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洗灵根极度痛苦还无法保证百分百成功, 但凡心智正常的修士都不愿提起这三个字,叶澜玄不仅说了,语气还异常坚定。
萧鼎之定睛地看了他许久, 那双墨色染就却无比澄澈的桃花眸中没有纠结害怕的情绪, 真心实意的果决目光伴着清浅的水光脉脉流动。
他身体柔弱, 心志毅力却如百炼钢坚不可摧。萧鼎之很欣赏这种品质, 心湖荡起微微涟漪。
萧鼎之放下陌上霜,靠近叶澜玄,距离近得呼吸可闻, 属于他的独特幽香浓郁发散。
他在耳边轻声问道:“师尊, 是什么让你奋不顾己甘愿为我承受蚀骨之痛?世人道你逍遥世外,清高冷傲, 又是什么改变了你的心性?”
暖柔香风轻抚耳畔, 叶澜玄敏感地微颤,初次和合的记忆汹涌而至。
那场无关情爱的双修让他体会到难以言说的快慰,日常相处不往那方面想还好, 但这样近距离的暗暗撩拨, 原主的火热设定又活跃起来。
叶澜玄撑着身子的手臂一软,头抵在萧鼎之肩上,喃喃道:“就凭你喊我师尊,凭你不肯承认的强势温柔。我能为你做的不多, 但凡能尽师尊之职的事我都愿倾我所能做到。”
“原来是为了尽责。”萧鼎之扯了扯嘴角, “你这样依偎我, 我还以为你玩过八音迭奏后离不开我。”
叶澜玄忽然一口咬住萧鼎之的肩, 口齿不清道:“你年纪轻轻, 心术不正,以下犯上还得意!”
萧鼎之偏头用脸摩挲叶澜玄烧红的耳朵:“你说句真心话, 那夜你是何感受?”
这种话让内敛的叶澜玄怎么回答?
萧鼎之得不到回应,又道:“若八音不够欢愉,我还会十二律……”
“萧鼎之!”叶澜玄似吟似喝,“不许胡说了。”
萧鼎之发笑:“嘴上说不许,身子却贴得紧,不是无言相邀么?”
叶澜玄费尽全力窘迫地推开他,捂脸道:“每次说正事你就打岔,破了师徒禁忌没有半分罪恶感。你怎么这么邪?”
萧鼎之轻抚他肩上乌亮的发丝,说:“你所谓的正事対我来说无关紧要。洗灵根失败大于成功,就算成功了,你要练成火之金乌也很难,我等不住。”
说回正事,叶澜玄终于冷静了些:“你有什么必须达成的目标吗?你说过会等我。”
萧鼎之的目标很大,没法和叶澜玄说,便道:“我也说过别让我等太久。百年千年沧海变桑田,高山化土丘,我要无止境地等下去?”
“用不了那么久。”叶澜玄说,“我能不能长生还两说,你等等我又何妨。”
“给我一个必须等你的理由。为我闯魔域拿龙雀不算,我自己可以做到。”
叶澜玄心中挣扎一番,将心一横,道:“我的身子被你占了,你要负责!”
话说出去,叶澜玄臊得无法正视萧鼎之,哪有男子说这种怨妇般的话。
室内一片寂静,叶澜玄尴尬地脚趾蜷缩。
半晌,萧鼎之轻笑:“师尊,你想嫁给我?”
“你又胡说!”叶澜玄一把将萧鼎之掀到地上,“你我双修之事不得张扬,败了门风,会沦为修仙界的笑柄,没有立足之地。”
萧鼎之不屑道:“双修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再说天下之大,区区修仙界算什么。”
“你不把修仙界放在眼里,为何修仙?不如修魔来得痛快。”叶澜玄再再再度试探。
“未尝不可。”萧鼎之与生俱来的狂傲不加掩饰,“待我成为魔界至尊,便如你所愿,百里红毯花轿相迎。过门之后,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完蛋!所有耐心教诲并没有消除萧鼎之的魔性,自己给的温暖照不到他心底最黑暗的地方。
叶澜玄无心在意他亦真亦假的承诺,心乱道:“你不能入魔,黑白天堑,你越过边界,你我便会陌路殊途,我不想有朝一日与你刀剑相向。”
萧鼎之温柔地抚摸叶澜玄的脸,宛若対待一件稀世珍品,说出的话却是无情:“真到那时,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叶澜玄失望地闭上双眼,心凉了大半。
看文时疯批美人特别带感,真正遇到,那种无法把控的失措感会把人逼疯。无法预料他会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他的眼中只有既定的目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剪除一切阻碍。
自己没本事让他挂怀,他的偏执占有欲是人设带的精神创伤,自己不该脑补他心怀柔情。
岂料萧鼎之话锋一转:“师尊,你真心待我,我会回报你。你想助我不必洗灵根,古法役灵道我刚练不久,可以配合你转修水系道法。涧水飞涛凤凰游,你便做那只雏凤。忘记俞思归的花言巧语,他的能力远不够兑现承诺,你的心疾我来治,只有我能让你凤舞九天。”
“你到底作何想法?”叶澜玄的心情七上八下。他一会儿要做魔界至尊,一会儿又要给自己治病,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萧鼎之随意道:“我想法很多,先做哪样看心情。”
叶澜玄彻底被他逼疯,俯身揪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我恨不能钻进你心里,剖开那处看你惦记些什么。”
萧鼎之似笑非笑,转移话题:“那次双修吸取的灵力该用完了,要再来一次么?”
叶澜玄气得紧,一把扯开他的衣服:“来,看我不吸干你!”
萧鼎之双肩外露,繁复的重衣斜跨下来,少年的骨架掩不住与生俱来的风华,再配上一张百看不厌的绝美容颜,充满极致诱惑力。
叶澜玄眸色幽深。
既然拴不住他的心,不如放飞自我,吸够灵力,走修炼捷径。
什么人伦道德,世俗禁忌,在心潮汹涌中完全抛之脑后,当下只有一个念想,与他水火相融。
身为男人的原始野性在这一刻全面迸发,叶澜玄带着又爱又恨的凶狠劲,搂住萧鼎之的后颈,狠狠碾压那张招人恨的薄唇。
叶澜玄主动进犯的势头很足,但本质柔弱的力气対萧鼎之来说不过是奶猫装凶,可可爱爱。
他难得主动,发泄也好,争口气也罢,萧鼎之享受地纵容,想看看流传甚广的绯色传闻中,他那神乎其神的床榻技艺有多高超。
叶澜玄彻底放飞自我,额上稚莲钿印在血脉贲张的刺激下绽放灼灼华光。清冷傲岸的“莲神”此刻被浓欲侵蚀,宛如开至荼蘼的彼岸绯花,冶艳地张牙舞爪。
没有章法的狂乱之举比有技巧的刻意引诱更能扰乱心神,静待好戏的萧鼎之有些绷不住了,叶澜玄沸腾般的火热将他冷静的心弦融化。
烈焰顷刻蔓延,达到至高熔点。
领先主导权易主,叶澜玄身体腾空,素纱禅衣四分五裂,在和谐浪潮的冲击下,无比激烈的过程只能脑补。
初次双修,萧鼎之全程清醒理智,那时不知叶澜玄外弱内强,浅尝即止的八音迭奏是魔王给予的最大温柔。
这次叶澜玄主动招惹,萧鼎之本没想怎么欺负他,但天生尤物的叶澜玄无须刻意的技巧便能摧毁理智的防线。加之无微不至的温情,两两斗嘴的别趣,心态的微妙转变影响亢奋度。
魔修対任何事都很极端,一旦想为所欲为,便会卯足劲疯狂冲击目标。
战力与体能双双封顶的大魔尊丧失理性,用狂涛骇浪来形容都太轻了。
叶澜玄外柔内刚,海纳百川,任你风大浪急,只要灵魂不死,身体化为灰烬又有何妨。
疯狂的一天如流沙般谢幕,澜轩里一片狼藉,回归理智的二人喘息着平复心神。
萧鼎之泄了无意识间溢出法力,悬在空中的叶澜玄坠下落在他怀中。
叶澜玄从内到外散发着属于萧鼎之的气息,被狂风骤雨席卷过的娇花没有枯萎,反而愈发绝艳。
萧鼎之将他放在石榻上,说:“师尊,有个问题上次我就想问你。”
叶澜玄灵力充盈,精神奕奕,像是感染了萧鼎之的疯症,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狂道:“来啊,继续快活。这种程度满足不了我。”
萧鼎之微微摇头:“你灵穴已满,继续下去会遭反噬。”
叶澜玄嗤道:“你不是说我的命归你所有吗?现在就拿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好过仙魔殊途,在敌対之战中拼个你死我亡。”
萧鼎之坐在榻边,柔声问道:“你抵死相缠就为赌口气?”
“不,我想吸干你的灵力修为,让你成为普通人,断了你入魔的念想,除了九溪峰哪里都去不了。”
萧鼎之抿唇浅笑:“我就说你若强大必会欺我,你还矢口否认,现在终于吐出真实想法。”
叶澜玄:“好好审题,我说的重点是入魔。”
萧鼎之道:“你为何対入魔这般敏感?修士变道是常有的事。”
“我管不了其他人,我门下不能出叛变之人。”这点是叶澜玄坚守的最低底线。
“我以仙修身份一统魔域如何?”
叶澜玄怔住。
从未想过事情还能这样转变。仙修统管魔域,那所谓的仙魔大战便不存在,就算起冲突也是内部矛盾,系统给的任务迎刃而解。
哈,萧鼎之是什么鬼才,竟能想出这种办法。
叶澜玄心中大石落地,狂气消散,恢复冷静:“净化魔域是仙修的夙愿,但魔修性邪,心口不一。以什么身份统管魔域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嗜血骄狂的魔修能不能改邪归正,如若不能,换个称谓依然坏事做尽,反而污了仙修的清誉。”
萧鼎之没料到叶澜玄反应这么快,想得这么多。
“你难道要魔修归隐山林,种田过活?亦或是将他们屠杀殆尽?魔修灭亡,妖修做大,你想要的太平根本不存在。”
这话说得有道理。三界也有平衡链,哪一方消亡都会打破平衡,强行毁灭不如刚柔兼济。
萧鼎之不做魔尊,那个位置总有人坐,万一出个比他还狠的角色,天下太平就更难了。
叶澜玄经过一番衡量,松口道:“你现在的能力可以一统魔域吗?”
“悬。”萧鼎之现在想法又变了,谦虚道,“没有你这只凤凰相助,闯魔域可以,做魔尊难。”
突如其来的被需要像一阵春风吹进叶澜玄荒芜的心田,堵在胸口的郁结之气消散,看到萧鼎之脖子布满自己咬出的印痕,叶澜玄的脸皮火烧火燎。
气到极致会激发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洁身自好的叶澜玄从未放浪形骸过,今日的疯狂是他生命中最奇特的里程碑。
他怕萧鼎之发现自己的窘迫,扯过锦被盖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无处安放含羞带娇的眼。
萧鼎之没放过叶澜玄任何一个微表情,看他赧然不已,该是消了气,问道:“除了我,你没和别人双修过,対不対?”
“明知顾问。”说出这话,叶澜玄猛地想起自己没有和别人双修,但原主有,该怎么和萧鼎之解释?
“我不知。”萧鼎之说,“炉鼎体质修复力强,我亦未与其他人双修过,经验欠缺,若有不妥之处,师尊多多包涵。”
话是正经话,但激烈余味尚在,正经谈论此事,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叶澜玄又将锦被往上拉了拉,说:“双修无所谓白壁之身,你我都有洁癖,彼此清白是极好的。但我收你为徒之前,交友广阔,除了相聚论道还会偶尔小酌,酒后大家都言语轻狂。今后你若听到闲言碎语,切莫当真。”
萧鼎之仔细琢磨这话,凤目缓缓上扬,正要开口,叶澜玄抢先道:“总之我问心无愧。”
他不信毒誓,信这四个字。
果然,扬起的凤目弯了弯,萧鼎之道:“我只信你。”
偏执有偏执的好处,叶澜玄松了口气。
哪知萧鼎之又转而逗弄道:“师尊,你的诉求我都满足了,你要怎么回报我?”
叶澜玄眼睫忽闪,默不作声,谁知他在挖什么坑。
萧鼎之伸手拉扯碍事的锦被:“说话。”
叶澜玄身体往下缩,就不让萧鼎之瞧自己的脸:“我做你的助手啊……”
“不够。”萧鼎之不再拉扯锦被,修长的手指在他秀挺的鼻梁上轻滑,“以后和我双修保持今日的巅峰状态。看好自己的身子,这个禁区除了我,谁碰谁死。”
又双叒叕说狠话!
叶澜玄眼眸忽闪,道:“你把我的身子看这么紧做什么?夫妻间都没你这么重的占有欲,何况我们只是师徒关系,还不许我和别人正常来往了?”
“正常来往无须触碰身体。”萧鼎之说回正事,“你闭关这些天,玄月宗没再传话过来,三界无风,静泉之下必有暗潮。你吸够灵力先修本宗术法,别再虚弱被掳,助我之事不急于一时。”
话意明显,山外的天说不准哪日就会风云突变。
作者有话要说:
叶澜玄:咳……听出我最后一句话的弦外音没?
萧鼎之:师尊果然想嫁给我。[兴奋.JPG]
第32章
灵隐山外, 仙妖魔三界,各自打着算盘。
月屠与天绝狗咬狗,势均力敌, 没决出胜负前注意力不在外部敌对势力上。
萧鼎之让红枫带的嚣张话并未对他俩产生影响, 魔域乌烟瘴气, 早已麻木的高阶魔修们冷眼旁观, 巴不得他俩两败俱伤,好趁机踩着他俩的尸骨走上高位。
其中属红枫最心急,精进魔力的同时游走在两个阵营中出鬼点子, 唯恐魔域不乱。
***
位于弱水之源最深处的妖界气氛凝重。
自雁北城之乱, 小妖殒命仙修之手后,妖王的雷霆之怒就没间断过。
他是瑞兽麒麟炼化为精, 本该护佑苍生, 以慰人间香火。但他偏不,非要和三界最强的魔修争锋。
仙魔之间的正邪之战让他得到机会壮大妖力,后来赶上, 与仙魔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他曾妄想与仙修结盟共屠魔族, 但清高古板的仙修反骂他猪鼻子插葱装象,不屑与他为伍。还说非人精怪若敢祸乱天下,无须佛家出手,仙道叫你好看。
妖王气得喷火, 那时的他不算很强, 这口恶气在心中憋了几百年, 后因专注对付魔修不了了之。
妖魔共用一种灵源, 这是两族争斗不歇的主要原因。
几个小妖去雁北城采挖灵源, 贪耍扰了城民,本是小事, 遇到低阶噬魂魔修起了冲突将其变成傀儡玩弄也是妖魔之间的较量,仙修为了几条人命兴师动众,杀妖驱魔,一碗水不端平。
这般针对,妖王如何不怒。
听闻那个大乘仙修是灵隐宗弟子,妖王果断派出强力侦察兵去探情况,结果出去的妖修一个都没回来,探了个寂寞。
由此可见,之前的仙魔之战并未让修仙界式微,死了大批仙修,又有新人出头。
妖王擅变幻,可随意化形,这是仙魔都没有的看家本事。
以他今日的地位除了大战不会轻易抛头露面,但仙修反复触碰他的底线,实在忍无可忍。
待南冥万化术练成,他定要亲自去会会那个大乘仙修。
***
塞北极寒之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别说人烟,活物都难见到。
但这里却有一座小镇,名曰:飞来镇。
紫胤、上元、玄月在这里不期而遇。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三人屏退随行弟子,算起旧账。
紫胤冲动,率先剑指玄月:“你为何掳走寻真?”
玄月的伤已经好了,他颜面尽失全拜紫胤、上元所赐,本就郁闷,还被紫胤拿剑指着,登时炸毛,袖口飞出晨星镖。
紫胤从容舞剑,直击要害的暗器与剑气碰撞出铿锵火花。
玄月祭出法器,一柄天珠淬炼的碧绿长剑,上有金麟首尾缠绕,看着很是霸气。
“我带走寻真与你何干?我不眠不休护卫城民,斩妖杀魔劳苦功高,一张全界搜寻令将我的付出尽数埋没,功劳全是你们的,我没与你计较,你还寻由头挑衅。今日不把你打服,难消我心头之恨!”玄月气得膨胀,剑上金麟缓缓游动,转目怒视上元,“你,一起上。”
上元呸道:“就凭你,也配我和紫胤联手打击?想想那日的狼狈之态,再掂掂自己的斤两。”
玄月暴怒,浑身散出的翠绿灵力将银白世界染成一片绿色。金麟腾空而起,与紫胤的守护灵螭虎缠斗起来。
数十回合后,两人灵力吃紧,同样的修为并不能轻易决出胜负。
上元的龙骨鞭划破冰河,卷住玄月的身体将他按在河中,质问:“你可有对寻真做过逾矩之事?”
玄月飞出水面,用剑绞缠龙骨鞭,将上元也拖进河中:“我与寻真双修过无数次,如何?寻真对你们冷若冰霜,对我热情似火。我已和他暗结道侣,你们休要眼馋他!”
