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好消息   我家的床又大又软。


    在警察的陪同下, 杜明茶和温执的家属见了面。


    对方母亲不在,来的是他父亲,形容枯槁, 面容严肃,和温执截然不同。


    果不其然, 开口就提补偿费的问题。


    “我知道你家庭条件,也知道你现在边读书边兼职, 过的十分困难, ”温父低声, 艰难地说,“只要你愿意——”


    “发生这种事也敢提和解,你真当老子是死的?”


    洪亮的声音插入, 邓老先生推开门。


    他上了年纪,头发发白,目光如鹰,盯着温父:“你他妈的管不好自己就算了,连儿子也管不好。娘怂怂一个, 爹怂怂一窝。老鼠下不了好种, 自己儿子做这种事你还有脸来这里找人和解?你他娘的干脆挑渤海湾自杀算了,省的浪费空气——”


    “老先生, 别这么激动, ”警察劝解, “用词文明,文明。”


    “文明?”邓老先生走到温父面前, “日你仙人板板。”


    温父:“……”


    他脸色发白,也没有多说。


    取不得被害人谅解,初步沟通失败, 温父垂着头,只是在听人提醒“温执可能会坐牢”后,才有了丝慌乱的神采。


    邓老先生原本已经做好和他死磕的准备,谁知温父竟像是被什么人威胁过似的,嘴唇翕动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低着头。


    温执如今还在被拘禁中。


    “他这个情况,已经可以算是寻衅滋事罪,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至于量刑多少,还得看开庭后,这后续法官怎么处理了……”


    邓老先生正和人聊天,耳侧听到身后有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杜明茶已经恢复平静,她微微侧身,看到猛然推开门沈少寒。


    对方脸上全是汗,气喘吁吁,或许是太累了,两只手按在膝盖上,抬头看着杜明茶,眼中晦涩不可窥。


    “没事吧?”沈少寒问,“还好么?”


    杜明茶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脸。


    说不出来究竟为什么,沈淮与在的时候,她的委屈情绪似乎出来的更多、更快。等他一走,杜明茶就没那么难过了。


    就被关掉可以委屈的开关,杜明茶现在没有丝毫向人示弱或者撒娇的念头,满脑子里装的都是怎么样才能让温执罪有应得。


    “还好,”杜明茶礼貌回应沈少寒,“谢谢你。”


    邓老先生看看杜明茶,又看了眼沈少寒,冷哼一声。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娃娃亲发表过什么意见,对沈少寒也不怎么喜爱。


    杜明茶和沈少寒这俩人本来就没什么瓜葛,是杜明茶叔叔邓边德为了能攀上这条线、才刻意曲意迎逢。


    换句话来说,能让人以为杜明茶和沈少寒以后真要做夫妻的,全靠邓边德一张大嘴。


    邓言深、邓斯玉和沈少寒三人关系还不错,俩人同岁,又是一起长大,邓言深问沈少寒:“怎么跑这么快?担心明茶——”


    “担心个锤子,”邓老先生忽然开口,盯着沈少寒,“孩子死了你来奶了,大鼻涕到嘴里知道甩了。现在知道担心,早干什么去了?”


    沈少寒身体一僵。


    他说:“我……”


    “你什么你?”邓老先生打断他,“滚。”


    沈少寒:“……”


    没想到来了之后被骂得狗血淋头、连头都抬不起来,沈少寒低头,喘了几口气,忍着:“邓爷爷,我就是来看看明茶——”


    “叮铃铃铃~”


    手机铃声在这时炸开,沈少寒走到一旁,接电话,只听见沈淮与问:“你见明茶了?”


    沈少寒对二爷十分尊敬:“见到了。”


    “那就过来吧,”沈淮与说,“我这边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他声音若无其事,引得沈少寒一愣:“可是,二爷,我……”


    杜明茶刚刚出事,他如今走不开啊。


    “现在给张妈打电话,你过去把乐乐接回静水湾,”沈淮与像是没有听到他的犹疑,“马上。”


    不等沈少寒回应,他已经挂断电话。


    沈少寒咬了咬牙,他说:“邓爷爷,我有些事——”


    “走吧走吧,”邓老先生摆手,“赶紧走。”


    沈少寒去看杜明茶,后者心思完全不在他身上,稍稍侧脸,正在看窗外的碧绿枝叶。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杜明茶也曾对他展露过善意。


    她本身讨厌“娃娃亲”这件事,但对沈少寒没什么意见,她也说过不必在意长辈话语一类的话,但沈少寒以为她是因为害羞才会这么说。


    看着她如今的脸,沈少寒有些恍惚。


    他竟分不清楚,当初杜明茶那些话究竟是真是假了。


    沈少寒转身下楼,手机又响起来,是别云茶的声音,温柔地问他在做什么。


    沈少寒敷衍几句:“二爷要我帮忙。”


    “这样的呀,”别云茶说,“今天的信,你收到了吗?”


