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择偶标准 有些失控
喊了两嗓子, 没有人回应。
杜明茶放弃了。
手机虽然没有信号,但灯还能用。
她摸出手机照明,昏暗的房间中再度亮起光芒。
桌子上静静地躺着未吃完的圣代, 紧靠着容器的边缘开始逐渐融化,露出藏在其中的红色蔓越莓干。
方才的甜和指尖的痒同时泛起来, 杜明茶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问:“看来不能指望工作人员了, 要不要我们自己找找道具?”
“好。”
她没回头, 听见他的脚步声过来, 停在身后。
杜明茶随着他的接近噗通噗通跳起来,忍着把这种不知名的冲动压下。
她微侧身,看到沈淮与拿着手机的一双手, 修长。
就是这双手,方才捏着她的手腕,把她掐痛了。
这个男人力气好大啊。
“……你的手机不是三星的啊,”杜明茶试图找其他话题,“上次怎么发热那么严重?”
“出厂时间太久, ”沈淮与镇定地说, “有些失控。”
杜明茶哦了一声,借着手机的光芒, 开始仔细检查餐桌、椅子。
房间很黑, 她虽然有些惧怕黑暗, 但一想到沈淮与在身后,那种恐惧感又如烟雨般轻微散开。
沈淮与问:“是自己来玩?还是和朋友一起?”
“和朋友一块, ”杜明茶在看墙壁上的画,那上面画着一位哭泣的少女,怀抱着死去的少年, 背后站着拥有着黑色翅膀的堕天使,“嗯……联谊会。”
最后三个字说的又轻又快。
杜明茶不想骗沈淮与。
她内心再度为先前做的事而感到懊恼。
隐隐约约,也有些对他回答的期待。
手机贴近画像,杜明茶照到画像上的堕天使。
堕天使单膝跪在地上,看上去像是在温柔安慰哭泣的少女,背在身后的手却沾满了少年的鲜血。
“校园生活真好,”沈淮与声音柔和,“大学中的男性是不是都活力满满?朝气蓬勃?”
脑袋里忽然蹦哒出来沈少寒,杜明茶下意识否决:“也不一定,有时候也很幼稚。”
她听见沈淮与笑了一声,走过来,恰好站在画像上的堕天使前,手机的光芒令杜明茶只能瞧见他的喉结,以及上面随着他说话而动的小爱心模样疤痕。
他说:“看来你深有感触。”
杜明茶的心脏悄悄沉了一点点。
沈淮与似乎并没有因为她参加“联谊”而有什么波动。
也是,他既然曾经教过沈少寒,那在他眼中,自己或许也和孩子差不多。
杜明茶尝试着摸索画框的边缘,试图发现机关:“我朋友说,一位温和又帅气的爱人,能够带走生活许多恶意。”
“唔,”沈淮与漫不经心,“不合适的爱人,只能带来恶意——你要慎重选择男友。”
杜明茶表示认同:“没错。”
沈淮与垂眼:“你刚才说的对,年轻有时候意味着愚蠢。选择爱人方面,可以适当选择年长些的男性。”
杜明茶点头:“我也这么想的!”
“不过,年龄差也不要太大,”沈淮与从容不迫,“毕竟男人寿命短,太大了不合适,八岁刚刚好。”
杜明茶深以为然:“没错。”
其实她觉着淮老师这样的年纪也很好,就是不知道他和自己差了多少岁;杜明茶很难通过外貌来推测他的年纪,毕竟是读完博后又工作一段时间的人了。
但这个时候问,总显得她别有用心。
或许两人年龄差已经超过八岁,不过其实杜明茶也不太介意……
耳侧只听沈淮与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性?”
杜明茶愣了下。
喜欢……什么样的?
她盯着沈淮与的手,怕视线过于灼热,暴露内心的旖念。
“我喜欢做学术研究的,”杜明茶委婉说,“个子高,身材好,出身贫寒,努力上进,最好读过博。”
沈淮与沉默了两秒。
他问:“出身贫寒?”
“嗯,”杜明茶点头,“我对有钱人PTSD。”
别的不说,简单拿沈少寒和邓老先生家做例子,杜明茶真真切切地发现豪门可不是那么容易相处的。
或许是生长环境缘故,她更偏爱如刃松从贫瘠悬崖挺立的男性。
譬如……淮老师这种。
纵使清贫,仍旧不坠青云之志。
沈淮与笑了一声:“你的择偶标准还挺奇特。”
两个人在房间中摸索了近二十分钟,在杜明茶的手机电量掉到只剩下百分之十三的时候,还是沈淮与无意间从画框顶端,摸到开门的钥匙。
杜明茶惊了:“这钥匙藏的位置对矮个子也太不友好了吧?”
画这么高,她踮起脚来也摸不到顶端啊。
沈淮与看她:“难怪你择偶标准要求个子高的。”
杜明茶:“……哼!”
她个子也不矮,放在北方妹子里面算中等个头。只要不去诸如山东、东北等高妹普遍聚集的省份,也足够了。
找到万能|钥匙后,从餐厅中拿到打火机道具,两个人终于打开密室,顺利离开。
外面,时光快急疯了:“我靠,没想到竟然停了这么长时间的电,明茶同学,你没事——嗯?”
进去一个人,出来两个人,时光愣了下,眯着眼睛,疑惑地看着沈淮与。
供电系统重新运转,走廊上的灯光虽然不如外面的亮,但也不差。
只是沈淮与整个人恰好站在昏暗处,时光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瞧见他的西装。
浓暗的颜色,正装,严肃沉稳。
是已经工作、上班的年纪了。
不是学生。
他们还处于通过着装习惯来判断人年纪的阶段。
时光了然:“您是明茶的叔叔吧?”
时光向沈淮与伸手,热情洋溢,“叔叔好,我是时光,在I大读书,今年十九——”
赶在对方说出更多惊世骇俗的话之前,杜明茶及时介绍:“这位是淮老师。”
时光:“嗯?”
沈淮与从黑暗中走出,露出一张没什么表情、英俊的脸。
二十多岁的模样,应当不超过三十。
时光自认为身高已经很优越,但对方并不比他低。
察觉到自己误判了年龄,时光连忙道歉:“实在对不起啊,我误会了。”
杜明茶忐忑不安,忍不住抬头去看沈淮与。
沈淮与没有流露出丝毫愠怒,宽容地笑一下,轻拍时光的肩膀:“没事,眼光不错。”
时光被他拍的抖了一下。
嘶嘶嘶嘶——!!!
好疼。
这位老师的力气好大。
当着杜明茶的面,时光不好意思表现出被拍疼的模样,干笑几声。
背过身后,才呲牙咧嘴地揉着被他拍过的地方。
恰好在此刻,沈岁和与沈岁知也从密室中脱困。
或许是被吓到了,沈岁知脸埋在哥哥胸膛。
沈岁和微笑解释:“被机关吓了一跳,不小心磕伤膝盖。”
杜明茶了然。
她之前在商场做兼职,也遇到过一些玩游戏出意外的玩家,最严重的一个事故,那女生是被救护车拉走的。
密室出了这么大的意外,肯定不会再继续玩下去。
工作人员姗姗来迟,一边郑重道歉,一边表示会退还所有费用并五倍赔偿门票价格。
舍友打电话过来催促杜明茶回去聚餐,她朝沈淮与等人挥手作别。
杜明茶背影瘦削,在红裙外套了件宽大的外套,衬着一双腿愈发纤细。
沈淮与侧身,看沈岁和,以及依靠着他的沈岁知,问:“车就停在附近?”
沈岁和唔了一声:“一起回去?”
“算了,不打扰你们,”顿了顿,沈淮与忽然又问,“I大如今还有在职博士的统招么?”
沈岁和微怔:“你想读博?”
“不是,随便问问,”沈淮与淡淡,“我又没疯。”-
回去仍旧乘坐地铁,商量好了去聚十三吃烤肉。几个人玩一下午仍不怎么累,但地铁要挤成沙丁鱼罐头,给挤累了。
杜明茶的手机还在这时要命地响起来,她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来了,好不容易才接通。
信号很差,她断断续续听了好久,才听明白,邓老先生要带她去沈家做客。
“……不是沈少寒他家,是二爷的堂兄,沈从蕴,”邓老先生说,“他新得了几盆名贵的菊花,邀我们一起去赏菊。”
不等杜明茶拒绝,他老人家又说:“已经派车过去接你了,你现在还在学校?”
杜明茶无奈。
老人家上了年纪,性格越发的说一不二,不容人旁人质疑。
说什么就是什么,风风火火的,完全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但一想到能暂时避开联谊,杜明茶仍旧选择了过去。
她将今日的花销算清楚,AA后,直接转到时光的微信上,对方看出她的确无心恋爱后,也没有过多纠缠。
这点让杜明茶内心的负罪感减轻不少。
“晚上被邀请去沈家赏菊”这件事听起来就有点怪怪的,更何况在杜明茶眼中,那几盆“名贵菊花”虽然好看,但远远不及让这么多人兴师动众跑过来吃饭吧?
杜明茶并没有见到传闻中的沈二爷,只见到这和善的“沈大爷”,沈从蕴。
他与杜明茶父亲年岁差不多,醉心于书画,语调和善,说话时不疾不徐,亲自为邓老先生介绍着菊花:“这一盆名叫白雪绿梅,是前不久二弟帮我弄到的;这一盆是他下午刚托人转交过来,名叫‘半江红树’……”
杜明茶心不在焉地想,半江红树没听说过,倒是听说过半泽直树。
她总觉着沈从蕴看起来有些眼熟,忍不住多看几眼。
啊,沈从蕴的眼睛和淮老师好像哦,都是那种骨骼更硬朗、眼睛深邃而长的类型,双眼皮并不宽,但睫毛浓而密,笑着看人时最蛊人。
等等,不单单是眼睛,仔细看,这高挺的鼻梁也如出一辙,只是淮老师更加年轻,皮肤也更好,更像是升级版的沈从蕴……
沈从蕴微笑:“杜小姐?”
“啊,”杜明茶如大梦初醒,她道歉,“抱歉,我看您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邓老先生斥责她:“明茶,别再你大爷爷面前胡说。”
“没关系,”沈从蕴笑了一声,语调宽厚,“也常有人说我和二弟很相像。”
杜明茶琢磨了一下,自动把二弟替换成二爷爷。
然后按照沈从蕴的年纪,也脑补出一个长着白发、一脸慈祥温厚的帅气中老年人。
邓老先生问:“他怎么没来?”
“这也是他提议的,只可惜——”沈从蕴微微皱眉,声音稍低,“白女士又自杀了。”
邓老先生面色凝重:“怎么……唉!”
“自从叔叔过世后,白女士的状态开始越来越差,”沈从蕴叹气,“这是今年第五次了,二弟赶去医院,刚才打电话说情况暂时稳定,性命没什么大碍。”
邓老先生说:“那就好那就好。”
一提到白静吟,沈淮与的母亲,邓老先生就忍不住皱眉。
当初,沈父强行在婚礼前夕抢走白静吟的事情闹的轰轰烈烈,后期更是用了些手段,逼白静吟不得不与他结婚。沈淮与在两人婚后第六年降生,但夫妻二人关系并未因孩子而好转,矛盾愈发激烈。白静吟后期不停出轨、将情人带回家中亲热……
反倒是在沈父死后,她和那些情人统统断了联系。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白静吟精神上并无问题,却频频选择自杀。有一次,沈淮与去夺刀,反倒被母亲捅了一下,养伤养了许久。
沈从蕴没有请来沈淮与,倒等来沈少寒与他父亲沈既南、继母梅又纤。
还有沈克冰。
一进来,沈既南就主动笑着与邓老先生聊天、寒暄,问候他老身体。
邓老先生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简单敷衍几句。
他牢牢看好杜明茶,免得被沈家那俩小子给拱了。
沈既南特意挑今天这个时间来,自然是有事相求。
他最近听闻邓老先生有心认杜明茶回来,还惦记着两家联姻能拿到的好处。
“……少寒虽然有了女友,但我们家还有克冰啊,”沈既南微笑着说,“克冰和明茶年岁相当——”
邓老先生问:“你拉屎拉多了,把脑子也拉出来了?”
沈既南强自镇定:“老先生,您消消气,我明白您还在意少寒和云茶的事,但我先前也不知道,现在已经打过了孩子。我儿子不止一个——”
“不止一个烂货?”邓老先生冷笑,“我劝你啊,有条件的话,努努力,再生一个吧。”
沈既南:“……”
几句话被驳了干干净净,沈既南只能寄希望于两个儿子。
希望他们能够争点气,认清现实。
晚饭很快开始,杜明茶的座位被安排在邓老先生左侧,她的左侧位置空着。
原本是预留给传闻中的沈二爷爷的。
正对面,是沈克冰及沈少寒一家,遥遥隔开。
杜明茶很喜欢这个位置安排。
她刚刚在和淮老师聊天,淮老师似乎在忙,发了个“稍等”后,再没有踪影。
杜明茶没有回复。
聊天记录中最后是他的那两个字。
这样看起来,就像他在等待她的回应一样。
她收好手机,只听见自己被沈既南笑着点了名:“明茶旁侧位置空着,很孤单吧?要不要让克冰陪你过去聊聊天?”
邓老先生不干了:“聊个屁,吃饭。”
沈既南:“……”
他无奈,只能苦笑着看向沈从蕴:“我也是好心,想着明茶单身,帮她找一个合适的男友。”
沈从蕴徐徐笑起来:“不用非从少寒和克冰两人里面选,咱们沈家单身男人多,可以让明茶慢慢挑,挑中哪个就选哪个。”
邓老先生面色凝重,陷入沉思。
沈家啊。
先排除掉辈分最长、不相匹配的沈二爷,再排除与本家几乎无来往的沈岁和,排除掉沈从蕴那个疯子一样的儿子……
等等,沈家的这些男人,好像没什么适合作为伴侣的。
杜明茶放下刀叉,平静凝视他们:“抱歉,我有喜欢的人。”
一言既出,满座俱寂。
沈从蕴微微皱眉,话还没说,就被沈既南叫走。
一同离席的,还有邓老先生。
整个桌子上,只剩下这些小辈,以及梅又纤。
沈少寒放下手中的杯子,抬眼看杜明茶,眼底晦暗不明,忽而问:“明茶,你之前有没有去过学校广播站替班?”
杜明茶不想与他过多纠缠:“没有。”
沈克冰却冷笑一声,不屑一顾:“你那心上人是谁家的公子?攀上什么高枝了?”
“和你们的生活圈没有丝毫交际,”杜明茶说,“只是个普通的大学老师。”
沈少寒手指敲了杯子:“大学老师?那得比你大多少岁?”
杜明茶:“没多少,我不在乎。”
“不在乎是因为你不知道,”一听是普通大学老师,梅又纤心理平衡,甚至有些得意自矜,捂着嘴笑,“年纪大的男人啊,找年轻的姑娘就是没什么本事。等你上了年纪,他身体也不行了,只能天天吃药养病。说不定事业不行,生活不行,老男人哪方面都不行——”
沈既南恰好在这个时候过来,听到最后一句,皱眉看着梅又纤:“你说谁不行呢?”
梅又纤笑容一僵。
沈少寒碰翻杯子。
杜明茶愕然。
沈从蕴和邓老先生对视一眼,保持安静。
沈克冰见势不妙,他连忙起来,试图为母亲解释:“说的是身体不行,只能靠吃药——”
啪!
沈既南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恼怒不已地又给他眼窝一拳:“龟儿子,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22. 领带 “有点热”
沈既南没想到自己的私事再次被不争气的儿子和妻子爆料出来, 一张老脸憋的通红,话也没脸继续多说。
沈克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自己愤怒的老父亲爆锤两拳。
梅又纤心疼儿子, 慌忙地上去劝慰。
猝不及防听到长辈的秘辛,杜明茶尴尬地低头喝水, 试图假装没有听到沈既南刚刚的话。
余光中看到沈少寒微微后仰,坐在椅子上, 手指搁在桌上。
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的脸上只有平静。
最终还是沈从蕴主动出声, 制止了这一场闹剧。
一顿赏菊宴,在杜明茶眼中,和赏猴宴差不了多少。
闹了这么一出, 沈既南也没脸再提什么“两个单身儿子任君挑选”的事情了,灰溜溜的,和梅又纤一样,头都不好意思抬。
邓老先生见不得孙女独自挤地铁回去,让人开车送她回学校。一路上, 邓老先生好几次看杜明茶, 那些话憋在喉咙中,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出口。
最终, 也才勉强憋出来一句:“明茶, 你说自己有心上人, 真的还是假的?”
像气球被扎破一个小洞,邓老先生剩下的话也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那人在哪里工作?今年多大了?读博?哪里人?”
一连串的问题把杜明茶问住了。
杜明茶低头看手指:“假的。”
邓老先生重重松口气。
就在方才, 沈从蕴亲自和邓老先生谈,说什么以后可能还会成为一家人的话,把邓老先生弄的惴惴不安, 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又有沈家人看上了明茶。
要真是这样,那明茶还有心上人……
真让老人家两难。
一边认为这是可以和沈家、进而和沈二爷拉近关系的好时机,一边又怕棒打鸳鸯、重蹈覆辙。
邓老先生闭了闭眼睛。
他试探着问:“明茶,你觉着沈家人怎么样?”
杜明茶如实回答:“感觉他们有些过于守旧。”
邓老先生继续说:“当初你父亲原本是要和沈从蕴的小妹结婚,谁知道……唉,明茶,算了,你不喜欢他们家,咱们就不和他们来往。”
杜明茶终于侧脸,看向自己的爷爷。
方才骂人时候中气十足,现如今,在昏暗的车厢内,邓老先生的疲态终于显露出来。
黑色染发剂末端是遮不住的白发,脸颊上皮肤松弛,眼睛浑浊,上了年纪的老人眼神不太好,他看人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眯一眯眼睛。
杜明茶轻声说:“谢谢您。”
邓老先生别过脸,良久,他又说:“给你打钱你就留着自己花,别和我这么生分。说到底,我还是你爷爷——”
“谢谢您,”杜明茶说,“我知道。”
她一直存着那些钱,一点儿也没动过。
花了别人的钱,要吃亏的啊。
父亲一直这样笑着教育她。
不想受限于人,就不要多受恩惠。
邓老先生不说话了,他低头,心中止不住的懊恼要涌出来。
险些将他彻底吞噬。
他当然知道明茶在避讳什么。
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她脸上的伤疤刚刚处理好,在药水的涂抹下显得格外狰狞恐怖。
在太平间,杜明茶跪在床前,正在仔细地为已经没有生命特征的父母擦拭脸和双手。
车祸时,父亲邓扶林用身体护住了杜婉玲,当场重伤而亡。
杜婉玲被送往医院后才咽气,唯独坐后面的杜明茶幸免于难,只脸上受了些伤。
这个大难不死、却骤然失去双亲的少女,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哭,只是仔细地为面容受损的父母净脸、整理头发。
护士请她离开,她就小声地恳求,恳求再留一会。
那时候邓老先生正为丧子而悲痛,再加上他讨厌杜婉玲,对她的女儿难免有些迁怒。
如今……
看到这孩子好处的时候,杜明茶却不肯与他亲近了。
另一侧,沈少寒没有回家。
他回学校,去了广播站。
这个时候的广播站空无一人,只有月光透过窗子散落在桌子上。
沈少寒趴在先前曾与别云茶共同翻译过诗词的地方,闭上眼睛,无声地叹口气。
只有在这里入睡,他才能够暂时躲避噩梦的困扰。
现在这个位置是赵芯见的,最近广播改到七点半开始,而近几日赵芯见身体不适,都是杜明茶替她广播。
沈少寒会在明日七点离开,避免和杜明茶相遇。
刚刚趴下,胳膊肘被硬物硌了一下,发痛。
沈少寒蹙眉,起身。
他摸出来一个笔记本。
这是一份极为详细的翻译笔记。
上面是熟悉的笔迹,无论是法语,还是中文,都与当初沈少寒通信时的一模一样——就连在书写完法语后点一大一小两个小点的习惯,也一模一样。
沈少寒心脏狂跳。
他翻到扉页,清晰地看到上面的名字。
只有一个茶字-
时光后来陆续发了几条微信,想约杜明茶出来看电影或者看篮球比赛,都被杜明茶拒绝了。
这场联谊活动并没有让舍友脱单,毕竟整个宿舍人都是莫比乌斯恋爱观——一直在“呜呜呜好想谈甜甜的恋爱啊”与“哈哈哈哈单身真爽不谈恋爱嘛事没有”的矛盾循环中。
为此,霍为君精准地下了个定论:“我们不是想谈恋爱,只是想要一个可以分享日常、可以一起享受第二杯半价、可以拥有快乐xsh的家伙罢了。”
杜明茶没有附和。
从那天之后,她将近一周没有见到沈淮与。
沈淮与没有再去静水湾,也没有再去照顾顾乐乐。
只有玄凤,头顶着嫩黄色毛毛,理直气壮地模仿着他的口气叫她:“明茶,明茶啊,明茶过来,嗯,明茶再往下一点。”
杜明茶有些头疼:“乐乐,请你不要教玄凤说些奇怪的话好吗?”
顾乐乐闷头写作业:“不是我教的。”
他忽然放下笔,思考一下,笑着去缠杜明茶:“明茶明茶,你可不可以给淮与打个电话啊?我忘记妈妈送我的书包放在哪里了,你问问他好不好啊?”
杜明茶被他闹的没法子,也有点点忍不住。
——可以光明正大给淮老师打电话了耶。
她有些不安、且雀跃地拨通号码。
很快,对方接通:“明茶?”
隔着手机,他的声音听起来与往日有些不同,像是……刚刚睡醒,有些沙哑的调子。
“淮老师,”杜明茶问,“您现在很忙吗?在做什么?”
“不忙,”沈淮与说,“在喝茶。”
喝茶……啊。
茶。
脑子里忍不住想起些糟糕的东西,杜明茶在心里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清清嗓子,将乐乐的问题问了出来。
顾乐乐眼巴巴地看着她。
“书包啊,”手机那段传来水声,哗哗啦啦,像是人从浴缸中坐了起来,“你现在在静水湾?我过去。”
杜明茶干巴巴地说了声好,将手机放下。
顾乐乐正双眼亮晶晶地望她:“淮与是不是马上过来?”
杜明茶点头:“是。”
顾乐乐欢呼一声,杜明茶侧侧脸,疑惑地问:“就这么想见到他?”
顾乐乐眼睛一转,用力点头:“是啊,淮与已经忙了好久……你不知道吧?淮与的母亲这两天差点死掉。”
杜明茶愣了一下。
等等,不是说……淮老师父母双亡么?
难道司机给的情报有误?
杜明茶迟疑着问:“淮老师的母亲也在这里?”
“对啊,”顾乐乐捧着脸,观察着杜明茶神色,模仿大人叹气,“虽然他妈妈对他一点儿也不好,有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杜明茶晃了晃神。
顾乐乐人小鬼大地说:“我听说,淮与小时候差点被他妈妈掐死,你看到他喉结上的疤了吗?那是他妈妈拿铁烫的,还不给淮与饭吃,让他吃香灰……”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凑上来,小声和杜明茶说话:“如果你脱了淮与衣服,会发现他大腿内部还有块烫出来的疤,是拿熨斗烫的。可能有点丑,你别害怕。”
杜明茶愣了一下,才说:“……我不可能脱淮老师衣服。”
她大概明白了。
可能因为从未尝过母爱感觉,才会对外说自己父母双亡?
