔如他,强大如他,多面融汇成现在郑重告白的他。
心被撞得一塌糊涂,腥风血雨也挡不住他的魅力,粉身碎骨也要握紧他的手。
叶澜玄切身体会到“全世界与你为敌,我还是要爱你”的感觉。
无用的身份猜测到此为止,只要他不滥杀无辜,只要还有一丝良性在,就算他是大魔尊又何妨。
叶澜玄第一次主动送上自己的唇,完成在无界血海上没有完成的亲热。
九溪峰外的霞光记录下这个动情时刻。
粼粼天际,淡扫微胭,清风拥烈火,流云醉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1]霸王别姬歌词。
第50章
翌日, 叶澜玄带萧鼎之和童子去了无极峰。
这是萧鼎之拜师以后第三次来主峰,头两次没正眼看过无极殿,这回细看确实巍峨雄伟, 当得起修仙界第一大殿之赞誉。
造这座大殿的工费一大半由叶澜玄所出, 他的银钱来自何处, 不言而喻。
萧鼎之越看越介意, 醋意持续发酵,实在忍不住,闷声道:“那些金玉何时处理?”
叶澜玄此刻像个大领导, 负手保持端庄仪态, 频频与向他行礼的弟子点头致意。
萧鼎之的声音沉闷且轻微,他没听见。
话出无回应, 萧鼎之转头, 声音大了些:“问你话。”
这句叶澜玄听见了:“什么话?”
萧鼎之盯着他,别扭地不想重复。
叶澜玄观他神色不对,眨眼道:“怎么气呼呼的?你问什么了?”
背着巨大包袱的童子见势不妙, 说:“哥哥问主人金玉何时处理。”
“什么金玉?”叶澜玄有点懵, 想了想,恍然大悟,“储物间里的那些吗?就这几日便一一退还。”
萧鼎之脸色并没多好,还别扭地沉着眉眼。
相处这么久, 叶澜玄知道耍脾气的萨摩耶该怎么哄, 垂下双手, 翘起小拇指在萧鼎之的衣袖上勾来勾去。
萧鼎之墨瞳微转, 丝毫不为所动, 甚至甩了甩衣袖,将手背到身后。
这是咋了?好好的怎么突然翻脸了?
叶澜玄不知无极殿令萧鼎之触之伤情, 只晓得他无缘无故生地生闷气。
叶澜玄侧头靠近他,轻声问:“早间你还精神爽朗,怎忽然变了脸?不想来无极峰?先前与你玩笑呢,你在宗门地位不低,不必唤人师兄师伯。”
这话话没说到点子上,萧鼎之更气了,又不能把叶澜玄怎样,无辜的大殿成了他的靶子:“无极殿难看,拆了重建。”
叶澜玄终于知道他生气的原因了,抖袖伸手,道:“工钱你出。”
萧鼎之眉眼上挑:“先欠着。”
叶澜玄一本正经:“工匠铺子小本经营,概不赊欠。”
萧鼎之转身就走,叶澜玄拽住他的胳膊:“去哪?”
“取工钱。”
这雷厉风行的性子真是笔直到家了!
叶澜玄叹道:“以前的乱麻我会尽快处理好,无极殿虽是众筹所建,但香火已熏染多年,重建扰神,我们也不常来这里,你忍耐一下。”
萧鼎之执着道:“等我取来金锭,你将无极峰的花费一并还了。”
“好。”说到金锭,叶澜玄好奇得很,“你是不是在哪里种了根一棵摇钱树?”
“我不仅种了摇钱树,还挖到金石玉矿。”萧鼎之出尘脱俗道,“钱财乃身外之物。”
叶澜玄:“哦,呵呵,呵呵……”那你还这么计较!大醋坛子。
不过换位思考,如果萧鼎之在几人之间游走不定,自己绝对没有他这种耐心,出钱出力还伤心。
叶澜玄发自内心地说道:“萧萧,委屈你了。”
萧鼎之的脸色终于变好了:“肃清过去,我要你的现在和将来。”
一句话把童子的脸都说红了,停步与他俩拉开距离,不做那多余的第三人。
萧鼎之在醋坛子与蜜罐子之间来回切换,正如他所说珍视才会有醋意,是酸是甜自在心中。
叶澜玄走路都开始飘了,看啥都成双成对。
进入无极殿,执掌正在上香敬神。叶澜玄没打扰他,在近门的位置落座。
执掌做完手头事,转身看见叶澜玄颇为激动,看见萧鼎之激动秒变惊诧。
执掌大步走下供台,一双手抬起又落下:“我正上香祈祷寻真安然无恙地回来,你就出现了,诸神庇佑。”
叶澜玄起身,从袖袋里取出一个黑色小瓷瓶,看了眼萧鼎之,说:“确有神佑此趟才有惊无险,这是送给执掌的小礼物,请收下。”
执掌推拒:“你平安归来就是最大的礼物,何必破费。”
叶澜玄说:“执掌为宗门操劳,这是我临走前允诺下的。执掌风华正茂,怎能一头白发。”
“是黑发膏啊。”执掌抚了抚自己的头发,“哎!我并不在意外表,既是寻真的心意……”
“不要就算了。”萧鼎之手指一勾,叶澜玄手里的小瓷瓶来到他手上,“猫儿长大,毛色混杂,正好拿去给它染色。”
“……”执掌的手都伸了一半,这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叶澜玄扶额,礼多人不怪在萧鼎之这里行不通,要就要,不要拉倒。
“徒弟,把药膏给执掌。”不搭台阶,执掌如何下来。
“你要不要?”萧鼎之面无表情地问。
“要。”执掌不敢再推辞,萧鼎之的震慑力谁体验谁知道。
萧鼎之将小瓷瓶抛给执掌,身体一仰,大佬坐姿,安排:“把宗门弟子都叫来,查验修炼进度。”
执掌目瞪口呆,灵隐宗谁说了算?