    “嗯。”


    简单聊了一会,沈少寒结束通话。


    他抬头,空气闷热,如积压的潮烟,压得他喘不过气,胸口凝结。


    沈少寒第一次注意到别云茶,还是在广播站换届交接的时候。


    他曾经担任过广播站的副站长,下半学期辞职卸任,不再参与广播站的事务。但偶尔也会去广播站转一转,看看里面当初由他布置、买来的东西,或者睡一觉。


    某日,他在广播站桌子上,看到有人不小心遗留下一张信纸,用法语翻译的一首古情诗,只翻译了前半首,字迹娟秀漂亮。


    沈少寒觉着有趣,在那张信纸后补上后半截。


    第二天,他翻译的后半截遭到批改,对方一一纠正他犯的错误,将润色后的诗句补上。沈少寒换了新的纸张,重新翻译另一首诗上去。


    就这样,沈少寒和这个不知名的“信友”互相通讯一周后,对方忽然消失不见了。


    沈少寒这才开始找人,他去找同学查了广播站最新的值班表,赫然看到别云茶的名字。


    恰逢学院里有个小型的朗诵比赛,而别云茶朗诵的,就是沈少寒和信友共同翻译出的第一首情诗。


    别云茶的成绩一直很好,成绩始终名列前茅。


    笔迹、喜欢在错误处画规规整整的圆圈,这些都一模一样。


    只是在两人深入了解后,沈少寒发觉她和自己心中所想的模样,有些许偏差。


    沈少寒沉思着,离开警局,无意间窥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离得太远,沈少寒看不太清楚。


    从他刚刚进来的时候,这辆车就停在这里,里面应当有人,不知为何,等了这么久,既没下车,也没有开走。


    沈少寒总疑心里面有人在窥探他。


    这种被暗中观察的感觉并不好,沈少寒摇摇头,上车离开。


    那辆黑车没有跟上来,始终停在那个位置,一动不动-


    杜明茶抱着旧书包,在邓老先生的要求下,跟他回“家”。


    “好歹回来吃顿饭,”邓老先生不咸不淡地说,“放假了也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杜明茶说:“好。”


    邓言深一言不发,就怕戳了邓老先生逆鳞。邓斯玉倒是一如既往,温柔安慰杜明茶:“吓坏了吧?”


    杜明茶很客气:“还好。”


    杜明茶对邓斯玉最大的印象就是柔顺。


    温柔顺从。


    邓斯玉就像所有男人会幻想出来的乖女儿、乖妹妹、乖孙女,说话温柔细气,做事耐心温柔,从不会大声说话,从不会和人起争执。


    叔叔邓边德也想把杜明茶培养成这个脾气,可惜杜明茶定了型,压根就不会委屈自己。


    聚餐的地点毫不例外地选在邓边德家中,饭菜刚刚端上来,邓老先生就接到电话,他站起来,去隔间接。


    邓边德在餐桌上暗示杜明茶:“我早就说过了吧?女孩就该有个女孩家的样子,不能太要强。要强的女孩有什么好?处处惹事,男人也不喜欢要强的女人——”


    “那是男的太弱了,自卑,”杜明茶打断他,“优秀的男性不会因为伴侣过于强大而不喜欢。”


    邓边德被噎了一下,脸色刷一下沉起来:“你这样说话,我就很不喜欢。”


    杜明茶说:“巧了,我也不喜欢您说的话。”


    几句话来回,当众驳了他的尊严,气的邓边德有些口不择言,摔了瓷勺子:“你现在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该说的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就和你那个婊、子妈一个德行——”


    “啪!”


    清脆的一声。


    邓边德被杜明茶用力扇了一巴掌,脸往侧边偏。


    正纠结如何拉架的邓言深,惊呆了,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杜明茶什么时候起来的。


    杜明茶站在邓边德面前,手心发红,垂眼看他:“一个巴掌拍不响?现在响不响?”


    邓边德没想到会被晚辈在众人面前扇耳光,愣了愣,难以置信:“你打我?”


    “您是长辈,说话也积点口德,”杜明茶看了眼旁侧震惊的婶婶,目光单纯无害,柔声说,“您看呢,就算您现在对我不好,我也没把您女票女昌,约炮,裸/聊后被人勒索五万块的事情说出去呢。”


    邓边德惊的筷子都掉了:“你……你……”


    他脸上还顶着那个巴掌印,看上去十分滑稽。旁侧的婶婶一言不发,拎着他的耳朵,咬牙:“死人样……”


    邓斯玉全程保持沉默,她只垂眼看面前的菜肴,一声不吭。


    像一个精致的人偶。


    邓言深站起来,有种世界被颠覆的错乱感:“你从哪里听说的?都什么时候知道的?”


    恰好,邓老先生拿着手机过来,瞧桌上没有人,咦了一声:“人呢?”


    没人回答,他也不在意,只将手机递到杜明茶耳侧:“你沈二爷听说了今天这事,特意打电话来问候呢。”


    杜明茶第一次和传闻中的大人物沈二爷通话,愣了几秒,想起辈分这茬,开口:“爷爷好。”


    对方没有回应。


    杜明茶听到压抑的呼吸声。


    杜明茶思忖着可能是称呼有问题,她十分有礼貌,又叫了声:“二爷爷?”


    对方直接结束通话。


    杜明茶:“……”


    行吧,大人物都这么喜怒无常的吗?