杜明茶能从顾乐乐的说话中想像出那种局面——
幼时的淮老师,饿到肚子发麻,喉咙和腿上都是被烫出来的疤痕,没有东西可以吃,只能被母亲抓着,往嘴巴里灌香灰。
杜明茶的心脏骤然一痛。
好心疼他呀。
很想抱抱。
“就是提前和你说说嘛,”顾乐乐双手托脸,“淮与妈妈前几天才搬过去和淮与一块住,她现在状态不好,抢救了两次……淮与连着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一直守着。”
杜明茶忽然想起来了。
那晚,从游乐园分开后,沈淮与的确就忙碌起来。
原来是他母亲病了。
哪怕母亲再不好,也是他的生身父母,淮老师还是会去照顾。
淮老师小时候过的这样艰难啊。
她完全看不出来。
毕竟沈淮与永远都笑吟吟的,如春风和煦。
杜明茶为顾乐乐的授课结束后,沈淮与姗姗来迟。
顾乐乐口中苦找不到的书包就在他卧室的枕边,小机灵鬼抱着书包笑眯眯地挥手离开,只剩杜明茶和沈淮与相对。
还有玄凤在模仿杜明茶的声音:“淮老师,淮老师——嘎!”
沈淮与捏着玄凤,给顾乐乐:“拿走。”
杜明茶发现自己视线没办法从他身上移开。
他身上有股清新的味道,衬衫遮掩下,喉结、疤痕及下方的皮肤还有些发红,像是刚刚洗过澡。
哪怕很忙,他脸上也没有什么疲态,精力充沛。
两人一同并肩下楼,走廊上的窗开了半扇,裹着寒风进来。
刚刚进入电梯,杜明茶忍不住打个喷嚏。
沈淮与侧身看她:“冷了?”
电梯平稳下降,杜明茶点了点头。
她的手经不起风吹,有些发红。
沈淮与垂眼看她的手:“没戴手套?”
杜明茶老老实实:“出来的着急,忘了。”
他轻笑一声:“丢三落四,这么大了,怎么不把自己也丢了?”
杜明茶不服气:“那你就没有丢过东西的时候吗?”
“丢东西倒没有,”沈淮与垂眼看她,“不过,刚刚差点丢人。”
杜明茶没理解他的意思,疑惑地侧了侧脸:“你什么时候丢人了?”
没有口罩遮掩,她的眼睛明亮,有着浅浅疑惑,没有泪水,一片清澈的茫然。
嘴唇微微张开,一如幻想;只不过此刻并未容纳他,也没有生涩地用小牙齿咬。
沈淮与喉结上的疤痕轻动,他朝杜明茶身侧靠了靠。
他若有似无地笑了声:“你打电话的时候。”
杜明茶心脏顿时砰砰砰地跳起来,以与他们二人之间距离为反比的增速。
她抬头,看到沈淮与沉静的一张脸。
他个子很高,不比那个时光矮,时光的官方身高多少来着?好像是192……
杜明茶别过脸:“下次肯定不会忘戴手套。”
她的手经不起冻,以前读书时候骑自行车去初中,冬天冻的手指头发红,妈妈发现后,就开始骑电动车接送她上下学。
有次下雪,天黑,路上结冰,妈妈着急接她,骑快了不小心摔倒,衣服都摔破了,走路一瘸一拐,还不告诉她。
晚上被父亲发现后,妈妈好一阵撒娇才瞒过去。
不过从那之后,接送她上下学的任务就落在父亲肩膀上。
父亲的手冻了又好,好了又冻,像是红色的小胡萝卜……
杜明茶低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有些怔忡。
下一刻,一双温热修长的手从旁侧过来,握住她的手:“怎么这样凉?”
杜明茶的心跳漏了一拍。
沈淮与将杜明茶的手放入自己大衣外套口袋中,嗓音清淡:“小可怜,借你暖一会儿。”
杜明茶已经听不清楚他说什么了。
她脑子里彻底被尖叫鸡占据。
要是现在张口,她一定会发出剧烈的啊啊啊啊的声音。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大,将杜明茶整只手都包住,严严实实。
衣服上有着他的温度,手更是毫无保留地触碰到他的体温,口袋的位置离他的腰腹的位置很近,四舍五入,就是她已经摸到淮老师的腹肌;啊,不对,根据温度传导定律来说,也可能是摸到了屁股……
杜明茶要爆炸了。
她喉咙发干,听见沈淮与漫不经心地问:“听说你拍照技术很好?”
满脑子都是淮老师翘臀的杜明茶不小心秃噜了嘴:“拍屁股技术也不错。”
握住她手的大手骤然用力,沈淮与低头看她:“什么?”
等等。
杜明茶解释:“屁股,其实是皮鼓,皮质鼓简称,牛皮大鼓。我先前为江西非遗牛皮鼓的资料拍过一些照片,做了一部分文字翻译……”
她胡扯一通,直到看见沈淮与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笑:“原来如此。”
总算蒙混过关,保持住清纯少女形象。
杜明茶松了口气。
然后,她听见沈淮与含笑说:“那等有时间了,我能不能观赏你的皮鼓作品?”
他眼中满是温和,柔和补充:“牛皮大鼓。”
杜明茶严肃回答:“会的。”
虽然知道对方说的是牛皮鼓,但杜明茶脑子中仍旧不争气地浮现出另外一副画面。
她趴在沈淮与膝盖上,以or2的姿态,被仔细观赏。
被他握着的手越来越烫,温度源源不断传递过来。
好热。
热到像夏季缠绵的风和纠缠着摇晃的丝带,菡萏苞在热浪的风中互相生涩且热情地触碰,悄然半开,惹来野蜂衔蜜。
杜明茶站在电梯中,看着壁上映出的两人身影。
她才到他的肩膀,多一点点的距离,手被他拉着,微微抬高。
沈淮与短暂赠与她的这一份温暖,也需要她的配合和互相迁就。
手掌心要出汗了,身体里的水被他挤出来。
在暴露出慌乱脉搏之前,杜明茶忽而用力挣脱,将手抽出来。
沈淮与问:“手暖热了?”
杜明茶胡乱应了一声。
她完全不敢再暖了。
再暖下去,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触碰他。
啊啊啊啊,为什么她会这么想要碰淮老师?为什么满脑子都是亵渎淮老师的奇怪念头?
杜明茶深呼吸,看着屏幕上、不停在变幻的电梯数字。
在数字由“2”变成“1”的时候,沈淮与忽而伸手,松了领带,握在手中。
他苍白的手背上覆盖着浓黑色的领带,衬着微微凸起的青筋,如被锁链暂时束缚住的野兽,仿佛下一刻就会冲破束缚,激勇而出。
领带。
可以捆住手捆住脚甚至用来抽打的领带啊。
对正装控而言,被黑色领带束住的双手,很容易令她想到许多东西。
杜明茶忽然感到有些口渴。
她问:“怎、怎么了?”
“没怎么,”沈淮与冷静地说,“手机有点热。”
23. 烧 叫一声(小修沈少寒心理活动)……
杜明茶说:“那您得换个手机了啊。”
半晌, 她听见沈淮与笑了一声:“好。”
杜明茶的手和脸还是热的,电梯停在一楼。
光洁明亮的电梯门缓缓打开,楼道中空无一人, 杜明茶手心在不住地冒着热汗。
幸好,幸好没有将汗水蹭到沈淮与的手上。
杜明茶如此暗暗庆幸着, 跟在沈淮与身后,吸了一口气, 走出电梯。
她刚才仿佛被沈淮与给蛊到了。
单独相处, 密闭的空间, 超过界线的触碰,他手掌灼热的温度。
这些东西组合起来,总会让杜明茶脑袋里冒出一大堆乱七八糟、无法自抑的糟糕念头。
杜明茶老老实实地跟在沈淮与身后, 月光绰绰,风送来一阵淡淡绰绰的香味儿。杜明茶下意识问:“什么味道?好香啊。”
沈淮与在她旁侧站定:“山茶花。”
夜色浓暗,杜明茶仰脸,只看到沈淮与伸手朝旁侧指了指,那团红色开的正好, 在寒风中肆意招展, 花姿丰盈。
杜明茶脑袋里忽然蹦哒出一句古人诗句。
唯有山茶殊耐久,独能深月占春风。
“和你名字一样, ”沈淮与垂眼, 看着她头顶被风吹乱的一小撮头发, “很香。”
杜明茶不解:“以前妈妈也种过山茶呀,没有这么浓烈的香味。”
杜婉玲不擅长做家务, 也不习惯照顾动植物。她种过几次山茶花,完全是续命式种法,最终由邓扶林私下里偷偷照顾。
有盆黄色的山茶, 绽放时竟然有一股麦子的香味,闻起来像刚烤好的面包。
杜明茶时常怀疑这山茶父株被隔壁的麦子给绿了。
外面的风有些大,摇动花枝,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
“品种不同,”沈淮与俯身,在杜明茶耳侧低声说,“有些茶,生下来就比其他的香。”
为了能听清楚,杜明茶集中注意力,全放在右耳上。
沈淮与声线低沉,靠近她的耳朵,声音不急不缓,犹如羽毛轻扫而过。
热气轻抚过耳朵根,杜明茶一言不发,耳垂却控制不住地渐渐发红、发热。
紧绷绷地站着。
不行了。
她的声控属性要被激发出来了。
啊啊啊啊!!!
为什么这个男人,声音会如此好听!
她忽然间明白,“让耳朵怀孕”是个什么意思了。
好在理智尚存,杜明茶勉强挤出话来:“原来如此……”
他说的茶,一定是山茶花对吧。
心中默念不要乱想,只听他问:“你的名字来源,真是明前西湖龙井茶?”
杜明茶未曾想,初见时的自我介绍竟让他记到现在。
愣了几秒,她回答:“不是,其实是‘明察秋毫’的明察,不过母亲说这名字听起来太男性化,所以改成山茶花的茶。”
邓扶林对她最大的期望,就是知世故而不世故,人情洞察,不可害人,也要有防人之心。
“你呢?”杜明茶好奇问,“淮与,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有,”沈淮与笑了笑,“随便取的。”
寒风袭来,他身姿挺拔如松,合体的衣服上满是浅浅淡淡的草木香。
完全想象不出幼时遭受母亲虐待过的模样。
两人在山茶花前分开,杜明茶头轻轻抵着玻璃车窗,被他握过的手悄悄放在胸口。
虽然刚刚分开,但她已经偷偷地开始期待下一次的见面。
就像小时候很喜欢橱窗中模特身上的白纱裙。
家庭状况一般,杜明茶没有开口向父母讨要。
只是会在放学时候,背着书包、踮着脚尖,扒着玻璃橱窗努力往里看。
连带着这点能见到白纱裙的期许,连放学路上的时光也变得快乐起来。
如今,她又体会到这种偷偷的渴望-
十一月中下旬,杜明茶时间排的很满。
不是课表,满满的全是兼职。
杜明茶多了一项乐趣,每个周都会将自己现有的所有财产列出表格,通过支付宝和微信账单核查收支。
她给自己准备的留学基金已经攒到五万块。
顾乐乐的授课现在改成了一周四节,顾迤逦小姐对她的教学质量很满意,课时费每小时上涨一百块。
等学校统一供暖的时候,冬天的第一场雪也悄然而至。
“看初雪要去故宫啊,”姜舒华说,“每年这时候都有一堆摄影师扛着长|枪短炮去拍片子,啊,对,还有角楼,傍晚拍东北角楼,黎明时候拍西北角楼,这俩在护城河对岸拍就行……”
霍为君兴致缺缺:“这时候人太多了,过去看的不是雪,是人头啊。”
赵芯见感冒了,她扯着纸巾,用力地擦鼻子。
擦了一会,半翻身,瓮声瓮气地和杜明茶说:“对了,昨天下午王教授还问你了。”
王教授教的是法国文学理论方面的课程,研究方向也是这个,他对杜明茶颇为欣赏,但杜明茶申请了为另一个专攻应用翻译的教授工作。
杜明茶应了一声。
父亲曾教导她,无论是选择读研还是读博,最终目的都不应该是为了赚钱。
学历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是靠金钱来衡量的。
比起来创造物质价值,父亲更期望她能够实现精神价值。
可惜杜明茶现在为了更好的生活,不得不暂时选择另外一条路。
为了顺利申请一些更好的大学,必须让自己的履历看上去更好看,杜明茶在这个教授手下做了不少琐碎的小事——
孟教授最近新接了项工作,建筑设计院大师设计室准备参与非洲某国家首都大剧院的投标,需要法语版本的标书和设计说明。
孟教授将翻译初稿的任务交给带着的两个学生,她只等三个月后进行审译和润色,再做录音。
杜明茶就属于跟着学长学姐一同跑腿的那个。
上次她也是跟着这个教授,不过这次没有遇到罗布生。
新换的学长斯斯文文,和学姐两人正谈着恋爱,小情侣蜜里调油的,恨不得天天黏在一块。
学姐还偷偷地告诉杜明茶:“罗布生啊?上次他喝多了在酒吧和人打架,听说被人打断了一条腿……现在估计还在家里养伤呢。酗酒打架这事被学校知道了,处分还没下来,不过也快了。”
杜明茶惊诧:“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一个月前,罗布生还很嚣张地准备泡妹呢。
“差不多一个月了吧,”学姐低头翻看着资料,感叹,“不过也算是踢到铁板上了,平时在老板面前嘴巴甜的像蜜,背地里又是另一副模样……啧。”
下午要去见这位设计师,为了更顺利地沟通,杜明茶正在翻阅这位大师的作品集,更确切一点说,是两位设计师,夫妻。
男方是英国人,因陪伴妻子而至中国发展。
好几张作品下,都是夫妻两人名字并列,昭示着这是两人共同作品。
洛&法斯宾德。
骤然降温之后,暖气最近才刚开始供,烧的不是很热。
学长和学姐去吃午饭了,只剩下杜明茶一人独自在看大师的相关作品资料。
手很冷,暖手宝正在充电,杜明茶将手放在脸颊上暖了暖,又去起身接热水。
这个房间中的饮水机空了,杜明茶试了两下,遗憾地发现桶装水太重,自己并不能单独完成换水,只能去隔壁房间接热水。
等待水加热需要时间,杜明茶拿着手机,点开朋友圈。
第一条就刷到顾乐乐的状态。
看背景,是滑雪场。
照片是顾乐乐的自拍,背景中有很多人,杜明茶放大照片,看到了正在上滑雪板的顾迤逦,以及——
沈淮与。
沈淮与穿着滑雪服,一手摘下护目镜,正递给旁侧的女人。
杜明茶继续放大。
站在沈淮与旁侧的女人穿着驼色的羊绒大衣,齐耳短发,十分干练。
应该是同事吧。
杜明茶无比羡慕地看着照片。
她也很想看看淮老师滑雪时候是什么模样。
更进一步的话,她也很想看淮老师工作时的样子,他在工作时候对其他女同事也会调侃、也会这样笑吗?还是说,一丝不苟、冷冰冰的?
饮水机里的水终于烧开了,发出细微的、咕咕噜噜冒泡泡的声响。
杜明茶关掉手机,去接水,脑子里仍旧是刚才看到的照片。
她忽然意识到年龄差意味着什么了。
意味着,在她还在为未来苦读的时候,淮老师已经进入社会,工作赚钱、养家。她慢了他好多年,她还在求学阶段,而如今的淮老师已经到了开始寻找配偶的年纪……
一走神,热水出来,烫了指尖一下。
杜明茶轻哼一声,没松手。
忍着这细微的疼痛,她换只手拿杯子。
拧上盖子,她心不在焉地想,得想个办法。
要偷偷的、试探一下淮老师。
杜明茶捧着杯子回了房间,刚推开门,就看到坐在她位置上的别云茶,此刻正翻阅着她刚刚整理好的大师作品。
杜明茶皱眉,她呵斥:“别动。”
别云茶手一抖,那书直直坠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她站起来,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
杜明茶没有理她,她弯腰,将书捡起来,拍干净上面的尘土,不悦:“你来这里做什么?”
别云茶没说话,倒是背后响起沈少寒的声音。
“孟教授说还可以带一个人,”沈少寒慢慢地说,“云茶也是参与初稿翻译的人员之一。”
别云茶的脚伤好的差不多了,她眼睛汪汪:“对不起明茶,我知道你因为上次的事情还怪我,我这次来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跟着更优秀的老师学习——”
杜明茶:“哦,知道了。但请你别碰我的资料,谢谢。”
她将书册整理好,装入书包,拿着杯子往外走,全程没有看沈少寒一眼。
沈少寒半倚着门框,他垂眼,看着杜明茶远去的背影。
比先前稍稍健康了些,不再像干瘦的枯柴。
别云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她咬了咬唇,小声说:“明茶是不是讨厌我啊?”
“你别去招惹她就好,”沈少寒低头,忽然笑了一下,“她就是这么个脾气,不用理。”
别云茶走到沈少寒面前,头轻轻抵着他的肩膀。见他没有拒绝,胆子大了些,才伸手去抱沈少寒的胳膊:“真的谢谢你,愿意帮我和孟教授沟通,让他带我一起……我不会辜负你期望,一定好好学习。”
这次孟教授本来只打算收一个学生,毕竟多一个人,就得多一份开销。
沈少寒亲自找孟教授谈,才让对方点头同意。
理所当然的,原本应该付给杜明茶的那份钱,如今要分成两份,其中一份给别云茶。
钱并不是什么问题,如今的别云茶有沈少寒接济,这点钱对如今的她来说连买件衣服都不够。
她看中的也是这个参与项目的履历,以后写在简历上也光鲜。
沈少寒摸了摸别云茶的头顶:“以后安分点吧。”
他那日捡到的笔记本上,前半部分是课堂笔记,后面全是一些自己做的翻译。其领域不仅仅是一些文学作品,还有些涉及到专业的机械术语。
别云茶在他那里见到笔记本,如释重负,欣喜地问他在哪里捡到的。
广播站,又是她的位置,笔迹也一模一样。
的确是别云茶的。
原来她表面上柔柔弱弱,私下里竟然花了这么大力气来学习。
沈少寒欣赏努力勤奋的人,他自觉别云茶并非自己所渴望的伴侣。但毕竟恋爱一场,又不适当地利用过她,只当这机会是补偿。
别云茶眼睛闪了闪,嗯了一声,岔开话题:“今天中午去哪里吃饭啊?我不想去食堂了人好多呀……”-
“阿嚏——!”
流感袭来,杜明茶很不幸地成为第一批遭受病毒侵害的受害者。
这个周末有个小的考试,图书馆满座,舍友都在忙着在宿舍里刷题目,但都保持着安静,只有鼠标和敲击键盘的声音。
杜明茶躺在床上,裹着被子,怀抱里是三个舍友塞过来的暖手宝。
刚刚喝了退烧药,她现在还有些头昏脑胀。
昨日约了洛小姐在京建的工作室见面,杜明茶强打着精神才完成了初步的沟通。偏偏搭档别云茶拼命拖后腿,比起来设计理念,她问了许多涉及到洛小姐的私人问题,好在洛小姐性格宽容,并没有计较。
但陪伴洛小姐的丈夫法斯宾德先生显然有些不悦了。
杜明茶昨天昏昏沉沉,采访稿最后几个问题都是别云茶代为询问的。头太痛了,杜明茶想休息休息,等下午再整理。
放在枕边的手机在这时响起,杜明茶看眼屏幕上的人名,忽然感觉头没那么痛了。
她剥颗糖含在嘴巴里,接过来,嗓子有些哑:“淮老师?”
那边只有呼吸声。
过了一阵,他说:“什么?”
像是没听清楚。
杜明茶不得不再度叫了一声:“淮老师,您能听清吗?”
感冒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不同,带着鼻音,有些沙哑,有点懒,像是刚刚被弄哭过,尾音都发着颤。
平时一直都活力满满,忽然一下子软下去,有点令人不知所措。
如看到蜷缩在角落中、独自舔舐尾巴的猫咪,惹人怜爱,也惹得人……愈发地去逗弄。
想看看她哭起来会怎样。
这次,等了十秒钟,杜明茶不得不再度叫:“淮老师?”
“嗯,”沈淮与声音冷静,“昨天怎么没来给乐乐上课?”
“我病了,”杜明茶坐起来,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抱着被子,她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另一只手去扯纸巾,声音病恹恹,“流感,怕传染给乐乐。”
自从授课时间减少后,她和沈淮与见面次数就更少了。
毕竟沈淮与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而最近顾迤逦在家,并不需要他照顾顾乐乐。
玄凤也被沈淮与带走了。
“去医院里看过了?”他说,“好好休息,多喝热水。”
杜明茶把手机拿开,用被子挡住扬声器。擦鼻子的声音都变小了,唯恐被他听到:“在吃药——您不知道多喝热水是直男发言吗?”
沈淮与笑了:“那我该说什么?多吃感冒药?”
他笑的声音很低,就一声,却像把小刷子,在杜明茶耳朵和心脏里挠了挠。
好痒。
杜明茶拿纸巾包着鼻子。
“早点好起来,”沈淮与慢慢地说,“乐乐、玄凤、还有个只会直男发言的家伙,都很记挂你。”
只会直男发言的家伙很记挂你。
这、这哪里直男了啊?
淮老师这句话让她心脏啪唧一下软的稀巴烂。
杜明茶按着心脏,忍不住想起那张滑雪图:“淮老师平时工作排的那么满,哪里有空挂念一个病人?”
“病人才值得挂念,”面对病人时,他声音多了一份温和,“等身体好了有小奖励,你想要什么?”
想要您。
这三个字差点就不受控地从嘴巴里出来,又被硬生生憋回去。
杜明茶咳了一声:“想要您……传授一下授课经验。”
借着停顿,她把真心话隐晦地藏在回答中间。
沈淮与笑了:“再叫一声老师,我就给你。”
他语调温和从容,再正经不过,只是到杜明茶耳朵里,总会联想到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得叫一声老师才给的话,那给的是什么啊?
给的是老师的经验,还是老师宝贵的jing……
处于高烧时期的大脑果真有些不正常,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
杜明茶小声:“老师。”
“没听清,再大点声。”
杜明茶闭了闭眼:“老师。”
耳侧只听他笑起来,似是叹气:“你啊,怎么和长不大似的。”
杜明茶忽然钻进被子,床哐叽一声响,吓得下铺的姜舒华探头:“明茶,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杜明茶把头从被子里冒出来一个尖尖,对着舍友比了个没事的手势。
她捂着手机,用自己最镇定的声线回答:“我早就成年了,谢谢您。”
沈淮与的话比感冒药还好使。
一通电话结束,杜明茶热出一脸汗,手机握在掌中,她迷迷糊糊睡着,又被催命符似的铃声吵醒。
电话是学长打来的,他们现在在京建的工作室,发现昨天的采访稿被不小心弄丢了。
洛夫妇今天要去津城,不可能回来再接受一遍采访,没那个时间。而别云茶哭了一小时,完全想不起来采访稿丢在哪里。
杜明茶不得不强撑着身体穿好衣服,她烧的脸颊和鼻尖都是红的,临走前又吞了两片退烧药,结结实实裹着,顶着小雪去京建工作室。
杜明茶前不久才丢了一次笔记本,去广播站也没找到,这次过去没多久,又被别云茶丢了采访稿。
她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去找个庙上柱香。
怎么总是丢东西。
杜明茶赶过去时,学长和别云茶都站在廊下,寒风吹的人脸发红,学长怒不可遏,皱着眉批评别云茶:“采访稿多重要的东西,你说丢就丢?也不仔细放好?现在怎么办?人家不让进工作室……”
杜明茶花了好一阵才明白。
别云茶说很可能把采访稿落在工作室里,但在设计师外出的情况下,工作室不允许外人进去,担心会弄乱设计师的手稿。
别云茶流着泪:“我刚刚给少寒打电话了,这个设计院是沈二爷名下的,少寒等会和他二爷说一声,肯定就让我们进去了……”
杜明茶在风中刚站了一阵,就有些受不住。
太冷了。
现在这点风刮身上就像刀子。
头脑发昏,她不得不坐在廊下木椅上,双手捂着脸,感觉到自己过热的体温。
手是冰凉的,脸颊烫的如火。
沈少寒来的很快,别云茶一见到他,就扑到他怀中,啜泣:“少寒,呜呜呜……”
一句话没说完,先哭得梨花带雨,像是快断了气。
沈少寒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杜明茶,拧眉:“云茶刚开始做这个,有些疏忽很正常,丢了就丢了——”
杜明茶抬眼,看他:“丢了就丢了?这是我们忙了近五小时的成果。”
沈少寒按着太阳穴,解释:“云茶她是新人,你该——”
“难道我就不是新人?”杜明茶咳了一声,她打断沈少寒,“做错事就该承担后果,拿新人说事算什么?”