叶澜玄将萧鼎之搭在椅背上的手臂推下去:“坐正,好好说话。”
萧鼎之挪了又似乎没挪,仍是半坐半仰,但说话带上称呼了:“执掌,我师尊以大乘之境来指导宗门弟子修炼,这等好事可遇不可求,收好你的下巴,去集合弟子。”
执掌的下巴直接脱臼:“寻真,你也入大乘境了?”
叶澜玄点头:“机缘巧合,也多亏凌绝的帮助。”
萧鼎之谦道:“是我师尊天赋过人,勤修苦练,付出终有回报。”
执掌木了半天,竟掩面哭泣。
这一哭把叶澜玄哭懵了,起身扶他:“执掌为何落泪?”
“苍天有眼,庇佑我宗。”执掌声泪俱下,“早年宗主挑选稚子入门时就许过宏愿,愿门下弟子道有所成,执剑为苍生。灵隐宗不图名扬天下,但求弘扬天道。”
“仙魔之战后人才凋零,原以为宗门后继无力,门旗欲倒时,是寻真你踏步上前,护我宗屹立。”
“雁北城之乱,又是寻真你带着凌绝舍身忘死护一城安危,灵隐宗之名震彻修仙界。我身为执掌既欣慰又心焦,喜你终得大乘,忧名气累身,可载舟亦可覆舟。”
这番话动情动理,话意深长,但其中道理叶澜玄怎能不知。
所谓树欲静风不止,名气自古是一把双刃剑。不提敌对势力,便是同盟竞争也要闹出许多事来。
灵隐宗早已习惯深林幽静,但扬名之事纯属意外,剧情走向已偏离轨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事无法预料,没有信息差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叶澜玄托着执掌的手肘,说:“我身为灵隐宗弟子,该为宗门出一份力。若他日连累宗门,我自会脱下宗门道服,撇清关系。”
执掌拭泪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无论何时,整个灵隐宗都会站在你身前,为你而战。”
叶澜玄仰头。
这话把他说感动了,眼角微湿。
师门情深萧鼎之感受不到,但叶澜玄伤怀他就不爽。
“光说不练假把式,执掌有力气在这哭,不如让门下弟子早些进步。没有自保之力,何来为他人而战?”
萧鼎之对外人不轻言,但言之必有理。他的锋芒是雕琢璞玉最好的刀。
执掌收声擦眼,按下情绪,出殿集结弟子。
萧鼎之走到叶澜玄面前,抬起他的脸轻拭眼角,心疼道:“几句话就把你说得含泪欲泣,心怎么能这么软?”
叶澜玄闭眼说:“女娲造人时,没给我的心混上铁石。”
萧鼎之吻他的眼角的泪:“没混铁石也好,否则我就无法轻易走进你心里。”
巳时,灵隐宗全宗弟子集结完毕。
百名弟子衣冠统一,只有佩剑与发饰略有不同,以此区分境界修为。
青山环抱,白衣如云,个个身姿挺拔,神情端肃。
秦鹤轩与宴霖分立大殿两侧,叶澜玄和萧鼎之从殿门踏出,所有弟子抱拳颔首。
动作整齐划一,配剑撞击掌心的声音都是重合的,没有一处杂音。
光看这认真的态度,训练有素的阵势,就知清除鱼目混珠的那些人后,只剩等待发光的明珠。
执掌请叶澜玄说几句。
叶澜玄没做过领导,不会讲华而不实的话,清了清嗓子道:“大家辛苦了。”
萧鼎之:“……”
执掌、秦鹤轩、宴霖皆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受过专业训练,不会轻易发笑,只要做雕像,就能给寻真(师弟)撑场面的样子。
叶澜玄继续说:“今日叫大家来是本君在授徒期间整理了一些修炼窍门,从炼气到元婴整理成册,分发给大家,希望能帮助各位少于瓶颈,早日晋阶。”
众弟子:“谢寻真师叔。”
童子放下背上的大包袱,宴霖点了几位弟子去帮忙发放。
这期间也不见任何人交头接耳,门风极好。
但光门风好差点意思,实力好才最重要。
叶澜玄又道:“有弟子愿意与本君过过招吗?”
萧鼎之心语:“你要亲自上?我去便是。”
叶澜玄怕萧鼎之出手没轻重,回道:“让我活动活动筋骨。”
萧鼎之不再言语。
阶下弟子已知叶澜玄的境界,但与大乘过招的机会千载难遇,明知会败但敢于尝试。
有金丹四期弟子出列,正要行礼请教,空中传来一道悠远且戏谑的声音:“赶早不如赶巧,寻真难得摆擂,本君便来试试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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