    把手机还给邓老先生,杜明茶去旁侧拿自己的包:“爷爷,我先回学校了。”


    邓老先生皱眉:“回去做什么?饭还没吃呢。”


    杜明茶没回头,灯光下,邓老先生发现她好像比刚接来时瘦多了。


    “我都不能吃,”杜明茶转身,口罩上方的眼睛中一片安宁,“今天的晚餐真的好丰盛,除了海鲜就是牛羊肉类的发物,每道都是刺激性食物。爷爷,我怕吃了后脸永远都好不了。”


    她很平静地说完这些,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瘦伶伶的肩膀,单薄身体。


    她长相很像她的母亲,但此刻,邓老先生恍然间,看到自己儿子少年时期的模样。


    邓老先生身体一僵。


    这个老人,发出一声无措的声音:“茶茶……”


    杜明茶没有停留,她背上书包,独自离开这个家。


    外面夜色微冷,杜明茶在手机上查查地图,离这里最近的公交站也需要步行很长一段距离。她没有外套御寒,只能抱着肩膀,默默地走。


    杜明茶知道邓老先生不喜欢她的原因。


    她的父亲邓扶林是家中长子,聪明伶俐,自小便被当作继承人来培养。


    而她的母亲杜婉玲,懵懂无知,书也没读多少,只是个被骗到发廊店的孤女。


    在第一天被逼拉人的时候,杜婉玲拉到了邓扶林。


    本不可能有交际的两人,在那一拉之后彻底搅和在一起。


    这些都是在父母过世后,从其他人口中零星拼凑而成。


    杜明茶不在乎自己名声如何,但她不允许人诋毁她的母亲。


    杜明茶在长路上走着,一辆黑色的车子从她身边驰过,停在约50米处,又倒了回来。


    后面的车窗打开,杜明茶看到冒出头的顾乐乐,正惊喜地看着她:“茶茶!”


    不等杜明茶说话,顾乐乐嘴巴就像连珠炮一样噗噗噗地往外说开了。


    “你怎么在这儿啊?”


    “你要去哪里呀?”


    “不说了,快点上车呀!”


    另一侧车门打开,杜明茶看到面容平静的沈淮与。


    他换了新衬衫,浓黑色,衬着肌肤越发皎白,有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


    寂静夜色下,他的眼神晦涩难懂。


    倘若说先前看她时的目光如一朵罂粟的话,如今就是看一望无际的罂粟花海。


    杜明茶愣了一下。


    “上来吧,”沈淮与说,“外面冷。”


    杜明茶说了声谢谢,坐上去。


    正好在沈淮与身边,她小心翼翼和他保持一定的界限,争取不和他发生肢体上的接触。


    车门关上时,她清晰地嗅到沈淮与身上那股诱人的暗香气息。


    杜明茶忍不住问:“淮老师这么辛苦,假期也要继续补课吗?”


    “不是补课,”顾乐乐撇撇嘴,“淮与这两天负责照顾我啦。”


    杜明茶哦了一声。


    看来还真的要和沈淮与搞好关系。


    她非常需要向专业人员学习如何教育好熊孩子。


    顾乐乐问:“你去哪儿啊?我送你。”


    “把我送到最近的地铁站就可以啦,”杜明茶说,“麻烦你们了,我想回学校。”


    沈淮与没怎么说话,只是在这时候,才看过来:“现在回去?”


    “别回学校啦,”顾乐乐说,“淮与也在我家住着,还有空房间呢,我家的床又大又软,可以两——唔。”


    被沈淮与捂住嘴巴。


    沈淮与淡声说:“回去也好——老李,麻烦去最近的地铁口。”


    顾乐乐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淮与。


    你怎么回事啊?不想要老婆了吗?


    车子调了个头,杜明茶微微往后靠,笑眯眯地看着他:“对了,淮老师,我这边有两个关于好消息,一个关于我,一个关于您,您想先听哪个?”


    “你的。”


    杜明茶伸了个懒腰:“我今天终于打了一个很不喜欢的人。”


    “不错,巾帼不让须眉,”沈淮与停了一秒,又问,“关于我的呢?”


    “您的同事——也就是我,终于打了一个很不喜欢的人,”杜明茶眼睛弯弯,一副鱼儿终于成功上钩的模样,挑衅,“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沈淮与望着杜明茶,忽而笑了一下:“巧了,我这边也有两个关于你的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你想先听哪一个?”


    杜明茶毫不犹豫:“好消息吧。”


    沈淮与整理着袖口:“我帮你联系了一个兼职。”


    杜明茶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就是今天给你看的那个链接,明天面试,过了之后,后天正式工作,日薪两千,”沈淮与问,“做不做?”


    杜明茶一听日薪,立刻激动的连连点头:“做!”


    对于她来说,这个报酬已经冲昏头脑。


    开心之余,杜明茶忽然意识到什么,追问:“那坏消息呢?”


    沈淮与慢悠悠地说:“前提条件是你今晚必须睡在乐乐家中。”


    “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12.  二爷   腹肌


    杜明茶愣愣地望着他, 才犹疑着开口:“为什么?”