她看出来了,沈少寒不是来解决问题的。
就是来替别云茶撑腰的。
杜明茶没指望他能帮上什么忙,站起来,准备找个风少些的地方,给设计师打电话,征求一下对方意见。
或许能说动对方破例。
沈少寒叹气:“明茶,你老怼我做什么?”
杜明茶没听清楚,她走了几步,高烧的身体彻底撑不住,头晕脑胀,眼前一黑,直直朝前栽下去——
下一瞬,沈少寒看到自家二爷跑来,在杜明茶脸即将贴在地面的时候,单膝跪地,扶住她。
沈淮与沉着脸,一手扶着杜明茶,另一只手脱去手套,摸到她的额头。
滚烫。
他将杜明茶打横抱起,淡淡地看了眼沈少寒和他怀中惊诧不已的别云茶。
沈少寒愣住:“二……”
沈淮与冷声:“蠢货。”
24. 滚烫 “那不是手机”
沈少寒早知沈淮与今日来设计院这边。
但别云茶电话中没有提杜明茶的事情, 见两人站在一起争执,他下意识就想让杜明茶避开。
不能让沈淮与见到杜明茶的脸。
他故意为难杜明茶,毕竟, 以她的性格,一定会因为懒得争执而避开。
她就是这样, 不会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口舌。
哪里想到避无可避,沈淮与仍旧来了。
沈淮与原本站在另一侧, 瞧见杜明茶时, 便往这边来——
看到她摔倒后, 大步疾跑。
沈少寒第一次见二爷这样。
他知道沈淮与和旁人不同,一直注重健身养生,不碰香烟, 酒也少喝,不沉迷声色犬马。
二爷那样的性格,绝对不可能会做出这种行为。
如今,在沈少寒眼中坚不可摧的二爷,单膝跪在地上, 将杜明茶扶起来。
杜明茶的脸贴着他的胳膊, 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沈淮与直接摘了手套, 去摸她的额头。
像是被烫到, 抖一下, 才将整个手心贴上去。
全程没有和沈少寒说一句话,沈淮与将杜明茶抱起来。
她太瘦了, 手腕垂下,纤细不堪一折。
沈少寒扶住别云茶的手狠狠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淮与:“二……”
话没说完, 被他冷声骂了一句。
“蠢货。”
两个字没什么情绪,别云茶吓得眼睛里面泪水打转,颤颤巍巍,话说不出口。
她先前看过沈淮与的照片,可完全不知道,本人竟和照片没什么分别,反倒是气势更盛。
如云压境,别云茶低头,一时间乱了心态。
传闻中的沈二爷……
怎么可能会和杜明茶认识呢?杜明茶先前怎么不说自己认识沈二爷?
心脏跳动到慌乱,别云茶狠狠吸了一口冷气,仍旧没有将慌乱压下去,她泪汪汪抬头去看沈少寒,惊愕地发现沈少寒同样的面露惊异。
他没有和别云茶说话,直直追赶沈淮与,叫:“二爷,您要去哪儿?”
宋乘轩彬彬有礼地拦住沈少寒:“请不要打扰先生。”
沈少寒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打扰,名义上来说,杜明茶——”
话说到半截,剩下的吞回腹中。
沈少寒看着宋乘轩脸上的笑容,恍然醒悟。
如今的杜明茶,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了。
邓老先生放出话去,不肯认当年的事情,只说那些都是玩笑话;上次去沈从蕴家吃饭,他老人家表现的也十分明显,坚决不想让杜明茶和他们牵扯上关系。
学长已经愣住,他就是普通一大学生,不认识什么沈淮与,也不懂什么二爷不二爷的,他挠了挠头,急躁不安,最终跺跺脚,决定跟着沈淮与一块走。
看望自己学妹……总没错吧?
沈淮与抱着杜明茶去了附近的私立医院,挂急诊。
她已经完全烧迷糊了,一声不吭,动也不动,连他衬衫都抓不住,只是闭着眼睛,脸颊发红发烫。
38.9度。
沈少寒和学长、别云茶三人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沈淮与在帮杜明茶脱外套。
杜明茶被他扶着、半坐在沈淮与怀抱中,闭着眼睛,微微垂首。
她身上穿着的白色的羽绒服,被剥下半边,里面是件灰色的卫衣,沈淮与揽着她,嘴唇紧抿,一手握着她手腕,另一只手将袖子卷起来。
杜明茶胳膊内侧是莹莹的白,医生用沾了酒精的棉签擦拭,指尖不小心滑过她的肌肤,惊呼一声:“好烫!”
沈淮与沉声:“麻烦你尽量轻点,她怕痛。”
医生已经拆了一次性针管,责备:“怎么烧成这个样子才过来?硬生生拖着?不怕拖坏了身体?”
沈淮与没说话,他垂着眼睫,在针刺穿杜明茶血管时,他闭上眼睛,没看。
直到医生说声“好了”,他才睁眼:“谢谢。”
揽着她的那只手按着那棉签,另一只手将羽绒服拢了拢,裹着她。
沈淮与看了眼医生拿走的针管,透明、纤细的针管里有一部分从她体内抽出来的血液,殷红。
杜明茶的胳膊细成这个样子,他一只手就能握过来。因高烧,整条胳膊的皮肤都发红,他按了阵,确保血液不再流后,才放下袖子,替她穿好。
宋乘轩已经办理好住院手续,疾步过来,低声告诉沈淮与:“……邓老先生知道了,也在往这边来……”
沈淮与应了一声,将杜明茶抱起来,她身体自然地倾向他。后面的沈少寒叫住:“让我来吧。”
沈淮与终于回头看他:“让你来什么?”
声音平静,没夹杂多余的情绪进去。
沈少寒站在原地,看到沈淮与的眼睛。
往上数几代,他们两人有着同样的血脉,但沈淮与和他终归不同,只是一眼,便让沈少寒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沈淮与抱着杜明茶,同宋乘轩说话:“让可欣带些女孩子穿的新衣服、鞋子过来,就按照20岁左右女孩喜欢的品牌来,尺寸选165左右、m码……”
检测结果出来了,病毒性感染引起的高烧,外加过度疲劳和低血糖。
挂上点滴后,杜明茶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还没有开始发汗。
“睡觉是因为太累了,”医生皱眉问沈淮与,“多补充补充营养,注意饮食均衡,才多大一小姑娘,怎么瘦成这样。你是她什么人?哥哥?怎么把妹妹照顾成这样……”
沈少寒站在病房门口,等医生走了后,他才上前,低声叫:“二爷。”
沈淮与做了个手势:“出来聊。”
别云茶害怕极了,拼命拽着沈少寒的胳膊:“少寒……”
“在这儿等等我,”沈少寒说,“我马上——”
“一块过去吧,”沈淮与淡漠地看眼别云茶,“有些事情适合当面谈。”
这还是二爷第一次对她说话,别云茶惊慌失措,忍不住搂紧沈少寒。
地板皎洁,她低头,看到自己慌慌张张的一张脸。
宋乘轩守着杜明茶,病房门自外轻轻关上。
沈少寒忐忑不安地跟着沈淮与到走廊尽头,只听他问:“少寒,你是去非洲和黑猩猩玩摔跤被踢到了头?还是去潜水时脑子进了水?这几个月怎么尽做蠢事?”
沈少寒沉默了。
“你借我的名义去见孟教授,就是为了将一个学术废物塞到她手下做事?”沈淮与问,“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别云茶脑袋嗡了一下。
好久,她才反应过来,沈淮与口中的“学术废物”,指的就是她。
她脸皮薄,哪里经得住这种。眼睛一红,就要哭:“少——”
“闭嘴,”沈淮与终于看她,淡漠,“沈少寒还没死,你哭什么丧?”
别云茶被他吓得眼泪憋回去。
连掉眼泪都打动不了他,反倒招致一番讽刺。
沈少寒终于说:“二爷,云茶她虽然有些缺点,但您不能质疑她在学术上的长处——”
“什么长处?弄丢采访稿后只会哭着打电话找你撑腰的长处?”
沈少寒噎了下:“云茶私下里也在努力学习。”
“你看到了?她怎么努力?努力练习哭?”沈淮与不急不缓地问,“她给你打电话是什么目的?做错事不想着解决,先向你诉苦,这是努力的表现?”
一连串的话把沈少寒问住了。
他哑口无言,一句也答不上来。
别云茶不安地挪动了几下脚,脸色煞白。
沈少寒被她泪水和才气光环所迷惑的大脑,在二爷的质问下终于恢复正常运转。
是了。
他接到别云茶电话后,就听见她喘不过气的哭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很是可怜。
别云茶只说自己弄丢了辛辛苦苦做的采访稿,如今进不去工作室,又冷又难受。
相处时间久了,虽然对方并非自己所想要的模样,但多少有些感情。沈少寒匆匆赶来,又被杜明茶惊到,担心她被二爷看到。
这才口不择言,说了些过激的话。
事实上,剥去那层滤镜,沈少寒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别云茶撒谎了。
不过他下意识选择不去信,他无法接受自己期许的灵魂伴侣有着这种心肠。
她故意将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企图得到他的怜悯。
“我会亲自致电孟教授,”沈淮与说,“垃圾该去垃圾应该在的地方。”
别云茶嘴唇血色尽失,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眼睛里蓄满泪珠儿,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沈淮与微微抬眼,余光看到邓老先生匆匆进了病房。
他整理好衬衫,刚走出一步,就听沈少寒叫住:“二爷。”
沈淮与侧身。
沈少寒手指握成拳,他说:“您应该记得咱们家的家规,不能觊觎他人、妻子;不能夺取亲属至爱。不可乱纲常、违伦理。”
沈淮与笑了一声:“废话。”
沈少寒从他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不同,沈淮与仍旧是那个最守规矩的二爷,这让沈少寒高悬的一颗心稍稍平稳一些。
众所周知,沈二爷因父母的不幸对婚姻没有什么期待,也不曾寻找伴侣。
或许是无意于女色,他对晚辈的照拂也颇多,沈少寒曾受过他的接济,对二爷自然尊敬有加。
如今二爷照料杜明茶,有没有可能只是出于对晚辈的怜悯?
沈少寒心中不安宁,他无法说服自己。
别云茶听了沈淮与的话,吓得伸手去拉他的胳膊,苦苦哀求:“少寒,您别让孟教授裁掉我,我很珍惜这次机会,保证会好好的……”
她从来没有一次哭的这样真情实感过,眼泪像发大水,哗哗啦啦地顺着眼角往下落,都快看不清楚沈少寒的脸了。
沈少寒却将手从她手中抽走,别云茶用力去抓,指甲挠破他的手背,疼的沈少寒轻嘶一声。
他也有些不悦,强压着声音:“云茶,二爷的决定,我也没有办法。”
别云茶呆住:“那我的名额——”
“你就当这两天什么事都没发生,”沈少寒说,“回学校吧。”
别云茶要哭傻了。
能在孟教授手下共事,还能参与这个非洲某国家首都大剧院的投标翻译工作,如此重要的简历加分项,就这么被她给活生生地弄没了。
身体晃了晃,别云茶站不稳,两腿一软,她跪在地上,膝盖和地板砖接触,发出嘭的一声。
沈少寒转身看她一眼,眉头皱起。
他没有过来扶。
别云茶却从他的表情中明白。
沈少寒这次是真生气了-
邓老先生急冲冲地过来,看到病床上静静躺着的杜明茶,急的头一懵,慌忙问旁侧的沈淮与:“沈老弟,明茶怎么了???”
沈淮与蹙眉,劝慰:“您先冷静一下,明茶没什么大事,就是高烧。”
邓老先生急了:“你驴我呢?高烧能把人烧晕了?”
“说来惭愧,”沈淮与面露愧色,轻声叹气,“是我没有管教好后辈,才气的明茶这样——”
邓老先生敏锐地抓到关键词,面色一凌:“是沈少寒那个憋犊子弄的?”
“也不能全怪他,”沈淮与说,“您先消消气。”
“消他爷爷的气!”邓老先生憋不住了,怒火中烧,骂,“这龟孙子!”
余光看到沈少寒在这时过来,老人家火冒三丈,在对方即将踏入病房门的前一刻,顺手抄起拐杖,狠狠地朝他背上打去,“你个小王八羔子,和你爸一样属癞蛤|蟆的?你家金蟾世家啊,惦记着我们家明茶……”
沈少寒猝不及防被抽了几拐杖,伸手格挡:“邓爷爷,您消消气……”
走廊上人来人往,幸亏这是私立医院,打人的又是名誉院长,没人敢拦。众目睽睽下,沈少寒被邓老先生抽了几拐杖,直接轰出去。
邓老先生厉声叫保安:“把他和那边跪着的女的一块撵走!以后不许他们再来!”
他拄着拐杖,气喘吁吁。
沈淮与才走过来,轻轻给他拍着背,劝慰:“别动怒,怒火伤肝。”
邓老先生一颤。
一句熟悉的话戳到老人家心坎坎里去了。
他此生唯一得意的就是长子邓扶林,儿子肖母,性格也像极了他的亡妻。
沉稳有度,善解人意。
如今邓老先生看不上第二任妻子生的邓边德,和第二任妻子也没什么感情,纵使有家有子,儿孙都在,仍觉着孤家寡人。
还记得以前他发脾气时,邓扶林总会如沈淮与这般,温和地说“怒火伤肝”。
如今人已过世,只留下一个幼女,高烧到晕厥,躺在病床上。
邓老先生近些年觉身体越来越不济,他心脏不好,说不定哪天就闭眼长辞。
即使他立了遗嘱,只怕杜明茶孤单一个,也斗不过他如今的妻子和邓边德……
那时候的她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一想到这里,他悲从中来,咬咬牙,忍不住说:“沈老弟,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沈淮与说:“您说。”
邓老先生抬头:“你也知道我那凶悍的妻子和不争气的儿子……万一哪天我咽了气,明茶这孩子在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亲人了。”
“别说这些话,您身体硬朗着呢。”
“不,凡事只怕万一啊,”邓老先生摇头,他看着沈淮与,想要拍他肩膀,又发觉对方太高,最终只拍了拍胳膊,“我能不能将明茶这孩子,暂且托付给你?”
沈淮与微笑:“只要邓爷爷您信任我。”
“哎,哎,哎,”邓老先生慌忙摆手,“可不能叫爷爷,叫爷爷就差了辈!”
沈淮与笑容微收:“嗯?”
“我知道你认了顾乐乐做干儿子,”邓老先生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我这边呢,也想问问你,想不想收明茶做干女儿。”
沈淮与沉默了。
“你也看到了,明茶她很乖,也不需要你给她什么,只需要你做个靠山……”邓老先生说,“我知道这样算是降了你的辈份,但她这年纪,叫你一声爷爷是有点怪——”
“她叫我爸爸也很怪,我只比她大八岁而已,”沈淮与忽而打断他的话,“老先生,从长计议,先不提这事。”
邓老先生面色稍稍黯淡。
“医生说明茶这几天可能会反复高烧,需要人照顾,”沈淮与转移话题,“我知道您老的情况,近期医院体制改革,您分身乏术,只怕没办法照顾明茶……”
邓老先生点头。
他忧心的也是这一点。
邓边德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心胸狭隘,只想着拿明茶去讨好别人,断然不能送到他家。
自己家里也不行,家中大小事务都由第二任妻子把控,先前也是她,间接逼走了邓扶林和杜婉玲……
“刚好,最近迤逦出差,乐乐在家中,总是念叨着明茶老师,”沈淮与建议,“不如让明茶先住进静水湾养病?”
邓老先生眼前一亮,他仍旧有些迟疑:“这样不麻烦你吧?”
“不麻烦,”沈淮与眼底浓暗,徐徐微笑,“乐乐很期待明茶能过来。”-
杜明茶醒来的时候,点滴已经打完了。
针已经□□,手背很凉,还有些麻木。
凉凉的液体沁入身体中,药效发作,她出了一身的汗。汗水和衣服粘在一起,湿乎乎,很不舒服。
这一觉睡的时间很长,她动动胳膊,还没缓过来,就听见顾乐乐叫她:“明茶,你好点了吗?”
杜明茶这才看清楚他的脸,讶然:“你怎么在这儿?”
“淮与带我来的啊,”顾乐乐担忧地趴在病床前,大眼睛忽闪忽闪,眨了几下,“哦,邓爷爷刚刚也来了,和淮与聊了会天,又被人叫走了。”
杜明茶闭着眼睛,手指在额头上搭着。
还是有些不适。
不过淮老师竟然认识自己爷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顾乐乐的母亲顾迤逦也是京圈风云人物。
缓了缓,她从枕边找出手机,想给设计师打电话。
杜明茶还记挂着采访稿的事情。
按照流程,明天就得进行信息提取,后天还需要和设计师进一步的沟通……
头还有些痛,杜明茶捂着脑袋,忍着不适,拨通了洛的号码。
响了许久,才有人接通。
只是过了一阵,才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杜明茶说:“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您,我是杜——”
“洛在工作,”冷峻的男声打断她,“沈先生已经让人取走采访稿,再见。”
通话结束。
艺术家和建筑设计师的脾气一般都比较大,杜明茶习惯了。
一听到沈先生已经让人拿走采访稿,她顿时又对这位不曾见面的沈二爷多了一丝钦佩。
果真是无往不胜沈二爷,他的名头就这么好使吗?连这么傲慢的建筑设计师都能搞得定?
高烧刚退,身体没什么力气,杜明茶走路还有些轻飘飘的,她肚子有些饿,刚掀开被子下床,就听见沈淮与的声音:“怎么不好好躺着?”
杜明茶叫:“淮老师。”
他拎了饭盒进来,一样样打开,摆在桌上:“你这次病的很严重,未来三天随时可能再度高烧。防止意外,邓老先生暂时将你托付给我照顾……想吃什么?荷叶粥还是薄荷梗米粥?”
“荷叶粥就好,”杜明茶还在消化他话中的信息量,“谢谢。”
沈淮与将粥端给她。
她现在高烧刚退,脾胃虚弱,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除了粥外,还有一份桂枝炖肉、一小碗水果蔬菜沙拉。
杜明茶捏着小勺子,粥是热的,房间是暖和的,被子温柔,就连肉也炖的又烂又香,不费牙。
连带着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都要泛起甜甜的泡泡。
对比昏厥前的寒风如刀,她似乎从地狱到达天堂。
杜明茶就像一个脆弱却普通的玻璃碗,被人打碎成稀巴烂,现在被沈淮与细心地捧着,一点一点细心修补好了。
还镶着金边。
杜明茶垂眼。
眼睛有点点疼,可能是烧的太难受了,才会在这个时候有落泪的冲动。
“采访稿不用担心,”沈淮与说,“你学长已经拿走了,我认识你们孟教授,和她说了说今天情况,她很关心你身体,嘱托你好好休息,等养足精神再去工作。”
杜明茶小声说:“谢谢您。”
她吞咽了一口粥,想要掩盖自己的真实声音。
唯恐被他听出马脚。
“别云茶被剔除了,”沈淮与又说,“你能拿到的报酬和以前一样,保持不变。”
杜明茶猛然抬头看他。
“好好养病,”沈淮与坐在椅子上,笑,“不是还想要我的奖励么?”
杜明茶用力点头。
她说:“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眼中尽是沈淮与。
他坐姿原本应该很端正,只是因为腿太长,这椅子太矮,不得不往前伸了伸,才不至于蜷缩。
西装裤笔挺,干净,就连鞋子也是同样的洁净。
衬衫纽扣一直扣到顶端,领带系的一丝不苟,像所有宽容的老师一样,他也在朝她给予许多帮助。
不同的是杜明茶悄悄喜欢他。
杜明茶忽然醒悟了。
沈淮与似天上满月。
她并不是什么浩瀚广阔的湖泊海洋,只是一条浅浅小溪而已,在乱石中横行,时刻担忧会缺雨水而枯竭。不过偶然照见了沈淮与这一轮圆月,才会日日夜夜盼着满月之夜的再度重逢。
或许小溪流永远都抵达不到大海,可只幸运得明月一瞬,也足以令她心生欢喜-
在填饱肚子之后,又休息了一阵,沈淮与去办理一些手续,带着杜明茶和顾乐乐回了静水湾。
顾乐乐知道杜明茶身体不舒服,也不闹她,难得的安安静静。
衣服都准备好了,完全不需要杜明茶担忧。
高烧后的身体还是有些难受,她强撑着去洗了澡,吃药后早早睡下。
八点左右又烧了一阵,杜明茶不想麻烦沈淮与,自己摸出退烧药吃掉一片,迷迷糊糊地趴床上睡觉。
退烧药作用很快,她热出一身汗,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睡不着,拿了睡衣去洗澡。
走路还有点晃,轻飘飘的,像踩着棉花。
杜明茶飞快地冲洗干净汗水,穿上睡衣,忍着不适拉开卫生间的门。
刚刚拉开,就看到站在门外的沈淮与。
他身穿睡衣,此刻正皱眉看她,教训:“发烧了就别洗这么频繁,还嫌自己烧的不够高?”
杜明茶说了声好,也不知道是浴室热气熏的,还是发烧所致,她脸颊和脖颈上都是腾腾的绯红。
腿上还有水。
她烧迷糊了,迷糊到身体都没好好擦干、也没有换拖鞋就出来。
如今仍旧穿着洗澡用的拖鞋,湿漉漉地往地板上走,水淌了一地板,滑不溜秋,她刚走了两步,脚下打滑。
人没摔倒,倒是拖鞋飞了。
沈淮与叹气:“算了。”
他将杜明茶抱起来,往她卧室中走。
杜明茶晕晕乎乎的,自从初中之后,她就没有被成年男性这样抱着过。右手一时间不知无所适从,尴尬到不知该放在何处。
好在还记得自己如今穿的睡裙,低头看了眼,睡裙下摆已经松散开,微微露出洁白肌肤。
哦豁,有点走光。
杜明茶慌忙伸手去掏夹在自己和沈淮与身体中的睡裙,期间触碰到手机,她没多想,小心翼翼地将裙摆捞起来摆平,仔细地盖住自己的腿。
确保自己遮盖严密,杜明茶才抬头,看到一脸冷漠的沈淮与。
淮老师很正直,没有低头看她一眼,下颌线条绷的很紧。
嗯?
他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杜明茶试图找个话题来化解尴尬:“淮老师,你的手机发烫太严重了,是不是该换了啊?”
哪怕是被他这样公主抱着,杜明茶都感受到手机热度了。
三星爆炸前也不过如此了吧。
长久静默后,杜明茶听到沈淮与压抑不住地闷哼一声,以及他克制的声音:“你刚刚碰到的,不是手机。”
杜明茶大脑一片空白:“那是什么机?”
25. 笔迹 “好香”
客厅中的时钟走到十点整。
秒针挪的慢吞吞, 杜明茶的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此刻正悄悄压着裙角。
生病让她的嗅觉不那么灵敏,闻不到沈淮与身上的味道, 但对温度的感知愈发敏锐,完全无法忽略掉此刻正在她身侧的东西。
沈淮与说:“抱歉, 情不自禁。”
六个字,语调平稳, 如严肃科普的研究员。
杜明茶稍稍走了走神。
那淮老师平时上课时, 也是用的这种语调吗?