玄月惯常夸大其词,他的话紫胤、上元并不信。
上元与他边打边道:“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寻真若看得上你,你就不会在雁北城发疯失态,求而不得,你便用强掳走他。让你登上全界搜寻令丟脸,整个修仙界都知道你无能。”
玄月反唇相讥:“我无能至少能带走寻真,你们呢?被寻真那个小徒弟吓得不敢言语,枉为修仙名门弟子。”
“那个妖孽少年不知用什么法子迷住寻真,寻真护他护得紧。你们这么紧张寻真,怎不敢去九溪峰抢人?两个无用的废物!”
提到萧鼎之,三人才想起此行的目的。
寻冰魄,强修为。
叶澜玄慕强三人都心知肚明,与他和合双修并不能满足三人的欲.望,销魂蚀骨的温柔乡令他们流连忘返,沉迷不可自拔。
试过其他人的身体,味同嚼蜡,叶澜玄对他们来说是天赐的礼物,都想占为己有。光要身子不够,还要驯服他的心。
战力足够强才能拥有想要之人,彻底满足征服欲。
尚未经历过大事的年轻仙修没有至高志远的目标,结识叶澜玄后,知他被许多人觊觎,独占他就是能力的体现。
水旋风在灵力的拉扯下骤然分裂,瓢泼大雨浇灭了三人的争斗。
上元收鞭,抹去脸上的水,说:“想要寻真,各凭本事!”
玄月啐道:“等你入了大乘境,再放豪言。”
上元恨道:“我入大乘境,第一个杀你。”
玄月冷嗤:“我好怕。”
紫胤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尽快找到冰魄。
***
天波易谢,时光荏苒。
叶澜玄在萧鼎之的调养滋润下容光焕发,摸到元婴的窍门,阳元合化为命胎,叠起莲台,温细将养。
紫气虚来时,灵元化婴,如在慧海中看见那般,稚嫩婴孩双手合十盘坐于莲台之上。
婴孩粉嫩,模样可人,俨然是缩小版的叶澜玄。
元婴六合通俗来讲,就是凝聚全身元气,化成一个纯能量的自己。肉身与元婴能分能合,可穿梭物灵两界,寿元翻倍,体入半仙,法力增强。
但叶澜玄的元婴尚未激活,退病劫在萧鼎之强大灵力的压制下没再发作,心疾不愈才是主因。
因现代手术的干预,叶澜玄的心脏换过血管,破次元的世界里未曾有过这种怪症,精密的修仙体系稍有差池就不能成事。
看萧鼎之日行千里,带回各种奇珍异草,把握剂量,亲自煎煮。叶澜玄心中五味杂陈。
萧鼎之的心思他解读不了,嘴毒心柔,一诺千金。双修时任自己予取予求,温存与凶狠交织的浪潮推着自己直上青云。
他的好没有由头,叶澜玄不会幻想眼光甚高的他看上自己,从此常伴左右,不离不弃。
他是浮云孤鹤,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但叶澜玄已经习惯他在身边,突破禁忌的关系在日常相处中多少有些暧昧气息。自己的小秘密要不要说给他听?
仲秋之夜,皓月皎洁。
叶澜玄一袭素白纱衣,静立于紫藤花树下,淡雅怡然。
晚风轻拂,衣袂飘飘,远远看着像月下仙人,欲乘风归去。
萧鼎之提酒倚柱观他半晌,唇角一勾,站直身体朝他走去。
“有酒无菜,这月赏得不痛快。”萧鼎之将酒壶放在空空如也的石桌上。
叶澜玄转身,看萧鼎之没个正形,说:“你这身玩世不恭的气派,不做人间富贵花当真可惜了。哪来的酒?”
“自酿的。”萧鼎之剥开封纸,浓郁酒香散出,闻着就醉了。
没有酒具,萧鼎之用灵力化出荷叶盏,自斟自饮。
叶澜玄有心事,主动讨酒:“没我的?”
“你要喝?”萧鼎之没忘记叶澜玄一杯倒的样子,但他想要,萧鼎之便遂他的意,伸手,“共用一盏。”
“……”叶澜玄低眉抿唇看着他。
萧鼎之见他不动,问:“喝酒也要喂?”
叶澜玄吃药怕苦,总是不把药汤喝完。用药的剂量是萧鼎之精准计算过的,少一分则效果不佳。他耐着性子哄,甚至亲自动手喂,叶澜玄才勉勉强强把药喝干净。
他这番耐心一半出于对往事的释怀,一半是要兑现承诺。无论叶澜玄的心疾有多顽固,他不信自己治不好。
叶澜玄双手一拢:“嗯,要你喂。”
这段日子猛虎收了利爪,温和得像只萨摩耶。这种反常的日子不会长久,能多享受一会儿是一会儿。
萧鼎之果然走到他面前,抬盏道:“酒浓,浅酌。”
叶澜玄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水划过喉咙,烧得他咂嘴吸气。
萧鼎之唇线微扬:“记住我怎么伺候你,以后莫再与我置气。”
叶澜玄辣得用手扇风,吐舌道:“徒弟伺候师父是应尽的孝道,你不嘴毒,我怎会生气。前路未知,指不定哪日你我就会失散在人海,生死永不不见。”
萧鼎之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我来与你谈风月,你却和我说生死。为何沮丧?”
“感觉有些事不是努力能达成的,没有先天条件,一切皆枉然。”再乐观的人被现实反复击打,也会惆怅。自己努力不行倒也罢了,萧鼎之,异世界的最强者,如今的大乘仙修帮忙努力都没有结果,太伤了。
“你说的先天条件是什么?根骨?天赋?”萧鼎之问。
“不是。”叶澜玄端起荷叶盏,像是要惩罚自己的破身子,咕咕猛灌。
烈酒下肚,五脏六腑都似着了火,烫得心疼。
“我没告诉你,我天生异心,心上有两条血脉狭窄畸形,大夫剖胸给我换过血管。我本不能晋阶,但不甘心止步于此。没有如实相告,看你费心奔波,我实在……实在过意不去。”
萧鼎之终于找到久治不愈的症结所在,不计较叶澜玄的隐瞒,反而赞道:“你看着娇气,却能忍剖胸之痛,还能修炼结丹,坚韧意志不输强者。你早些说出来我另想办法,白白吃了那么多苦药。”
“你不生气?”叶澜玄有些意外。
“为这点小事生气,你把我看的太狭隘了。”
“那还有一件事……”烈酒后颈上头,叶澜玄视物有些模糊,伸手撑树却一把撑在萧鼎之胸上。
萧鼎之扶住他,他软软地靠在萧鼎之怀里,天旋地摇地晕眩感令他的身子摇来晃去,似在磨蹭求爱。
萧鼎之低头看着他的脸,光润玉颜,绯色上浮,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生的禁欲脸,却有柔媚骨,叫人见了心旌荡漾。
之前厌嫌他时,没觉得他有何妙处,现在才知滋味绵长。但真正令萧鼎之对他改观,是他外弱内强的反差。
他有目标,有冲劲,受挫会消沉,但短暂沉闷后,又恢复昂扬生气。
萧鼎之不喜欢弱者,更不喜欢保护人,叶澜玄是唯一的例外。
护他与杀他的心一直存在,只是现在杀心已然消失,还多出一些自己理不清的微妙情愫。
将来如何对他,且行且看。
秀色在怀撩拨,如何安置才是当务之急。
作者有话要说:
噗——给小仙女们送上[安神补脑液]。
第33章
玉阙卧房。
白绡帐中, 暗香浮动。
怀中美人醉眼朦胧,戏调微拒。
瘦弱烛火透进纱帐,朦胧花色百媚生香。
叶澜玄的醉后姿态萧鼎之瞧过一回, 但那次他释放出的是市井洒脱之气息, 不管不顾有些顽皮。
这次身娇体软春凝露, 惹人心絮纷纷尽销骨。
各种飞天入水的姿势都尝试过, 叶澜玄在自己擅长的领域独步风流。
萧鼎之各方面难逢敌手,死去活来的刺激多了难免乏味,这次他要抛开双修的例行公事, 让叶澜玄体会真正的细水长流。
春风化雨的温柔却有着烈火般的执着, 从夜未央到日高悬。
叶澜玄第一次自我意识清醒地感受与以前不同的感觉,抬手抚摸萧鼎之的脸, 只有今夜他才没有反骨, 触手可及。
狂风骤雨经历多了,偶尔的绵长温柔蚀骨戳心。这一次,叶澜玄闭合丹田, 不再汲取他的灵力, 做普通的自己,去感受释放属于自己的瞬间。
叶澜玄很安静,专注萧鼎之细致认真的表情。
他在雁北城一战成名,自己没看到他英姿纵横, 却能从别人口述的场景中脑补他睥睨众生的样子。那时的他是否也如现在一般全神贯注, 魅力由内而发, 叫人失心失魂。
萧鼎之发现叶澜玄在走神, 半开半阖的眼眸没有焦点, 虚虚扬扬不知飘向何方。
萧鼎之不动了,俯身贴在叶澜玄身上, 将额上凝结的汗珠蹭在他鼻尖上,嗓音微哑:“师尊,你在逼我发狠。”
叶澜玄回神,浓郁的兰麝香气随着他的话发散开来,这是大戏的前奏,帷幕拉开便是突破想象的猛浪节奏。
“别,我丹田闭合没有灵力,现在就是个普通人。”叶澜玄揽着萧鼎之的脖子说,“留得古井在,你才有水喝。”
“……”萧鼎之泄力,侧脸趴下,笑得身体剧烈抖动。
叶澜玄捂眼。刚才说的什么话,我脑子进水了。
萧鼎之笑够了,轻轻动了动,说:“你这口井还不够深,需得继续挖掘。你为何闭合丹田,不练功?”
“我想心无旁骛地享受一回。”
萧鼎之的唇扫过叶澜玄的耳廓:“那就好好享受,不许再走神。”
风花雪月的缠绵终有尽头。
澜轩的门再次打开,已过巳时。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翠鸟在枝头雀跃鸣叫,山林薄雾如丝絮般轻薄缭绕,虽在凡间,却似仙境。
萧鼎之站在门口,叶澜玄从后而来,将下巴搁在他肩上,问:“去哪里?”
“沐浴完回玉阙。”
“回玉阙作甚?我要继续修炼。”
萧鼎之转头看着他,道:“你不是想云游么?现在可以去了。”
叶澜玄眨巴眼睛,想起刚收萧鼎之为徒时,怕鱼塘里的鱼乱来,让他随自己下山云游。他拒绝得明明白白,后鱼塘危机解除,此事不了了之。
现在没这种想法了,他却旧事重提。
“我现在没有云游的心思啊。”叶澜玄摇头说,“我想让元婴苏醒。”
萧鼎之道:“你的心事全写在脸上,我能不知?心疾症结找到了,我带你去寻个人,她可帮你化解烦恼。”
这么说叶澜玄就有兴趣了,站直身体,兴奋道:“找神医吗?好的,赶紧收拾好出门。”
这劲头,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萧鼎之微微摇头,问道:“你好女色么?”
叶澜玄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什么叫我好女色吗?”
“要寻的人是个女子,清婉曼妙,男子见了无一不失魂落魄。你若好女色,我不会带你去见她。”
叶澜玄无语。
这是什么陈年老醋缸,没有他装不了的醋,关键他凭什么吃醋?
叶澜玄拢袖靠在花树下,斑驳花影印在他脸上,看不出是何脸色。
“你见过那女子?”
“见过。”上一世。
叶澜玄继续问:“你见了失魂落魄吗?”
“不。”
“你不好女色?”
“好。”
叶澜玄的目光沉了沉:“你既然好女色为何波澜不惊?她不是你的理想型?”
萧鼎之未答。
叶澜玄莫名不爽:“我的眼光不比你差。你看不上眼的人,我也看不上。更何况我是去寻医,不是去选妃。你这样问,倒是辱了那姑娘的清誉。”
萧鼎之说:“她是巫医祭司之女,妖媚无常,善养蛊使幻,若无超常定力,便会被她俘虏。但她的医术天下无人可比,你焦虑心疾,找她定能治愈。但如果你定力不强失心于她,你们都不得善终。”
“……”
萧鼎之平静地说出狠厉的话,比他声色俱厉的威胁还令人心惊。特别是双修后的韵色尚未完全消退,凤目中还残存些许温柔。
他说的巫医之女名叫寒宁,是个为爱痴狂的炮灰人设。虽为巫医,却如空谷幽兰般清新怡人,游走各个村寨为看不起病的穷人免费诊治,一手好医术天下闻名。
但名气是双刃剑,魔域护法受伤久治不愈,将她掳到魔域强行让她治疗。
她不肯,受了些皮肉之痛仍死守道德底线。然而她的底线在偶遇萧鼎之那刻土崩瓦解。
她毅然决然黑化入魔,想尽各种办法刷存在感,就为得到大魔尊另眼相待。可目空一切的萧鼎之根本不理她,任她费尽心思讨好,丝毫不为所动。
她以为自己不够媚浪妖娆,才提不起大魔尊的兴趣,于是潜修媚术,将自己炼化得妩媚多姿,举手投足皆是诱惑,腰肢轻摆就引得狂蜂浪蝶鼻血狂飙。
媚术要靠无数次床榻实践来达到最高段位。寒宁身经百战终成大师,但她一开始就走错方向,剖心挖腹也换不来大魔尊的爱怜。
叶澜玄看书时,还替寒宁惋惜过。
多情总被无情伤,好好的妹纸找个良人双宿双栖多好,爱上大魔尊注定飞蛾扑火,不得善终。
现在萧鼎之亲口提起这姑娘,叶澜玄的心情难以言喻。
他道寒宁让男子失魂落魄,殊不知寒宁対他失魂落魄。虽是衍生世界,但这个世界的人有的变了,有的没变,混乱不已。
“徒弟,好男不欺女,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绝。你还没有一统魔域,怎么染上了魔的狠戾?”
萧鼎之说:“生性如此,眼里容不得沙子。我不欺人,人便欺我,换着你,你怎么选?”
钢铁直男!把风情当欺诱。
“要不,你做我师尊。”叶澜玄累了。
与其挂个师尊的虚名天天被徒弟压制看管,不如调换位置。反正萧鼎之能耐大,实力强,让人心服口服。
“……你想得出来。”萧鼎之没兴趣收徒,也不可能收徒。
“我管不住你,反被你管,这师尊当得很恼火啊。”叶澜玄嗟叹,“你平时要是有双修时那么顾忌我,我至于想这想那嘛。”
萧鼎之上前牵起叶澜玄的手,邪魅道:“看起来你很满足我的能力,我的火性要灭不难,拿你的甘霖浇灌便可。你的身子用处很大,自己看好。”
……
我的亲娘舅子老天爷!这是什么不堪入耳的虎狼之词,他怎么说得出口,还这么一本正经!
渣男拔鸟无情,他倒是不渣,但舌头太利,说起臊话,流氓得令人发指。
他是不是在原文中憋了几百年,现在要把没有释放的精力全数倾泻出来?这谁扛得住?!
叶澜玄哆哆嗦嗦抽出手,与萧鼎之保持三尺以上的安全距离:“我跟你说,月盈则亏,凡事讲求恰到好处,双修一月不得超出六次,否则我的身子受不了。”
“你给我定规矩……”
“不能定?”叶澜玄打断萧鼎之的话,耍混,“那我不治心疾了,反正活不长,不如早死早超生。”
萧鼎之眯了眯眼,转身就走。???
叶澜玄怔立呆滞,好半天捡起一颗小石子狠狠朝萧鼎之的后背掷去。
萧鼎之身形一闪,避开石子,已无影无踪。
叶澜玄扶额暗骂,刚骂两句,腰间一紧,萧鼎之的声音近在耳边:“你看着清雅,却满嘴粗鄙之语,床榻间说说别有情趣,若养成习惯张口就来,叫人看议论笑话。”
叶澜玄哼道:“你不是不屑议论吗?”
“议论我无妨,你的名声很重要,不能有瑕疵。”
叶澜玄知道萧鼎之和自己一样有精神洁癖,但没想到他的程度这么严重。若原主与几位道君做过的事流传开来被他知晓,莫说保人,自己都自身难保。
叶澜玄默不作声,萧鼎之当他默晓了,抱起他飞向紫竹林。
沐浴过后神清气爽,回到玉阙收拾行李时,童子眼巴巴地瞅着他俩,瞅着瞅着,嘴巴一扁,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
萧鼎之最烦眼泪,但有些人生来善感,总不能把这些人的眼睛全挖了。更何况他対童儿还保留着上一世短暂的友情。
“有话说话,哭哭啼啼作甚?”萧鼎之已经尽量降低声线,但冷冷的语气还是很吓人。
童子身体一抖,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珠,摇头:“童儿没哭,是眼里进沙子了。”
“撒谎不是好习惯。”萧鼎之说,“我最烦别人撒谎。”
这回轮到叶澜玄身子抖。
童子终于说实话了:“主人和哥哥又要远游,丢下童儿一人守山,童儿……童儿想随主人一起去。童儿现在有些底子了,能赶上你们的脚程,不拖后腿。如果……如果赶不上,童儿自己回山,成吗?”