    “今晚八点,他们截止接收简历,”沈淮与双手交握, 看了眼腕上的表,“现在七点五十九分——啊, 八点了。”


    杜明茶:“……”


    沈淮与惋惜地叹气:“看来我只能不怎么光彩地走个后门,明天早上亲自送你过去。”


    杜明茶:“……”


    说不心动, 完全不可能。


    杜明茶太缺钱了。


    她如今给顾乐乐做家教, 时薪是两百元。虽然足够日常开销, 但杜明茶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她很想申请法国的留学交换生。


    虽然法国的公立大学学费全免,但生活费也不是一个小数字。杜明茶私下里咨询过在法国读书的学姐,如她们这般, 能找到的工作大部分就是餐馆,也会占用大量的时间。


    学校虽然也提供一部分价值不低的补贴,但防患于未然,杜明茶还是想多准备一些,以防意外发生。


    被沈淮与捂住嘴巴的顾乐乐小声呜呜:“……大人的世界总是充满谎言。”


    沈淮与微微垂眼, 问她:“考虑好了吗?”


    杜明茶下定决心, 毅然决然:“我同意。”


    沈淮与轻笑一下,告诉司机:“走吧, 回静水湾。”


    车内的温度适宜, 终于驱散掉身上围绕的那股寒气。


    杜明茶往车外看, 外面璀璨灯火,落在车玻璃上只留下隐约的小亮点, 明灭不停。借着车窗上的倒影,杜明茶看到旁侧沈淮与的脸庞——他微微侧身,也在看车窗上的影子。


    两人的视线在车窗上交汇, 杜明茶不确定他是在看自己,亦或者在看其他东西。


    胸膛中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不停,杜明茶捂住心口,躲开他的视线。


    就像生长在麦中的杂草,小心翼翼地避开春风触碰。


    不需要杜明茶准备任何东西,沈淮与表现的就像这个家中的男主人,打电话让人去买面试用的衣服。


    杜明茶钦佩不已。


    虽然都是家教,显然他更受雇主信任。


    洗漱用品都是全新的,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可供她穿的睡衣,沈淮与取了自己的给她,特意说明:“新的。”


    杜明茶连连感谢:“谢谢您——”


    咕噜咕噜。


    她的胃抗议地叫了好几下。


    杜明茶一手接睡衣,另一只手按在肚子上,企图掩饰这种尴尬的声音。


    已经迟了。


    沈淮与了然:“肚子饿了?”


    杜明茶说:“是有那么一点点……”


    有些底气不足。


    她中午只吃了份素面,下午突然发生这种意外,晚饭更是一点儿也没碰。


    只是杜明茶已经习惯了饥饿。


    以前她连饭都不会做,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就泡个泡面,从不会委屈自己的肚子。


    现在的杜明茶炒菜煮粥样样都行,却因为种种意外而感到饥饿。


    沈淮与问:“需要忌口吗?”


    杜明茶愣了下:“嗯,不能吃羊肉韭菜之类的发物,也不能吃刺激性物品。”


    心口窝忽然有一点点什么东西冒出来,悄悄地,顶开嫩芽。


    沈淮与去厨房叫人准备晚餐,背对着杜明茶,衬衫在他身上格外合衬。


    肩膀宽而平稳,到腰间却收了收,窄腰下,黑色西装裤包裹着修长的腿,杜明茶偷偷地比一下。


    无论是头身比,还是这大长腿,都接近完美比例。


    而且,他的臀部看起来好挺好翘哦,和一丝不苟的正装比起来,有一种别样的禁欲却又极度欲的感觉。


    有那么几秒钟,杜明茶脑子里蹦哒出一堆以前高中时和朋友交换过的各种西装本,什么藤椅枷锁、禁闭室手/铐、教室与教鞭……


    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太混乱,杜明茶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打量着摆放在桌上的花瓶。


    细长颈的瓶中,插着一支纤细的绿色玛格丽特,初初绽开,柔弱不堪折。


    饭菜很快准备好,杜明茶独自在餐厅中用餐,沈淮与和顾乐乐默契选择避开。


    顾乐乐正在教着玄凤说话,可惜玄凤今天十分不在状态。


    往日里叽叽喳喳,是个话痨,今天没什么精神。


    顾乐乐逗好几下,它才勉强跟着学一句。


    看见沈淮与进来,顾乐乐放开可怜的玄凤,洋娃娃般的大眼看着沈淮与:“淮与,你今天和明茶睡觉吗?”


    沈淮与:“你说什么混帐话?”


    顾乐乐纯真无邪地开口:“你不喜欢她吗?男人不是永远都想和喜欢的人一起睡觉吗?”


    沈淮与揉揉眉心:“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谁说我喜欢她了?”


    “不喜欢?那你干嘛对她那么好?”顾乐乐思维缜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难道你想——”


    沈淮与微微眯眼,打断:“什么?”


    顾乐乐触及到表舅的视线,立刻唯唯诺诺:“那我这不是第一次看你这样嘛……”


    “她和其他人不一样,”沈淮与顿了顿,“你不明白,早点睡觉。”


    顾乐乐朝他做了个军礼:“保证立刻就睡。”


    其实他听的似懂非懂,只从沈淮与的态度中琢磨出那么点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的这个表舅,沈淮与,一直是个独身主义者。


    顾乐乐近两年跟着沈淮与见了不少沈家人,关系好的就沈岁和、沈岁知兄妹俩。


    这俩兄妹也是独身主义,哥哥比沈淮与还要大,至今不曾交过女友,只和妹妹相依为命。


    独身主义的人不需要伴侣,他们不需要从伴侣身上获得更多的情感需求。


    顾乐乐年纪虽小,但懂得不少,他有些恹恹:“这样啊……”