他的学生一定很幸福……不。
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沈淮与已经抱着她进了卧室, 他的手很规矩,也没有低头看她,目不斜视, 如端方君子柳下惠。
只不过她还没坐怀,他已经乱了。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了,主卧与次卧相隔甚远,隔壁是空房间, 隔音效果绝佳, 杜明茶被他放在床上的时候,仍旧看着他的眼睛。
沈淮与也在看她。
窗帘拉的严严实实, 床柔软温暖, 房间之中有着淡淡的山茶花味道, 不浓郁。桌上杯子里的水只被喝了一口,玻璃边缘仍留有着浅淡的水痕。
杜明茶嗓子有些发干。
沈淮与浅黑色的睡衣因为抱她而有些许褶皱, 前襟微微松开,露出诱人的锁骨。他有着与身高相衬的大骨架和其他部位,手掌可以完全地盖住她整张脸。
或许缘于DNA中的本能, 杜明茶屏住呼吸。
她轻轻陷入被褥中,裙子边缘不争气地卷起来。沈淮与为她拿来的睡裙很长,原本能遮住膝盖,此刻却挪到膝盖上方五指的位置,露出莹白修长的一双腿。
但沈淮与注意力并不在这偶然走漏的春光上,他在看她的脸。
肌肤因为高烧和洗热水澡而发红,头发吹的半干,睡裙被水沾湿,贴在她身上,随着呼吸而轻微起伏。
没有经历过太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她脸上藏不住东西,注视他的目光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如误打误撞跌入猎人视线中的鹿,不知危险似的,还在靠近。
她还没有踏入社会,不知道在深夜让成年男性单独进入卧室是件极大的蠢事。
沈淮与问:“就这么睡?”
杜明茶:“什么?”
沈淮与伸手,捏着她脸颊旁湿漉漉的发,微微垂眼:“这么湿。”
这是今晚上,他做的第一个逾矩动作。
杜明茶头发在车祸时剪过一次,剪到不及肩膀的长度。
但她头发长得很快,几个月过去,如今已经到了肩膀下方。
沈淮与正捏着她的头发,发丝柔柔,困在其中的水弄湿他灼热坚硬的手指,软软润润地包裹着,他喉结微动,闻到她发丝间的香气。
她用了他的沐浴露和洗发水,身上的味道与他一模一样,像是被侵占过。
他坐在床侧,上半身倾向她,一手撑在她脸颊旁,以俯视的姿态注视着床上的杜明茶。
杜明茶看到他的喉结、爱心形状的疤痕、随动作而微微扯开的睡衣,只能窥见一方坚实温热的肌肉。
淮老师有着对她而言、极具诱惑的身体,长相和谈吐。
杜明茶克制着自己伸手去触碰的欲望。
她大概能猜到,如果顺其自然,今晚或许会发生一些不受控的事情。
或许。
杜明茶闭了闭眼,忽然睁开,将头发从他手里面抽走。
她说:“抱歉,淮老师,我想睡了。”
杜明茶声音还有点发干,不知道是高烧、还是欲念所致。
沈淮与手指间只有她发丝上遗留下的水,被他挤出,顺着拇指边缘,缓缓流下,侧淌到掌心中,握住。
方才那种旖旎色彩、一触就破的欲念悄然淡去。
只有掌心中、她身体上的水。
沈淮与坐正身体,将床旁侧的被子拉来,为她盖好,声音平静:“晚安,祝你好梦。”
杜明茶闭着眼睛,用被子悄悄蒙住头。
她听到卧室门关上的声音。
沈淮与关掉灯,淡然地走出去。
房间一片昏暗。
刚刚,摘月亮的机会就摆在杜明茶的面前,她选择了放弃。
她小时候跟随父亲一同看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可怜的少女情窦初开起爱上那名作家,长大后与作家有过一夜,悄悄生下孩子。但一直到她死亡后寄来信,作家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女孩曾如此爱过他。
杜明茶那时还不懂,只听父亲教育她,不可轻信男人,女孩有自由抉择身体的权利,但自由并不意味着随意。
杜明茶不想做电影中可怜的少女。
她不求一朝欢愉,只求长长久久。
今晚拒绝沈淮与或许并不会令他高看自己,但倘若不拒绝……
杜明茶闭眼。
她在他心中大抵也只有一枝刚摘下的白玫瑰价值-
霍为君:「明茶,听我一句劝,你玩不过老男人」
霍为君:「真要是贪图老男人技巧高脾气好,睡过就睡过了,无所谓」
霍为君:「可你不一样,明茶,你不是这路上的人」
杜明茶看着手机上的微信,咬了口小笼汤包。
包子是阿姨新蒸出来的,知道她最近发了高烧,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用的虾仁、松茸、鲜荠菜、香菇丁等,剁的碎碎,皮薄到近乎透明,能清楚地看到里面裹着的佐料。
一口下去,热腾腾的鲜香汤汁流出来,差点烫到舌头,杜明茶扯了纸巾仔细接着,对着缺口处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吮吸着内里的汤汁。
她的病号饭是特制的,除了小笼汤包,还有一碗面条,面是阿姨亲手擀出来的,小拇指宽,薯片的厚度,筋道,吸足汤汁——汤是拿了整条“小毛刀”做的,连骨带油炒出金黄色,加上老鸡、猪蹄膀、火腿一起熬汤,熬透了撇除材料和浮油,只留汤汁,煨熟了面条,撒一把细香葱,青白鲜妍。
杜明茶给好友回:「我知道」
杜明茶:「我会克制住的」
她吃掉两只小笼包,低头吃面条,胃里被鲜美汤汁填饱后,整个人都暖融融的。
“先生说病人最适合吃这个了,有汤有面,既暖腹,又好消化,”阿姨笑眯眯地与她聊,“不过先生也遗憾如今不是春季,刀鱼没出味,要等清明前后,做出的刀鱼面才更鲜嫩……”
杜明茶家境普通,父母绝对不会为了一碗面拿鸡猪鱼熬汤。纵使这碗面十分美味,她也只是笑笑:“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啊。”
家里面的人都称“淮老师”为先生,这个问题让杜明茶疑惑好久,才反应过来。
或许,是旧时学堂里称的那个先生?老先生?
顾乐乐这两天身体也不太好,没有去上课,在书房中看漫画书。
玄凤还在叫:“明茶,茶茶~”
这只鸟舌头灵活的超出杜明茶的想象,它自顾自地叫了一阵,见没人理它,也不着恼,反倒是落在杜明茶肩膀上,啄她的头发:“明茶乖,乖明茶~”
杜明茶伸手,让玄凤跳到她的手背上:“这只鸟好聪明啊。”
“这还是淮与捡来的,”顾乐乐打了个哈欠,“刚捡来的时候毛都快被人拔秃了,忽闪着翅膀不会飞,还满嘴脏话。”
杜明茶逗弄鸟的手一停:“啊?”
“一开始除了骂人什么都不会,”顾乐乐说,“淮与养了一阵子,才学会说其他的话。”
杜明茶抚弄玄凤的手停住:“淮老师很喜欢捡东西回来养吗?”
“别看他平时那副模样,私下里爱心泛滥,”顾乐乐小声说,“他捡来的流浪猫、流浪狗都快把他家挤满了。”
杜明茶脑补了下那场面——
小小的房间中,满是一堆猫狗,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聊天到这个时候结束,家庭医生带着药箱上门,还有一个25左右的女性,窈窕淑雅,来取一份沈淮与遗落在家中的文件。
杜明茶看那女性眼熟,不免多看几眼,忽然记起来了。
这是上次照片中,沈淮与递给她护目镜的那个女性。
顾乐乐叫了她一声:“可欣姐姐。”
姜可欣朝他笑了笑,目光掠过杜明茶,礼貌地称呼:“杜老师好。”
家庭医生正在测杜明茶的血压和心率。
杜明茶侧脸,看到姜可欣在和阿姨聊天。
“先生说文件可能落在卧室中了,”姜可欣问,“我能进去取么?”
“当然可以,”阿姨笑,“我正准备打扫呢。”
小臂上裹着的仪器逐步收紧,杜明茶看着姜可欣进了沈淮与的卧室,不多时,拿了文件出来,告别后,匆匆离开。
家庭医生仔细看着数值:“杜老师,您的心率有些快,不过血压稍低,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杜明茶说:“有点。”
其实今天清晨也没睡好,她的嗅觉在清晨时刻恢复,才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和沈淮与一模一样,就像被他拥抱着睡了一夜。
气味是很微妙的隐私,杜明茶因为这暧昧的纠缠有些怔忡。
家庭医生替杜明茶量好体温,问过如今病症后,重新留了药,才背着药箱离开。
杜明茶和顾乐乐互相监督,用温水吃了药。
闲下来后,她旁敲侧击:“乐乐,可欣是淮老师的同事吗?”
“勉强算吧,”顾乐乐追着玄凤,“她其实是淮与的助理啦。”
沈淮与如今有四个特殊助理,休闲放松时,常是宋乘轩、白修跟随,而正式场合,是郑原、姜可欣。
至于其他的助理更是各司其职,零零总总算下来,有近二十名普通助理为他服务。
杜明茶坐在沙发上,捧着杯子慢慢喝水。
顾乐乐追玄凤一路追到阳台,回来后,捧着玄凤,疑惑不解地嘀咕:“怎么淮与大早上洗床单和衣服?他今天很闲吗?”
沈淮与上班早,两个人都没有见到他。
杜明茶的手机还在叮叮玲玲地响,她打开,看到霍为君发来一串新消息。
霍为君:「别指望和男人睡出感情」
霍为君:「他们基本上都是拔X无情」
霍为君:「真想攻略,就得吊着他们胃口,别太轻易地让他们得到」
霍为君:「没听说过吗?最高明的猎人往往伪装成猎物的模样」
……
霍为君发了好多条消息过来,甚至把《四重奏》里那句最经典的“变猫、变虎、变被雨淋湿的狗狗”都发过来,旁征博引,来论证“想要他就得隐晦引诱他”的观点。
杜明茶原本没有“追求”沈淮与的打算,但现在,心情起了一丝微妙。
……贪得无厌。
如今竟渴望更多。
她看着霍为君发来的消息,若有所思。
霍为君:「想引起他的注意力,让我们从最基础工作开始吧」
霍为君:「来来来,我们建群开聊,不信还搞不定你的身家大事」
虽然杜明茶没有明说那人是谁,但这完全抵挡不住舍友的热情。
甚至连微信宿舍名,也从「清华北大落榜生交流群」改为了「国家重点脱单项目帮扶委员会」。
杜明茶上个厕所的功夫,群里面的好友已经热情地贡献出来脱单技巧99+。
杜明茶很感动,也很疑惑:「为什么我们知道这么多技巧还都是单身?」
姜舒华言简意骇:「没有男人值得我用心追」
虽然如今舍友个个单身,除霍为君之外的三个人全都母单,但大家理论知识丰厚,恨不得现在就按着杜明茶给她灌输奇怪的知识。
攻略技巧第一条,适时在对方面前表现出一些脆弱面,以引起对方的照顾欲。
杜明茶白天在书房中看了一阵书,借用电脑提交老师布置的写作任务,根据学长发在群里的扫描件,简略查阅、翻译一部分引用文献。
别云茶已经不在项目组了,她的账号被直接踢出去。
一切完成后,杜明茶陪着顾乐乐,坐在沙发上,看了几集原声版《小驴托托》。
还偷偷摸摸套出来不少有用的信息。
“……淮与很可怜的,”顾乐乐小声说,“其实淮与眼睛不太好,有时候在晚上会认不清楚人,他都尽量避免往黑暗的地方走。前几年还有人和他争权,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连女朋友都没时间交……”
杜明茶感慨万千。
如今学术界的职位争斗也这么血雨腥风么?
按照顾乐乐提供的时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沈淮与会在晚上七点左右到家。
杜明茶已经制订好初步计划。
她会坐在沙发上,假装头痛。
等沈淮与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时,就借机和他聊聊天,最好是聊一聊他的过去,重中之重的感情史——
没有人会对病人设防,她刚好能套一套对方的爱情观和价值观。
确认对方与自己价值观吻合后,再进行下一步追求。
倘若与对方价值观不符合,她这一段小小的暗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等杜明茶吃药、洗澡再出来后,沙发上已经半躺了个人。
沈淮与。
这张沙发太短,容不下他的身体,他脱去外套,只一件衬衫,半依靠着,闭着眼睛,领带松了松,闻听动静,才抬眼看她:“明茶。”
杜明茶没见过他这样疲累的模样,微怔。
联想到顾乐乐口中“职场生存不易”的沈淮与,她忍不住有些心疼,问:“你不舒服吗?”
“嗯……有些头痛,不过不碍事,”沈淮与轻叹,他坐起来,让出空位置,“陪我聊聊?”
杜明茶:“……好呀。”
虽然眼前局面和初步所想有些误差,但总算完成“单独聊天套话”这一步。
别管过程如何编译,只要能成功运行,就是胜利。
毫不设防的杜明茶坐在沈淮与身侧,心中暗暗琢磨,一个正在处于疲惫中的人,应该也很容易说真心话吧。
她已经想好了,先从最近的发烧开始谈起——“我上次发烧这么严重,还是初中时候。”
进而拓展到初中生活——“初中时,身边好多同学都情窦初开。”
再暗搓搓问对方初中经历——“你呢,初中时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没等她开口,就听见沈淮与低低的声音:“我上次感觉到这么累,还是初中时。”
杜明茶:“嗯?”
沈淮与闭着眼睛,手指按着太阳穴,轻叹:“初中时啊,情窦初开的年纪。”
杜明茶:“嗯嗯嗯?”
沈淮与放下手,垂眼看她,眼睫下,眸色浓暗:“你呢?初中时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杜明茶沉默了两秒:“没有。”
“哦?”沈淮与半倚着,目光柔和,“那高中呢?”
杜明茶:“也没有。”
他轻轻笑了一下:“不想谈恋爱?还是没遇到喜欢的?”
因对方抢先,导致杜明茶步伐大乱,如今不得不跟着对方的节奏来:“没有遇到喜欢的。”
“哦?”沈淮与打开桌上的酒,漫不经心地倒了一杯,“那明茶喜欢什么样的人?”
杜明茶:“……优秀正直,寒门子弟,穷不坠青云之志……等等,您开酒做什么?”
从沈淮与打开酒的瞬间起,杜明茶的心就悬起来了。
开酒是她计划的第二步耶。
攻略技巧第二条:保持若即若离距离,制造暧昧氛围。
等确定对方和自己三观基本吻合后,就可以邀请对方喝一点点小酒。
在醉意微醺时刻,可以假装不胜酒力,凑到他胸膛上轻轻嗅一嗅,故意夸对方“很香”,比比身高,说些“你怎么长这么高”之类的话,拉近距离,试探对方反应。
杜明茶眼睁睁地看着沈淮与往两只杯子都倾倒酒液。
琥珀色的液体悄然流入杯中,有着一层氤氲的、迷醉的香气。
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沈淮与微笑:“这是果酒,度数不高,想不想尝尝?”
杜明茶接过一杯,已经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了:“谢谢。”
她现在的心情,比刚入宫的紫薇还忐忑。
迷茫地接过杯子,轻轻尝一口。
杜明茶怕自己真的喝醉,特意请阿姨拿了瓶度数低的果酒,回味甘甜,的确不怎么上头,一般也喝不醉……吧?!!!
她捧着杯子,看到沈淮与忽然放下杯子,震惊地发现他竟有些醉了。
沈淮与依靠着沙发半躺,闭眼苦笑:“糟糕,晚上喝了些酒,现在又喝……有些头晕。”
杜明茶看他皱眉,心中紧张,忍不住问:“淮老师,您头还痛吗?”
沈淮与指了指自己的额头,无奈:“有一点。”
杜明茶下意识靠近他。
当初为了给她凑上培训班的钱,父亲接了些翻译的活,白天工作后,晚上再熬夜写东西,也常常头痛难忍。
杜明茶见过妈妈给父亲揉太阳穴,她也会。
顾乐乐下午说的那些话,让杜明茶忍不住怜惜沈淮与,此刻看他露出此种神态,愈发不忍心。
她挽起睡裙袖子:“淮老师,我以前给我爸爸按过额头,据他说会好受一些……您要不要试试?”
“这样太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
杜明茶打断他的话,站在沈淮与对面,俯身,仔细地给他揉着太阳穴。
她刚刚洗过澡,手指还是暖的,力道不轻不重,按的沈淮与轻叹一声。
犹如受到鼓励,杜明茶愈发认真地按,但只按了一阵,忽然感到沈淮与微微仰脸。
他的鼻子,刚好在她的胸口稍上、锁骨以下的位置。
沈淮与低声说:“好香。”
这两个熟悉的字眼惹得杜明茶身体一僵。
她松开手,直起身体,愣愣地看着沈淮与。
沈淮与也站起来,沙发和茶几之间空间狭窄,他身材高大,压迫感十足。
他微微垂眼,忽而轻扯杜明茶的睡裙,拉她贴近自己,比了比身高,笑:“怎么才长这么高?小不点?吃不饱饭吗?”
杜明茶没有说话。
她的头顶,刚好在沈淮与肩膀的位置。
沈淮与稍稍后退,仔细看杜明茶:“怎么不说话?”
杜明茶:“因为我想说的全被你说了。”
沈淮与:“嗯?”
耳侧忽然听到门铃声惊响,杜明茶犹如受惊的小鹿,推开沈淮与:“我困了想去趟厕所。”
她的手没什么力气,绵软软的,只怕打人也不痛。
沈淮与站在原地,瞧着她仓皇而逃的背影,无奈笑笑,动身去开门。
沈少寒在门外站了近两分钟,才盼到沈淮与过来。
今日大幅度降温,天气寒冷,他有些不适。
脸上被邓老先生抽打的痕迹尚在,已经转变为淤紫。
沈少寒等到沈淮与开门,低声叫他:“二爷。”
沈淮与问:“什么事?”
他侧身让沈少寒进来。
沈少寒很少来静水湾这边。
沈淮与大部分时间并不住在静水湾,只在照顾顾乐乐时才会住在这边。
但自从认了顾乐乐做干儿子后,沈淮与住在这里的时间越发长,说这里是他第二个家也不为过。
沈少寒进门换拖鞋,看到一双属于女孩子的崭新拖鞋。
毛茸茸的,可可爱爱小鹿造型,不是顾迤逦的风格。
一颗心重重提起。
二爷……有女人了?他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探听不到?
沈少寒换上拖鞋,稍作思考,心情又逐渐好转。
这是好事。
二爷有了女人后,断然不可能再朝杜明茶下手。
他至今不知道为何沈淮与当初苦苦找寻杜明茶,现在想想,或许是顾乐乐喜欢明茶教课?
无论原因如何,只要二爷别对明茶起心思,沈少寒可以不去追究。
这样想着,沈少寒眉头舒展。
沈淮与忌讳旁人问他私事,沈少寒也不去招惹,跟着沈淮与到了书房后,才说出今日来意:“二爷,我想求您件事。”
沈淮与低头,烧滚水,煮茶:“说。”
“我知道您和孟教授、林教授关系都很好,”沈少寒低声说,“现在孟教授不愿意收云茶,您能不能想办法,让她进林教授的项目组?我知道林教授也在招人……”
有了昨日教训,沈少寒不敢直接打着二爷名义塞人,特意来询问他意见。
“林教授想要的是杜明茶,”沈淮与坐在沙发上,抬眼看他,“这么苦心积虑地塞别云茶进去,你是真喜欢她?”
沈少寒苦笑:“……我已经和别云茶提分手了,让她进项目,算是我给她最后一个补偿。”
沈少寒已经分不清自己对别云茶是什么感情了。
爱吗?
他的确真心爱过那个不曾见面、但会认真纠正他语法错误的“笔友”。
现实浑浑噩噩,唯独那个女孩曾给予他一丝纯粹。
那种追求知识的纯粹。
只是与别云茶交往后,沈少寒才遗憾地发现,自己爱上的不过是个假想的幻想。
但基于男人的责任,也是为了那点他幻想的白月光,才会原谅别云茶广播站对他父母秘密的爆料,毕竟沈少寒对父亲和继母也无太深感情……
别云茶先前那些事,也是她涉世未深被男人骗了身体,不怪她。
沈少寒利用过别云茶,也被她借着名头招摇过市。
此刻疲惫不堪,只想着早些结束这段关系。
沈淮与双手合拢,看着沈少寒:“我可以将林教授的联系方式给你,你自己与她谈,不用借我名义,她也会同意。”
沈少寒眼前一亮:“谢谢二爷。”
“先别谢,”沈淮与说,“你自己考量清楚,你想将别云茶强塞进去,势必会令明茶讨厌你。”
为了别云茶,再度伤害杜明茶。
沈少寒沉默两秒,点头:“我明白。”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为了别云茶曾与他共同在纸上交流的那点纯白,沈少寒选择暂时委屈杜明茶。
水冒着泡泡,热气腾腾,咕咕噜噜地开了。
满室新茶的清香,在沈淮与手下氤氲漫开。
沈淮与为自己倒杯茶,却只为沈少寒倒了杯滚烫的热水,徐徐微笑:“你明白就好。”
沈少寒这才坐下。
他双手触着杯壁,只觉身体温度慢慢回升,稍稍暖和一些。
水太烫,一时间难以入口。
沈少寒给林教授打了电话过去,果不其然,对方答应下来,愿意收别云茶进项目。
总算能安顿好别云茶,总算是替心中纯白做了圆满了结……
沈少寒了却心事,心情稍振作,看着旁侧放着顾乐乐的作业本,顺手拿起来,翻了几页:“乐乐最近在学法语?学的——”
剩下的半截话生生斩断,沈少寒死死地盯着作业本上的痕迹。
那些流畅的批语,娟秀的中文笔迹,以及潇洒自若的法语。
这熟悉的书写习惯,在句子末尾点了两个小点。
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心脏被骤然揪紧、死死拉扯,呼吸艰难,仿佛氧气全被剥夺而走。
沈少寒将作业本捏的发皱,声音变了调,难以置信:“二爷,这是谁写的?”
“明茶写的,”沈淮与并未看他,细细品尝新茶清香,微微一笑,眸色暗沉,“是不是比别云茶笔迹漂亮多了?”
26. 小东西 第一次入侵
杜明茶把自己闷进被子中。
枕边的手机还在不停滴滴滴地响, 舍友仍旧在热情高涨地给杜明茶出着主意。
她没有看,将手机屏幕朝下放着,两只手扒拉着枕头, 将脸埋进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杜明茶不知道门外的客人是谁, 也不想知道。
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出师未捷身先死。
刚刚尝的那一小口果酒已经在身体里噼里啪啦地融化掉了,在血液中欢乐流淌, 她低头, 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肌肤逐渐发红。
有点热。
……病人不应该饮酒。
虽然从早晨到晚上都没有再度烧起来, 但在这个时候选择饮酒仍旧是件愚蠢的举动。
哪怕是度数极低的酒精,也能引起体温的稍稍升高。
不仅一句话都没有套出来,反倒是把自己抖搂的干干净净。
杜明茶发现霍为君说的很对。
她的确玩不过沈淮与。
尽管对方还没有到要被人称一声“老男人”的年纪。
偏偏在这个时候, 恼人的手机铃声再度叮叮玲玲地响起。
杜明茶抓了过来。
备注。
「蠢货」
杜明茶被这两个字的备注惊了下,完全想不起来这个称呼对应的人是谁。
她没有给人起过这种稍带侮辱性质的备注啊。
满腹疑惑,杜明茶仍旧接通:“你好。”
她只听到男人压抑的呼吸,急急不可停。
和人等待高考成绩时心情差不多。
好久,才听到沈少寒沉沉声音:“明茶, 我问你件事。”
杜明茶:“……说。”
她心中纳罕。
虽然沈少寒的确被别云茶骗的有些惨吧, 但这备注是她什么时候改的?
杜明茶竟毫无印象。
“大一刚入学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广播站做过广播员?”沈少寒声音艰涩, 隐隐压抑, “当时你是不是曾翻译过一些东西?就在广播站的桌子上摆着。”
沈少寒开的外放。
他并不知道, 杜明茶就在静水湾,就在与他仅隔一个房间的距离。
沈淮与悠闲饮茶。
他不爱酒, 不碰烟,唯一的喜好饮品便只剩下茶。
他能清晰地听到沈少寒和杜明茶的通话。
包括杜明茶打断沈少寒的这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少寒闭了闭眼,直接发问:“和我一同翻译的人是不是你?”