萧鼎之:“我们去寻医,不是去玩。”
“童儿可以给主人煎药,不眠不休地照看。”这是童子头一次为自己想做的事争取。
萧鼎之看向叶澜玄:“师尊,你意下如何?”
童子想见世面的心情叶澜玄早就知道了,天天把他关在山里也不是个事,好比青春期的自己対啥都新奇,家像牢笼,关得住人,关不住远走的心。
叶澜玄说:“带上童儿。山下的世界我也没好好感受过,路遥不急,边走边赏景。”
叶澜玄不急,萧鼎之更不急。
他能不能晋阶対萧鼎之来说无关紧要,若非他成天长吁短叹,想突破自己,萧鼎之不会冒着风险去找寒宁。
萧鼎之从始至终认为寒宁善于玩弄男子,即便寒宁対他剖心示爱,他骨子里的偏执思想也没觉得这个女子有多真诚,铁心不曾动摇半分。
叶澜玄心软是他最大的缺点,萧鼎之精准地抓住这个缺点,将他叫到房角,戏道:“多个人多操一份心,精力废得多,双修次数翻倍才行。”
“……”他神神秘秘,叶澜玄以为他要说什么不得了的正事,开口却是不正经。
不待叶澜玄发火,萧鼎之抛起垂在肩头的高束发尾,含笑转身,指挥童子:“把包裹背上,换洗的衣裳不必拿了,下山入城给你置办新的。”
童子瞬间破涕为笑,欢喜地背起两个大包袱:“谢谢哥哥。”
叶澜玄幽幽道:“你有银子吗?”
萧鼎之耸肩:“没有,指望神明馈赠。实在不行,我去摆摊算卦。”
叶澜玄一拳锤在他背上,这嘴太损了。
离开玉阙时,落日余晖,晚霞绚丽。
叶澜玄依然穿着素雅白袍,萧鼎之却是一身绫罗绸缎,夕阳下精细织物的金丝银线熠熠生辉,衬得他俊美华贵不可方物,真像不知人间疾苦的盛世天骄。
***
三人来到山下小镇,既要赏景就不能御风在天,走马观花。
叶澜玄拿碎银子买了三匹雄壮白马,摸着马鬃问萧鼎之:“从何找起?”
萧鼎之说:“往南行,先去巫医村看看。”
“好。”叶澜玄纵身上马,策马扬鞭率先驰行。
萧鼎之不紧不慢,打马跟上,扬声道:“来赛一场,以河道尽头为终点。”
耍帅一时爽,不会驭马分分钟火葬场。
叶澜玄仿佛有吸引暴烈的体质,随手牵了匹马,却是三马中性子最烈的。像马中萧鼎之,初期软硬不吃,就知道气人。
高头大马完全无视叶澜玄的喝止,获得自由便朝自己想去的地方狂奔。四蹄甩得飞起,腹部被夹紧,就嚼着缰绳立马显威,要把身上人甩下去再踩上几脚才痛快。
叶澜玄很少做剧烈运动,不会骑马,要不是有灵力加持,大腿内侧早就被剧烈的颠簸摩擦蹭破皮了。这会儿他手握缰绳,半身腾空,看起来像在做高难度杂技动作,让人看了不明觉厉。
童儿跟在萧鼎之后面说:“主人平时不骑马,骑起马来像在空中飞,好厉害啊。”
“牵好我的马。”说罢,萧鼎之纵身一跃,形如疾风掠到叶澜玄身边,在他将要脱马飞出之际将他揽入怀中。
“不会骑马就和我同乘一匹,逞什么强。”萧鼎之虽在责备,但语气轻柔,反倒让叶澜玄赧然不已。
叶澜玄说:“我有疾在身,几乎不碰这些激烈之事。但心中有些向往纵马驰骋。适才没多想,这马也太烈了,与你不相上下。”
“……说马就说马,带上我作甚?”萧鼎之落地,一脚将马踢趴下。
白马猛打响鼻,却不敢再妄动。
驯完马,他又开始说臊话,“双修比这激烈多了,你还享受得很。你在擅长的领域独领风骚,病弱身子不是阻碍,在于你想不想去做。”
叶澜玄从萧鼎之怀中跳下,臊话听多了没那么敏感了,耳根只有些微微泛红,道:“会说臊话多说点,让我免疫,以后和你対着说,你别嫌我粗鄙。”
萧鼎之抬眉:“你可以和我说,不许対其他人说。”
“那可不一……”定字被萧鼎之变深的眸色憋回喉咙里。
叶澜玄悻悻抿唇,不再言语。
童儿跟上来,看见主人和哥哥搂抱,他的小脸也有些红,垂眸不敢正视两人。
萧鼎之说:“路程还远,租辆马车摇着去。”
童儿领命,折回小镇,很快驾来一辆气派的马车。
银钱叶澜玄交给童儿在管,见马车如此豪华,微微蹙眉。
这般大手大脚不符合童子朴素的性子,恐怕是又是受萧鼎之影响,铺张浪费不知节俭,吃穿用都要最好的。
叶澜玄并不吝啬钱财,只是不愿动用鱼们的馈赠,这些银钱是原主自己的,救急先用,以后想办法补还。
他目前没有赚钱的路子,所以対每一粒碎银子都格外珍惜。若有致富之道,一掷千金又何妨。
萧鼎之似看出叶澜玄的不悦,说:“天色已晚,离下个城镇还远,马车上休憩颠簸不爽,回镇里歇息一晚再走。”
叶澜玄心梗。
住店又要钱!你早说,马车先不租了,明日我自己去挑一辆经济实惠的。
返回城镇,叶澜玄捶胸割肉入驻镇上最好的客栈。
萧鼎之还点了一桌子菜,和童子吃得好香。
叶澜玄宛如一尊冷面佛,坐在一旁,心头滴血。
酒饱饭足,萧鼎之忽然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金锭放在桌上。
小儿拳头大的纯金疙瘩在烛火的照耀下闪动着诱人的光泽,叶澜玄的双眸瞬间瞪大,半晌说不出话。
店小二路过,被金光闪花了眼,托盘端不稳掉在地上,碗碟破碎发出的声响令叶澜玄恢复常色,快速将金锭放在自己的袖袋中。
沉甸甸的分量搁现代用每克四百元计算,至少几十万。在这个金银当货币流通的世界,更是价值不菲。
店小二在叶澜玄紧盯的目光中收拾好地上的狼藉,匆匆离开。
叶澜玄侧身靠近萧鼎之,小声问:“你哪来的金锭?这分量普通百姓一辈子都攒不到,你认识王公贵族?”
萧鼎之含水漱口,吐出说道:“有得用就用,何必追根溯源。”
叶澜玄沉脸:“我问不得是吧?从认识你到现在,你身世成谜,神神秘秘,问了也不说,种种行为让人惊魂咋舌。”
“问得。”萧鼎之起身,“回房双修后再说。”
叶澜玄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转眸看童子。
童子啃肥美烤鸭腿的动作骤然停住,双眼瞪大,忽而又垂下眼眸,鸭腿上清亮的油水顺着他的手指缝蜿蜒流淌。
叶澜玄怕臊话影响童儿身心发育,圆场道:“你哥胡说八道,左耳进右耳出。”
童子点头,吮指。
叶澜玄暗暗叹气。童儿迟早要被萧鼎之带坏。
正想着,童子说:“双修养人,哥哥把主人养得极好。快去双修吧,粮食得来不易,童儿要吃光盘中餐。”
“……”叶澜玄的脸色十分精彩,“你知道为何双修?”
“知道啊。”童子回想,“童儿带执掌上山那日,主人应是在罗浮洞中吧?”
叶澜玄捂脸,情急之下做出尔康表情包:“别说了!好好吃你的饭。”
萧鼎之握拳抵鼻,唇角高高扬起,双肩抖动。
叶澜玄黑脸起身,拽着萧鼎之的衣袖,将他拉进二楼卧房。
门刚关上,叶澜玄就开始咆哮:“你自己坏倒也罢了,还要带歪身边人!童儿还小,懵懂纯真,心性不稳,若是有样学样成为第二个你,叫我如何管得过来?!”
萧鼎之完全没把他的咆哮当回事,悠闲自得地慢步至床榻边,伸手触碰软硬度是否合适。
“萧鼎之!!!”
“我在。”萧鼎之轻声回应,脱靴上榻,旁若无人地慵懒侧躺,单手支颐,眸光流转,“师尊,来。”
叶澜玄假装没看见,拽了一张八仙椅坐在门口,COS门神。
萧鼎之并不强迫他,就着撩人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史上最美“门神”。
他的目光温柔缠绵,像轻盈飘带绕过屋子正中的八仙桌将叶澜玄轻轻缠绕。须臾又钻进重衣衣领探入细腻肌肤,在心口上浅浅撩拨。
魔一旦妖起来,就没妖什么事儿了。
世间不乏妖孽,倾国惑君的比比皆是,叶澜玄不曾亲眼见过。但轻纱帷帐之中的绝色妖男,收敛起超强战力,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要姿色有姿色,要风华有风华,只需一眼便会被他摄走神魂,让人想抛开一切随他逍遥享乐。
叶澜玄心神荡漾,差点被他勾去。但木楼不比石室,别说隔音效果,就是稍稍走动,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那张床榻看着弱不禁风,哪能承受风雨飘摇。
叶澜玄定心定神,开门喊店小二上一盘干果。
店小二很快端来花生杂果,站在门外好奇的目光越过叶澜玄看着榻上的慵懒美男子。
这荒山野岭偶有修士路过,叶澜玄一行人进店,店小二便知他们是仙修。
起先暗自感叹修士见了不少,却从未见过这般人间绝色。
两位年轻仙修,一个仙风道骨,清雅似仙;一个颜如舜华,明艳曜眼。身后的小童儿冰雕玉琢,玲珑可爱。
三人驻店,蓬荜生辉。金锭放在桌上的那一刻,更显气派。
现在明艳公子侧卧在榻,轻纱帷帐半遮半掩,朦胧轮廓艳杀百花。
叶澜玄见店小二久候不走,盯着自己身后,双眼放光,拧眉喝道:“乱瞧什么,再看剜了你的眼。”
店小二受到惊吓,连连道歉,慌慌张张跑下楼去。
房中传来轻笑声。
叶澜玄沉着脸,“嘭”地一声大力将房门关闭,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萧鼎之说:“适才的话有我的风范。”
“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也被你带坏了。”叶澜玄扶额叹息。
萧鼎之说:“好与坏本无定论,立场不同,想法做法自然不同。谁人敢说自己一世清白,从未违心?”
叶澜玄认输:“你巧舌如簧,我辩不过你。”
这话又点燃了萧鼎之的骚气:“我的巧舌不仅能辩,还能让你飘飘欲仙。夜深了,上榻歇息,明日好赶路。”
花生在叶澜玄指尖粉碎成屑,他鼻息微重,缓了片刻,道:“回自己的房间去。”
萧鼎之淡淡勾唇:“躺下就不想动了。”
“那我走?”
“你实在想走便走罢。我夜里无事,或许会出去转转,去其他宗门看看他们近来无声蛰伏在搞什么把戏。”萧鼎之柔缓地拿捏叶澜玄的七寸。
“……你!”
萧鼎之转身平躺,阖上双眸:“保护是一件很累的事,何必勉强自己。”
这话似在対叶澜玄说,也似在対自己说。
话音落下,室内沉寂。
良久后,清风拂来,萧鼎之身边多了个人。
叶澜玄推他的肩:“往里去些。”
萧鼎之纹丝不动。
叶澜玄真想一把将他掐死,好过自己被他气死,可战力不允许。
叶澜玄就着狭窄的铺位侧身躺下,背対萧鼎之。
他刚躺好,腰上一沉,小无赖贴上来,将他箍在怀中。
火热的怀抱暗香沉沉,轻缓的鼻息轻拂后颈。
叶澜玄心如擂鼓,不敢动,怕惊了蓄势待发的猛兽。
萧鼎之在他后颈上蹭了蹭说:“我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抱着你睡。”
这般贴着叫人怎么睡?
叶澜玄深深吸气。只要不乱来,这样就这样吧。
捱了一会儿,萧鼎之的声音再次响起:“世俗教条会磨灭锋芒,唯有随心所欲,方知天有多高。”
叶澜玄回应:“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人人都去争锋,这天下会乱成什么样?”
萧鼎之笑:“优胜劣汰,做那制定规矩的人,不比一生平庸来得痛快?”
叶澜玄反驳:“你的歪理邪说层出不穷,当真天生邪性。人若无牵无挂,便是去了凌绝顶处睥睨众生,却要永生孤冷寂寥,有多痛快?神仙还嫌天宫冷,冒着诛仙的重罪偷下凡尘,身在红尘的人却渴望化神飞仙。拥有就不珍惜,神和人都一个样。”
此话说出,再无回响,只是放在腰上的手收紧了许多。
第34章
翌日天不亮, 豪华车驾就上路了。
店小二揉着惺忪的睡眼,目送仙人隐没在熹微晨光中才关上店门去睡回笼觉。
不知梦里可有神仙。
一路南行,见过繁华风景, 走过崎岖泥泞, 开过眼界更觉世道艰难。受惠的总是上层人, 底层民众老实巴交, 勤耕深作仅能三餐温饱,有些连温饱都难以为继。
要逆天改命真的只有努力去争这一种途径。
萧鼎之花钱如流水,喜新厌旧, 三分钟热度。童子跟着他享尽人间富贵, 叶澜玄知道阻拦无用,便任由他们挥霍, 反正金锭不是自己的, 一点都不心疼。
走了近一月,车驾停在依山傍水的狭窄路口。
萧鼎之说:“巫医村就在里面,道窄且有遍布陷阱, 车马难行。”
“童儿能去吗?”叶澜玄问。
“最好不去。”萧鼎之对童子说, “你留在这里看好马车,我们快则半日,多则两天就出来。”
童子乖巧点头。
萧鼎之又道:“若有人问你身份,你就说迷路至此, 旁的不多言, 驾车去十里坡候着。”
“童儿知晓了。祈愿主人归来病体痊愈。”
叶澜玄清浅一笑, 与萧鼎之并肩走进蜿蜒幽深的石径甬道。
巫医村蛇虫鼠蚁多入牛毛, 让叶澜玄这个怕虫的人入如人间地狱。
关键这里高度不够, 无法飞行。瞬移也不能,谁知路上会出现什么恐怖东西。
起先, 叶澜玄还能脸色煞白地强作镇定,目光追随翩翩飞舞的彩蝶转移注意力。但走路不看路,一脚踩死一条拇指粗的蚯蚓后,强壮的胆子瞬间土崩瓦解,惊慌失措差点晕厥。
“忘了你怕虫。”萧鼎之拍拍自己的肩,“上来,我背你。”
叶澜玄六神无主,顾不得许多,揽着萧鼎之的肩,跳上安全感十足的后背。
萧鼎之边走边说:“男子怕虫倒是少见。九溪峰上密林葱郁,你如何在那里长大成人的?”
叶澜玄小声嘀咕:“每个人的弱点不一样,你没有害怕的东西吗?”
“我怕对手不够强。”
“……”叶澜玄服了。萧鼎之的字典里真的没有谦虚二字。
“你成天想着争强斗狠,有什么好处?”
萧鼎之感觉叶澜玄又要说教了,不再闲聊,闪现前行。
被他踩死打飞的蛇虫不计其数,期间还有天罗地网的锋锐陷阱,都被他轻松化解。
叶澜玄自己得出答案。
强,可以无视危险,进退自如。
强,可以无比自信,掌控人生。
这本是自己早就悟出的道理,却偏要萧鼎之来做解读。
或是潜意识中感觉他理解的强和自己理解的强有境界差距。
走过深幽甬道,眼前豁然开朗,高山流水,鸟语花香。眺望可见梯田层叠错落,好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
叶澜玄下地,赞道:“生活在此,才有烟火人间的乐趣。”
萧鼎之说:“凡事莫只看表象,忘记进来的凶险了?”
正说着,萧鼎之忽然侧身展臂将叶澜玄护在身后。
这回叶澜玄反应也够快,后退的同时竖起灵盾。
一支淬有剧毒的利箭撞在灵盾上,箭矢炸开宛如鹰爪,勾得灵盾火星四溅。
对面山上的茂密树丛中走出一群身着兽皮,头戴翎羽,手握三叉戟和连弩的壮汉。
那些人一字排开后,为首的壮汉大喝:“来者何人?”