    那舅舅对待明茶,可能真的只是和对他一样,全出于长辈的爱护了。


    舅甥俩的谈话到此结束,等外面的脚步声逐渐离开、确认杜明茶吃完饭后,沈淮与才出了房间。


    杜明茶就睡在沈淮与的隔壁。


    东西都是崭新的,枕头和被褥上还有着温暖的太阳味道。


    杜明茶的宿舍在背阴面,基本上晒不到太阳,想晒被子只能抱去一楼。以前还能去顶层晾晒,自从发生学生跳楼事件后,学校就封了能上天台的通道。


    她天天忙于兼职和学习,被褥都是舍友一起帮她晒。


    被填满的肚子温暖,杜明茶躺在这陌生的房间中,却感到心脏一点一点宁静下来。


    她睡了一阵,被尿意惊醒。


    水喝太多了。


    除了两个主卧外,其他的房间都没有卫生间,杜明茶打开灯,爬起来,困倦不已地去打开门。


    刚刚推开卫生间的门,她一眼只穿着睡衣的沈淮与。


    他应当也是梦中醒来,正在低头洗手,睡衣微微松开,只露出胸口部分肌肤,听到身后动静,他转身,与杜明茶四目相对。


    下一刻,沈淮与移开视线。


    杜明茶清晰地看到,他好看的肌肉,线条流畅,是与外貌截然不同的硬朗,却因肤色稍白而冲淡了攻击性,不过大部分都在散漫睡衣的遮掩下,只有小部分若隐若现。


    完美。


    本以为只存在于二次元的完美身材,她在三次元看到了。


    杜明茶脑袋里要炸开绚烂的烟花。


    和她第一次看到纸片人老公只穿白衬衫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真的好漂亮,杜明茶第一次在三次元中遇到能够完美符合她审美观的人。


    杜明茶喃喃:“好漂亮。”


    沈淮与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裹紧睡衣,将不小心露出的一丝胸膛完完整整地遮盖住。


    他并没有看杜明茶,低头关掉水,平静地问:“什么?”


    “我是说玄凤,”杜明茶灵机一动,指着正停留在毛巾架上的玄凤,若无其事地夸赞,“它真的好漂亮啊……呃?应该不止23厘米吧?”


    她隐约记得,上次沈淮与说玄凤23厘米左右呢。


    现在仔细看,玄凤体长至少得30多厘米吧。


    沈淮与若无其事地烘干手:“大概吧。”


    杜明茶以为自己巧妙地化解了这桩意外社死,还没喘口气,忽然听到沈淮与淡淡声音:“下次在男性家中住,晚上别穿成这样。”


    这样是哪样?


    杜明茶被他的话弄得不清不楚,低头看了看自己。


    睡衣好端端穿着身上,就是这睡衣实在太大了,不符合她的身材,导致胸口有点散,但该遮住的地方都好好遮住了,只露到锁骨下方三指的地方。


    她认为这一点儿也不失礼。


    “智者见智淫者见淫,”杜明茶说,“我觉着自己穿的没问题呀,难道你——”


    沈淮与烘干双手,站在灯光下,从上往下,以俯视的姿态,瞧着她。


    他说:“我又不是畜生,对未成年的小东西不感兴趣。”


    不等杜明茶说话,玄凤忽然冲下来,落在沈淮与肩膀上,惟妙惟肖地学着顾乐乐的话:“淮与,你今天和明茶睡觉吗?”


    沈淮与身体一僵。


    杜明茶:“……啊?”


    沈淮与伸手去捉,可惜玄凤已经忽闪着翅膀离开了,学着顾乐乐最后一句话:“保证立刻就睡!”


    连起来。


    淮与,你今天和明茶睡觉吗?


    保证立刻就睡。


    杜明茶:“……”


    没有人教,鸟不会自己说话。


    更不会如此流畅地对话。


    她好像听到了不得的东西。


    杜明茶深深看着沈淮与,眼睛黑漆漆,满是不赞同。


    良久,她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沈淮与抓住玄凤,抓着罪魁祸首,面无表情离开卫生间。


    和杜明茶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杜明茶小声嘀咕了句。


    “……原来是傲娇啊。”


    ……


    沈淮与手握玄凤出门,迎面看到抱着小绵羊枕头、身穿大灰狼睡衣的顾乐乐。


    他睡眼惺忪:“淮与,你在做什么啊?”


    沈淮与说:“在想玄凤怎么做最好吃。”-


    次日七点,杜明茶独自在另一个房间中吃完早餐。


    沈淮与如约带她去见了相关负责人。


    途中,他提醒:“面试时别太死板。”


    杜明茶想了想,尝试着自我介绍:“我叫杜明茶,是C大法语学院新生,曾经参加过——”


    “太僵硬,没有人情味。”


    “人情味?”杜明茶想了想,“我叫杜明茶,你们总经理是我叔叔,沈二爷是我爷爷。这样够不够有人情味?”


    沈淮与沉吟片刻,给出答案:“明茶,我忽然发现你第一个自我介绍就特别完美。”


    顺利见到负责人后,杜明茶独自进了面试的房间。


    她戴着口罩,有些担心自己这幅模样会被面试官认为不尊重,但在看到三个面试官也都戴着口罩后,心才放下。


    整个面试过程全部使用法语,还有一次笔译测试。


    杜明茶明显感觉到有一个面试官似乎对她产生了质疑,提问的问题最多、最刁钻。


    但当杜明茶一一对答如流后,对方也没有过多为难,看她时的目光缓和不少。


    长达四十分钟的面试即将结束,对方翻开资料,忽然抬头,用中文询问:“你和二爷什么关系?”