没有等到杜明茶回答, 沈少寒又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这种事还用人告诉你吗?”杜明茶笑了一声,“我顺手翻译过的东西多了,难道还得一一列出表格、理得清清楚楚吗?那我还要不要上学、工作了?”
沈少寒嗓子发干:“别云茶借了你的名义,她骗我。如果知道是你,当初我一定不会——”
“拜托你搞清楚哎大哥,你和别云茶主动交往难道就因为那封信吗?要是当初和你一同翻译的是个男生呢?难道你还要献上自己菊|花吗?”杜明茶无奈地说,“别把自己弄的和古早文男主似的,行吗?”
在说出菊|花两个字的时候,杜明茶敏锐地听到电话彼端传来咳嗽声,像是喝水被呛到了。
不是沈少寒,大概是他的朋友。
杜明茶真心觉着沈少寒简直就是古早虐文男主在世。
什么遇到拿着自己信物的女人就情深不改,后来发现信物另有其主时,就果断移情别恋。
以前她看书遇到这种桥段时,都忍不住想——是不是把信物挂狗脖子上,男主也会疯狂地爱上那条狗啊?
沈少寒喜欢的其实是那副字吧。
“对不起,明茶,我……”沈少寒说不下去了,良久,他轻声说,“你现在在哪儿?”
“不关你事,”杜明茶说,“不用说什么对不起,我倒是想谢天谢地,谢谢八辈祖宗让我成功避开你。”
她坐在床上,认真地质问沈少寒:“说到底,你喜欢上的不过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象罢了。你了解我什么啊?就靠一封翻译信?如果真靠这个,建议你马上去医院,在脑门上打个CT,看看是不是王母娘娘来例假——发神经啊。”
沈少寒没有说话。
“要是你先前不是这幅表现,”杜明茶说,“说不定我还有可能信你。但不一样啊,沈少寒,你之前任由好友在背后议论我,真当我没听到过?别在这里马后炮说自己不知道了,为什么你以前不能对我好点呢?”
沈少寒低声说:“对不起。”
杜明茶:“没必要道歉。”
沈少寒坐在椅子上,大脑有片刻的放空。
他的对面,沈淮与一杯茶还没有喝完。
沈少寒胸口发闷。
顾乐乐的练习本已经被他捏到纸张裂开,破开痕迹。
他仰脸,盯着书房顶端的那团浓暗的绿看,冷静地问:“如果我以前对你好的话,那你现在是不是会选择留在我身边?”
沈少寒一句话说的极轻。
坐在他对面的沈淮与终于被引起注意力,他看着沈少寒捏着的手机,微微皱眉。
手机里传来杜明茶的声音:“当然不会,你做梦呢。”
嘟嘟嘟。
通话结束了。
沈少寒坐正身体,他茫然无措,如骤然失去故乡的孩童。
桌上,杯中水已经凉了。
他也无心去喝。
“二爷,”沈少寒将手机放在桌上,无意识开口,“我后悔了。”
他手指苍白,搭在桌子上。
沈淮与随手整理着茶海,笑了:“不用后悔,我看明茶那孩子现在过的挺开心。”
沈少寒:“……”
他坐正身体,仔细看沈淮与的神色。
半晌后,沈少寒问:“二爷,你是不是有点嫌弃我?”
“怎么会呢?”沈淮与从容不迫,“谁会嫌弃自己孙子?”
沈少寒没说话,只看着他。
沈淮与手指撑着额头,忽而笑了一下:“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沈少寒:“……”
这句话似曾相识。
就在不久前,他从杜明茶口中听到过一模一样的。
一想到杜明茶,沈少寒心脏又不舒服了。
他站起来,颓然离开。
沈淮与虽然出名的护短,但在这种事情上,断然不会帮他。
沈少寒也存着私心,怕二爷帮着帮着……
万一二爷也看上明茶了,该怎么办?
沈少寒被自己的想法惊的打了个寒噤。
他走出书房,看到客厅桌上摆放着、明显属于女孩子的杯子,那股惊忧才又稍稍从心中褪去。
幸好,幸好二爷如今有女人了。
沈淮与父亲严厉叮嘱后辈不可夺人|妻,不能□□理纲常。
方才沈少寒故意在他面前给杜明茶打电话,表明自己心迹。
这样的话,二爷应当不会再对杜明茶存心思了吧-
杜明茶的养病计划,在第二天就因意外而宣告结束。
元旦庆典马上就要到了。
对于C大而言,元旦庆典晚会是必不可缺的一项。
按照传统,无论哪所大学,都是先“奴役”新生。
虽然元旦晚会的节目的报名“本着自愿的原则”,但平均分下来,每个学院都有固定的、必报指标。
法语学院每年选送的节目都是法语歌+舞蹈,今年也不例外。
而今年负责节目选报的,正是邓斯玉。
上次的主持人大赛,杜明茶如一匹黑马冲出,高票夺冠,上届冠军邓斯玉,出乎意料地落败,只能屈居第二。
比赛结束后,学校论坛上如雨后春笋,冒出不少抱怨不公平的帖子,箭头直指杜明茶,暗喻她串通计算机学院的教授搞投票结果,背地里暗箱操作。
还有人偷偷酸——
「现在主持人都不看语言表达能力了么?谁让亚军不是花瓶长相?」
语言洋洋洒洒,不外乎指责评委打分只看脸、不注重内涵和表达,就差没指名道姓说杜明茶能夺冠全靠一张脸。
其内容之酸,比正宗东北酸菜还高上好几坛山西老陈醋。
这些帖子当天热度颇高,第二天才被版主删了个精光。
这次法语学院往元旦晚会上报节目,杜明茶不准备参与。
不给学分不给钱的活动,她完全提不起兴趣。
偏偏天不遂人愿,今天第一次彩排,邓斯玉给杜明茶打过去夺命连环电话:“明茶,你晓雪学姐不小心摔伤腿,现在没办法参加舞蹈彩排。事情紧急,我把你名字报上去了……”
杜明茶刚刚打完点滴,手背还发疼,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是这次元旦庆典的舞蹈彩排呀,”邓斯玉声音温柔,“舞步和队形都已经排好了,晓雪和你的身高、身材差不多,只能拜托你来顶替她了。你放心,舞步很简单的。”
杜明茶问她:“为什么不事先征求我的意见?”
邓斯玉声音顿了顿:“晓雪学姐摔伤腿是意外——”
“学姐,”杜明茶打断她,“你是听不清楚我说话吗?我只想问你,是你上报了我的名字?”
邓斯玉仍旧避而不答,劝慰:“明茶,你要为大局着想。今晚就得去见专业的舞蹈老师了,现在咱们学院中,模样出色、身材出挑的只有你没有报名,就算是导员在这里,你也是第一人选。”
杜明茶没说话,手机那端换了人,传来导员温和的声音:“明茶呀,我知道你忙着做兼职,还在跟孟教授的项目,但现在学院这边也需要你……”
她压低声音:“这次我和主任商量商量,今年只要是报名参加的,都给加两分拓展。”
杜明茶犹豫了两秒。
两分拓展呢。
C大优秀的学生很多,国家奖学金竞争激烈。根据学校的奖学金平定规则,这个奖金的评定不仅仅会看成绩,还有拓展分和德育分。
后面这两项,需要通过考取各种国家级证书或者拿省级以上奖项来加分。
和其他专业比起来,语言类能参加的省级以上比赛并不多,在精力允许范围内,杜明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加分的机会。
杜明茶垂眼,说:“老师,我愿意去。只是这两天我身体不舒服,高烧了两天,邓学姐又突然打电话说替我报名,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刚刚斯玉没和你提前沟通吗?她没和你商量啊?”导员惊诧地脱口而出,沉默三秒后,她也意识到什么,声音变了,心疼地安慰,“明茶同学,这次真是委屈你了。哎,我都忙晕了,忘记你请病假的事。”
“没关系,我今天也退烧了,”杜明茶柔声说,“能帮上老师的忙,我很高兴。”
如今距离元旦庆典只剩下不到三天时间,安排十分紧张。
杜明茶回了学校,跟着练习一天。
好在她以前被父亲送去上过一段时间舞蹈班,有点基础,学的也很快。
只是病刚好的身体仍旧有些精力不足,她必须打起精神来,认真听,才能勉强跟上步伐。
中午时分,邓边德特意开车过来探望邓斯玉,遇见杜明茶后,先是一愣,继而热情地邀请她一块吃午餐。
杜明茶拒绝了。
邓边德也不着恼,只笑着看她:“今天早上,少寒特意带了礼物拜访我,说想请你出来吃饭——”
杜明茶低头系着鞋带:“我不去。”
邓边德苦口婆心:“少寒今天说已经和别云茶分手了,以后保证一心一意对你,他知道自己以前错了。哎,再说,少寒哪里不好?人长得一表人才,家世也好,又是他家里的长子,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要我是女的,我也嫁给他了!”
杜明茶侧脸看他,真诚建议:“您要是想当女人,可以去泰国做手术啊。”
邓边德跺脚:“明茶!”
杜明茶拎起来书包就走。
晚上还得去君白见专业的舞蹈老师,她下午需要好好休息。
家庭医生也会在两点钟的时候去静水湾。
导员迫切地想要法语学院节目一鸣惊人,这次不惜花大价钱请校外的专业编舞老师,进行统一培训和指点。
杜明茶既然答应了,也会尽全力去做到最好。
等她离开之后,邓边德心情仍旧不顺畅,气的火冒三丈:“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
邓斯玉和声和气地劝:“爸爸,您别着急,明茶现在应该还是害羞,不好意思表达。毕竟她年纪还小,再加上先前沈少寒做的的确太过分,您得给他们点时间,也多给他们一些单独相处的机会呀。”
邓边德被养女一番话渐渐安抚下来。
他若有所思。
是了。
明茶和少寒相处时间太短了,可能都没机会深入了解彼此。
创造不得不单独相处的机会……
邓边德忽而精神了,他转脸,问邓斯玉:“斯玉,我记得你说,晚上要去君白酒店上课?明茶也去?”-
静水湾中,在征得顾乐乐同意之后,杜明茶借用书房的打印机将项目组目前的资料打印出来。
她登陆学校的电子版图书馆,耐心地整理了好久资料,只觉困乏,才暂且丢下,去补了个午觉。
醒来后,沈淮与已经回家了。
他坐在书房中,正仔细看杜明茶翻译的文献,目露欣赏。
听见动静,他抬头:“睡饱了?”
杜明茶唔了一声。
沈淮与站起来,仍旧捏着那两张纸,看她的目光多了分柔和:“不是说要好好养病?怎么还在工作?”
“我怕时间来不及,”杜明茶老老实实回答,“再有两周就要放寒假了,到时候大家都不在学校,沟通可能没有现在这样顺畅—您怎么回来这么早?”
沈淮与放下资料,纸张互相触碰,发出清脆的哗啦一声:“晚上有朋友邀约,等会就走。”
他如今只穿一件黑色的衬衫,领带解开,纽扣开了一粒,放松下来的模样。
完全不需要刻意的装扮,纵使这样随意的穿着,属于成熟男性的气度仍旧遮掩不住。
“怎么一直捂着脸?”沈淮与注意到她的手,问,“牙齿不舒服?”
“好像是快要长智齿了,”杜明茶松开手,“有点疼。”
前段时间,右下角的牙龈有些肿,她原本以为是上火,没在意。但是近几天,开始发疼,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
“牙齿还没长全?”沈淮与微怔,笑了,“让我看看。”
杜明茶迅速回想,谨慎确认,自己在午睡前刷过牙。
中午也没有吃韭菜之类的东西。
她放心地仰脸,张口。
沈淮与个子高,不需要杜明茶坐下或者屈身。
当沈淮与左手拇指按住她的唇时,杜明茶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极为愚蠢的决定。
离得好近。
她眼睛不敢眨,直直地看着沈淮与。
视线交错瞬间,他不动声色移开,检查她的口腔内部。
杜明茶的牙齿长得很好,有着一排整整齐齐的小白牙,不尖,咬人再用力也不会痛。
男人长且硬的食指直接探入温热的口腔,杜明茶格外不适,唔了一声,只听沈淮与说:“放轻松,听话,别怕。”
杜明茶看到他浓暗的眼睛,乖乖照做。
她先前没看过牙医,有些紧张。
沈淮与说:“舌头尽量下压,我看不清。”
杜明茶努力遵从。
手指还在深入,顶开牙齿,仔细看发痛的牙龈部位。
他在试探着触碰那个未长出来的智齿。
杜明茶心跳砰砰砰,忍着被触碰内部牙齿的不适,看到沈淮与正专注检查她的智齿生长情况。
这个角度……
杜明茶能够清晰地看到沈淮与的眼睛,以近乎平视的姿态。
不再是因身高差距导致的高高在上。
他的睫毛,眼睛,鼻子,薄薄的唇,温和好闻的气味。
靠近耳垂的位置,还有一粒小小的、不仔细看就瞧不出来的浅色斑点,像是痣,小巧而隐秘。
呼吸随着他手指的动作而逐渐急促,脉搏心跳悄悄慌乱。
小鹿追逐蝴蝶而来,昏头昏脑撞入猎人布下的花海陷阱,被触目美景和草木气息迷惑,呆住,直到猎人接近,仍旧没有察觉到危险降临。
如果她有尾巴,现在已经开始疯狂摇晃不停了。
杜明茶舌头压的发麻,忍不住动弹一下。
舌尖无意识地蹭过坚硬的手指,她清晰地看到沈淮与的喉结动了动。
连带着那块爱心状小疤痕,还有她刚刚发现的小痣。
如触电般,他抽开手。
沈淮与低声说:“别舔手指。”
杜明茶懵住:“我没舔——”
玄凤忽闪着翅膀横冲直撞地冲进来,用它高昂的歌喉,打断杜明茶:“舔口口!明茶亲亲口口!再——”
沈淮与一言不发,在玄凤即将落在他肩膀时,稳稳握住。
如按下闹钟按钮,他硬生生打断了玄凤这一移动骚话发射器。
杜明茶沉默了。
两秒后,她慢慢地说:“淮老师,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很早之前就想问您。”
抬眼看沈淮与,杜明茶冷静地问:“这些禽兽不如的骚话,鸟都是跟谁学的?”
27. 坐怀 速度太快了!
沈淮与沉吟片刻:“如果我说它是被电脑带坏的, 你愿不愿意相信?”
杜明茶:“应该不愿意信。”
“好吧,”沈淮与面色如常,“那就是被乐乐带坏的。”
“乐乐还在上小学耶, ”杜明茶脱口而出,“您老编谎话都不考虑一下实际情况的吗?”
“这的确就是事实, ”沈淮与笑了,“不然呢?你认为会是谁教的?”
他的眼神温和, 正直。
杜明茶:“……”
她当然不可能直白地说出“你很可疑”这种话, 微微侧过脸:“我不在乎。”
……才怪。
这种听起来像是在床上、沙发上、飘窗上、书桌上进行双人射击运动才会说出来的话究竟是什么情况啊。
“只看到智齿冒了个小尖尖, ”沈淮与说,“很可惜,我并不是牙医, 爱莫能助,早些去医院看看。”
杜明茶捂着脸颊,牙齿不痛,只是脸颊发热,却想到另一种情况:“帝都拔牙会不会很贵?”
如果很贵的话, 她可以等到寒假回家时再拔。
沈淮与被她这个问题问住, 愣了一下。
杜明茶没有掩盖自己的经济状况,仔细地计算:“拔智齿的话, 一般的县级医院的技术都很好。我爸妈年初帮我缴纳了医保费用——”
“大学生也有医保, 可以报销, ”沈淮与打断她,“拔智齿应该能报销百分之七十以上, 花不了太多钱。”
杜明茶捂着脸颊:“是吗?”
“牙齿的事不能拖,”沈淮与皱眉,看她的目光如同看一个不懂事的熊孩子, “不怕疼?”
不得不说,沈淮与板起脸训人时还挺让人害怕。
像是下一秒就会把她拽过去按在腿上打一顿屁股。
刻在DNA中对老师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杜明茶往后挪挪步子,老老实实回答:“等元旦过后就去拔。”
沈淮与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
他并没有避讳杜明茶,接通:“岁和,嗯,我已经和玉棋说好了。”
杜明茶听不清楚那边的声音,只隐约听见说了些“婚纱”还是“白纱”类的话,沈淮与垂眼,笑了一下:“放宽心,肯定会让你的小宝贝满意。”
“嗯,”沈淮与说,“好,八点见。”
后面的话杜明茶没有再听,时间不多了,她悄悄退出去,收拾好自己的小书包。
按照约定的时间,搭乘地铁去君白酒店。
宿舍群里还在聊。
姜舒华:「我晚餐只吃了一点点面」
姜舒华:「不信这次穿裙子还会有小肚子」
霍为君:「怎么这次导员这么看重比赛?都舍得下血本拨钱给你们请专业老师了,以前不挺佛的吗?」
赵芯见:「还不是和俄语学院的导员打赌,输了的人要包对方一个月的早餐」
……
杜明茶看了半天消息,也终于明白了。
每次元旦晚会结束后都会在公众号弄个最佳节目投票,按照票数高低往下分,前五名都有锦旗和小红花奖励。
法语学院和俄语学院一直属于相爱相杀的那种,两个导员也是,虽然一男一女,但总能在各种事情上激情抬杠。
包括不仅限于之前的运动会,主持人大赛,以及这次的元旦晚会。
为了能激励学生,导员不仅一改先例向教导主任申请给参与者加学分,还许诺,得奖后还有丰厚奖励。
训练上,更是按照每人身材,自掏腰包定制了舞衣,请专业老师来培训指导——
这也是想找杜明茶顶替晓雪学姐的原因。
意外受伤的学姐身材过于纤细,只有杜明茶能穿上她的舞衣。
姜舒华也是跳舞的人之一。
等到了酒店,还没来得及和舍友说话,一群人先被严厉的老师从头到尾指导一遍:“节奏卡的不对!重来!力度!力度啊!想象你们是埃及艳后,是女王,给我拿出目空一切的气势来!”
马不停蹄地操练了近一个小时,专业的舞蹈老师才让人稍稍休息。
杜明茶坐在木质地板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姜舒华气喘吁吁,坐在她旁侧,叹气:“给我们定的舞服一色的埃及风,我原本以为咱们要跳什么‘法老的宠妃’呢,没想到定位竟然是女王了。”
这次邓斯玉负责演唱,法语歌曲《Christophe Maé》,剩下的人都是伴舞。
严格来讲,舞服并不是所谓的“埃及风”,只是定做了亮闪闪有漂亮铃铛的裹胸和灯笼裙,配着金色的定制臂环和腿环,的确有那么点异域风的意味。
杜明茶说:“做女王比做宠妃好多了啊,女王可以随便包一堆男宠,不用看男人眼色,多香啊。”
姜舒华肃然起敬:“看不出来啊,明茶,志向远大。”
说到这里,她又皱眉:“你看到了吗?刚刚我们穿裙子去卫生间的时候,还有个男的,就站在门口色眯眯的望……还对你吹了口哨。真恶心。”
姜舒华忍不住,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谈话到这里,邓斯玉穿过休息的人群,看着杜明茶,眼睛闪闪:“可以借一步聊聊吗?”
她是歌手,穿的衣服和她们也不同,白色的曳地礼裙,有股圣洁高傲的美。
杜明茶将杯子拧好,放在脚边,站起来。
一直走到避开人群的角落中,邓斯玉才给杜明茶递了张房卡:“……爸爸让我今晚务必骗你去这个房间。”
杜明茶没接,只看着那张房卡:“什么意思?”
邓边德又在搞什么鬼?
邓斯玉垂眼,苦笑:“对不起啊明茶,我也没有办法。你知道,我……我本身就是他们收养的,很多事情上都做不了主。”
她捏着房卡的手指做了美甲,甲片上的钻石在灯下折射出清亮的光辉。
邓斯玉低头,看着木质地板的纹路:“从小到大,我所有的吃穿住行都是爸爸供给,包括现在的学费、生活费。我不能违背他的命令……但是,今天不一样。”
她看着杜明茶:“爸爸想让你和沈少寒拉近关系,他想要你嫁到沈家。他正在往这边赶来,就订在你手中房卡的隔壁。计划里,他先哄你进房间,再打电话叫沈少寒过来。等你们俩单独谈话时,就打电话举报嫖|娼。”
杜明茶逐渐明白了:“他想把事情闹大?”
“嗯,”邓斯玉说,“等警察来了,他们会找人假装围观群众拍一些视频,想方设法散播出去——”
杜明茶知道了。
一旦这些视频播出去,肯定会起什么“帝都富N代放|荡夜生活”之类的标题。
说到这里,邓斯玉咬咬唇:“到时候,就算是为了平息舆论压力,爷爷和沈既南也会商量着澄清,澄清你和沈少寒是情侣……”
这么一来,说不定邓老先生就不得不默许他们两个人交往。
对沈少寒而言,这种事情对名誉的损伤并不重;可对杜明茶来说,就严重多了。
社会舆论对女性总是多一份恶意。
“我实在没办法,”邓斯玉说,“如果我不帮他做事,他就打我……”
她打了个哆嗦,将自己的裙摆往上提了提,眼睛含着泪,给杜明茶看自己腿上的淤痕,声音轻到不自然地发颤:“你拿着房卡,随你怎么处置……但别和爸爸说,好吗?”
杜明茶接过房卡。
她说:“好。”
“我也悄悄给沈少寒打了电话,”邓斯玉说,“他说了,今晚不会再过来——”
杜明茶问:“他虐待你,你没想过要报警吗?”
邓斯玉迷茫地看她:“为什么要报警?报警后,万一爸爸弃养我了呢?我的学费,生活费……就都没有着落了。”
她的耳垂上,刻着celine标、经典星球造型的耳坠轻轻摇晃。
这样一副耳饰,价格比一学年的学费还要高。
杜明茶顿了顿,没再多说。
每个人有自己的选择。
杜明茶手中仍拿着房卡。
虽然父亲一直教导她要宽容仁爱,可惜杜明茶并没有遗传到这点,她从小就知道以牙还牙,以怨报怨。
可以选择不在意,但更不能吃亏。
听邓斯玉的话,沈少寒应该不会来。
杜明茶低头看着手中的房卡,沉思一阵,有了主意-
邓边德接到邓斯玉电话的时候,刚刚在大厅前拿到房卡。
这事办的不光彩,他心虚,直接拒绝了服务人员的带路。
房卡被装在邀请函模样的函套中,拿着房卡的手有些抖,邓边德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踏入电梯中。
杜明茶必须得嫁给沈少寒。
邓老先生至今迟迟未立遗嘱,也握住大权不肯放,邓边德早就看穿他的心思,多半是想着将来留家产给杜明茶。
先前邓边德和他母亲故意在老人家耳边吹耳边风,话里话外都是杜婉玲间接害死邓扶林,想要离间他与杜明茶的感情。
谁知道这才过去多久,邓老先生仍旧巴巴地往杜明茶学校里跑了。
甚至开始不在意她与杜婉玲相似的长相。
邓边德只能孤注一掷,想方设法早早地将杜明茶嫁出去,最好还是个有些权势的家庭——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假如嫁到这种家庭中,邓老先生顶多给她些嫁妆补偿,难道还会将全副身家都留给她?
沈少寒是个再好不过的人选。
背靠着沈二爷,但沈既南又不怎么像话,属于那种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家庭。
况且清晨时分,沈少寒亲口允诺,只要杜明茶同意与他交往,他也会说服长辈,给予邓边德更多利益……
这样想着,楼层到了。
邓边德迈步出电梯,冷不丁和人撞了下,那人手里的书包掉落,东西噼里啪啦散落一地,连带着邓边德手里的房卡也撞到跌落。
邓边德刚要骂,看清人后,大吃一惊:“明茶?”