他的声音如苍鹰长啸,尖锐有力。
叶澜玄蹙眉正要搭话,身前的萧鼎之已离开灵盾保护,闪现无踪。
眨眼间,紫衣少年已出现在对面山峰上。
壮汉们立刻武装装备,利箭齐发。
连弩速度快,射程远,箭矢上的剧毒沾染一点便会即刻毙命,神仙难救。
萧鼎之面对骤雨般的杀器面不改色,缓步前行。
他没有立盾自保,但羽箭袭来却无法近身,在三尺开外疲软坠落。
萧鼎之开口:“仙道修士前来寻医问药,尔等收起利器去秉明祭祀为好。”
他先礼后兵的客气在旁人看来带着不可一世的疏狂。壮汉头领是巫医族数一数二的勇士,身强力壮,有独特本领,威望颇高,向来受到村民崇拜,有些自负。
仙修会法术,但进了巫医村,蛊虫也不是吃素的。
“寨子有规矩,凡来求医者须闯关,闯关不过一概不医!”壮汉头领道。
“何时兴的这规矩?”萧鼎之知那壮汉故意挑衅,耐心有些见底。若非求医当心诚,他断不会与这人废话。
“我的话不可置疑!”壮汉打了个手势,其余人钻入丛林消失不见。
叶澜玄拽袖着急,想过去化解纷争,又畏惧蛇虫鼠蚁。
思量再三,终是想去到萧鼎之身边。
每次遇到危险都是他一个人扛,这些危险还都是自己引起的,叶澜玄过意不去。
当他要飞跃险峻时,听到萧鼎之轻柔的呢语:“你别过来,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
叶澜玄遥望葱茏幽绿中的紫色身影,这般温柔体贴叫人如何守住心不随他去。
适才的话是萧鼎之通过心语所传。
双修进入至甄境,便可心灵相通,纵有山河阻隔,也能秘密传音。
不给他添麻烦就是最好的陪伴,他能与那壮汉说话,就不会轻易展开屠杀。
叶澜玄抿唇握拳,静待事情了结。
一股浓雾从山林间溢出,灰黑相间的瘴气弥漫开来。
林中小动物吸入瘴气立刻四肢僵硬,倒地抽搐,皮毛腐烂,化为脓水。
这种瘴气比妖界的差远了,萧鼎之给面子竖起一面轻薄灵盾。
“嗡嗡嗡嗡……”天上传来羽翅震动声,黑幕压顶,巴掌大的杀人蜂铺天盖地而来,口器中皆有锋锐利齿,看准目标,席卷而来。
萧鼎之轻飘避开,但炼化过的杀人蜂不将目标分食殆尽绝不罢休。
追逐游戏玩了两个回合,萧鼎之不想玩了。五毒驭蛊术刚刚开场,后面还有四种毒物,得抓紧时间解决。
他双掌合拢,红光在指尖汇聚,直冲九霄。
狂风骤起形成急速漩涡将蜂群裹入其中。
一阵绞杀后,甲壳如磐石般坚硬的虫子全被磨成粉末,随风消散。
暗中驭蛊的壮汉吃惊不已。见过仙修,没见过这么强的仙修,竟能控风。
他不信邪,剩余四毒全数登场,看这少年如何应付。
萧鼎之不仅能控风,还能引雷。九劫涅槃他已重练到六重,九系灵根中最强的冰暗风雷他已全部拥有。
对付这些毒物,才真真是杀鸡用了屠龙刀。
叶澜玄眼看对面山头电闪雷鸣,心惊肉跳,心语道:“徒弟,你吓到我了。”
萧鼎之没回话。片刻后,雷电平息,两山之间铺开一条盈盈流光的冰晶虹桥。
萧鼎之站在桥对面,手中提着浑身焦黑,看样子被雷得外焦里嫩的壮汉头领,心语道:“师尊,过桥来。”
叶澜玄心中巨浪翻滚,脸色却风平浪静,踏上虹桥朝萧鼎之走去。
崎岖山路上,威风全无的壮汉头领一头爆炸卷,垂首在前领路,身后跟着两乘简易坐轿。
萧鼎之闲懒地靠在不怎么舒服的围背上,摸着下巴发笑。
叶澜玄坐得板正,身体随着轿子的颠簸上下起伏。
他知道萧鼎之迫人抬轿一半是为了自己不沾上虫子,一半是惯于享受。这般恣意潇洒自己八辈子也学不来。
一只鲲鹏在高空盘旋,宽阔的背上坐着一个黑底繁纹上衣,藏蓝垂膝百褶裙,□□双脚,踝骨纤秀,身上缀满银饰的清妙女子。
风荡银铃,清脆悦耳。
叶澜玄闻音抬头,敏锐异常的萧鼎之却似没听见,亦或是选择性不理,丝毫没反应。
壮汉头领止步,抬头用巫医族独有的方言说了几句话。
悬空的赤足娇气地摆了摆,鲲鹏随即长啸远飞。
叶澜玄虽听不懂巫医方言,但从壮汉头领恭敬又柔软的语气中大概知晓那女子的身份。
八九不离十,正是要找的巫医寒宁。
为证实自己的猜测,叶澜玄问壮汉头领:“那位姑娘是?”
“大祭司长女,我族最圣洁的咪彩。”
听闻此话,萧鼎之轻嗤了声。
所谓圣洁的人骨子里都浪荡。萧鼎之偏执地认定后,很难改变印象。
叶澜玄同样。若不是他救过自己,后被灵药净化过身体,两世像换了个人似的严守自律,萧鼎之也很难对他改观。
“姑娘芳名是否叫寒宁?医术高超,天下无人可与之比肩。”叶澜玄继续问。
心仪之人受到夸赞,壮汉头领到底淳朴,憨憨笑道:“正是。阿宁时常外出采药,见上一面极难,你们运气很好。”
叶澜玄含笑点头。
剧情没在这上面给自己设障碍,确实运气好。
“我们前来拜访未携带礼物,甚为失礼。不知寒宁姑娘钟爱何物,回程我让弟子捎来。”叶澜玄说。
壮汉头领摸着自己的烟花烫头型,婉言谢绝:“阿宁不知会不会接诊,现在谈礼为时过早。”
叶澜玄:“寒宁姑娘有什么禁忌吗?”多了解些,有助见面交流。
萧鼎之那名为“占有”的醋坛子打翻了。明知叶澜玄礼数周全,却钻牛角尖地感觉他像是中意了别家姑娘,要把喜好厌恶,身量胖瘦都打听一番,再找媒婆来说亲般仔细。
壮汉说:“阿宁对陌生人有些抵触。适才你们也看见了,她见到陌生人会转身回避。”
“闺秀风范。”叶澜玄赞叹,“患者来自四方八面,初见皆陌生,她如何肯给人治病?”
“隔岸对歌,对上便可渡河。”
“这……”叶澜玄哑口无言。
这么搞,有点郎情妾意互通款曲之意。叶澜玄无法想象自己站在船头,与未见过面的女子扯着嗓子对歌的景象。再说自己五音不全,一张嘴这脸丢得干干净净。
巫医族衣装颇像南疆人,但本质不同,文中也没有描述过啊。
障碍虽迟但到。
“你族的圣女愁嫁么?”萧鼎之冷冷开口,“据我所知,巫医族女子选夫婿才对歌。”
壮汉摆手解释:“选夫婿对情歌,诊病对歌以草药,病理为主。有些时候对歌就能把病诊了。”
这就很神奇了。
叶澜玄转头看着萧鼎之。
他曾说自己儿时跟随方式学炼丹术,将千种草药认得七七八八,这关应该难不住他。
萧鼎之感受到叶澜玄的视线,回眸:“你指望我对歌?”
叶澜玄眨眼不言,眸色清透,眼睫似扇,忽闪忽闪,满是希冀。
这缠人的目光不常有,萧鼎之沉眉,盘算换种方式度过此关。
来到渡口,萧鼎之对壮汉头领说:“各族礼法不同,中原雅乐不高吟。要我们对歌可以,拿笔墨来我们写在纸上,你拿去给那圣女看。”
壮汉头领摇头:“如此麻烦,没有这种先例。”
“我便来开这先例。”萧鼎之冷色道,“行与不行不由你说,速去与圣女商议。”
壮汉头领梗着脖子扭头,气呼呼地划船过河。
叶澜玄看着扁舟渐行渐远,说:“高人自有性格,破了规矩,甩手不医,如何是好?”
萧鼎之:“若非顾忌这点,我早就闯寨了。女子心思多,行奇道或许有奇效。”
叶澜玄叹气。但愿吧。
半刻钟后,扁舟折返。
叶澜玄上前几步,问道:“圣女应允了吗?”
壮汉头领撑杆停船:“圣女说你们法术了得,可以例外。但圣女想见见仙术中的幻影流光。”
幻影流光,金系高阶仙术。施法后,空中出现巨幕金屏,可在上面书写作画,金系仙修用着自娱自乐,也可以彰显法力。
这要求对萧鼎之来说省事多了,长袖一挥,掌心发出一道金光。
四周暗下来,金光浮于空中,如孔雀开屏般徐徐展开,形成一面扇形,璀璨金粉流泻而下,坠入河水中,金光闪闪,煞是壮观。
清亮的歌声悠扬响起,叶澜玄凝神细听。
歌中先问年纪,再问气色症状,与寻常问诊无二,只是说的改唱的了。
萧鼎之无须浮空,指尖灵晕化为笔墨,在金屏上草书。
字迹精妙流畅,飞龙走蛇,跌宕遒丽。见字如面,不羁性格一览无余。
歌声稍作停顿,又继续响起,却是叶澜玄听不懂的晦涩之词了。
萧鼎之对外人向来缺乏耐心,长歌不歇,他却只写了几个字:药石无效,见面再说。
“那便渡河吧。”
萧鼎之不乘船,直接揽着叶澜玄掠水而过。
岸上站着三个女子,寒宁居中,头冠上的银帘垂坠,遮挡了容颜,但隐约可见黛眉朱唇,眼若弯月。
她细细将萧鼎之和叶澜玄打量一番,道:“金屏书法出自谁手?”
叶澜玄说:“我徒弟。”
“你们是师徒?”
珠帘摇晃,叶澜玄看到寒宁的目光停留在萧鼎之脸上。
她说:“仙尊收了个好徒弟。”
寒宁的夸赞萧鼎之并不在意,注意力被路边栽种的草药吸引。
寒宁微微抿唇,扔出一个重磅炸弹:“你的心疾我能医,随我来剖胸换心。”
叶澜玄:“……”
萧鼎之抬眸,终于肯正眼看寒宁。
第35章
这话说的简单粗暴, 搁医学发达的现代,医生还要问问患者的想法。寒宁看着娇修清婉,说起动刀见血的事, 犹如谈论天气般轻松自然。
不愧是神医, 病患在她眼中之只是一堆肉。
萧鼎之眯眼:“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寒宁:“剖胸换心, 没听过吗?”
萧鼎之:“心若换了, 还是本人?”
寒宁:“脑子没换,一切照常,有心无心有又何妨?”
这话让叶澜玄对寒宁刮目相看。
她人设中的一见钟情, 为爱痴狂不存在, 此刻的她就是纵横医界的一把手术刀,没有人情味, 只有锋锐刃。
叶澜玄墨瞳微转, 用余光看着萧鼎之,心想:他不是说见过寒宁吗?怎么两人看起来像不认识?他说寒宁妖媚无常,见到本人, 除了冷就是刚, 哪有半分妖媚之态。如此反差,他会不会对寒宁另眼相看?
萧鼎之没什么表情,语气倒是缓和了几分:“这种事你做没做过?”
寒宁:“给猴换过脑,给牛换过心。”
萧鼎之脸色突变, 眉峰骤聚。
叶澜玄懂医术需做试验, 但这话听在萧鼎之耳中可能会误以为寒宁故意与他抬杠。
叶澜玄对寒宁说:“圣女稍等片刻, 我与徒弟说两句话。”说罢, 轻拽萧鼎之的衣袖将他拉到路边。
“你对姑娘不能柔和点?冷着个脸像要吃人。”
萧鼎之横眉说道:“她要挖你的心, 还拿猴牛与你相提并论,你不气反劝我柔和, 你是菩萨转世么?”
叶澜玄不急不躁道:“你儿时学炼丹术,难道一次就成?不得经过千万次失败才能得到正确配方。医术同样,在动物身上做实验,为人治疗。不要偏执成狂,把人往坏了想。”
“哦,好。你说什么我都听。”萧鼎之微笑,但叶澜玄总觉哪里不对。
两人回转,萧鼎之不再多言,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叶澜玄问寒宁:“术前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寒宁:“此术艰险,无法保证完全成功,你要做的准备是生死看淡。”
叶澜玄:“……”
萧鼎之抬头望月,听到死生二字无动于衷。
寒宁等得够久了,将手搭在侍女的手肘上,转身道:“无人能淡看生死,仙尊可思量一晚,明日到龙渊泽给我答复。”
说罢,施施然离去。
萧鼎之扬声道:“圣女,此地入夜可会宵禁?”
寒宁回头,面前珠帘碰撞,发出叮铃声响,侧脸轮廓若隐若现,芳容丽质可与秋月媲美,属于女儿的柔媚之态这一刻可见端倪。
“不会,仙士为何这般问?”
萧鼎之说:“不宵禁就有玩乐处,姑娘若不着急回去,可否带我这个外来人夜游一番?”
寒宁没立刻回应,珠帘下的朱唇微抿,月牙眼缓缓眨闪。
叶澜玄万万没想到萧鼎之所谓的听话是这种意思。在自己考虑生死至际,他却邀佳人夜游,摆明了“你的生死与我无关,自己思量去,爱咋咋地”。
“徒弟……”叶澜玄暗暗唤道,“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陌生之地?”
萧鼎之说:“我对此处也陌生,要让她带着走一遍熟悉地形。你寻个客栈暂住,静静思考,累了就早点休息,明日我来接你。”
“……不!”叶澜玄拽着萧鼎之衣袖,“平时你玩玩倒也罢了,生死抉择至际你不给我出出主意吗?我焦虑难安,你与姑娘夜游可会心安?”
萧鼎之垂眸看着叶澜玄紧攥着自己的手,说道:“师尊,我为你做的够多了,到现在还听你的话,你该知足。”
说话间,寒宁撩开碍事珠帘,声如夜莺,清脆悦耳:“来者是客,我当尽地主之谊。临近月圆日,寨子里篝火祭神,杀牛烹羊热闹非凡。仙士若有兴趣,可随我一睹异域风情。”
风情二字听在看过原文的叶澜玄耳中犹如芒刺,扎得生疼。
萧鼎之拂掉叶澜玄的手,将一粒金锭放在他掌中:“师尊,自己保重。”
叶澜玄呆呆地看着萧鼎之与寒宁并肩而去的背影,握着金锭的手指骨节泛白,溢出的灵力将金锭融化成金水,溢出指缝簌簌滴落。
习惯萧鼎之相伴左右,他离开一步就会打乱心神。
叶澜玄不承认自己也有占有欲,控制欲,只觉得师徒在外就该形影不离,更何况关乎生死。
萧鼎之和寒宁沿着蜿蜒的青石路进入主寨,后面有一条小尾巴闪来闪去,暗中跟随。
错落的木楼能很好地掩饰身影,但萧鼎之是什么人,方圆百里有任何异象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纵然叶澜玄化灵轻身,如清风烟雨般飘逸,萧鼎之早已知晓他在尾随。
但萧鼎之未动声色,向寒宁询问寨中情况。
初到陌生地界,他必须将未知的情况了解清楚才能有备无患。他如此谨慎完全是顾及叶澜玄的安危。
寒宁有问必答,裙摆摇曳,赤足之下步步生花。异域风情何须去看篝火祭神,看她就足够了。
叶澜玄淡唇紧抿,一脚踩碎了木楼飞檐,惹得房中村民撑窗探头。
白影做了亏心事,立刻闪现躲藏,短短片刻就丢失了跟踪目标。
他无力地靠在卵石堆砌的粗墙上,按着难受的心口,仰望夜幕。须臾后,闭上双目,无声笑自己得了失心疯。
萧鼎之是个独立的人,而且那么强大,我瞎操什么心。就算他与寒宁发生什么事,那也是他的自由,我这个挂名师尊管得着么?
我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自顾不暇,为什么要想有的没的。
可是……身体总是违背意志,他对自己的好已深深刻进骨肉里,无法容忍他再对别人好。
叶澜玄扶额,身体擦着粗糙的石墙缓缓下滑。
临近篝火广场,冲天的火光映照着头戴翎羽,脸覆狰狞面具,手舞足蹈的祭司们。
萧鼎之与寒宁站在外围,已有村民对寒宁行膜拜礼。
寒宁取了头冠,露出一张清秀不乏妩媚的脸。
她对村民说:“不必行礼,今夜我与你们一样是神的子民。”
村民起身,好奇地打量萧鼎之。
寒宁道:“这是我的客人,中原最强的仙修,受得起拜礼。”
此话一出,村民们想起先前看见的空中异相,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仙术?又下跪膜拜。
听到最强二字,萧鼎之微微抬眉:“中原藏龙卧虎,为何说我最强?”
寒宁:“只有最强者能让我破例。”
女子这般自信骄狂实属少见,狐媚魔女也变了,变得冷艳矜贵,有意思。
萧鼎之不再多言,心中转而想到:小尾巴的气息没有了。是跟丢了,还是跟烦了?
寒宁邀萧鼎之去高位观礼。
萧鼎之正要拒绝,眼尾余光瞥到后方草垛处白影闪现。
他回头,白影倏忽隐入草垛中。
动作很顽皮,像孩童在玩躲猫猫游戏。但萧鼎之心中隐隐泛起不安感,遂告别寒宁走向草垛。
草垛后却没有人。
萧鼎之伸手探入草垛中,将钻在里面的叶澜玄拉了出来。
叶澜玄低着头,满身都是干枯杂草,右手却金光闪闪。
萧鼎之边清理他身上的杂草边说:“师尊,你想来看热闹明着来便是,躲躲藏藏作甚?”