    播放着面试直播画面的屏幕后,沈淮与皱眉,问沈岁和:“这个问题是你加上去的?”


    沈岁和转着钢笔:“你就不想知道她怎么看你?”


    沈淮与坐正身体,轻笑一声:“幼稚,我不在乎。”


    “与其担心我,”沈淮与看他,“不如多考虑你自己和知知的以后。”


    话虽这么说,他仍旧看着屏幕。


    房间中,杜明茶也被面试官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她懵了一下。


    真要说的话,她和沈淮与什么关系都没有,要不是她爸爸和沈少寒爸爸打小关系就铁,连这一声“二爷”都犯不上。


    两人就是——即使株连九族都株不到的亲戚。


    但这样回答,显然并不合适。


    于是,在面试官严肃的目光下,在摄像头下,杜明茶无比认真地开口:“他是我爷爷。”


    “不是亲爷爷,胜似亲爷爷。”


    “……”


    她看到面试官的手,似乎抖一下,笔直直戳在纸上,划出长长一道。


    像是怕惊动什么,面试官咳了两声:“原来如此。”


    面试进行的十分顺利,杜明茶成功取得这次随行翻译的机会,也得知了大致的工作内容。


    虽然这个兼职只有几天,但毕竟是会议和陪同翻译,需要准备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少,有很多关于材料和技术的资料,厚厚一摞。


    杜明茶从公司拿了需要的手册离开,粗略翻了几页。


    她基础扎实,再想想高昂的报酬。


    很好,头没那么痛了。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杜明茶给沈淮与打了个电话,对方没接。


    想了想,她郑重地编辑条短信过去道谢。


    到了入睡前,她才收到回信——


    沈淮与:「不客气」


    接下来的几天,从去机场接那些法国人回来之后,杜明茶基本上没怎么休息。


    这次翻译涉及的领域实在太复杂了,许多专业词汇,将杜明茶的脑袋填充到几乎爆炸。


    晚上,虽然公司给她订的同样是高端酒店,但杜明茶无暇去享受五星级高奢酒店附加的种种特殊服务,洗漱后脑袋一沾枕头边就睡着了。


    最难的是用餐,她忌口太多,不能和他们一块吃饭,还要帮他们翻译。白天,杜明茶基本上全靠一些速食面包来解决,晚上的时候,才会点酒店里的菜单,要一些热腾腾的饭菜。


    累是累了些,这些法国人对她提供的翻译工作很满意,给小费也大方,甚至主动提出,多雇佣她一天,让她带着这些人去购买一些能够带回国送家人同事的小东西。


    杜明茶欣然应允。


    钱到账很快,刨除需要交的税外,仍旧是极为可观的一笔。杜明茶在手机上查了三遍余额,满意地决定奖励自己一下——


    晚上不吃水煮面、也不吃食堂啦,她要去后街开开心心吃“外婆家”!


    杜明茶很感激替她找工作的沈淮与,试探着联系两次,想要请对方吃饭。


    都被拒绝了。


    国庆假期很快过去,重新开学第一天,好几处公告栏上,都张贴上“主持人大赛”的报名海报。


    放学后,杜明茶和姜舒华站在海报前看了一阵。


    姜舒华松开被咬出牙印的吸管,感慨:“第一名奖金竟然有一万块耶。”


    杜明茶抱着专业书,仔细看完海报上的字,有些心动。


    她去右下角看报名截止和大赛正式开始时间。


    初赛安排在下周一的晚上,以学院为单位安排,再一周就是校级决赛。


    决赛时,还会有某个电视台过来直播。


    “要报名吧?报名吧?”姜舒华眼睛闪闪,“明茶,你要上肯定没问题!”


    宿舍人都见过明茶的脸。


    只是还有一点浅浅的疤痕而已,遮瑕膏一遮就好了。


    杜明茶被奖金迷住了,她打开手机,扫了扫海报上的二维码,点进去,选择报名。


    链接刚刚跳转出来,她听到后面传来细微的“噗呲”一声笑。


    杜明茶转身,看到拿着网球拍的别云茶。


    “你也想报主持人大赛呀,”别云茶慢吞吞地说,“一个优秀的主持人,光有声音可不行,还得要脸蛋和气质呢。”


    杜明茶没看她,低头在手机上填报名信息:“你漏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别云茶被她说的愣住:“什么?”


    杜明茶收好手机,淡淡注视她的眼睛:“一个优秀的主持人,必须要有脑子。”


    别云茶:“……”


    杜明茶对欣赏她五彩斑斓的脸没有兴趣,挽着姜舒华的手往前走。


    姜舒华气的把吸管咬的咔吧咔吧响:“她怎么这样啊?和沈少寒的事就不说了,算是她们两情相悦吧,咱们也不好说什么……可她嘴巴怎么这么烂呢。”


    “你必须要参赛,”姜舒华抓着杜明茶的胳膊,“为君化妆技术最好,到时候让她给你化妆。啊,对了,你脚也是36码对不对?我爸刚送了我一双高跟鞋,香奈儿的,我就试了一次,到时候你穿着上台……一定要把她给我镇住!”