明茶在舞蹈服外套件黑色的羽绒服,她正低头捡着书包里的东西,不冷不热地叫了声:“德叔。”
邓边德惊诧:“你不是——”
杜明茶低头整理着羽绒服:“跳累了,下来买瓶水喝。”
邓边德心里有鬼,只焦急地在地上找着被撞掉的房卡。
等杜明茶慢吞吞将东西都装好后,才终于看到地上躺着的邀请函及房卡,匆匆捡起来。
怕被她看到房间号码,邓边德笑着打了两句哈哈,加快步伐离开。
杜明茶拿着调包的房卡,重新上了电梯,往练舞室去。
沈少寒的短信在这个时候发送过来。
蠢货:「如果邓斯玉给你房卡,千万别去」
蠢货:「如果没给,就当我没说」
叮。
到了。
从电梯到走廊大约五米,先前姜舒华口中色眯眯的中年男人,正依靠在包厢门口,冲着杜明茶吹了声口哨:“丫头,去哪儿啊?”
声音依稀有醉意。
杜明茶朝他笑了一下:“你猜呢?”
一笑让那人晃了神,他愣住了,直起身体,只见杜明茶已经离开了。
她走过的地方,只剩下一张房卡,孤零零地掉在地板上,边缘闪着诱人的光芒。
中年男人四下逡巡,发觉无人注意到,立刻走过去,眼冒精光地捡起房卡,捏在手中。
他信心满满,暗暗想。
这个小丫头已经被自己的男人味给征服了。
她一定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点什么-
训练结束后,杜明茶和同学分批下了电梯。
在停到邓边德入住的那一层时,电梯口打开,杜明茶清晰地看到邓边德衣衫不整、脑门上顶着牙印,他身边站了个同样凌乱不堪、肿了只眼的男人。
邓边德正面红耳赤地朝警察解释:“警察同志,我真的没有嫖|娼啊,我怎么可能会嫖男人……”
身侧聚了不少看热闹、以及受邓边德购买、特意跑来拍摄的营销号,虽然站的远,仍旧录的火热朝天。
邓边德急的脸都红了,他嘴唇被咬破,恨不得拍大腿,又羞又怒:“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的进来就又扑又咬……”
电梯门缓缓合上。
杜明茶往后站了站,隐藏在人群中,忍俊不禁。
活该。
电梯到了一楼,穿过某包间时,门大开,杜明茶无意间窥见里面有熟悉身影,愣住。
沈淮与、沈岁和与另一个高挑的陌生男人。
几个人都站在门口,似是谈话结束,正准备离开。
沈淮与只露了个侧面。
姜舒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定住,忽而激动到握紧杜明茶的手:“卧槽,江玉棋耶。”
杜明茶问:“江玉棋?”
姜舒华拉着杜明茶往侧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一个超火超贵的婚纱设计师,不过偶尔也做做定制礼服……还记得你上次主持人大赛时借来的礼服吗?都是江玉棋的手笔。”
杜明茶愣了下。
超火超贵?
那……淮老师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她后期想要将租衣服的钱还给沈淮与,但他只象征性地收取了两百块。
两百块,肯定不够的。
沉思间,姜舒华已经拉着杜明茶偷偷走开,她仍旧沉浸在见到名人的喜悦中:“值了值了,这趟值了。”
姜舒华激动不已,实在压不下,跑去自动售卖机买冰饮料。
杜明茶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她。
刚等一阵,只听见邓边德妻子一声尖叫:“杜明茶!是不是你搞的鬼???”
杜明茶抬头看,只见婶婶气势汹汹地跑过来,脸沉的如冰。
大概是刚刚赶来,她连墨镜都没摘,一副恨不得要吃了她的模样。
人不能和疯子缠斗。
杜明茶果断转身,下意识朝沈淮与所在的包间方向跑。
婶婶踩着近八厘米的高跟鞋,跑不快,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你个小贱人,和你那个贱皮子……”
走廊很长,她的声音停在转角处。
方才的房间门仍旧半开,杜明茶经过时,看到沈淮与独自一人,站在门侧,朝她笑了笑。
沈淮与抬眼看她:“有人追你?”
“来不及解释了,”杜明茶大喘气,脱下笨拙羽绒服,和包一起放在椅子上,四处寻找可以暂时躲避的地方,“您能让我先躲躲吗?”
她仔细打开橱柜,遗憾地发现里面摆满了餐具,即使脱掉羽绒服,也完全容纳不下她的身体。
杜明茶也没有注意到,随着她的俯身,裙子开衩处松开,露出雪白的大腿,以及开衩边缘、束缚在大腿之上的金色腿环。
灿烂辉煌,将她肌肤压出轻微红色的痕迹。
惹人怜爱,同样惹得人……想要去摧毁。
脖子上、手腕上的小铃铛叮铃铃地响,杜明茶刚刚合上橱柜的门,带着金色臂环、手链的右手忽然被人捏住,拎起来。
她只来得及发出沉闷错愕的一声嗯,纤细的腰肢被大手揽住。
整个人都落在沈淮与掌中,他轻松将杜明茶拽到自己怀中。
沈淮与坐在椅子上,杜明茶坐在他的腿上。
舞裙松散开,他的西装裤一丝不苟,而她裙角凌乱,雪白的大腿压在他的西装裤上。
她怔怔与他对视:“您想做什么?”
“不是说要我帮你藏起来么?”沈淮与说,“看过电影吗?过来,假装我女伴。”
杜明茶迅速理解。
就像小时候看过的港片大片小黄片一样,在被人追杀的时候,孤男寡女可以通过假装亲吻、拥抱、酱酱酿酿来躲避警察追捕。
她已经脱掉羽绒服,如今穿着的是极为浮夸的舞服。
只要背对着门,就算婶婶闯进来,也认不出她。
生涩地伸手搂住沈淮与的脖颈,杜明茶不敢过多触碰他,只悄悄将脸贴在他胸膛处。
他的身体好暖和。
耳侧只听见沈淮与叹息,指点:“腰往下,往我身上再贴近些,脸靠过来。”
唯恐亵渎他的杜明茶终于稍稍放心,她伸出罪恶的爪子,谨慎贴近他坚实的背部,心跳怦怦怦,强自镇定:“是这样吗?”
沈淮与按着杜明茶的后脑勺,要她整个人都抱住自己,冷静:“就这样,很好,再抱紧些。”
杜明茶心里面像偷偷打翻柠檬水,咕咕噜噜冒着酸酸的水泡:“您怎么这么熟练啊。”
“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沈淮与淡淡开口,“你连猪跑也没看过?”
他的手指移到杜明茶大腿上的金属腿环上,垂下眼睫,指尖在有着她温度的金属边缘描摹。
“谁说的?”杜明茶不服气,她竭力回想起电影中的情景,放软身体,嘴唇贴到他耳侧,闻到他身上好闻的草木气,极力证明,“猪跑不就这样?”
正展示着阅览成果,沈淮与忽而一手按住她的腰肢,另一只手按住她套在大腿上的金属腿环。
手指掐着肌肤,按出小小的痕迹、凹窝。
“别乱动,”沈淮与沉声说,“你这猪跑速度太快了。”
28. 粉红色 “坐脸上也不是不可以”……
“速度太快”的杜明茶坐姿尚且算得上端正, 只是舞裙风格所致,注定不会太“正”。
明晃晃的腿搭载他身上,搂住他脖颈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舞裙是如初开玫瑰的红, 只一个裹胸的上衣,完全裹紧, 衣服边缘处,金色的、细细碎碎的流苏垂下, 包裹不住腰, 腰肢雪白, 上面还有着舞蹈老师做的彩绘——用专业的画笔,画出不同的花纹,杜明茶的图案是含苞欲开还闭的花枝。
而此刻, 沈淮与的手正揽着她,按在花枝上。
花枝描绘出玫瑰花刺的形状,他的指腹紧紧贴着花刺。
就算那是枝真正的玫瑰,就算是真正的刺,此刻的他也会握住, 捏紧。
沈淮与垂眸, 看着金属的环,这些特意定制的装饰品, 材料是黄铜, 表面用涂料做出灿若黄金的光辉色彩, 镂刻着细致美丽的花纹。
只要他拽住这环一拉,她就不得不靠近他。
不光是腿上, 还有手臂、手腕、脖颈……
都套着这种能引起他兴趣的美丽饰品。
“挺实用,”沈淮与任由杜明茶抱着,看着被他掐出痕迹的肌肤, 若无其事地问,“这么漂亮的东西,谁给你做的?”
杜明茶不明白他那个“实用”是什么情况,猜测应当是在夸金属环的漂亮。
她说:“舞蹈老师。”
“嗯?”沈淮与问,“你要跳舞?”
杜明茶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门外传来侍应生阻拦的声音:“这位女士,您不能进去。”
继而是婶婶愤怒地大叫:“杜明茶你个贱蹄子!是不是你坑的你叔叔——”
这位婶婶以前曾和第三者撕打,将对方脸抓出好几道深刻的痕迹,见血见伤,狰狞极了。
杜明茶自觉身体战斗力远远不及她,怕被看到,忍不住抱紧沈淮与,下巴贴在他肩膀上。
温度隔着衣服传递过来,他的肩膀硬朗,属于成熟男性的结实,并没有烟酒的气味,清新干净。
是杜明茶所幻想过的味道。
这是接近于情人的一个拥抱,温度也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
腿被掐的疼,杜明茶没敢发出声音,只是闭着眼睛,因他而小小雀跃。
有好多漂亮的小麻雀在她脉搏心跳中快乐地荡秋千了。
沈淮与笑了声,胸腔微微震动,连带着令她心跳也快几分。
“这不是做的挺好?”沈淮与手指按在玫瑰花刺上,指腹感受到玫瑰的紧张,“以前和谁吃过猪肉?还是和谁猪跑过?”
杜明茶小小声:“想不到吧?您是第一头猪。”
她说话压低声音,若有似无的气息呵到他耳垂上,沈淮与喉结动了下,浓而密的眼睫下,眼睛中是她光洁的后背,红色衬的愈发雪白。
杜明茶还在畏惧,不敢坐在他大腿里端,怕被看到,上半身贴近他。
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将臀部微微翘起。
她在怕。
害怕他会伤害她。
而如今,沈淮与想对她做的,恰好是她所想、所怕之事。
门外传来沈岁和的声音,平静地问侍应生:“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任由人在酒店内随意喧哗,甚至闯入客人房间?”
侍应生连声道歉,他知道内里客人开罪不起,再加上沈岁和表露出的不悦情绪,立刻用对讲机叫了安保人员过来,将人强制性驱出酒店。
婶婶当然不干,还在高声骂,但被人拉着,被迫离开。
杜明茶听到外面声音渐小,忍不住想松开手,却听沈淮与提醒:“你就不怕她再度回来?”
杜明茶被噎住:“应该不至于吧。”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沈淮与淡淡说,“不怕就出去。”
杜明茶当然怕,毕竟她又不是格斗型选手不知火舞。
她嘀咕:“那我总不能一直坐你腿上吧?”
沈淮与问:“那你想坐哪儿?小不点,得寸进尺,上脸了?”
杜明茶顺着回答:“坐脸上也不是不可以。”
等等,杜明茶醒悟了。
坐在脸上。
这四个字好像透露着那么一点点粉红色的网站味道。
沈淮与沉默了。
两秒后,他说:“现在说这话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杜明茶:“闭嘴。”
沈岁和在此时推门而入,恰好解了杜明茶的困局。
他看着坐在沈淮与腿上的杜明茶、以及两人姿态,立刻退出去:“抱歉,打扰了——”
沈淮与说:“过来,没事,她就坐坐。”
在有第三人在的情况下,“就坐坐”的杜明茶完全不敢再坐他身上,立刻跳开,去拿手机。
她和沈岁知这个哥哥交际不多,对沈岁和的印象就是重度妹控、一个温文尔雅的教授。
先拿手机给好友姜舒华报了平安,犹豫两秒,杜明茶又敲下字。
杜明茶:「舒华,你先跟学校的人一块回去吧,我等会要去爷爷家」
姜舒华:「好的」
姜舒华:「我看到你婶婶了,天,真凶,被三个人抬出去的,长见识了」
姜舒华:「现在有人陪你吗?我看她在酒店门口等着呢,要不你问问保安,能不能从员工通道离开」
姜舒华:「啊,算了算了,你还是叫你爷爷的人过来吧,我看你婶婶挺吓人的……」
杜明茶挨个儿看完,为了让舍友担心,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别怕,我给我爷爷打电话了」
杜明茶:「等会他们接我回去」
低头回着消息,杜明茶悄么咪咪地坐在沈淮与旁边。
她想跟着沈淮与一块回静水湾。
淮老师看上去很能打,应该能帮她抵抗住婶婶……吧?
沈淮与正在和沈岁和谈话,桌子上的饭菜吃的很少,大部分只动了几筷子。
没有酒,只有清茶。
杜明茶很喜欢这样没有烟味、也没有酒味的聚餐。
父亲以前开水果店,一直开到晚上十点。那边离小吃街很近,一到夏天就支起许多烧烤摊子,很多醉汉醉醺醺地归来,哄乱大笑,还会色眯眯地冲女孩子吹口哨。
杜明茶从小就怕那些醉了后随地大小解、骂骂咧咧、像疯子一样的醉汉。
连带着到高中同学聚会,大学同学聚会,她都会离喝酒的男人远一些。
“……难为你收拾这么多东西,”沈淮与说,“不过,你打算怎么圆她的梦?”
“去冰岛,”沈岁和微微后仰,镜片下的眼睛柔和,“她一直想去看雪屋。”
杜明茶心不在焉地想。
爱基斯摩人的雪屋啊,以前知知倒是提到过很多次,她喜欢看《冰雪奇缘》,2 上映的时候还发了好几条朋友圈……
她的肚子忽而咕噜噜叫了几声,声音不大,杜明茶咳几声,捂着肚皮,试图掩盖。
偷偷地看着桌上的两人。
很好,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自己。
杜明茶悄悄放下一颗心,她吸着气,试图假装自己并不饿。
沈淮与没有看她,自然地按下传唤的按钮。
门外的侍应生进来:“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一份莼菜黄鱼羹,一碗薏米果仁粥,再要份蚝油西蓝花,”沈淮与点着菜,忽而问杜明茶,“想不想吃甜口?”
杜明茶还在注意听菜名,迟了两秒:“想。”
“再来份松仁玉米,”沈淮与说,“尽快。”
对方记下,离开。
杜明茶试图推拒,就像过年时推拒长辈递给的压岁钱红包:“其实我也不是很饿……”
沈淮与看她一眼:“我饿。”
杜明茶:“哦。”
菜很快上来,侍应生将第一道菜品摆放在沈淮与面前,他忽然说:“等等。”
沈淮与手指撑着额头,看着旁边眼巴巴的杜明茶,慢悠悠地说:“现在又不饿了,浪费粮食不好,明茶,能委屈你替我吃吗?”
杜明茶练习一晚上,此刻已经饥肠辘辘:“好哇。”
当侍应生将碗筷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忍不住小声嘀咕:“感谢老天爷。”
沈淮与提醒:“应该感谢沈二爷。”
杜明茶警惕:“嗯?你忽然提我尊敬的二爷爷干嘛?”
“不干嘛,只是预感他迟早被你气出心脏病,”沈淮与叹口气,心平气和,“吃吧,小不点。”
杜明茶埋头吃饭。
她做什么都一副认真的姿态,吃饭时就认真吃饭。
或许是饿急了,一口吞下,腮被撑得鼓起来,努力干饭。
沈淮与倒杯茶,侧眸看她努力咀嚼的模样,忽而笑了下,眼睛微弯。
杜明茶认真干掉所有的饭,才觉空荡的胃部得到满足。沈淮与和沈岁和的谈话结束,两人并肩往外走。
一行人刚刚上车离开,邓边德才灰头土脸地被警察铐着上了警车。
连带着那个叫苦不迭的中年男人。
两人在同一警车中,相看两生厌。尤其是中年男人,他一想到自己进了房间就上下其手外加亲亲摸摸的竟是这个人,就忍不住干呕。
邓边德也呕,他嘴唇被咬破了,还差点被侵害——
这倒算了,两个人被叫到警局中,做完笔录,外加有酒店监控、手机上的浏览历史和各种信息……
确认了两人的确不是交易关系后,警察心情复杂地将布满“口口太小怎么办”“什么药壮阳”“阳|痿如何治疗”以及若干乱七八糟色|情网站等等浏览历史的手机递给邓边德。
已经到了深夜,邓边德灰头土脸地上了老婆的车,还没歇过来呢,就看到手机上各种疯传的小视频。
「劲爆!扫黄竟扫骗婚gay招|嫖男鸡」
「两中年gay幽会,鸡冻相见,激吻遭人打断!」
「骗婚gay天打雷劈叽叽骨折菊花残」
……
视频上,邓边德脸上只打了薄码,但各处新闻上,他的日常照被直接挂出来。
邓边德坐起来,冷汗涔涔。
他怎么说也算是个有头脸的人物,这一下彻底没了脸。更让他恐惧的,是邓老先生打来的电话。
邓边德吓得哆嗦,好久,才定定心神,接通:“爸……”
“爸你个日弄包,短命龟儿!你真是裤|裆里拉二胡——扯卵弹!”
几句话骂得邓边德瑟瑟发抖。
“你个瓜娃子晓得自己得罪谁了么?狗日的莽子,你他娘的惹上沈淮与了!”邓老先生恨铁不成钢,“早知道当初该把你个臭虾子打喽!”
邓边德愣了:“这事关二爷什么事?”
“什么事?”邓老先生冷笑,一句话震破邓边德的胆,“明茶认他当干爹了,你说关不关他事?”
“给老子滚回来!”他厉声说,“想算计明茶,你个瓜批脑袋里生疮了?”-
杜明茶在静水湾又住了两天。
当家庭医生提醒“不用再吃药”时,她将自己的小书包收拾好,又搬回了学校。
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
杜明茶临走前,偷偷在沈淮与在看的书中夹了一千块钱。
一千块呢。
她现在舍不得吃贵价雪糕,只吃中街糯米滋。
算下来,能买两千个糯米滋,能买200个索菲亚威化牛奶冰激淋。
几乎是杜明茶好多好多年的冰激淋预算了。
杜明茶心疼地在记账软件上狠狠地敲上这一笔钱。
备注:礼物。
静水湾的确住着很舒服,离沈淮与也很近,但……
终究和她并非同一世界。
杜明茶当然知道那些空运来的新鲜车厘子比学校水果店中打折处理的苹果更好吃,也知道那些特意选天鹅最柔软羽绒做出来的被褥更柔软、温暖。
但这样需要用金钱才能堆出来的奢华生活并不属于她,她只是一个偶尔路过的客人。
练习完舞蹈后,杜明茶拍了拍自己的脸。
努力。
后天就是元旦了,她必须要更加认真练习。
用了两个法语童话故事贿赂了顾乐乐,杜明茶得到了沈淮与的生日信息,就在3月。
杜明茶想送给他一个日常能够用得到生日礼物,能够让对方一用就想到她。
对于他这个年纪的男性而言,日常用品或配饰应该不可以太过廉价。
按照以往的惯例,元旦上最受观众喜爱的节目会被校方上报到市区,进而参加地方春晚的选拔。
如果有幸被选中的话,还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
也难为邓斯玉如此精心准备,她一直都想要进入电视台,想要走与翻译截然不同的道路。
毕竟……
翻译的确太苦了,只靠这个工作,也负担不起邓斯玉梦想生活的开销。
杜明茶热的额头沁出汗水,她将纸巾叠成两块,仔细地擦干。
淮老师好像更习惯那样精细的生活,一想到他以前吃过那么多的苦,杜明茶也忍不住怜爱,想要能够给他更好的生活条件。
但她现在羽翼未丰,只能尽力而为。
正想着,手机响了一下,她点开,看到沈淮与发来的消息。
沈淮与:「乐乐问你元旦假期要不要一起吃饭」
这条消息是两小时前发的,她没回。
新的一条。
沈淮与:「?」
杜明茶不知道要不要答应他,连续打了好多个字,都又逐字删掉。
在一起度过新年当然好,可是她以什么身份呢?乐乐的家庭老师?
元旦的话,一定也会见到乐乐的家长,这就比较复杂了……
纠结好久,也没想出个好办法。
偏偏在这时,导员过来,她和邓斯玉说了几句话,一脸沉重地拍手,召集学生过去。
“同学们,”导员艰难地说,“我们这个舞蹈,被人举报了。”
杜明茶愣了愣。
其他同学也愣住了,围过去,七嘴八舌地问:“怎么了?”
“谁举报的?”
“怎么会被举报?”
……
导员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她心里也很不好受:“有一些看了彩排的学生家长,直接给校长写信反馈,批评我们舞蹈动作过于低俗、下流,舞衣也太过于暴露,不利于未成年人身心健康……”
姜舒华愣住,脱口而出:“可我们大学生基本都成年了啊?”
“也有一部分未成年,唉,校长很重视这个反馈,他要求我们换掉现在的舞衣,重新编排动作,要求保守,传统,裙子最好能过膝盖,不能露大腿、露肚脐,一切比照着晋江的审核标准来,脖子以下不能让人联想到奇怪的东西……”导员头疼地按着太阳穴,她看向旁侧的邓斯玉,目光上下看,松了口气,“斯玉的衣服没事,不用改,就这样穿着,挺好。”
杜明茶心骤然一沉。
“好了好了,”导员打起精神来,勉强一笑,试图鼓舞士气,“实在不行,我们就穿去年的舞衣,至于动作,我下午再和指导老师聊聊,尽量少变动。大家先休息,别担心。”
话虽这么说,但这衣服的区别……
还是挺大的。
对于一支完整的舞蹈而言,衣服不是锦上添花,它本身就是舞蹈的一部分。
更别说改动舞蹈动作,离上台剩不下几天,动作大改意味着所有人都得重新练习、熟悉。
严重的话,这整支舞都会彻底沦为歌唱者的背景布,而不是导员计划中的“歌舞合一”。
杜明茶坐在地板上,宿舍群里面,姜舒华已经义愤填膺地开始了疯狂输出。
姜舒华:「我靠校长怎么能有这样睿智的决定?」
姜舒华:「举报的人也是疯了吧?成年人连个大腿都不能露?都是清朝遗老吗?春晚也露呢他们怎么不举报?」
霍为君:「我也听到风声了」
霍为君:「说是怕引起男同学不好的念头」
霍为君:「我呸,一堆线头精还得我们去照顾他们感受?」
赵芯见:「就是,漂亮也是漂亮给小姐姐看的,关他们金针菇什么事」
霍为君:「我艹了,怪不得美人都喜欢玩弄臭男人,这群普信男真不值得美人动心」
霍为君:「@杜明茶你得给我们争点气啊」
猝不及防被@到,杜明茶想要让姐妹们消消气,故意逗她们:「其实我玩弄过不少男人」
恰好在这时候,沈淮与的消息过来,杜明茶点进去。
手指比脑子反应更快,将整句话发出去后,才意识到自己发错了。
杜明茶:“……”
……糟。
手机彼端,沈淮与坐在车上,蹙眉看着杜明茶发来的消息。
猝不及防。
明茶:「其实我玩弄过不少男人」
他脸色沉沉,闭了闭眼,片刻后,在对话框中打下。
「什么时候的事?」
删掉。
「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删掉。
「没关系」
删掉。
「玩过几个?」
删掉。
……
连续删改多次后,沈淮与看到提示。
「明茶撤回了一条消息。」
沈淮与:「我看到了」
沈淮与:「撤回无效」
一分钟后,他收到杜明茶颤巍巍的新消息。
明茶:「其实我玩过的男人很多」
明茶:「比如说庄周,李白,诸葛亮,韩信,孙悟空」
明茶:「我玩韩信贼溜」
29. 邀约 “你愿意今晚去我家睡吗?”……
杜明茶忐忑不安地等过两分钟, 终于收到来自沈淮与的回复。
沈淮与:「挺不错」
杜明茶心中稍稍安定,为了让这个“大喘气”显得更为真实,又补充一句。
杜明茶:「你呢?你有喜欢玩的游戏角色吗?」
沈淮与:「没有」
沈淮与:「不玩」
看着这连续两个否定, 杜明茶刚准备回复,又看到沈淮与发来的新消息。
沈淮与:「元旦当天, 一起吃晚饭吧」
杜明茶看到晚饭两个字,心中警铃大作。
以前父亲为了让她学习英语, 给她放过《神探夏洛克》《绯闻女孩》等等知名影视剧, 而印象最深刻的, 就是第二季中艾琳女王与夏洛克调情的那一句。
“let''s have dinner.”