叶澜玄不言,沉默半晌将手中泥土与金子混杂的圆疙瘩塞进萧鼎之怀里:“还你。我有碎银,用不着你的巨资。”
他指缝间满是金水干涸后的结痂物,指尖还有污秽的黑泥,素来不染尘埃,现在狼狈不堪。
萧鼎之将怀中圆疙瘩拿出来,纯金锭子混着碎石泥土和手指的印记凝成一团,已经无法使用。
他做过怎样的心里挣扎才在失踪后再次追上。
又抱着什么心情不嫌脏地将化为金水的金锭拢在一起,将其奉还。
萧鼎之轻抚叶澜玄脸上粘到的草灰,扇形眼睫密密颤抖,很快染上委屈的泪光。
萧鼎之微微一叹,垂手穿过他的指缝,两团灵晕裹住十指相扣的手,净化不该有的污秽。
这番轻柔动作彻底令叶澜玄失控,摆头将委屈至极的泪水擦在萧鼎之肩上,说:“异域风情好看吗?以前你常说我的命属于你,现在却漠不关心。骗我,欺负我好玩吗?”
“不好玩。”萧鼎之讨厌眼泪,但叶澜玄现在的眼泪让他心软不已。
这个外弱内强的师尊哪怕修炼再痛苦也不曾流过一滴泪。说去雁北城平乱,明知可能有去无回,却神色淡然地摘下一串紫藤花,告诉自己若他远游不归,就去无极峰等他的尸身回来。
生死都能置之度外的人,现在委屈地像个孩子,让人揪心。
“那你还玩我。”叶澜玄哽咽道,“我让你对姑娘好些,这是作为男子最起码的礼仪与尊重。但我没让你跟姑娘去夜游。明日换心若不成功,今夜便是你我最后一夜,你陪陪我这个蝼蚁师尊很难吗?”
“我陪你。”萧鼎之将叶澜玄揽在怀中,解释,“你顾虑多,礼数也多,时常含辞不吐。我要向那圣女打听事情,必然直言快语,哪句不合你意你又要觉得我不尊重人,随之对我说教。”
“师尊,我经历过很多事,你懂的我未尝不懂,只是不愿受教条约束。刚入寨子,我们什么都没做,却被毒箭偷袭,你要与偷袭之人讲理吗?怕是尚未近身,就被利剑射中,毒发身亡。”
“这个世界善心弥足珍贵,没人生来向恶,是种种境遇改变了人的心境,让善心变得难能可贵。像你这般能屈能伸,心怀大道,慈爱苍生的人少之又少,便是当今修仙界也找不出几个。”
“但一味仁慈退让并没有好结果。你自尊心强,我不该拿蝼蚁来形容你,让你介怀至今,一心想治愈心疾突破自己。更不该把你独自丢在河边,知你尾随还波澜不惊。”
“你说过即便你咽气我也会在黄泉路上拦你魂魄,把你拉回人间。这回我便做那拦路修罗,去阎罗殿改写生死簿。我们做师徒的日子还长,莫伤心,眼泪太沉,压得我肩疼。”
沉重的泪并未因这番真切的安慰停歇,反而如泉涌般汩汩流出。
从不害怕孤独的叶澜玄在这个虚幻的世界第一次有人陪了,虽也忍让付出,期望能软化萧鼎之的铁石心肠,但他总是处处与自己唱反调,同时又暗藏温柔,不自觉地释放安全感和个人魅力。
雁北城之乱让叶澜玄感受到他冰冷外表下细腻的内心,双修之后,他还是会顶嘴气人,却也会体贴照顾。
两极反差时时存在,总让人生出他能更好,更温柔的错觉。
所谓希望总是失望,没有希望不会绝望。
习惯他伴在左右,他忽然离开,孤独就变得难以忍受。绝望之际,他又转身拥抱,软言耐心解释。心情犹如坐云霄飞车,不知前面还有什么极致落差感在等着自己。
既然情绪已经失控,不如将眼泪一次流干。
***
师徒俩在小路转角处相偎低语,熊熊篝火散发的光照亮周围每一个角落。
萧鼎之离开,寒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不知他相邀夜游,又为何半途变卦。
直到见他背身面对半层阁楼高的干草垛,从里面拉出他的师父拥在怀中。
徒弟对师父不该毕恭毕敬吗?寒宁转眸看向自己身边的两个女徒弟,无一不低眉顺眼,恭敬有加。为师数载,寒宁都不知道徒弟们的眼睛是何形状。
素闻中原礼教繁琐森严,见过的修士确实彬彬有礼,相谈也保持三尺距离。这对师徒却不受礼法拘束,在大庭广众下旁若无人地相依相偎。
这在民风相对开放的巫医寨也属罕见。
寒宁让自己的徒弟原地等候,自己则向那对师徒走去。
叶澜玄心绪渐平,抬头喘气时看见寒宁走过来了,立刻低头垂下湿红的眼睛,小声道:“圣女过来了,我先走。”
萧鼎之却不放开他:“来便来了,用不着躲她。”
“我现在的样子怎能见人。”叶澜玄捂眼道。
“我自有说辞。”萧鼎之往前一步,挡在叶澜玄身前。
寒宁于五步外止步,道:“两位仙士有何需要可告知我。”
萧鼎之说:“我师尊不适应潮湿天气,加重心疾隐痛,情绪不佳。我这做徒弟的未曾及时察觉,被异域山水夺去目光,邀圣女夜游之事怕是要食言了,对不住。”
“无妨。”寒宁很大气。
仙修常见,但仙术十分了得,还姿容双绝的仙修少见,她的少女情怀确被萧鼎之拨动了一下,想了解他,但他师父身体欠佳,身为徒弟确该随行照顾,由此可见责任担当。
寒宁对萧鼎之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心想他师父换完心要静养些日子,来日方长。
寒宁挥手召来自己的徒弟,为师徒俩安排了两间最好的上房。
临走时,她对叶澜玄说:“仙尊不必为换心之事多虑,只要能忍受剧痛,我有八成把握换心成功。”
萧鼎之说:“既有换心术,就该有麻肌散。”
寒宁:“是有,但麻肌散无法令患者全身麻痹,换心之痛不亚于脱胎换骨,这点两位仙士当知晓。”
叶澜玄眼睛干涩,揉了揉道:“我们知晓,不必彻夜思量,我现在就答复圣女,我确定要医。生死有命,若最终失败,不是圣女医术不够高超,是我毅力不够顽强。”
寒宁静静看着伫立在窗边的叶澜玄。
白衣胜雪勾勒出缥缈身姿,清冷气质如山间氤氲出的薄雾,让人看的见抓不住。
他的眼眶还有些雨后的湿润,清透得看不到一丝情绪。话虽充满人情味,语气却对人间没有眷念,与初见他时的清雅灵动判若两人。
萧鼎之也察觉出异样,对寒宁说:“夜深了,圣女请回。”
寒宁微微颔首,说:“仙尊心境不稳,还是多思量一下。如旧约,明日我在龙渊泽等候仙尊的决定。”说罢,转走离开,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清脆银铃声。
叶澜玄闭目缓了片刻,脱靴上榻,和衣而卧。
萧鼎之坐在榻沿,也不言语,默默陪伴。
叶澜玄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手臂酸麻不已,他才躺平,微叹:“你回房吧,我无事,不必守夜。”
萧鼎之走神的目光聚拢,垂眸看着他。
气成这样了还说无事。从重遇他至今,无论自己怎么与他唱反调,他都隐忍包容,这次一反常态,气得哭泣,哭完眼中光彩尽失。
“我说过陪你。”萧鼎之微叹,“我不善揣度人心,你有心事便说出来,闷着对身子不好。”
“我没说的。”叶澜玄又转过身去,“我知你一直烦我念叨,现在我无话可说,你该高兴。”
“你这样子让我如何高兴。”萧鼎之蹬靴上榻,如路上的每个夜晚,侧身将叶澜玄揽在怀中,“萧师尊,圣女都看出你心境不稳,我忧心明日你能撑却不愿撑,就此长眠。”
“什么萧师尊!”叶澜玄扭着身子往里挪动,萧鼎之跟着他挪动,就不是不让他离开自己的怀抱。
“你说过再生我气,就跟我姓,现在可不是萧师尊?”
“……”叶澜玄一手肘击在萧鼎之胸上,“你从来只听闲话,不听好话。”
萧鼎之磨蹭他的后颈:“那你说句好话让我听听。”
“我死了,记得埋我。”叶澜玄气呼呼道。
萧鼎之摇头:“我不会让你死。我在篝火广场那里对你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么?”
叶澜玄不语。
“那我再说一遍。”
“不必!”那种搞氛围,调情绪的话再听一遍又会飘上云端,不知何时再度跌入深渊。
唯我独尊的大魔尊从不讨好人,过去的一个时辰他将自己与叶澜玄相处的点点滴滴逐一回放,仔细品阅,再度去感受脉脉温情和自己心态的变化。
原本偏执的占有欲来自上一世不曾亲手杀死叶澜玄的遗憾,却逐渐演变成身心占有,希望他心中除了自己不再有别人的位置。
这种改变算什么,萧鼎之不清楚。
说是情爱,又没那么浓烈。萧鼎之认为的情爱是能生死相随,但叶澜玄若真死了,他觉得自己不会随叶澜玄共赴黄泉,因为他还有未达成的三界目标。
不曾经历过情爱的大魔尊丝毫不觉得自己现在已半坠情网,找各种理由为自己的变化开脱,同时又极有耐心地开解叶澜玄。
“师尊,我变了么?”萧鼎之柔声问。
“变了!”叶澜玄答后又改口,“没变,你本就冷心冷情,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从不在乎别人的感受,更擅先声夺人。”
“是么?我怎么先声夺人了?”萧鼎之与谁都懒得废话,不知自己还有这特长。
“初遇你时你便问我有没有私心,还说私心是利用,把人当玩物,心情好逗弄几下,心情不好随意抛弃。这不是你现在做的事吗?先给别人下禁令,自己却堂而皇之地违背,从未见过像你这么双标的人!”叶澜玄拍萧鼎之手背,“手拿开。”
“不。”萧鼎之反将叶澜玄往怀中拉,“你我成为师徒后几乎日夜在一起,彼此习惯了对方的存在,稍稍分离便觉得心中空了一块,这是你泪崩的主要原因吧?”
“……”你这不是挺会揣摩人心的?非要装不懂,让人在悬崖上走钢丝,变.态。
变.态大魔尊更加变.态地将错误归咎于叶澜玄:“是你让我对姑娘柔和些,我不听话,你恼。我听话,你哭。我难不难?”
“你强词夺理!”叶澜玄气得捶胸,手却被萧鼎之轻柔包裹住,“莫折磨自己,要打就打我。”
叶澜玄猛地转身,一顿混乱组合拳,拳拳到肉。
萧鼎之任他倾力发泄,巍然不动。
静谧的房间里,“嘭嘭”击打声久久不绝。
叶澜玄打累了,疲软地垂下手,忽然觉得自己矫情了。
每个人的思想不一样,自己在乎的事,别人可能毫不在乎,特别是萧鼎之这种反派人设,就没有为他人着想的思维。
站在巅峰的他将风云踩在脚下,芸芸众生在他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虫子,生灭予夺随心所欲。美人娇花如过眼云烟,根本不会在他心中留下一丝痕迹。
能让他放下屠刀,改邪归正已是挑战极限,指望他通晓人情,除非天降红雨。
但此刻他又极尽温柔,不知作何想法才有这般难得的耐心,温柔过后怕又是无尽深渊。
萧鼎之拾起叶澜玄微微泛红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气,边吹边说:“这世上只有你能打我。下次发气用刀剑来砍,我骨头硬,拿拳头打我你也会痛。萧师尊。”
“……”
萧鼎之看叶澜玄眼中光彩又回来了,波湛横眸,秋水泂泂,心念当是回转过来,不再抱有必死之心。
身如青莲,却有野花般顽强的复苏力,好哄又好怜。
萧鼎之再次将叶澜玄拥入怀中,下巴放在他头顶,说:“明日之关难闯,你一定要挺过去。等你身体痊愈,我带你看遍山河湖海,锦绣花色。”
叶澜玄说过的每一句话萧鼎之都记在心里,筛选过后留下自己想留下的。
从灵隐山去雁北城途中,叶澜玄俯瞰脚下山河绵延,感叹:“从未好好欣赏过锦绣河山。”
那时的萧鼎之还嘲讽道:“凛冬萧瑟,无花无色,何来锦绣。”
叶澜玄说:“心中有花,眼中便有色。若平安归还,来年开春,我们再重游这山水。”
他的愿望如此之小,却未实现。平静的日子因动乱终止,心中装下苍生,便顾不得自我。
这次定要让他停下匆忙的脚步,好好欣赏这绵延万里的锦绣河山。
第36章
翌日, 师徒二人做好准备,一路打听来到龙渊泽。
龙渊泽听着像低洼积水,泥潭沉积的阴暗沼泽。其实是绿林葱茏, 花藤垂坠, 温和小动物遍地蹦跳, 一派绿意盎然又不乏娇柔粉嫩的桃花源。
两位绝世美男子走在其中, 与花色相融。若非治病而来,此处宜曲水流觞,风流雅趣不亚于山涧竹林。
一粒松果从树上坠落, 掉在叶澜玄头上, 在发冠处绕了个圈,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动。
叶澜玄仰头, 看到枝丫上站着两只小松鼠。
其中一只怀抱松果, 另一只圈着小短手,怀中却空空如也。小眼瞪着,小嘴张着, 似不敢相信自己的宝贝口粮竟然掉了。
憨态可掬的模样极其可爱, 叶澜玄的心被萌化了,弯腰捡起地上松果,伸手递给小松鼠。
松鼠胆小迟疑,另一只将自己的果子塞到它怀里, 试探性向前倾身。
胆小松鼠顾不得果子, 抱住胆大松鼠的蓬松尾巴。
两只小可爱交头接耳, 最终胆大的一个倒挂金钩, 迅速从叶澜玄掌中拿走松果。
两小只欢天喜地地蹦进树洞中, 须臾又探出两颗小脑袋,好奇地看看陌生人。
叶澜玄轻笑。
小松鼠一番探险之举并未得到原本该有的两颗松果, 却收获了意外的快乐。
它们该是夫妻吧,有这般勇敢体贴的丈夫,松鼠妻子很幸福。
叶澜玄在地上寻找松果,奖励松鼠丈夫,让它不再为储备粮东奔西跑。
萧鼎之闪身来到一颗大松树下,伸臂一摇,成熟的松果簌簌掉落。
他用袍摆揽了一大堆,送到叶澜玄面前,并不言语,等着被夸。
叶澜玄直起腰,抬眸看他。看了片刻,说:“太多了,两只小松鼠消化不完。”
没被夸,萧鼎之垂手,松果散落一地。
叶澜玄抬眉,见萧鼎之抿唇扭头,腮帮有些鼓。这般气色,前所未见。
树洞里的两小只又出来了,依偎在枝丫上眨巴眼睛。
萧鼎之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呆萌小松鼠,叶澜玄低头摸着鼻子,不让自己笑出来。
知足常乐。
萧鼎之虽然是云霄飞车老司机,但坐上这趟车并非他所迫。他在尝试改变自己,我又何必吝啬言语,破坏这难得的闲情逸趣。
叶澜玄再次弯腰捡拾松果,牵起萧鼎之的手,说:“徒弟,借你的掌心焰用用。”
火气正没地方消磨,萧鼎之说:“你离远些,莫被烫到。”
叶澜玄将松果放在他掌心,后退:“小火微熏。”
“……”掌心腾起的火焰瞬间变小,蓝紫火苗温柔地熏烤着松果。
原本让对手魂飞魄散的掌心焰,此刻变成烹饪工具,工具人本尊却无可奈何。
叶澜玄负手站在三尺开外,击掌赞道:“圣女说我收了一个好徒弟,我深以为然。”
萧鼎之的嘴角轻轻弯了下。
松果在微光的熏烤下散发出清冽的木质香气,叶澜玄来这个世界没吃过一餐饭,现在口舌欲受激发,有点急不可耐。
“该烤好了。”叶澜玄靠近,掌心焰熄灭,他伸手去拿果子,萧鼎之却移开手臂,“烫。”
萧鼎之转身用冷风冷却松果,叶澜玄探头绕着他打转。
真真是男子无论多大年纪,有何经历,心中永远住着一个小孩。
松果受冷炸开,露出引诱馋虫的淡黄色松子。
叶澜玄舔着淡唇,捻起一颗,剥开,正要送入口中,手却顿了一下,转而将油润饱满的松子放在萧鼎之唇上:“你先吃。”
萧鼎之的瞳孔微微震动,眼睫迅速垂下,让道:“你先。”
他说话的当口,叶澜玄已经将松子喂入他口中:“好吃吗?”