    杜明茶哭笑不得:“好好好。”


    “不成功,便……不行,不许不成功!也不可能不成功!”姜舒华说话掷地有声,“让他们看看,真正的大美人儿是什么样的!”


    杜明茶本来以为姜舒华只是说说,谁知道刚踏入宿舍,姜舒华立刻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顿,激起众咸鱼愤。


    霍为君说:“咱们俩身材差不多,周末你跟我回家,我的小礼服随你挑,就不信还惊艳不了她们。”


    室长赵芯见也拍胸脯保证:“到时候我给你拍照,p图!别的我帮不上忙,后勤交给我。”


    姜舒华:“我还能拉着我的小姐妹给你加油鼓气!帮你拉票!”


    杜明茶无奈:“你们都这样了,万一我要是拿不了奖,多对不起你们?”


    “什么对起对不起的?”霍为君揽过她肩膀,像兄弟一样,一拳抵在她肩膀处,语重心长,“明茶,咱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啊。”


    一宿舍四个人,除了杜明茶外,其他三个都是暴脾气,唯一的区别在于爆点不同。


    共同点在于都不是怎么喜欢别云茶。


    晚上十一点,宿舍里熄灯后,几个人凑在一起夜聊。


    “刚开学那阵,别云茶看上去还挺好的,一柔柔弱弱姑娘,”赵芯见拍着脸上的面膜,刷手机,“那时候她还常来咱们宿舍借东西,玩,说她们宿舍人因为她穷孤立她……我还以为真的,后面才知道,全是她自己在那里自导自演,根本就没有孤立这回事。”


    以貌取人、以家境取人的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姜舒华也插嘴:“对啊,我还记得她常过来找明茶要作业抄呢,一边夸明茶法语写的好看、非要明茶教她怎么写,模仿笔迹;一边又频繁过去和沈少寒接触……哎?下雨啦?”


    “啊啊啊啊对不起舒华,我刚开了一包魔芋爽——”


    霍为君惨叫一声,打开了应急灯,手忙脚乱过去收拾,道歉。


    还好,姜舒华只有睡衣和脸颊上溅了点油印子,她不怎么在意,啪嗒啪嗒地穿着拖鞋,去卫生间洗脸。


    杜明茶帮忙收拾残局,她抽出纸巾,将桌子上溅到的油渍仔细擦掉。


    就在这时,赵芯见忽然尖叫:“哪个烂人干这种缺德事?”


    她抖着手,给杜明茶看手机里的消息——


    为了更多趣味和娱乐性,主持人大赛还单独设立了一个投票网页链接。


    有些参赛选手可以选择将照片自主上传,方便进行宣传及后期的群众拉票。


    不知道是谁,将杜明茶入学时的那张带着伤疤照片传了上去。


    那时候杜明茶的伤疤还因为饮食有些轻微的发炎,疤痕处涂着抑制增生和消毒的药膏,大片大片的棕红色痕迹,衬着微微红肿的疤痕边缘,格外狰狞可怖。


    这张照片已经传上去超过三个小时了,赵芯见还是看到有人朋友圈拉票、点进去后才看到的。


    负责账号运营的人已经休息了,现在完全联系不上。


    这次活动范围广,至少五分之二的人都看到了杜明茶这张入学照,夹杂在一群或精修、或干净证件照的照片中,有一股奇异的冲击力。


    霍为君骂了几句脏话,姜舒华连忙去看杜明茶。


    杜明茶很镇定,她说:“先睡吧,明天早上去找导员。”


    她十分冷静,飞快地想处理措施。


    现在已经十一点了,这个时候完全不适合大张旗鼓地闹、惊动老师——老师也是人,下班后也想好好休息,而不是处理这种事情。


    况且,她没做错什么,只是一张有着伤疤的照片而已,


    以容貌来断章取义、将人划做三六九等的家伙,都不值得。


    果不其然,这一张格格不入的照片,在当年晚上几乎席卷了学院里大大小小的群。


    有些男性多的群,说话粗俗不堪。但女孩子共情能力强,大多都对此表示同情,谴责恶作剧的家伙,还批评了一些乱说的男性。


    还有个表白墙搬运了个男生的吐槽——


    「墙,匿名投。模特大赛的某个小姐姐是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吗?怎么可以大半夜的放鬼图吓人呢?提醒一下,如果没有自知之明,建议不要在公众场合发照片哦。」


    这条吐槽下面一水倒的骂声,毫无例外都是在骂投稿的男生。


    「我为C大有你这样的校友感到耻辱」


    「墙,别匿了,让我看看这位指点江山的老哥长什么模样」


    「不愿和傻b共国籍」


    表白墙立刻删掉整条消息,为了平息愤怒,还挂上了道歉信息。


    纷乱声中,清晨,杜明茶敲开导员的办公室。


    她找的时机刚刚好。


    早饭过后,恰好计算机学院的王教授也在。


    这个时间点,王教授都会过来找导员喝茶。


    杜明茶一看到导员,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身材瘦弱,眼睛大而亮,此刻这双眼睛里充满眼泪,令人瞧着就心生怜惜。


    导员站起来,关切地问:“明茶,怎么了?”