吃晚饭绝不仅仅是字面意思上那么简单。
按照沈淮与的生活习惯,这顿晚饭应当会安排的十分隆重(漫长)。最早也要十点左右才能等到晚饭结束,而如今学校宿舍门禁是晚上十点半, 但凡过了十点半,就算跪着对宿管阿姨唱十遍《征服》也不可能混进宿舍……
到时候,杜明茶就不得不住在外面。
最要紧的是,顾乐乐最近去了他父亲那边,并不住在静水湾。顾乐乐不在, 沈淮与自然也不会住在那边。
这就意味着, 将有极大的概率,沈淮与会邀请她去自己住的地方。
孤男寡女, 共处一室。
别说开车了, 用脚趾头想也极大可能会以火箭的速度高空发射啊啊啊!!!
耳侧是同学的议论声, 杜明茶坐在地板上,仍在看沈淮与发给她的那句邀请。
哦不, 确切的说,不是邀请。
他用了祈使句。
不是“你想和我吃晚饭吗?”,而是“一起吃晚饭吧”。
杜明茶曾从书上学到过一套不影响两人关系、委婉拒绝人的话术。
心理学家建议, 别直接推辞,而是一波三折,循序渐进,说服对方认同自己观点。
杜明茶决定用在沈淮与身上了。
杜明茶:「当然可以」
杜明茶:「不过一起吃晚饭的话,我可能没办法及时赶回学校」
杜明茶:「虽然我很荣幸能和您一起共进晚餐」
杜明茶:「但是我学校宿舍门禁在十点半,要不然改成一起吃午饭?」
杜明茶:「淮老师,您愿意和我一起吃午饭吗?」
或许没想到她几个大喘气就扭转了话题,这一次,沈淮与隔了近一分钟才回复。
沈淮与:「可以」
杜明茶松了口气。
她没有再次回复,让沈淮与这句话作为聊天的末端,假装他是更在意这场关系的人。
率先心动并不丢人,她的确有些对沈淮与喜欢,但自尊不允许她草率地与他发生亲密关系。
她理想中的初次,应当在充满爱意时,或者,在她清醒且理智地想要尝试时。
嗓子没有那么痛了。
宿舍群里面,舍友还在热情高涨地讨论着那个恶意举报的家伙。
从一开始就负责整个节目的导员有些颓然,邓斯玉在轻声与她交谈,眉目间是淡淡的忧愁。她换了一副新的耳环,不再是celine,而是白色的山茶花,在她耳垂上盈盈盛开。
杜明茶能够深刻理解到导员的难过和无措。
读高中时,杜明茶和朋友一同排了自己改编的英文版话剧《雷雨》,全程英文台词都是自己翻译,去参加学校的英语节。
服装道具是母亲杜婉玲熬夜做的,她在家务上不擅长,但有一双擅长做手工、裁衣做精巧物件的手。
这个认真排练过的话剧在初赛时大获成功,却在决赛前一天收到通知,话剧节目被毙,他们失去进入决赛的资格。
原因就是举报,斥责《雷雨》含母子、兄妹等不良信息,不适合被作为话剧面向高中生演出。
纵使当时用的高一课本上就有《雷雨》节选,校方仍旧重视这次投诉,决定予以退赛处理。
杜明茶讨厌这种打着道德规范幌子实则排除异己的举报。
她走向导员。
邓斯玉眼睛闪了闪,自动避让开,留她和导员单独聊天。
导员叹气,有些愧疚:“明茶同学,辛苦你病刚好就过来排练……唉,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她想要说脏话,又意识到为人师表,生生咽下。
导员皱眉,颇有些无能为力地苦笑:“教务处那边的徐主任很古板,说是按照规章制度办事,我和他说了几句就被呛回来……实在没办法。”
徐主任?
杜明茶对教务处的这个主任印象挺深刻,一丝不苟,循规守矩。
杜明茶一开始填助学贷款统计表时,填的表格有涂改痕迹,就被徐主任严厉地要求重新填,不能有半点涂改。
姜舒华和其他几个同学也凑过来,七嘴八舌地替导员出主意。
温和友好派:“老师,要不我们去找徐主任求求情?”
理智分析派:“是呀,都已经彩排过一遍了,现在再改动作……练习也跟不上啊。”
暴躁头铁派:“干啊,咱们要不彩排糊弄糊弄,上台还是按照原本的来好了,不就露个胳膊么?我们还顾忌那群小吊……吊事没有的家伙干嘛?”
邓斯玉细语劝慰:“同学们,我们不要让导员为难了好不好?发生这种事情,导员肯定比我们心里更难过。现在离比赛还有两天,从现在开始,我们抓紧时间换舞步,重新排练,应该还来得及。”
导员闭了闭眼睛。
她的确比谁都更难过。
为了这支舞蹈,她自掏腰包订制了所有人的舞服和饰品,钱险些不够,幸亏邓斯玉主动提出,她自备服饰,不需要导员操心;杜明茶生病了,在身有兼职的情况下,仍旧临危受命,拖着刚刚痊愈的身体过来练习;被替换下来的晓雪,在受伤前熬夜排练,因为过于困倦走路时摔下楼梯伤了腿……
导员也花了好多口舌,说服主任给这些辛苦练习的孩子们加学分,更是好不容易请来自己那个傲娇表姐排舞步、拜托表姐亲自抽时间指点……
一天一天的,都是心血。
却因为一句“怕引起未成年男性心里邪念”这种话而险些付诸东流。
邓斯玉嗓音条件的确很优渥,歌喉优美,只凭她的歌声和号召力,估计也能顺利排到前列。
可不一样。
那这么久以来,这些排练舞蹈的孩子们心血就白费了。
还有一点,万一输了,她还得给那个狼心狗肺的混蛋同事带上一个月的早餐!!!
导员沉默半晌,她站起来:“有谁愿意跟我一块去见见徐主任吗?我们再试一试。”
她声音已经有所妥协:“就算舞衣必须要换,我们也去试着说服一下,不要改动舞步。”
学生们都沉默了。
不过,与重新换舞步比起来,只换舞衣虽然难以接受,但还好一些。
导员说是自愿,但所有的同学都选择了跟她一块去教导处。
外面下着薄薄的小雪,杜明茶裹着白色的羽绒服,被风吹的鼻尖发红,忍不住重重打个喷嚏,强自忍耐。
邓斯玉就走在她旁边,轻声叹气:“明茶,要不还是算了,徐主任那么严厉,况且这次舞服的确有些暴露——”
“不能算,”杜明茶说话间,呼吸有白白茫茫雾气,“我们舞蹈很正常,是他们的眼睛和心脏了,为什么要‘算了’?”
邓斯玉蹙眉:“可是他们不可能同意我们跳这样的舞,只会批评我们不知羞耻。”
杜明茶说:“我不觉着舞步有问题,舞蹈本来就是展示躯体美感的艺术。”
说到这里,她看向邓斯玉,目光平静:“应该羞耻的是因此联想到肮脏东西的他们,不是我们。”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下,杜明茶按下音量键关掉,和同学们一起敲开教务处的门。
徐主任正在按照书籍的颜色整理书架,回头看见这一群学生,话还未说,先皱起眉头:“我已经说过了,你们的衣服过于伤风败俗。正经的大学生,怎么能衣着暴露地跳这种舞?”
导员有些尴尬,杜明茶第一个站了出来,温声问:“徐主任,我们的舞服是按照俄罗斯知名舞蹈大师阿夫杰·多萝费·玛尔加丽托季娅曾斩获全国冠军的舞蹈设计,难道您认为备受推崇的大师作品也是伤风败俗吗?”
徐主任被绕晕了:“等等,俄罗斯舞蹈大师?叫什么娅?”
“这个不重要,”杜明茶面不改色地问,“鲁迅先生说,有些人一看到白胳膊就联想到性|交,难道您眼中也是这样吗?”
徐主任不自然地将书放下,他摘下眼睛,按了按,声音缓和:“我也没有批评你们舞裙的意思,只是这衣服的确有些出格,影响不好。”
邓斯玉也柔声说:“徐老师,我们知道舞裙有问题,会更换掉。这次不让您为难,只是想要保留原来的舞步,毕竟我们重新排练实在太困难了。”
杜明茶深吸一口气。
糟,遇上猪队友了。
她原本打算寸步不让,实在磨到徐主任受不了了,再提出不换舞步的建议。
这样,即使舞服争取不来,也能争取舞步不变动。
哪里想到徐主任刚刚流露出一丝犹豫,还未趁热打铁,邓斯玉就先把底牌亮出来了。
她安的什么心。
果不其然,方才还有些无奈的徐主任,在邓斯玉一番话后,重新凝了神色:“舞服必须换,舞步也得改,这个没得商量。”
又强硬了。
幸亏她有准备。
杜明茶低头,从手机中找出霍为君录制的舞蹈视频:“是这样的,老师,我们仔细看了遍,没有发现有不恰当的动作。”
将手机递到他面前,杜明茶问:“希望老师您亲自指点下,这舞蹈到底哪里有问题?”
徐主任不悦,撞见杜明茶清亮的眼睛,不得不暂且妥协,拉着脸过来看。
这视频是彩排时录的,霍为君抗了台徕卡过来,拍的无比精细流畅。
比晋江服务器顺滑千百倍。
当女孩子集体弯腰下身,露出腰肢,臀部上翘时,徐主任微微后仰:“这——”
“难道会是这里吗?”杜明茶假装没听到,皱眉,“现在都2021年了,应该不会还有人觉着这种动作是性暗示吧?”
徐主任表情一僵。
导员随声附和:“不会吧不会吧?还有大清遗老看到这种动作就觉着不堪入目吗?”
徐主任不自然地开始倒水。
姜舒华补刀:“只要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不会觉着这种动作伤风败俗吧?就算是清朝人也只裹脚不裹脑吧?”
徐主任浇热水的手一抖,烫到手背。
“阿呀呀,”杜明茶关心极了,“老师,您怎么烫到手了?要不要紧?我们在批评那些满脑子龌龊想法的人呢,您别在意。您这样光风霁月的男性,自然不会像那些没受过良好教育、看到点艺术也往黄色方面想的男人一样。”
“不要紧,”徐主任从牙缝中迸出几句话,“继续吧。”
杜明茶这才继续播放。
短短五分钟的舞蹈视频,但凡徐主任眉头皱一下,杜明茶就和不同的同学默契地来一套“现在都2021年了”“不会吧不会吧”“绅士认为没有问题”大礼包。
一直到舞蹈结束,徐主任都没有再提出异议。
只是脸憋的有些难受。
“徐主任,”杜明茶笑眯眯,“您认为这舞蹈哪里有问题呢?”
徐主任握住杯子的手微微颤抖。
好久,他才艰难地说:“舞步是没什么问题。”
“但是,”徐主任说,“这些衣服必须改!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徐主任最终给出了解决方案。
必须在舞服上衣上多加一层衬布,不能直接露出肚脐和腰肢;舞服下面高开叉处也要求缝合起来,不可以露出大腿。
“《西游记》里蜘蛛精的衣服都比我们的衣服露肉多,”姜舒华疯狂吐槽,“咱们也别弄什么元旦晚会了,大家聚一起,直接投屏看《喜羊羊与灰太狼》吧!”
“喜羊羊也被家长举报了,”杜明茶提醒,“干脆每人发一本《道德经》,男女同学分开坐,对着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好了。”
无论如何,这个结果已经是共同争取来的,不用辛苦重新排练,也不需要重新为舞蹈服发愁,只要将旧的舞衣送去裁缝店,统一加急改造就好。
导员开车和邓斯玉一块去送衣服,杜明茶在宿舍里打开台灯,仔细地将学长分来的文件翻译、整理好,传输过去。
最近几天顾乐乐不在家,她也不用过去教课。
除却排练、上课,其余的课外实践,杜明茶都在认真地完成孟老师布置的任务。
只是听说林老师那边收了别云茶,不到一天又将她再度“踢出”项目组。
接连两次被“退货”,别云茶这几天打不起精神来,一直垂头丧气的,课也不去上。
也有好几天没见沈少寒的踪影。
阳台上的灯没有开,杜明茶坐在椅子上,往外看,瞧见雪花落满了树杈,映照着夜晚也多了几分光洁的色彩。
她放下笔,忽然想将这片美丽雪色和沈淮与共享。
从运动会之后,杜明茶遇到好玩的、有趣的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淮与。
倘若今后两人未能在一起,那沈淮与将会成为她脱单路上的绊脚石。
一块令人念念不忘、难以移走的绊脚石。
刚想到这里,手机铃声响起。
杜明茶坐正。
哦豁。
绊脚石给她打电话了。
沈淮与通知她一直到元旦假期结束,都不必为顾乐乐授课。
上课时间待定。
杜明茶答应下来。
沈淮与听她声音不对,多问几句,她立刻如竹筒倒豆子,将所有的事情都噼里啪啦抖搂出来。
杜明茶义愤填膺:“我们的舞衣多漂亮呀?我朋友说看到这么漂亮的舞衣只会联想到敦煌飞天、埃及女王、以及虔诚梵歌,只有那群心思肮脏的男人才会看到这种舞衣联想到性!”
那边呼吸稍稍一顿:“嗯,男人的确都心思肮脏。”
正激情开麦的杜明茶暂停输出。
淮老师也是男人啊。
他这话骂的,难道他也是心思肮脏的吗?
她好心提醒:“淮老师,我不是在针对您,您没必要把自己也骂进去。”
沈淮与笑了笑:“说起舞衣,如果你觉着改造后的舞衣破坏舞蹈完整性,可以过来找我。”
杜明茶不解:“嗯?”
沈淮与说:“我有个朋友,多年从事出租衣服的行业,今晚可以见个面,你和他谈谈,让他明天帮你找些合适的舞衣。”
杜明茶看了眼时间,提醒:“淮老师,现在已经十点了。”
“唔,”他说,“时间上是有些来不及,不过你可以住在我那边,我家里次卧还是空的。”
沈淮与声音风轻云淡,轻描淡写,一派正直。
又、来、了。
杜明茶说:“当然可以。”
杜明茶:“不过我们这样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不太好吧。”
杜明茶:“虽然说清者自清。”
杜明茶:“但是我还是担心损害您的声誉,不如改成白天见?”
杜明茶:“淮老师,您愿意明天白天见面吗?”
她听见沈淮与笑了声,有些无奈:“随你。”
不过。
次日白天,杜明茶又爽约了。
导员对改造后的舞衣接受度尚可,并不希望再多花一笔钱去租新的、未必能过审的舞衣。
舞衣在晚上八点才重新改造好,导员打车去拿。
半小时后,杜明茶接到导员的电话。
导员焦急不已:“明茶,你现在在哪儿?我们的舞衣被裁缝弄混,他当货物发给物流了!”
杜明茶没有犹豫,她穿上外套就往外跑。
为了节省时间,出地铁后,甚至还打了一段出租车。
明天晚上就是元旦晚会,这个时候舞衣出问题……
杜明茶跑进店中,额头沁出冷汗。
店里的老师傅也很无措,他戴着老花镜,努力解释:“我记得清清楚楚,给你们的衣服单放出来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导员刚刚打完电话,有些无奈:“明茶,要不我们先回学校。我让舒华她们去收拾以前的旧舞衣,实在不行就先穿旧的。”
杜明茶点头:“好,您先回去,我留下来问问,看看能不能把衣服追回来……好歹也是我们的心血。”
她并不想就这样放弃。
导员没有异议,她得回去看旧舞衣的保存情况,以及清洗、尺码问题。
等导员离开后,杜明茶才认真地问:“老师傅,您常合作的快递是哪家?中通、申通还是圆通?”
“韵达,”老师傅颤巍巍找出被压出褶皱的名片,递给她,“就这家。”
快递站离得不远,直线距离不到2km。
杜明茶道声谢,跑了过去。
好在快递小哥还没下班,但在听杜明茶说了来意后,对方无奈:“老师傅的快递下午就已经装车送走了,现在估计已经到首都机场了。”
首都机场。
此时此刻,大概已经开始装货运机了。
除非杜明茶是龙傲天,能上天入地徒手拦飞机那种,不过违法;或者她是“天凉王破”的总裁,一句话买下韵达快递和货运机,直接命令飞机返航。
这个不违法,可惜她是个穷鬼。
杜明茶不停和自己说着冷静,她坐在快递站的椅子上,这小房间用的是暖气片,并不热,她却出了一身的汗。
手机响了。
她低头,看到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
「淮老师」
杜明茶接通了,因着跑步,嗓子一阵发干:“淮老师。”
“怎么这么低落?”沈淮与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杜明茶忍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她说,“其实还是有点什么。”
“你慢慢说,”只听见沈淮与那边有钢笔盖轻合起的声音,“我在听。”
杜明茶将舞衣再度丢失的事情说出来,还有些难过,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无措,低声说:“……我再也不叫老天爷爷爷了,他一点儿也不疼我这个孙女。”
“老天爷不帮你,可以试试沈二爷,”沈淮与笑了,隔着手机,他的声音多了丝慵懒,“他疼你。”
杜明茶:“嗯?”
“好了,先买杯热饮喝着,把定位发过来,”沈淮与说,“别急,我过去找你。”-
沈淮与下车的时候,雪已经很大了。
快递站已经关门了,杜明茶坐在旁侧的公交站牌下的椅子上,撑着一把绿色的伞,脸颊和鼻子被风吹红。
她没有给自己买热饮。
遥遥看着,是幅极美的画。
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少女,在雪中撑着把荷叶般的绿伞,微微低头,有着如童话般的美。
走近了,沈淮与看清她伞上的印的字。
「双胞胎乳猪饲料,一胎八宝顶呱呱」
是猪饲料的赠品,伞骨脆弱,生锈。
是快递员给她的伞。
沈淮与快走几步,解下围巾,在杜明茶叫出“淮老师”的时候,仔细用围巾将她裹起来。
她打了个喷嚏,握着伞的手被风吹红。
沈淮与将手套解下给她,接过破旧的伞,撑在她头顶,接住落雪。
雪花顺着他的肩膀花落,在地上悄然碎裂开花。
沈淮与垂眼问:“怎么在这儿等?”
“怕您找不到地儿,”杜明茶没有丝毫因等待而起的不耐,只是仰脸问,“淮老师,您说的那个朋友……”
“他今晚不在,”沈淮与说,“出差了。”
杜明茶眼神一黯:“啊?”
她只失落一瞬,又问:“那您能帮我问问他明天能不能到吗?可以让我在晚上八点前租一些衣服吗?”
沈淮与低头看她:“当然可以。”
在杜明茶欣喜的目光下,他慢悠悠开口:
“不过,这种事情,建议你当面和他谈。”
“虽然我电脑上存着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和衣服照片。”
“但是电脑现在在我家,不如现在就去挑选。”
“明茶,你愿意今晚去我家睡吗?”
30. 吻(捉虫) “我能更进一步吗?”……
杜明茶看着他的脸:“淮老师, 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您学习能力这样强?”
风吹来一片小雪花,慢悠悠地落在她鼻尖,在那片晕红上, 很快融化掉。
“现在发现也不算太晚,”沈淮与撑着那把伞, 描摹着伞把上属于她的温度,“怎么样?”
杜明茶安静了三秒。
她看了眼时间。
已经九点多了。
加上这路上的时间, 今晚基本上回不了学校。
公交车慢悠悠地停下, 灯光照亮两人面前的路, 冷白色的雪地镀上一层暖黄色的灯光,一对老人相互搀扶着下车,老人还在埋怨自己老伴:“不用你扶, 我身子硬朗着呢……”
被埋怨的老人什么都没说,只摘了自己的毛线帽,扣在自己妻子头上。
雪花悠悠扬扬散落,杜明茶谨慎确认:“你家里就你自己吗?”
“不是。”
杜明茶稍稍松口气。
那就好。
只要有其他人在的话,两人的关系应该还是可以慢慢前进——
“还有两只猫, 一条狗, 玄凤,”沈淮与若无其事地说, “哦对了, 我的猫会翻跟头, 你想不想看?”
杜明茶猛然抬头:“翻跟头?”
“嗯,”沈淮与说, “走吧,刚好没多久,别又冻病了。”
他朝杜明茶伸手, 另一只手仍旧捏着那柄破旧的雨伞。
雪花飘飘荡荡,印着广告、断了一根伞骨的伞在他手中并不显局促,大部分伞面都倾向于杜明茶,在她头顶仔细遮蔽着,任由雪花落满他的肩膀、后背。
杜明茶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两秒,才迟疑着将手搭上:“谢谢你。”
她此刻戴着沈淮与的手套,黑色的,内里有一层绵软紧密的毛,尚残余着属于他的体温。
不可自抑地,杜明茶似乱了重力的钟摆,她大概知道今晚的事情或许有些失控,但她如被风吹着往前推动的柳叶,无法停止。
脖子上的围巾也有着他身上的淡淡香味,就像她正被仔细拥抱。寒风瑟瑟,杜明茶的脸和手却在此刻逐渐回温。
沈淮与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杜明茶对豪车没什么研究,唯一的印象就是这车外观很漂亮。
沈淮与为她拉开副驾驶的门。
杜明茶微微俯身上车,车厢内并没有她讨厌的奇怪味道,也没有香水味,清新干净,一如沈淮与本人。
在她脑海中,与沈淮与有关的事物都是清新干净的。
像夏天吹拂过的草木丛。
她戴着手套,手指刚刚冻的有些发僵,扯安全带时力气大了些,没扯动,正与安全带做着斗争,忽听见沈淮与说:“我来。”
他没有丢掉快递员送给杜明茶的那把旧伞,抖落上面积雪,放入塑料袋中封起来。沈淮与做完这琐碎的小事,才倾身过来,仔细为她扯安全带。
杜明茶呼吸暂停几秒钟。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和她不同,青筋更加明显,凸出。
杜明茶脑子里忽然闪过先前霍为君神神秘秘发在宿舍群里面的某观测大法。
据霍为君说,男性青筋、血管越凸出,某不可描述部位也一样,证明其充血性强。也说正确不应该观察鼻子高度,而是根据无名指和食指判断,无名指越是比食指长,越可观。
杜明茶忍不住看了眼他的手,发现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她并没有记清楚各个手指的名称。
谁知道哪个是无名指,哪个是食指啊。
胡思乱想中,沈淮与已经将安全带扯出,为她扣好。
杜明茶说:“谢谢。”
“脸怎么这么红?”沈淮与侧脸看她,自己扣好安全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他声音不急不慢,却惹得杜明茶一阵口干舌燥。
强自把这种不可言说、微妙的感觉压下,杜明茶偏脸看窗外:“您这样的绅士怎么可能会欺负人呢。”
“那可未必,”沈淮与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脸安静,“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
放在手套中的手微微发烫,手机一直在响,杜明茶接通。
是导员打来的电话,问她现在在哪里。
杜明茶看了眼旁侧的沈淮与,才小声回答:“老师,我找到愿意出租衣服的店家了。”
导员惊喜不已:“我刚刚正准备和你说这件事……哎,能租最好了,我看了下以前的衣服,太旧了,完全不行……”
和导员聊了一阵,霍为君打电话过来,关心地问她怎么还不回学校。
碍着沈淮与在,杜明茶只说了几句就挂断电话。
霍为君顿悟,在宿舍群里疯狂发消息提醒。
霍为君:「明茶,别忘了做保护措施啊」
霍为君:「最好自己买,别用男人买的,他们不靠谱」
霍为君:「也不要信什么‘就蹭蹭不进去’之类的屁话,男人都是一群大尾巴狼」
……
看着好友发来的一连串消息,杜明茶认真回复。
杜明茶:「没你想象中那么恐怖,你说的像是我们马上就要搞黄一样」
霍为君:「恋爱不怕搞黄」
霍为君:「怕绿」
杜明茶还没来得及回复,听见沈淮与问:“和我说说,你们这节目怎么一波三折的?”