他含着松子,细细咀嚼,点头:“好吃。”
萧鼎之眉眼弯弯,笑得开心:“我最爱吃松子,清冽甘香,回味无穷。”
萧鼎之心中缭乱,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叶澜玄将松子全部剥了,一大半给萧鼎之,一小半留给自己,说:“你喜欢吃零嘴,多吃些,我尝尝味道便可。”
“我……”后话萧鼎之没说出来。
叶澜玄必是向童子打听过一些事,童子不会对他隐瞒烧烤之事,他由此得出自己爱吃零嘴。
萧鼎之并不贪吃,每每烧烤都是奔着打听自己不知道的叶澜玄做过的事而去,童子又是上一世第一个对他友善的人,就顺便缅怀逝去的时光。
教童子练剑时的严苛,是要让他拥有自保能力,日后若遇凶险,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被消魂钉钉在山门上。
“不用客气,”叶澜玄接话,坦言,“我私下找童儿问过你们相处之事。你对我有超越年纪的成熟,与童儿在一起少年心性才得以解放。人有多面,很正常。”
萧鼎之想说我与你在一起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可重生之事说出来叶澜玄能理解吗?他本就害怕自己的尖刺锋芒,若知自己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他还敢与“鬼魅”同行吗?
萧鼎之闭目吸气。
叶澜玄点点他的手掌,说:“仰头一口倒进嘴里,细细咀嚼,唇齿留香。”
萧鼎之微微曲掌,依言将松子一并倒入口中,清冽的木质香气萦绕鼻端,不知是松子散发的气味,还是叶澜玄本身的香气。
解完馋,叶澜玄指着地上的松果,对树上两只小可爱说:“剩下的交给你们了,叫小伙伴一起过来囤粮吧。”
小松鼠似听懂了他的意思,眨眼便钻进树木中。
“我们也该去做自己的事了。”叶澜玄语气轻松,负手而行。广袖掩盖的手中,握着九粒未吃完的松子。
他也是个“屯屯鼠”,爱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藏起来,最爱吃食物的总是留在最后,怀着虔诚的心慢慢品味。
此番治病凶险,寒宁和萧鼎之都说过,即便他们不说,叶澜玄也知道这种大手术祸福难测。现代医学那么发达,都无法保证手术百分百成功,更可况在医疗设施不如现代的异世界。
就算寒宁医术卓群,萧鼎之用灵力保护自己,能不能度过难关,还得靠自己的意志去撑。
意志力来源与对未来的期待,对现在的珍惜,是不舍与执念的集合体。
可未来迷茫,当下又有什么让自己不舍的呢?
原本只有三月寿命,来到这里多活了些日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体验了各种惊险刺激,人生百味已尽数尝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自己的实力不够保天下太平,这种大志虽然在怀,却如同水中望月,虚幻飘渺。
做衍生世界的主角?算了吧,天生平凡命,何苦去强求。
唯一遗憾的是这些日子逐渐改变性情的小反派。说他有改变,又没完全改,云霄飞车开得贼溜,这辈子他是第一个见过自己狼狈痛哭的人,但那种狼狈不会有第二次。
萧鼎之见叶澜玄心事沉沉却故作轻松,便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师尊,我给你讲个故事。”
“是你的亲生经历吗?”叶澜玄问。
萧鼎之摇头:“不是,民间笑话。”
“不如讲讲你的故事。”这是叶澜玄最感兴趣的,萧鼎之却一直避而不谈。
“我的故事很无趣,你要听哪一段?”
“懂事之后,来灵隐宗拜师之前。”除了这段空白,后来的事叶澜玄都知道。
这段时期是萧鼎之经久不愈的伤痛,也是他的逆鳞。这块逆鳞他自己都不敢触碰,现在为了让叶澜玄拥有顽强的斗志,他要亲手撬开这块伤疤,露出血淋淋,不堪回首的真实。
萧鼎之用淡漠的语气讲述自己的经历,怕现实太过残酷反让叶澜玄对这个世界失望,还略过了一些细节。
叶澜玄知道反派人格的形成必然经历过各种痛苦磨难,心里有些准备。
但萧鼎之经受的不只是磨难,还有身为男子的自尊与傲骨被反复摩擦碾碎。
他以前曾两次提起花楼小倌,叶澜玄当他路过花楼,或是好奇进入过,没想到他差点成为其中一员。
三翻四次因美貌被同性觊觎、迫害,暴力性骚扰搁谁受得了?
原文作者为了满足部分读者的口味,把他塑造成冷苏大反派,神秘感无疑很重要,因此略过他满是疮痍的少年时代,从原主救他时讲起。
原主作为炮灰,存在的意义就是迫使反派黑化,消磨其他小配角修士的意志,催化三界动乱,同时与俞思归一夜露水,成为横梗在主角攻受之间虐心的刺。
说是炮灰人设,戏份挺多还复杂。
叶澜玄想起原主将已经伤痕累累的少年萧鼎之推入别的修士怀中,心就止不住地发疼。
他拾起萧鼎之的手,引用泰戈尔的名言:“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小鸟用尽力量换来一身斑驳,虚弱无奈将这尘世掀开,若有光明存在,鸟儿会带着歌声轻盈回来。”
“你经历坎坷,性情大变在情理之中。我无法苛求你以德报怨,守护苍生,但愿你能走出阴霾,笑口常开。”
“你陪我千里迢迢医治心疾,我定不负你的苦心,努力跨越这道难关,为你抚平记忆之殇。等我。”
以前的萧鼎之不信光明存在,无极峰弟子又拍马屁又艳羡地说“光耀龙腾师徒情”,叶澜玄欣然接受,那时的萧鼎之还在心中暗讽叶澜玄真把自己当作光。
一路走来,叶澜玄从未停止发光,荧荧之光越来越盛,如今已是光芒万丈。
萧鼎之闭目仰头,紧紧握着叶澜玄的手,喉结一番滚动,缓缓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37章
师徒二人终于对彼此打开心扉, 接受对方尘封斑驳的过往与向好的转变。
两人携手走过繁花长径,采药归来的女弟子挽着竹篮,三三两两从林中走出, 间或传来清朗的笑声。
见到陌生人, 笑声逐停, 远远低语。
“师父说今日有仙士前来治病, 是他们吧?”
“看衣貌像,白衫清素,长发飘飘, 骨盈俊逸, 是中原的仙人啦。”
“我族猛士看多了,突然看见仙士, 真是眼前一亮, 心旷神怡。”
“你去问问他们。”
“我……我不懂中原礼仪,才不去呢。”
少女娇俏地扭身,身上银饰叮铃作响。
“你不去, 那我去啦。”
“……我们一起去。”
两位少女手挽手, 慢步来到叶澜玄、萧鼎之面前。
远看他们已超凡绝俗,近看更是惊为天人。
少女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俩,竟忘了过来作甚。
叶澜玄拱手道:“鄙人来求圣女治病,请两位小仙女通传一声。”
清冽的声音字正腔圆, 吐字清晰, 入耳极为舒适。
两少女回神, 匆匆行礼。因不知哪种礼仪合适, 又是福身, 又是拱手抱拳,凌乱不已。
叶澜玄清浅笑道:“小仙女不必多礼。”
“来者是客, 不能怠慢。”说着,朝叶澜玄行了本族迎客礼。
如此热情,反搞得叶澜玄不停弯腰回礼。
萧鼎之托着叶澜玄的手臂,说:“你们再多礼下去,日头都要西斜了。”
他的话点醒少女:“师父三竿才起,两位仙士请随小女子移步阙风亭稍等片刻。”
少女们在前带路,走过九曲水廊,来到湖心凉亭。
之后,少女甲煮茶待客,少女乙去通知寒宁。
不消片刻,寒宁出现,身穿蓝条翻领收腰短衣,褐色马裤利落紧致,足蹬黑色小蛮靴,青丝被碎花头巾严密包裹。浑身没有繁复佩饰,看起来英姿飒爽,与昨夜的异域娇花判若两人。
她走到桌前坐下,拿起茶杯吟尽杯中茶,问道:“仙尊可做好决定了?”
叶澜玄点头:“我信圣女的医术。”
“好。”寒宁的目光从萧鼎之脸上轻轻掠过,说,“你随我的徒弟去药池净身消毒,起来不必着衣,用灵盾护体,避免毒菌侵入。做好这一步,来术房找我。”
听到不必着衣四个字,萧鼎之的眉峰一瞬聚拢:“不必着衣是指不穿上面的亵衣,还是全身赤.裸?”
“一丝.不挂。”
“……”萧鼎之胸口起伏。虽然知道行医开始,一切都要听大夫的,但这一丝.不挂地暴露身体,大夫还是个女子,让自己如何淡然处之。
萧鼎之心中波澜起伏,叶澜玄却处变不惊。
萧鼎之脸色不太好地问叶澜玄:“师尊,你如何想?”
“听圣女的。”寒宁从着装上已然展现出专业态度,医者眼中无性别之分,叶澜玄时常出入医院,手术台也上过好几次,不好意思的羞耻感早已淡化。
他向萧鼎之解释:“衣物看着干净,却会携带肉眼不可见的毒菌,落刀之后,血肉暴露,没有天然抵御力,一旦感染毒菌,轻则发炎,重则危及性命。我们虽是修士,毕竟没有脱去肉.体凡胎,圣女考虑周全,不必担心。”
寒宁微笑着点头。
一番说辞让她感觉仙尊的医药知识不比他的徒弟少,且心理强大,身为病患丝毫不憷。
寒宁见多了惊慌失色,鬼哭狼嚎的病人,更有甚者需要四个壮汉强行按压才能医治。仙尊看着柔弱,却胆识过人,令人敬佩。
“无异议便开始吧,我也要做消毒准备。”寒宁起身道。
叶澜玄握着茶盏的指尖微微泛白,但很快放开茶盏站起来。
萧鼎之扯住他的衣袖,问寒宁:“我能陪师尊一道去么?”
寒宁将萧鼎之扫视一番:“可以,你也要一丝.不挂。”
萧鼎之:“……”
叶澜玄:“……”
自己为了治病迫不得已,萧鼎之好好的怎能让他做这种事。他的身子别人都不许看。
叶澜玄轻拍衣袖上的手:“你在此处饮茶等候,戏戏锦鲤,看看荷花,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萧鼎之叹气,忽然灵光乍现:“圣女可否给我几个丫头?我分神出窍,用元神陪伴我师尊。分神期间身体不得移动,需有人看护。”
寒宁的月牙眸微微张大。
她对修仙有所了解,知晓高阶修士元神可以出窍,但神游期间,肉身处于脆弱状态,三岁孩童都可为所欲为。若肉身被毁,元神便无处可归,上不得碧落,下不得黄泉,永恒漂泊在虚幻空间里。
怎样的师徒之情能让这个冷漠疏离的徒弟将身体托付给陌生人,抽出元神陪师尊去鬼门关走一遭?
他是我的徒弟该有多好。
寒宁扶额,成全道:“我让弟子将术房隔壁的药草房腾出来,你便去那里分神吧。仙尊的福气,真羡慕不来。”
这是寒宁第二次由衷地夸赞萧鼎之,叶澜玄反握住他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未时一刻,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做好。
萧鼎之在满是草药味的小房间里打坐入定。
走过腥风血雨的大魔尊不会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他人的保护上,他更信命运由自己掌控。身处异域,让本族人护法不过是多上一层保险。
灵力与魔力相融的护盾将他的身体完全覆盖,须臾后,一缕淡至无色亦无形的元神飘出身体,从门缝中离开。
隔壁术房内,叶澜玄已经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下半身用无菌的白布遮挡,头顶悬着一盏莲蓬灯。
无影手术灯的技术寒宁已然知晓掌握,并且用绿布遮了口鼻,俨然像个经验极其丰富的外科医生。
薄如蝉翼的小刀在她之间泛着寒光,叶澜玄咽着口水,闭上双眼。
“虽然麻肌散对这种大面积伤口作用甚微,但聊胜于无。仙尊要用吗?”寒宁问道。
叶澜玄点头,身体麻不住,麻痹神经也是可以的:“除了麻肌散,还有没有催眠类的药物?”
“有,但怕睡去以后永远无法苏醒。”
“……那算了,圣女用药吧。”
清凉的药膏均匀涂抹在叶澜玄的胸上。等了一会儿,寒宁用指尖按压肌肤:“有感觉吗?”
没触碰之感,但能感觉到重量。
叶澜玄说:“可以动刀了。”
一刀下去,鲜血汩汩,寒宁身旁的女弟子用药纱擦拭,同时上了类似止血钳的器具。
叶澜玄的身体因剧痛止不住地颤抖,固定手腕脚踝的布条绷得笔直,脸白似纸,冷汗如雨,顷刻间打湿头枕。
但他死死咬着嘴唇,没发出一声痛呼,怕影响寒宁的稳定度。
有人叫他张嘴,往他嘴里放了一团药棉。
剥皮刮肉的极致痛感无法用语言描述,叶澜玄生生疼晕过去。
然后他开始在刀山上行走,每走一步,血流如注,直至血肉削尽,空余骨骼与尖锐刀锋碰撞磨砺。
炼狱之刑莫过于此,已经昏死的叶澜玄恨不得自己魂飞魄散,不再受这极刑煎熬。
无数画面凌乱而至。
有母亲的微笑;父亲宽阔的后背;与好朋友结伴而行的清幽小径;女生含羞递来的情书。
也有受调戏时的打架斗殴;心疾突发送医的紧迫;父母无休止的争吵;病房无人看护的冷清。
世事变幻,冷暖无常。美好似流沙,总会不知不觉从指缝间溜走,之后便是一夜成长的麻木。
清冷月色照不到病房寂寞的角落,生而为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年少的轻狂被病体孤独磨灭锋芒,从别人眼中看到的只有怜悯。怜这孩子年纪轻轻就缠绵病榻;怜这孩子无人照顾,孤苦伶仃。
正是花季灿烂时,却整日思考人生的意义。但种种困境也能磨砺出坚韧毅力,先要活着才能想活着以外的事。无论何时叶澜玄都从未放弃过生的希望。
可现在的剧痛早已超出承受力极限,洪峰来袭般撞击摧毁意志力的防线。叶澜玄想活,也想死。活得痛苦,不如死后无知无觉,一了百了。
刀山在虚幻的意境中扭曲模糊,叶澜玄感觉自己匍匐在锐利锋刃上,身体被分割成无数块,一道手持铁链的黑影虚虚飘来,头顶尖帽上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字。
勾魂使者终于来了吗?该解脱了,叶澜玄虚弱地等着无常勾魂。
“不许碰他!!!”一道冷厉的声音打破无声世界的寂静。
黑影被灵光打散,清风袭来,扭曲的阴森刀山化作山河湖海,锦绣花色层层展开,绵延万里。
“师尊,山河锦绣等你去赏,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你的逆徒常常气你,无法无天,你若走了,他更无拘无束,不知要将天下搅成什么样。你放心得下么?”
“你藏的松子被徒弟发现了,你若不回来,他会吃得一粒不剩,你舍得么?”
“师尊,你要知道在这世上有个人会一直等你。无论沧海桑田,宇宙轮回,他会无休止地等下去。”
一句句情真意切的话在叶澜玄脑中回旋,化作牵绊填补意志力的裂缝,身体的剧痛已不再重要,被刀刃切割的血肉迅速合拢。
刚刚做完最后一步的寒宁,肉眼可见刀刃下的伤口奇迹般愈合,一直稳如泰山的手微微发抖。
他是神仙吗?若非神仙,怎能如此自愈。若是神仙,怎会得凡人的病。
萧鼎之的分神退出术房,回到自己的身体内。
他凤目张开,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九粒微微变色的松子。
这是叶澜玄垂下手臂那一刻从手中掉落的,被萧鼎之全数捡拾回来。
“屯屯鼠”差点与世长辞,幸而尚存一丝理智,听得进话。
自己的话对他触动很大,他是在乎这些松子,在乎天下苍生,还是在乎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BS,花影投喂。
第38章
寒宁脱下满是血迹的手套, 拿起一块干净的药纱仔细为叶澜玄擦拭身体。
剖开的胸口已完全闭合,长出粉嫩的新肉。
寒宁行医十数载,见过形形色色的病患, 也为修士治过病, 从未见过叶澜玄这种叹为观止的自愈速度。
是他的灵力已登峰造极, 还是他徒弟在暗中相助?
寒宁环顾四周, 没开天眼的她看不到任何异象。她轻声唤道:“仙士,你在这里吗?”
话出并无回应。
寒宁摇了摇头,换了块药纱, 轻轻沾去叶澜玄额头脸上的汗水。
先前她一心扑在治病上, 未好好细观叶澜玄的长相,现在一切顺利, 注意力自然而然集中在近在咫尺的清绝面容上。
巫医族由游牧民族转化而来, 男子长相大气,带着枕天席地的粗犷。女子的骨相也不似中原水土滋养的那般细腻纤柔。
叶澜玄的容貌既有男子的大气,又不乏女子的精致, 眉梢藏锋锐, 淡唇露温柔,左额上的稚莲钿印清冷非凡,升华整体气质,令人不敢轻易亵渎。
寒宁的手悬停在叶澜玄额头上方, 兀自出神。
良久后, 女弟子唤道:“师父……”
寒宁回神, 放下药纱, 展开叶澜玄身上覆盖的白布, 为他盖好,道:“让仙尊再此休息, 你们去净身换衣。”
“是。”
女弟子走后,寒宁又回眸看了叶澜玄一眼才悄然离去。
她一出术房,就看到萧鼎之抱臂倚墙而立,张扬的气场如旧。
师徒俩各有各的风华,清风与烈焰如何相辅相成,拥有令人艳羡的守护之情?是清风柔化了烈焰,还是烈焰融化了清风?