杜明茶放下手机:“内部有人搞事。”
沈淮与笑了:“虚荣?”
“可能怕别人挡了她的路吧,”杜明茶后仰,枕着车座,闭上眼睛,“但这样随意摧毁别人心血……有些过分了。”
她说话时的声音很轻。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
杜明茶原本以为邓斯玉只是被叔叔洗脑后的可怜牺牲品,却忘记了,在那种极端环境下成长,很难养成良好的品行。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父亲以前这样评价过自己某个未曾见面的亲弟弟,现在想来,应该就是指邓边德。
由他一手拉扯大的人,难免会有样学样。
上次在酒店里通风报信,也很难说究竟是因为良心未泯、还是知道杜明茶不可能上当故意做顺水人情……
杜明茶想要相信是前者,至少能证明她坏的并没有那么彻底。
沈淮与没有说话。
车子缓缓驰入三环内某高档社区,夜色浓暗,杜明茶跟在沈淮与身后,瞧见走廊上铺设着米白色的、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墙壁上挂着大面积的色块画。
沈淮与住在顶层,推门进去之后,绕过一整面墙高的玻璃鱼缸,杜明茶率先看到的,是巨大的落地窗。
窗帘未拉,外面灯火璀璨,车水马龙,尽收眼底。
“想喝些什么?”沈淮与问,“茶还是热牛奶?”
“茶,谢谢您。”
杜明茶走路不顺畅,绊了下,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拖鞋。
沈淮与这里没有女孩子的拖鞋,拿了一双新的给她。
现在她穿的就是沈淮与的。
原来,淮老师的脚……
这么大的吗???
她穿上去就像穿进一只摇摇晃晃的小船,走路时不住往下掉,必须提气往前顶才行。
沈淮与的房子以米白色调为主,陈设干净整齐,没有多余装饰。
她也看到沈淮与养的两只猫,一只加菲,一只布偶,很亲人,一见到杜明茶,就喵呜喵呜地凑过来,完全不怕生。
狗狗是只大金毛,毛发顺滑油亮,但走近了,才发现它有只眼睛是空荡荡的。
杜明茶吓了一跳。
金毛瞎了一只眼,只有另一只眼是好的,正看着她。似乎意识到吓到她,金毛没再靠近,蹲下了,用那种完好的眼睛安静注视。
杜明茶想起来了。
顾乐乐曾经告诉过她,沈淮与救助过许多流浪的猫狗。
这只金毛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她试探着伸手,狗狗顺从地把嘴筒子搁在她手心,任由她挠。
玄凤飞来飞去,呼呼啦啦,叽叽喳喳:“明茶!明茶来了!”
鸟儿落在金毛头上,怡然自得地梳理着羽毛。
杜明茶没能看到猫咪翻跟头,就被沈淮与带到书房,打开电脑,给她看储存在电脑中的照片。
果然有好多!
“和你同学也商量商量,”沈淮与说,“慢慢挑,看上那件告诉我。”
他没有离开,就坐在另一侧单人沙发中,长腿随意放置,正看书。
杜明茶道谢,一张一张地往下翻。
她还是想找与之前那套风格相仿的舞蹈服,翻到第37张时,终于找到眼前一亮的衣服。
不是热烈火辣的正红,而是柔美典雅的青色,配上金色的配饰,有股令人不可亵渎感。
虽然仍旧是露脐设计,但腰部上紧密但流苏遮挡住大部分肌肤,只露出一部分,反而引导着人愈发想要拨开、一探究竟。
裙摆散开,不再是直白地露出大腿,而是随着走动若隐若现,只露出一丁点。
欲而不露,多想一分都是亵渎。
又纯又欲。
杜明茶抓紧时间将照片给导员发过去,导员随后转发到临时组建的群里。
几乎获得全票通过。
满屏都是“啊啊啊啊啊也太美了吧”“awsl”“救命sos”。
但在衣服尺码选择上,是件难事。
她们一共有十八人参加舞蹈,虽然除了邓斯玉外其他身高相仿,但身材和胖瘦上仍旧有着小小差异,杜明茶转身,问沈淮与:“这些衣服都是均码吗?”
“不是,”沈淮与放下书,走过来,“选好了?把三围身高统计一下。我发给朋友,让他调备。”
似是看出杜明茶心中所想,他说,“放心,不会耽误你的演出,明天下午就送过去。”
杜明茶这才松口气,她问:“那租赁费用——”
这话说的有些迟疑,她害怕价格高昂,会承担不起。
“费用啊,”沈淮与微微侧脸,“不急。”
他去桌子上取方才叠好的毛巾,不疾不徐:“晚会好好参加,如果能取得前三名,我朋友不收取租赁费,只要你们比赛的视频做宣传。”
杜明茶眼前一亮:“您朋友是菩萨吗?”
“比起来菩萨,用阎王形容他更好,”沈淮与将干净毛巾递给她,“好了,去洗澡吧。”
“好……等等,洗澡?”
杜明茶呆住。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夜色旖旎,男人让女人去洗澡。
洗……洗澡后呢?
会发生什么?
沈淮与领着她看了她今晚的房间,就在主卧旁侧,有漂亮的飘窗,飘窗上也垫着柔软的垫子。
床上的被子已经铺好,是淡淡的奶油色。
有独立的卫生间。
“好好休息,”沈淮与说,“早点睡,明天还有正事。”
杜明茶从他手中接过毛巾,看着沈淮与转身离开。
他淡然地关上卧室的门。
看上去,对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杜明茶这个澡洗的并不安稳。
她很怕沈淮与会突然过来,特意关小了水流,以便自己能够听到他的脚步声。
虽然次卧门关着,但沈淮与是这个家里的主人——他有钥匙。
这样洗一阵就忍不住关掉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不过,一直到她洗干净、换上睡衣,沈淮与都没有过来。
杜明茶如释重负。
同时,也有一丝微妙的失落。
她慢慢地擦干自己的头发,忽然觉着自己大概想太多了。
淮老师邀请她过来住,可能真的只是单纯帮忙?
毕竟他收留了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如今不过暂时收留一个没地方去的人……也在情理之中吧-
沈淮与并没有食言。
次日下午两点,衣服就被送过来,还贴心地在每一套裙子的上面都贴上标签,标注了名字。
还有一些臂环、手环等配饰,比起来先前定制的那一套,新的这些显然更加细致,每一套上的配饰都有着微妙的区别。
已经错过了最后一场彩排,但徐主任在得知他们失去舞服后,并没有对新舞服作出什么严格限制。
他只是捧着杯子,皱眉看着正在做赛前最后一次彩排的女孩们,说:“勉强可以。”
导员笑盈盈:“徐老师,孩子们嘛,朝气蓬勃。”
徐主任说:“可不是所有孩子都朝气蓬勃,有些……”
他一顿,手指点了点杯子,问:“你怎么处理举报者?”
导员看向舞台上盈盈而立的邓斯玉:“还没想好。”
“为人师表,不能因为这件事害了一个孩子,”导员苦笑,“但她做的这些事的确不对,只能加强道德教育了。”
任职前后接受的教育提醒着她,一个合格的教师,绝对不能因为这种事而去“报复”或者毁了学生。
只是对她很失望。
徐主任没说话,他喝了口茶,遥遥地看着台上人群中的杜明茶。
她的位置就在邓斯玉身后,淡青色的裙子,金色的配饰,雪白的肌肤,以及灵动的双眼。
灿若月轮,映照着邓斯玉都成了暗淡星星。
哪怕是伴舞,也能轻而易举夺去主唱的光芒。
上次也是和同学一块,默契配合,一言一句,辩的徐主任哑口无言。
“年轻真好,”徐主任笑起来,“你这些学生都挺有趣。”
唯独不怎么有趣的邓斯玉,在彩排时发挥失常了。
她嗓子有些发干,训练的太过,以至于现在声音发涩,还不如第一场彩排时唱的好。
毕竟不是专业人员,她过于急于求成,导致嗓子有些受伤。
邓斯玉心焦如焚,她拼命地喝胖大海,吃治嗓子的药,也不怎么说话了,就等晚上一鸣惊人。
但在看到新舞衣的时候,她那一鸣惊人的心思,猛地坠了一下。
无论是材质还是细节处,新舞衣都要比上次的更加完美、惊艳。
尤其是每人身上不同的配饰,纵使妆发相仿,也营造出不尽相同、却又风格统一的美。
原本邓斯玉的一袭白衣是最优雅耀眼的,如今却成了白色的背景板,成了整个舞蹈的移动音响。
更让她惊愕的,是姜舒华一声惊呼:“明茶,我看你这些裙子,怎么这么像江玉棋的手笔呀?”
杜明茶不明就里:“啊?”
姜舒华细细抚摸着舞裙上的纹路,仔细看腰肢处的绣花和流苏,以及臂环上的花纹:“江玉棋先前设计过特殊的云纹和莲花纹路,搭配鹤与梅,你看这上面的花纹,就是他做的呀。”
其他几个同学也凑过来:“真的耶……”
“我天,明茶,你怎么租来的?牛逼啊!”
……
杜明茶也不清楚,茫然地看着裙摆上的纹路。
的确,细致角落处,有着精细的暗暗鹤纹路,而腰肢上,她仔细看,还看到一个不易察觉的绣花,同色线,小巧玲珑,隐藏在梅花中。
瞧着,像是个“淮”字。
杜明茶忍不住去看了姜舒华和其他同学的,都没有,就她身上这件裙子,有着这么一个小小的、隐藏很深的字。
来不及想太多,邓斯玉喝了一口水,忽然呛住,猛烈咳嗽起来。
她咳得厉害,几乎要把嗓子咳破似的,惊天动地。
有同学关切地问她情况,邓斯玉摆摆手:“没事……咳咳咳……”
嗓子已然有些变调,嘶哑。
导员眉头微皱,她走过来,看着正拿纸巾小心翼翼擦咳出眼泪的邓斯玉:“斯玉,要不然,你还是别上场了。”
邓斯玉愣住。
她嗓音嘶哑:“老师。”
“你现在这种情况不适合唱歌,”导员柔声说,“身体要紧,这样吧,我做决定,你今天别上台了,改用音响。我等会就将音乐送给后台。”
邓斯玉急切:“老师,我真的可以——”
“不行,”导员摇头,“大局为重,你现在的声音会破坏舞蹈的完整性。”
邓斯玉摇摇欲坠,险些摔倒。
导员转身,拍拍手,将正休息的同学召集起来,巡视一圈,认真地说:“同学们,我们要记住了,我们整个队伍,就是完整的中心。等会在舞台上大家一定记得团结合作,互相照应,千万不要做害群之马,也别想着让自己一个人突出……”
邓斯玉手握话筒,僵硬地站在原地,眼前发黑。
为了能够博得赏识,她去年就认真准备,可惜那年元旦晚会,只有歌手被挑走,加入了大学生合唱团……今年她为了这个机会,苦苦准备多日……
只差一步。
一步之遥。
咫尺天涯-
今年的元旦晚会办的比往年元旦晚会更加盛大。
毕竟是建校80周年,今年的元旦晚会上还邀请了些优秀毕业生前来,亦有后来踏入娱乐圈的学姐前来献唱。
不过,如果说起来,整个元旦晚会最亮眼的节目,还要属法语学院的少女群舞。
欲而不露,热烈而不低俗。
整个舞蹈堪称一绝,所有人都盈盈袅袅,整整五分钟,从上台到下台,没有丝毫的失误或纰漏。
晚会结束后,这支舞毫无疑问的获得观众投票最多,只是审核给分比较谨慎——一些固执的老教师,仍旧认为女大学生跳这样的舞有些不像话。
但这些意见并没有影响到节目获奖,导员开开心心吃着隔壁学院导员输给她的早餐,猝不及防接到某前校友的橄榄枝。
那个顺利进入娱乐圈、并小有名气的校友将会在今年市春晚献唱,她看中了这些女孩子的舞,想邀请她们做伴舞。
这就相当于跳过节目送选这一环节,直接登上市春晚。
这个好消息惹得杜明茶心花怒放,但在接下来的初次训练中,她们被舞蹈教练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欲望啊!”舞蹈教练说,“你们要表现出欲望!那种对权力的渴望!那种不顾一切也要得到的欲望!”
这些概念太过于模糊,很显然,涉世未深的孩子无法理解。
舞蹈教练喝口水,润润嗓子,环视着她们,决定换个方式指点:“这样,你们想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体验一下想要得到他们的心情。男女之欲,也是欲望。”
母胎单身的姜舒华和杜明茶两人仍旧理解不能。
她们俩也是舞蹈教练的重点训练对象,如今已经1月份了,节目审核就在一周后,她们的表现能力,也会影响到校友的判断。
如果她不满意,被临时换掉也不是不可能。
元旦假期第一天,杜明茶被舞蹈教练疯狂质问一堆:“你难道没有欲望吗”
“你怎么就表现不出那种男女之爱的失控呢?”
……
杜明茶没办法给予舞蹈教练回应。
她,母胎单身,从未谈过恋爱,只有这一段危险的、静悄悄的暗恋。
好在中午沈淮与的邀约暂时冲淡了杜明茶的苦恼。
她找出自己最新、最漂亮的一条裙子穿着去赴约,外面是件米色的长款羽绒服,去年父亲为她买的,上身没有几次,杜明茶一直很爱惜。
两人在用厚厚亚麻布做桌布、处处点缀着百合与绿玫瑰的餐厅吃完午餐,碟子镀着一层漂亮优雅的金边,侍者仔细地摆放好纯银的餐具,为他们开了一瓶昂贵的葡萄酒。
不过杜明茶喝不惯,她只尝了一口。
离开时,却遇见沈岁知和她兄长。
兄妹俩都穿着纯白的衣服,戴着红色的围巾,宛若一对璧人。
杜明茶原本计划回校休息,但沈岁知极力邀请,想要和她一块去游泳。
“是洛建筑师和二爷合作的新游泳馆呢,还没有对外开放,只有我们四个,”沈岁知笑眯眯地冲着杜明茶眨眼睛,“不想去看看嘛?”
杜明茶从她的眨眼中读出别样的信息。
游泳馆。
那岂不是意味着,她能够清晰地看到沈淮与的胸肌和腹肌了?
那和她纸片人老公一样完美的绝对领域,今天就能看到吗?
杜明茶下意识看向沈淮与:“淮老师……”
“也行,”沈淮与微微出神,笑,“我好久没游过了。”
一拍即合,四个人并肩去了这个私人的游泳馆。虽然如今不对外开放,但对沈家人并不设防。
杜明茶偷偷和沈淮与低声说:“沈二爷这么牛的吗?感觉他好慷慨哦,什么都能和自家人共享。”
“不是所有,”沈淮与纠正,“至少妻子不可能共享。”
杜明茶惊异:“你怎么能有这样po里po气的念头?”
沈淮与:“……”
她认真地挑着免费提供的泳衣,不由得发出一句堕落的感慨:“如果沈二爷真是我亲爷爷就好了。”
“不好,”沈淮与面无表情,“他不想乱|伦。”
杜明茶注意力被各式各样的泳衣吸引了,她胸部不是特别丰满,但被霍为君夸过形状好看,挺翘。
也不知道淮老师喜欢贫乳还是巨|乳。
杜明茶就单纯多了。
她喜欢胸肌,腹肌,以及巨口口。
不过杜明茶并不是会为“Body shame”而感到难过的人,虽然被人吐槽过排骨、干棒,但杜明茶仍旧爱着自己身体,无论是胖是瘦,她都很喜欢。
也绝对不会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改变。
泳池分室外室内,都很大,尤其是室外泳池,和谐地融入整个建筑和植被中。只是天气寒冷,现如今只有冬青和松柏这些常青植物,暂时不能过去。
只能在室内。
杜明茶好久没有下过水,担心出意外,她套着救生圈游了一会,慢慢地适应了水温。
沈淮与换好衣服出来了。
他肌肤很白,只一条黑色的泳裤,看的杜明茶眼前一亮,立刻转移视线,看天花板看地板看水。
就是不敢看沈淮与。
沈淮与只穿泳裤的模样比杜明茶想象中更加完美,肌肉均衡,流畅漂亮,因为肤色偏白,因此看起来并不狰狞,独具有成熟男性的魅力。
大腿上隐隐有烫伤的疤痕,果真与顾乐乐所说的一模一样。
努力转移注意力,杜明茶看着不远处,沈岁和正手把手教妹妹游泳。
兄妹俩感情真好呢,杜明茶由衷羡慕。
她从小也一直希望能有个好哥哥。
沈岁知背上好多发红的痕迹,不过隐藏在水中,隐隐约约,看不太清楚。
沈淮与坐在岸上,没有下水:“看什么呢?这么出迷?”
杜明茶好奇地问:“知知和她哥哥背上是过敏吗?怎么好多红啊?”
沈淮与眯着眼睛看了一阵,轻描淡写:“他们俩去拔罐了。”
原来如此。
杜明茶恍然大悟。
她晃了晃肌肉酸疼的胳膊:“我这几天跳的浑身上下都疼,等休息了,也去拔拔罐。”
这边水域还是深的,并不怎么适合初学者。
沈岁知游了会,脸色发白,还是不行。
沈岁和扶着妹妹,带着她往隔壁更适合儿童及青少年的浅水区过去了。
杜明茶松开手,闭上眼睛。
“瞧你最近还是不怎么开心,”沈淮与随意地问,“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小不点?”
“教练说我跳的舞蹈中看不到欲望,”杜明茶苦恼,“什么才算‘充满欲望和诱惑的张力’?”
“欲望?”沈淮与念着这两个字,凝视着池中的杜明茶,“你不知道?”
她套着一只蓝色的救生圈,肌肤莹白,嘴唇不点而红。
是美丽的、正在怒放的玫瑰花枝,吸引着人去折取、摧毁。
她是欲望本身,然而她并未意识到这点。
“不太明白,”杜明茶视线扫过他的腹肌,又刻意移到其他地方,不敢多看,“也好像有点明白。”
想要触碰淮老师,这算是男女之情的欲望吗?
还是因为她其实是个lsp?
“男女之间最容易衍生出欲望,”沈淮与垂眼看她的脸,“你试过吗?”
杜明茶目不转瞬地盯着他的胸肌:“试过什么?”
“牵手,拥抱,亲吻,以及更亲密的接触,”沈淮与一一列出,不紧不慢下水,他向杜明茶靠近,水只没过他的胸膛下半截,“没有吗?”
杜明茶嗓子发干。
她说:“没有。”
“难怪你不懂,”沈淮与遗憾叹息,“原来毫无经验。”
杜明茶不服气:“毫无经验怎么了?我又不是不能学。”
沈淮与笑了:“你当这是什么?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能学。”
他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杜明茶刚想泄气,却冷不丁想到另一点——
等等,那她是不是,可以借着学习的机会,偷偷地和淮老师牵牵手?
就说是为了学习,为了感受什么是男女之间的欲望,说不定还能和淮老师抱抱……
再亲密的,杜明茶不敢奢求了。
“谁说的?”杜明茶不自然地说,“我……现在就可以学。”
她抱着游泳圈,脸颊因为争辩而起了一层淡淡绯红,尽力保持声音冷静:“淮老师,您愿意教我吗?”
说这话时,杜明茶不敢看沈淮与的脸,也不敢看他的锁骨和身体,只盯着晃晃悠悠的水面,心跳随着波动而跌宕起伏。
良久,她听见沈淮与轻叹:“这个……”
杜明茶低头。
好吧,果然还是不可以。
想想也是,他怎么可能会同意——
“也不是不可以,”沈淮与从容不迫,“我这算不算为艺术献身?”
杜明茶猛然抬头:“算!您简直就是取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那你过来吧,”沈淮与站在水中,安静注视她,“不过别乱动,其他随你。”
杜明茶环抱着救生圈游过去,每靠近一分,心脏跳动频率就多上一分。
近了。
努力站在水中。
一股又一股的水压着胸腔,她有些呼吸困难,不确定是因为水压,还是因为靠近他。
杜明茶先谨慎地拉起沈淮与的手。
他的手掌便硬,温暖,更大。
似乎淮老师身上所有东西都比她大一个型号耶。
杜明茶试探着与他十指交握。
生涩地去触碰他的指缝,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指套过去,努力感受他的温度。
水在两人指节悠悠打转,隐藏了杜明茶因此而落的小小汗水。
她的小心思在水中隐蔽,偷偷沉底。
脉搏剧烈跳动,杜明茶忍着激动,故作苦恼:“好像有些不太够哎,我能更进一步吗?”
沈淮与嗓音清淡:“随你。”
杜明茶忍着激动,她仰脸看沈淮与,左手仍旧拉着他,右手却试探着、隔着游泳圈,小心翼翼地拥抱他。
手掌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胳膊上,杜明茶手心发麻,像是有无数蝴蝶从互相接触的地方忽闪着翅膀飞走。
终于触碰到淮老师了。
如此温暖,杜明茶心脏要跳出嗓子眼,噗通噗通,激烈不停。
大概真的有些不争气,仅仅是牵手或者拥抱,就令她心跳难以停止。
她只敢用沾满泳池水的额头在他胸膛上轻轻贴一下,隔着蒙蒙水雾,还有她湿掉的头发。
两人之间再亲密,也隔着一层水汽。
最终无法对心中人亵渎,杜明茶只小声说:“好像还有些不够哎,我能更进一步吗?”
“随你。”
杜明茶鼓足勇气,她拽着沈淮与的胳膊,犹豫着,视线掠过他喉结上的爱心状疤痕。
垫起脚,在他脸颊旁轻轻、珍重地轻啄一口。
唇瓣贴到他脸颊时,其实杜明茶心中酸涩远远大于欣喜和欲望。
她大概理解何为男女之情的欲望,可她对沈淮与的感情并不止于此。
她想要得到他的全部,不仅仅是身体,还有灵魂。
然而,比起灵魂的激荡,发生肢体上碰撞似乎更加容易。
她意识到这点,如饮鸩止渴的旅人,明明知道极大概率不可为,却依然会飞蛾扑火、抑制不住地想要触碰他。
譬如这个蜻蜓点水、借着学习名义而偷偷献上的初吻——
“呃!”
唇瓣离开沈淮与脸颊的瞬间,腰肢上忽然覆盖一双大手,杜明茶尚未反应过来,套在她身上的救生圈就被沈淮与大力拽下,丢到一旁。
腰部传来疼痛,杜明茶被他搂着、压倒泳池旁边。
泳池边缘水浅,只没过她的腰肢,而水面之上,沈淮与一手按着她的腰,一手捏着她的脖子,低头吻上去。
“唔唔唔!”
呼吸被尽数夺走,唇瓣被他强制性撑开,杜明茶徒劳地抓着他的肩膀,指甲抓出痕迹,另一只手抵在她曾不敢亵渎的肩膀上,终于感受到这些东西所带来的压迫感和力量,使出吃奶儿的劲儿也推不动。
纹丝不动。
这个吻时间很长,长到杜明茶喘不动气,只能无助地发出细微的声音。
等沈淮与松开时,她已经被亲哭了。
眼睛里满是因为呼吸不畅而盈出来泪水。
沈淮与低喘着,仔细抚摸她下巴。
他眼睫上还沾着水珠,眼睛暗深,眼中只有被吻到险些过呼吸的她。
他问:“好像还有些不够,我能更进一步吗?”
再度俯身,沈淮与的唇贴着她颤栗的、湿漉漉的耳垂,低声:“接下来,是不是该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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