“仙尊的身体已无大碍。他的心疾与生俱来,以前做过治疗,换置的心瓣血管与周围的血肉粘连,并未从根本上解决血脉顺畅流通的问题,同时心房里还有一条半溶解的异物。我已将异物祛除,医治顺利。仙士可静待仙尊苏醒。”寒宁将大致情况说给病患“家属”听,让他放宽心。
“有劳圣女。”萧鼎之放下手臂,偏头往术房里瞧了瞧。“我师尊大约何时能醒?”
“仙尊的修复力异于常人,慢则半日,快则一个时辰。”
萧鼎之点头,又问:“我师尊的心还是自己的么?”
“是。仙尊的病症比我想象的轻。”寒宁顿了顿说,“仙士言语虽不多,但每句话都直接明了。换心会出现异体排斥问题,能不换,则不换。”
萧鼎之说:“圣女聪慧,不愧是当世神医。”
寒宁含笑道:“赞誉我受之无愧,放松下来去饮盏茶如何?”
萧鼎之婉拒:“师尊未醒,不可懈怠,我已净身想开灵盾进去陪他。圣女劳累,当清净休息。”
“行。”寒宁并不勉强,第三次说道,“我很羡慕仙尊的福气。仙尊自愈力极强,身体已无创伤,净完身不必再开灵盾。”
萧鼎之未再多言。
要是寒宁知道自己与叶澜玄的磨合期有多激烈,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萧鼎之进入术房,站在叶澜玄身旁静待他苏醒。
重逢以来,他开心的时候少,像这般虚弱沉睡的时候多。明明该在青山绿水间折花逍遥,却因收自己为徒而失去快乐。
萧鼎之有些迷茫,不知该抓紧他,还是放开他。
计时沙漏流泻完最后一粒沙,叶澜玄平放在腹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萧鼎之差点遏制不住冲动,去握住那只手,又怕惊扰虚弱的他。
叶澜玄缓缓睁眼,脑中浑浑噩噩,朦胧的白色灯光在眼中摇摇晃晃,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的眼皮又轻轻合上,或是因为缺水的关系,舌尖从唇缝探出,在淡而无色的嘴唇上游走。
“师尊。”萧鼎之柔声唤道。
扇形眼睫颤颤巍巍,再次打开,涣散的目光在看到萧鼎之的那刻尽力聚拢。
叶澜玄记得自己在虚空中沉沦时,见过刀山,见过无常,也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对他诉说,要他为了锦绣山河、天下苍生、暗藏的松子和无法无天的徒弟活下去。
他终于活下来了,见到萧鼎之的第一眼,他不想再思考活着的意义。
珍惜眼前人,去完成自己的志愿,即便结果不一定会如人意,但至少拥有过,努力过。
“徒……”干涸的嗓子很难发出声音,叶澜玄说出一个字,便觉喉头干痒,忍不住咳嗽。
“我在。你刚醒,不要说话。”叶澜玄现在像个易碎品,萧鼎之不敢轻易触碰,有些手忙脚乱,环顾四周看有没有可以饮用的水。
然而,四周空空如也。
“你躺着别动,我去找圣女。”说罢,萧鼎之行色匆匆地离开术房。
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手中捧着一叶甘露。
清冽微咸散发着淡淡药味的露水循序渐进地送入叶澜玄口中,萧鼎之温柔且焦虑的脸映在他的瞳孔中。
这是叶澜玄从未见过的神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少年,何曾有过焦虑情绪。
悉心照料不是第一次,但这次特别小心翼翼。
喂完秘制甘露,萧鼎之又运灵为叶澜玄恢复体能,还说:“幸而我们是修士,若换着普通人,此疾圣女断不会医。师尊,圣女也赞你意志顽强,自愈能力让她大开眼界。”
叶澜玄恢复了一些体能,目不转睛地看着萧鼎之,淡唇微微扬起。
“我的命是你从无常手中夺回来的。意志力……或许有点,但不够度过艰难时刻,是听到你的话才坚持过来,自愈力也是你的灵力在保我。”
“萧萧,你对自己做出的承诺从未失言。谢谢你护我,等我。”
突然改口的昵称令萧鼎之运灵的手骤停,凤目倏忽放大,以为自己听错了:“适才你唤我什么?”
“萧萧。我不知你的字,不知如何表达亲近。”
萧鼎之忽然笑了:“我无字,今后萧萧便是我的字,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叶澜玄抬手握住萧鼎之的手,闭上双目,将泪水流进心里,笑容留在唇边。
隔日清晨,萧鼎之去寒宁那里拿药。
虽有灵力恢复体能,叶澜玄已经无碍。但毕竟伤心耗神,寒宁开了些秘制补药,让他的身子更康适些。
萧鼎之出去一趟回来,篱笆小院内竟飘出袅袅烟气。
走水了?
萧鼎之闪现进院,看到的场景令他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叶澜玄衣着整齐,坐在一个小石墩上,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拨弄奄奄一息的柴禾堆。
柴禾堆上架着料理好的鲜鱼,被焰火熏得乌漆麻黑。
他拨弄完火堆也没见火势涨起来,又赶紧去转动挂着鲜鱼的木棒。
他没有玩火的技术,却总是想攻坚克难。
脸颊被手指轻抚,叶澜玄抬头,笑容灿烂:“你回来了,我在烤鱼,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萧鼎之没看出这鱼哪个部位还能入口,但什么都没说,在叶澜玄身旁席地而坐,手肘撑在膝盖上,歪头看着他。
叶澜玄边专注手里的活,边说:“我问过小仙女,她们说这里不禁火,平日里也会烧烤食物。她们还给了我一些调味料,但少了胡椒孜然,说辛香料燥辣上火,我要忌这些东西。”
萧鼎之忍着笑说:“她们没告诉你生火的技巧?”
叶澜玄扶额:“她们说了几种方式,什么十字架式、圆木星式……听着简单,上手特别难。”
“为何不用灵力生火?”
“我想过过普通烟火生活。”
萧鼎之:“禁锢你进阶的枷锁已除,你现在是真元婴修士,厉害得很,不想试试法力么?”
叶澜玄轻轻摇头:“不急这一时。”
“嗯,以后有得是时间大展神威。”
萧鼎之左一个厉害,右一个神威,也不想想他一个战力逆天的大乘者夸一个小元婴,可信度有多高。
换着以往的叶澜玄,定要撇嘴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但现在的他,已进入到全新的境界,把安慰当鼓励。
“涧水飞涛凤凰游,我不会让你失望。”
萧鼎之现在的嘴也跟抹了蜜似的,专挑好话说:“你从未让我失望,只会一次次刷新我对你的看法。”
叶澜玄转头,与萧鼎之目光相对:“你怎么看我?”
“怎么看都好看。”
叶澜玄手中旋转的木棍“啪嗒”一下掉在火堆上,扬起一阵烟尘。
萧鼎之抬袖遮挡叶澜玄的脸,将所有不干净的东西挡在外面。
叶澜玄半跪在萧鼎之面前,凝视他的凤目,说:“经历生死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境界。我以前不信,现在觉得自己死晚了。”
这话叫人如何接?
能说“那你怎么不早点去死”吗?这话说出来,恐怕会挨一个大嘴巴子。萧鼎之并不知道叶澜玄已经升华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萧鼎之顾左右而言他,用灵力吸来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你看鸟儿都寻香而来,站在我指尖等开饭。”
小鸟:???放开俺!
叶澜玄摇头笑道:“我不是做大厨的料,想迎合你的嗜好却搞杂了。掌心焰的术法我还没练,我另起炉灶,重新烤吧。”
萧鼎之放走鸟儿,握住叶澜玄的双手,实话道:“我没有贪吃的嗜好,每每与童儿烧烤都是为了打听你的事。莫要把守护当负担,我所做的一切都心甘情愿,中间有过情绪转折,但也从中发掘出你更好一面。”
“你想过烟火生活,我们就寻个清秀处住上一阵,不理世事。春色渐浓,花开正好,我们便放缓脚步,好好欣赏这秀美山河。”
美好的画面随着萧鼎之的话在眼前铺开。
影落明湖青黛光,九江秀色挂三梁。
碧云掩映多彩霞,小桥流水殢桃花。
人间美景都是天赐的明珠,每一颗叶澜玄想都摸摸。
系统搞的退病劫已除,叶澜玄永生不再受病痛侵扰。
渡劫乃大乘的前置条件,系统发出的金光虽未明说,但他现在修为与萧鼎之只差一个等级。
长生不老不再是奢求,他有大把光阴去挥霍。
当下三界平静,虽暗藏漩涡,但那漩涡没有卷动起来,他不会盲目去压制。犹如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不动反而更好。
但叶澜玄没忘记萧鼎之有目标,虽不知他的大志是什么,魔尊之位是否志在必得,他愿意暂时搁置目标,伴自己云游四海,这份心意已重千钧。
叶澜玄不会自私地满足自己的兴趣,而忽视萧鼎之的感受,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山河宽广,一时间畅游不完,我们不如分区游览,省时省心。”
萧鼎之:“如何分区?”
叶澜玄说:“我们现在身处南疆,便顺着河道南上。江南烟雨,风光独秀,我们先去江南如何?”
萧鼎之点头:“你说了算。”
叶澜玄颔首垂眸:“你现在如此听话,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萧鼎之屈指托起他的下颌,问:“师尊,你忽然用昵称唤我,是出于感动,还是别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魔尊掉马不是更有意思吗?
第39章
叶澜玄对感情之事非常内敛, 萧鼎之强大的保护让他有些势弱,但男子天性并未因此消失。
责任担当两肩扛,除开嬉笑打闹的话, 他对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慎重。
像这种“我因你的逆天颜值对你有好感, 但你嘴毒老气我, 令我的好感度直线下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我突然想明白, 久处不厌胜过乍见之欢。你的强大和不轻易展现的温柔使我破防,我终于明白我中意你,想快点以你之姓冠我之名。”的话。虽是心声, 但叶澜玄无法轻易说出口。
不是因为坐过云霄飞车后害怕初开的情窦付之东流, 而是担心此番话说出来给萧鼎之增加负担。
他的转变是因情而起,还是偏执而为尚不清楚。自己与他还在较劲的阶段, 他就一边嫌弃, 一边强势保护。有情吗?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只有自己单方面感动。
现在的他温顺多了,但心门因此敞开了吗?
“师尊。”叶澜玄半晌没反应, 萧鼎之又唤了声。
“啊……”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感觉是什么原因?”叶澜玄反问, 试探萧鼎之的心思。
“我感觉你多半出于感动,又稍稍有点心仪我。”萧鼎之不会作茧自缚,自己想不明白的事直接问,“你有没有心仪我?一点点也算。”
叶澜玄又不答话了。
萧鼎之眼中划过一丝失望的暗光, 却说:“现在不心仪也无妨, 我会把那份感动转化成心仪。”
“为什么?”
“因为我想与你两情相悦。你说我是偏执疯子, 确实, 我对任何事都很极端, 一旦认准目标,就会冲刺达成。我不精通情爱, 但我不想失去你,你在身旁我才会安心,这种感觉就是心仪吧?”
“大概……可能……也许是?”叶澜玄也没谈过恋爱啊,“我也不太清楚。”
“那我们一起去探索。”
“好。”萧鼎之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两条平行线试着交汇未尝不可。
叶澜玄想了想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嗯,你说,我仔细听着。”
叶澜玄将自己绑定退病劫的事讲出来,穿书略去,他不想让萧鼎之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都是虚构的。
萧鼎之听完,沉吟片刻,道:“原来你也有仙缘,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
“没了。”
“有,快说。”萧鼎之用手指戳叶澜玄的腰。
“真没有……啊哈哈哈哈……别挠我,痒……”叶澜玄扭来扭去,像条水蛇。
“真没有了?”
“还有就是退病劫渡完后,我也摸到大乘的门槛了。”
“原来藏着灵力不用,是隐藏实力。可以啊,师尊,以后我想欺负你都得看你的脸色了,地位一落千丈。”萧鼎之加快手上动作,叶澜玄撑不住倒在草地上,萧鼎之顺势压着他,两人滚着一团。
叶澜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久没这样放肆玩闹过了。
“你身为灵隐宗弟子,排行……我数数,一百零三名去了,见谁都要道句师兄,师伯,有什么地位啊,哈哈哈哈。”
萧鼎之不敢将身体重量全数放在叶澜玄身上,虚虚撑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捏着他的鼻尖,笑问:“我在你心中排第几?”
“零。”
“什么?”
“凌驾第一名之上,比我自己都重要。我给你的道号是深思熟虑过的。”
“凌绝么?寓意好,真难听。”
“哪有难听?明明很霸气。”
“那你怎么不叫,要唤我萧萧?”
“啊这……一时没想起来。”
“明明自己也嫌弃。凌绝,王屋,你仔细听听这些名字,但凡胸中有点墨水,想不出这么……嘿,你打我。”
“我是你师尊,随时可以教训你。”
萧鼎之压住他不老实的双手:“这样你还……”
“噼里啪啦”的声响打断了两人的嬉闹。
萧鼎之抬头看到寒宁和她的两个徒弟站在半人高的篱笆花墙外。
寒宁面无表情,徒弟们目瞪口呆,触碰到萧鼎之目光立刻蹲下捡拾地上摔碎的瓷碟木盘。
寒宁听说叶澜玄在烧烤,大病初愈不适合辛辣食物,仙修虽然体质异常,但能忌口最好忌口。
她命人做了一点清粥药膳,亲自送过来,没想到竟然看见师徒倒地嬉戏的场面。
萧鼎之将叶澜玄扶起来,清理他身上的碎草屑。
僭越礼制的事被别人撞破叶澜玄浑身不自在,萧鼎之还趁清理之际暗暗摸他的腰,生怕外人不知道两人的关系已突破师徒之谊。
叶澜玄反手捉住后腰上那只不安分的手,捏了捏甩开,对寒宁拱手道:“圣女妙手回春,恩德难表,我本该清醒之后即刻登门拜谢,女弟子说圣女辰时之前要静观医书,不便打扰就作了罢。”
寒宁心思内敛,目扫两人,淡淡道:“仙尊的感激之情令徒已带到,我来得突然,没打扰仙尊与令徒的交流吧?”
“没有,没有。”叶澜玄移步开门,“院内被我弄得一片狼藉,甚为失礼,离开之前我会恢复原貌。”
寒宁进院儿,脑中还想着适才看到的场景,声音有些沉闷:“仙尊已修成半仙之体,我本该放心,但身为医者,已习惯关注经手的病人后续恢复情况,烧烤这类辛燥之物少碰为好。”
萧鼎之道:“我师尊早已辟谷,这些是烤给我吃的。”
寒宁眼眸微转,看着萧鼎之:“仙士与仙尊的师徒之情令我大开眼界。冒昧问一句,你们真的只是师徒吗?”
叶澜玄:“是。”
萧鼎之:“不止。”
寒宁:“不止,何意?”
“字面之意。圣女过问的有些多了。”若非看在寒宁给叶澜玄治病的份上,萧鼎之哪有耐心应付她。
“诊金如何算?”萧鼎之问。
寒宁彻底体会到什么是翻脸无情,但萧鼎之本就冷漠疏离,只有对他师尊才柔软些,冰霜裹着炽热火性,极不好相处。不如他师尊,看着清冷,性情却如春风般和沐。
没有女子不喜温柔。寒宁放弃对萧鼎之的好奇,转而接近叶澜玄,以复诊为由,与叶澜玄进入木楼内。
萧鼎之深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寒宁表面有多冷艳矜贵,言语之间可见她正值妙龄,春心萌动。
之前与她夜游一段路,她介绍的风土人情多为爱神之事,讲述巫医族如何从几近灭亡到如今人丁兴旺。
他们世代行医是为了报答爱神庇佑,还说与外族人结合能更好地绵延子嗣。现今的巫医村,是十几支异族血统的大融合。
作为圣女,在职期间不得与男子产生情愫,但若有男子愿为她披荆斩棘,她便可以结束这苦行生活,嫁为人妇,洗手作羹汤。
如此暗示,萧鼎之听了当没听,但他担心寒宁去哄骗叶澜玄。
两人进入木楼许久未出,两个女弟子垂首站在萧鼎之身后,看似恭顺实则看守。
萧鼎之顾及叶澜玄的颜面,没有破门而入或是飞窗旁听。
等了许久,耐心耗尽,他刚要行动,木楼门开了,寒宁面带微笑向叶澜玄告辞。
她走后,萧鼎之问:“谈这么久,说了什么?”
叶澜玄道:“圣女说她随缘治病,无须诊金。”
“然后?我们何时离开这里?”
“我本打算今日便走,但圣女提了个要求。”
果然。
萧鼎之哼道:“她要你为她披荆斩棘?”
叶澜玄诧异:“你怎么知道?”
“她先暗示我,我没理她,她再来说服你。如此水性杨花,愚笨的村民还将她奉为最圣洁的咪彩。”萧鼎之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叶澜玄微微蹙眉。
他不知道寒宁先前暗示过萧鼎之。
谈话时,寒宁丝毫未露倾慕之色,冷静地讲述巫医族的传说和民风。她直言圣女这职业听着崇高,但个中孤冷只有自己知晓。
生来被神选中,垂髫之年便头戴花环,白纱掩面受村民膜拜。同龄女子皆嫁作人妇,受尽宠爱,她却要衔枝洒露,日夜为村寨祈福。
圣女是终生职业,若无男子倾心相付,为她过关斩将,她将孤独终老。
她在等一个英雄为她披上嫁衣。
她还说仙尊与令徒法术了得,闯关并非难事,当初破例治病是怀着脱困的私心,望仙尊成全。
叶澜当时答复:“圣女对我有再造之恩,就算肝脑涂地也当相报。但闯关可以,披嫁衣不行。”
寒宁垂眸,良久无言。
再抬眸时,眼中尽是酸涩:“仙尊做做样子,将带我出山寨便可,之后山高路远,彼此珍重。”
叶澜玄没立刻应下,说:“容我与徒弟商量以后再做决定。”
“此事没得商量。”萧鼎之果断拒绝。叶澜玄只能穿嫁衣,不能给别人披嫁衣。
萧鼎之的醋劲叶澜玄深有体会,他一再让步,自己不能得寸进尺。
“那留些银钱我们跑吧,愧疚之意会随时间淡化,多年以后谁还记得这个寨子。”叶澜玄在萧鼎之身上乱摸,“我的碎银不够诚意,你把金锭藏哪儿了?拿一块出来先垫着。”
萧鼎之握住他的手:“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呃……不是很真心,但能怎么办呢?我不能让你进退两难。”
“进退两难的是你。你的仁心良心我能不知么。你说句真心话,你是不是想帮她?”
叶澜玄点头:“想。她让我重获新生,一个善意的谎言也可让她重获新生。孤独的滋味我们都尝过,同理心让我很难坐视不理。”
说到这里,叶澜玄反转道:“但我会以你的决定为先,你不许,我就不帮。我不吃醋,醋味好酸。”
萧鼎之转头,鼻息一阵一阵的,不知在气,还是在笑。
“你绕来绕去都在为别人着想。罢了,我来想办法。”萧鼎之受不住叶澜玄的缠磨,也舍不得他为此事耿耿于怀。
“还有其他办法吗?”如果有,寒宁早就想了吧?
“我去娶她。”
“……”此话犹如惊雷,把叶澜玄劈得七窍生烟,“你、你说什么?”
萧鼎之戏道:“你为何在冒烟?气味好酸,是醋在发酵吗?”
叶澜玄一把将萧鼎之推按在木墙上,沉声道:“你敢娶,我就敢……”
萧鼎之凤目晶亮,笑问:“你敢怎样?”
到嘴的狠话绕了一圈,终是没说出来,云霄飞车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萧鼎之的手指穿过叶澜玄的墨发,拉进彼此的距离,以额相抵,缱绻低语:“你的同理心该多多用在我身上。珍视才会有醋意,是酸是甜自在心中。”
第40章
珍视, 珍惜而重视。
他能说出这个词,岂止柔情蜜意。
叶澜玄忽然在萧鼎之的鼻尖上啄了一下:“你的办法不行。”
蜻蜓点水,转瞬即逝。撩完就想跑的美人怎么可能逃出魔王的掌心。
衣袂飘扬, 转体旋转, 叶澜玄背抵木墙, 被困在两臂撑住的方寸之间。
四目相对, 萧鼎之偏头,薄唇擦过叶澜玄的脸颊落在他的淡唇上,声音低柔魅惑:“再亲亲我。”
适才的出其不意实属飞来之笔, 不知怎的就啄了上去。现在要慢动作重播, 就……
就上!
窗户纸都破了,矫情个什么劲儿!
淡唇开启, 樱舌探出, 撬开虚掩的薄唇,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醉深吻燥, 炽热缠绵。悸动的心风雨飘摇, 终于找到停泊的港湾。
沉醉的深吻绵绵无尽,直至叶澜玄云步虚徐,差点一脚踩空才作罢。
萧鼎之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抚着自己的唇, 显然意犹未尽:“为何要走动?”
叶澜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这个离奇的怪癖, 或许是以前萧鼎之的攻势太激烈受不住就想躲, 因而形成习惯。
当然, 叶澜玄不会这么说, 摇头道:“身体不受我控制。”
这话把萧鼎之逗笑了:“不受你控制,那谁在控制?这般主动是撞邪了?”
“是啊, 撞了你的邪。”叶澜玄站直身体说,“先解决正事吧。”
“我们不正在做正事?”
“……圣女的事啊。”这个坏家伙,总是见缝插针,“你那个办法不行,另外再想个。”
萧鼎之心不甘情不愿:“三界之事都没让我如此费过心。”
“三界之事?”叶澜玄猛然想起他有目标。
他曾说过“人皇有何做头,要做就做三界的主宰”,难道他的目标是称霸三界?
但叶澜玄的目标是天下太平,萧鼎之若要做三界之主必会掀起腥风血雨。刚刚交汇的心难道又要因目标不同而产生裂隙?
叶澜玄的情绪骤然低落。
萧鼎之已熟知他每一个表情变化代表什么,问道:“怎地了?”
叶澜玄靠着门廊立柱,叹问:“你说的三界之事是指什么?”
“统魔域,诛妖修。这些事我们商量过。”
“我们商量过诛妖修吗?”叶澜玄没有一点印象,一直在意的都是怕萧鼎之入魔。
“妖修祸害雁北城,你不为城民报……讨个公道么?”萧鼎之为了迎合叶澜玄的正道思维,尽量把一些血腥的词汇改得正气凛然,“诛”字都说得有点重了。
叶澜玄说:“公道自然要讨,但以你的性子会操心这事吗?”
“不会,所以我才说三界之事都没如此费过心。”萧鼎之又给绕回来了,成功把叶澜玄绕得无话反驳。
紧接着他转移话题:“圣女之事我还有个法子,附耳过来。”
叶澜玄偏头靠近他。
他一番言语后,叶澜玄双眉抬高,眼梢带笑:“你这么机智,不做谋材可惜了。”
萧鼎之在叶澜玄的耳珠上咬了一下:“我只为你一人谋划。”
甜蜜暴击容易冲昏头脑,叶澜玄无暇再想亲昵之外的事。
午后下了一场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泥土的清香。
叶澜玄、萧鼎之兵分两路,各行其事。
五仙圣坛上火焰跳跃,寒宁怀抱半人高,十分沉重的绿松石龙形祭器,绕着圆坛跳着大开大合的祈福舞蹈。
脖颈、手腕、脚踝上巴掌大的特制铜铃随舞蹈动作发出古朴厚沉的响声。背后或站或坐着一支六人乐队,管弦手鼓发出听起来苍凉致郁的乐音。
这种祈福祭祀寒宁隔三差五就要做,若出寨未归,便由近身侍女代劳,她则在所在地默默祷告。
信仰是人类精神寄托的自我救赎,也是统治者用神权巩固王权的一种政治手段。
巫医村开山而居,看天吃饭,自给自足,不存在复杂的政治因素,单调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需要一些调剂,祭神便成了祖辈相传的重要礼仪。
天选之女生来为祭祀服务,终身都是村寨丰收和平的工具人。但人心善变,七情六欲并未被“神”剥夺,巫医史上有不止一位圣女厌倦枯燥,为自由反抗信仰。
经过各种矛盾斗争,圣女们才得到救赎自己的机会,可学医,可出寨,但要放弃圣女的荣誉头衔还有两个硬性条件。
一、有接班人。
二、与族中有威望的男子两情相悦,男方不惜以生命作为代价,滴血盟誓迎娶圣女。(后因种族融合,此条件放宽,外族人也可迎娶圣女,但必须入赘。)
光是“入赘”这个词,对中原男子来说就是尊严扫地的大忌讳,更不可能放弃水土丰润的故乡来此荒僻之地过水土不服的生活。
寒宁明知中原来的仙修不可能救她于水火,但她却不愿放弃微渺的希望。
话说出口或有一线生机。
不说,永无自由的希望。
她与叶澜玄交流不多,但从面相举止可见他心思细腻柔软。
他或许不如他徒弟敢冒险,但他这样的人更重情谊。
中原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寒宁试探萧鼎之不成,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病患叶澜玄身上。
事实也如她所料,叶澜玄对此事上心了。
此刻,叶澜玄就站在圣坛外,等候寒宁做完祭祀礼。
呜咽的乐声似在诉说圣女的幽怨,叶澜玄听得连连叹气。有些明白原文中寒宁被魔域护法掳去后,为何没想过回村寨的原因了。
莫约一炷香后,圣坛火焰熄灭,寒宁将绿松石龙形祭器小心翼翼地放在圣坛托举器上,冷凝的面容有些疲惫,走下圣坛台阶时有种人魂分离的虚无感。
侍女上前报告,叶澜玄已等候多时。
寒宁无神的月牙眼立刻焕发光彩,顾不得脱下祭祀斗篷,大步离开圣坛。
见到叶澜玄的那一刻,寒宁感觉他在发光。
寒宁屏退左右,微微笑道:“仙尊久等了。”
叶澜玄没有寒暄,开门见山:“我与徒弟商量过后,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仙尊请讲。”
“圣女与巫哈有来往吗?”巫哈,壮汉头领,被萧鼎之的雷电术烫了一头爆炸卷那人。
他能统领壮汉护寨,必有些威望。
寒宁说:“巫哈是我儿时的左邻,未披上圣女头纱前,来往颇多。”
叶澜玄又问:“成人后便断了来往?”
“没,他从小身强力壮,十二岁便任祭祀护队首领,每逢大典都能相见。”
叶澜玄的目光落在寒宁腰侧的虎纹流苏佩饰上:“圣女所戴的腰饰纹理粗犷,又不乏小心思,是自己做的吗?”
寒宁托起那腰饰,摇头:“他人所赠。”
“巫哈所赠?”
寒宁抿唇不语。
没否认就是了。
叶澜玄说:“圣女困于囚笼,望天企盼,却不知英雄就在身边。”
“不,巫哈尊敬我,与我相见皆是半跪垂首之姿,这些年我不曾见过他眉眼,他对我没有别的心思。”寒宁苦涩道。
村民们见她都是恭敬有加,殊不知越恭敬,彼此之间的距离越远。
叶澜玄:“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刚入寨时,圣女翱翔在天,巫哈仰头对圣女说了几句话,那时圣女若肯低头,便能看见巫哈的眉眼。”
“仰望很累,若无心思,哪个男子能一望经年?圣女寄希望与外族人,不如打开心门看看巫哈在你心中可有一席之地。”
“当然,传情该男子主动,我徒弟已去寻找巫哈。夜幕降临前,圣女若能看清自己的心,就让弟子来我处送一份心意赠礼。”
寒宁犹豫:“可巫哈他……”
“圣女只管问自己的心,不要忧虑其他事。若巫哈对圣女无情,我便带圣女出寨。”
“好。”
傍晚十分,倦鸟归巢。
叶澜玄点亮一盏灯笼,挂在木屋檐下。
纱笼烛火,温馨柔美,在这旷野之地是家的牵引。
没有五谷之香,总觉清冷欠缺,叶澜玄调羹做汤的心又蠢蠢欲动。
人间烟火二十年,一朝做了清冷仙修,心无牵挂省了柴米油盐。如今心中有人,就想再入红尘,给他家的温暖。
叶澜玄在院中踱步,头脑高速运转,回忆以往观阅的书中有没有掌心焰的运作方式。
他记忆力极好,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
几番尝试,掌中燃起一团青蓝火焰。
叶澜玄抖肩得意地笑。破了劫难桎梏,我也能一飞冲天与太阳肩并肩啊。哈哈哈哈哈。
“哈……”他的笑声在掌心焰被风吹灭的那一刻骤停,寻着风来的方向露出幽怨的眼神。
夜色染身的萧鼎之只有大概的轮廓,但即便只有轮廓,也落拓不羁。
“不要玩火。”叶澜玄的技术让萧鼎之害怕,烧了周围建筑无所谓,怕他被火灼伤。
“掌心焰能被风吹灭?”叶澜玄翻看自己的手掌。
“你火候不到家。”萧鼎之淡笑着朝叶澜玄走来。
叶澜玄更加幽怨地盯着他,发现他身后跟着一个人。
那人头很大,走入光照可及处,露出样貌,正是巫哈。
叶澜玄看见他的蓬松爆炸卷就想笑了,忍住道:“勇士没洗头?”
巫哈抬起双手压了压毛躁的发型,说:“洗过,风干又是这样。看久了觉得这形状别具一格。村民都问我在哪里做的头发。”
“噗——咳咳——”叶澜玄实在忍不住,抬袖遮脸,笑得咳嗽。
萧鼎之摇头,嘴角轻扬。
笑了一会儿,叶澜玄捏着泛酸的下颌,问巫哈:“我徒弟给你说明白了吗?”
“说啥?”巫哈有点懵,看了看萧鼎之,“天神啥也没说,只叫我随他过来。”
萧鼎之能控风引雷,巫哈又敬又畏,称呼他天神。
叶澜玄诧异地瞪大双眼,这一天萧鼎之干啥去了?
叶澜玄用心音询问萧鼎之。
萧鼎之回道:“我去做了些布置。”
叶澜玄:“你做事总是神神秘秘。巫哈的心意尚不明确,布置有用吗?”
萧鼎之:“那个木头看见寒宁,心快要蹦出胸膛,我不会看走眼。”
叶澜玄:“这么说,你深谙情爱之事啊?”
萧鼎之:“不谙,我什么都不懂。”
叶澜玄:“……你为何不向他说明情况?”
萧鼎之挑眉,不再回话。
叶澜玄这才发觉自己又明知故问了。
他只有与自己相处时才会多言,其他时候懒得费舌,要他去询问男女之情,委实为难他了。
他能把人带来,面子已经给足。
叶澜玄靠近萧鼎之,做了个小动作表达谢意。
萧鼎之很喜欢叶澜玄主动亲昵,凤目弯起漂亮的弧度。
“坐下说。”叶澜玄回来后左右无事,试练修为进度,用灵力造了一副金刚石桌凳。桌面光滑平整,八爪足凳镂空星云雕花,工艺之精湛,拿到集市贩卖不愁买家。
巫哈憨憨地扒了扒爆炸头,依言落座。
男子间交谈,叶澜玄更直接:“你是否心仪圣女?”
巫哈目瞪口张,半晌才回过神:“天神他师尊,此话何意?”
“心仪就是钟情、喜欢、爱的意思。换个说法,你想和圣女成双成对吗?”
“这……”心思被戳中,巫哈不太自在地低头数地上看不见的蚂蚁。
叶澜玄不疾不徐道:“我以为巫医族男子豪爽大气,直来直往,初见你时的霸道去哪儿了?”
“这不是一码事吧?”巫哈是黑红皮,即便脸红也看不出,但他此刻非常窘迫。
“你有勇气送腰饰,没勇气承认爱意吗?”
巫哈抬手遮住半边脸,讷讷无言。
叶澜玄使出杀手锏:“你若对圣女无意,那我就捷足先登了。明日我为圣女披荆斩棘,通关后带她离开此地。”
“不行!”巫哈蹭地一下站起,“圣女乃我族信仰,任何人不得走带她。”
萧鼎之冷不丁道:“站起来想作甚?坐下!”
巫哈梗着脖子不听话,额头上血管暴起,握拳切齿道:“谁带走她,我跟谁拼命。”
叶澜玄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丝浅笑:“你的命留着去为圣女披荆斩棘,砍掉囚笼的锁去牵她的手,不是更好?”
巫哈似懂非懂:“天神他师尊,你到底何意啊?我脑子笨,但我知道圣女是我和族人的唯一,我们不能失去她。”
叶澜玄:“抛开族人,重说一遍。”
“圣女是我的唯一。”
“谁带走她,你就跟谁拼命?”
“对!”
“你想娶她吗?”
“想!”
“愿为她献出生命吗?”
“愿!”
行了,再问下去,结婚誓词都要上全套了。
萧鼎之面露狡黠之色,将叶澜玄的问话默默记在心中。这个细节,叶澜玄并未发现。
叶澜玄说:“你的心意我已知晓,现在只差圣女的回复。”
巫哈憋着一口气吐露心声,豪言完毕又垂下头,双手捂脸。
叶澜玄仰望圆月,与寒宁约定夜幕之前回复,现在月已中天,回复迟迟未来,莫非有什么变故?
月影流光,悄然变换方向。
巫哈坐不住,转移位置,在篱笆花墙下蹲了一会儿,开始耍起功夫把式,焦急之心可见一斑。
叶澜玄也急。
若寒宁不中意巫哈,自己就要履行承诺带她出寨。出寨前必然要举行巫医族的嫁娶仪式,虽是做戏,但萧鼎之绝对不会同意。惹恼他,这寨子会荡然无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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