    她知道杜明茶家庭条件差,但性格刚强平和,此时见她哭的梨花带雨,立刻心疼的快要碎了:“来来来,快坐下,和老师说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王教授也吓住了,亲自给杜明茶拉椅子过来。


    杜明茶蓄着眼泪,她没有哭出声,只有声音哽咽,是压抑着自己不哭出来却又忍不住的声线:“昨天晚上,不知道是谁上传了我的照片……”


    她将手机递给导员看,导员看到后,皱眉:“谁做的?”


    “我不知道,”杜明茶低头,看到王教授正愤怒地捏着杯子,她带着哭腔,“我完全没有头绪,也不知道是谁会闹这样大的玩笑,我接受不了……”


    “没事没事,我马上打电话让人把这条删了,”导员柔声安慰她,“不哭,不哭啊,我们慢慢查——”


    “也不用太慢,”王教授插嘴,“这个网页和投票小程序是我两个学生做的,他们明天就回来——明茶是吗?”


    杜明茶眼含热泪,点头:“是的。”


    王教授将杯子放到桌子上,怜惜不已:“你明天跟我去机房,查查数据库,就知道是谁传的了。”


    一番眼泪攻击收到极大的成效,导员立刻打电话,声音严厉地让大赛的运营人员立刻删掉,更是严肃向杜明茶保证,一定严查此事。


    杜明茶道了谢,刚离开办公室,在走廊上迎面撞上沈少寒。


    杜明茶稍稍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匆匆往下走。


    为了能够成功熏出大量眼泪,她刚才给自己偷偷抹了些洋葱,现在好辣好刺激。


    虽然眼睛疼了点,但成功引起导员重视、亲自处理,并保证彻查,杜明茶还是挺高兴的。


    老师大多都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如果她不装的可怜些,只怕导员也不会真的出面帮忙。


    计算机学院的王教授出了名的热心肠,有他帮忙,数据库也方便查。


    就等着明天看是谁做的这种事。


    她走的快,沈少寒却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刚刚,杜明茶看他的那一眼。


    眼睛边缘都是红的(擦洋葱擦多了),眼睛中含着如盈盈不止的眼泪(洋葱威力无穷),目光迷离(辣的),呼吸急促(也是辣的)……


    泪眼盈盈,欲说还休。


    她不经意展露出的这一丝脆弱,令沈少寒心脏狂跳不止。


    他直直站在原地,忍不住打开手机,找出那张照片——


    沈淮与苦苦寻找的女孩照片。


    高层,玩偶服,马尾,女孩漂亮的侧脸。


    当初沈少寒只看了一眼,便陷入女孩沉静美好的面容中,久久不能忘怀。鬼使神差,他将这张照片保存下来,心想或许哪天能够遇到。


    他本想向二爷邀功。


    而杜明茶刚刚的眼睛,就有照片上女孩的十分之一韵味。


    沈少寒站了一阵,忍不住回头看。


    已经看不到杜明茶的踪影-


    傍晚,杜明茶例行去辅导顾乐乐。


    中途休息时,顾乐乐眼睛一转,嚷嚷着要玩uno,直接把卧室中还在休息的沈淮与拖了出来。


    沈淮与难得衣冠不整。


    他应当是穿着衬衣直接睡的,有些地方被压出痕迹,没有系领带,纽扣也开了两粒,露出精致的锁骨。


    喉结上的爱心疤痕很漂亮,在这个时候泛着淡淡的红。


    他后脑勺有一撮头发倔强地挺立着,像一棵突然冒出来的小草。


    看上去……


    好好rua。


    他发量好多哦,手感一定超好,说不定摸上去之后,他还会像被撸的狮子一样撒娇……


    打住。


    杜明茶控制自己的手,移开视线,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念”。


    沈淮与这几天出差,凌晨才回来,时差还没调整好,此刻被顾乐乐硬生生拽出来,随意地坐在沙发上,捏了张牌看。


    杜明茶主动找话题:“您这两天熬夜了啊?看上去好辛苦哦。”


    “出差,”沈淮与说,“还好。”


    杜明茶哦一声,她深有感触:“我前几天做兼职也快累垮了。”


    沈淮与轻飘飘看她,眼中有些笑:“感觉怎么样?”


    “非常好,”杜明茶由衷赞美,“虽然很累,但学到了很多知识。而且法国人付小费也很慷慨,他们完全不会打价,要不我跟着,他们就被秀水街的人给当肥羊宰了……对了。”


    杜明茶郑重地说:“我还没谢谢您,给我提供这么一个珍贵的实践机会。”


    “我只是帮你要了一个面试名额,”沈淮与纠正她,“是你靠实力获得这个机会。”


    “实力?”杜明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可能还得多谢谢哪个素未蒙面的二爷爷。”


    沈淮与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乐乐一口汽水呛住,咳咳咳地咳个不停。


    莫非,这就是书上看到的“我把你当爱人、你却把我当爷爷”?


    沈淮与抽了纸,递给他。


    “二爷爷?”顾乐乐擦干净脸,看她,不确定地问,“沈二爷?”


    “对啊,”杜明茶点头,这里没有沈家人,她终于能说出心里话,“一开始我觉着这人好怪哦,明明早就进入社会主义了,这个年代还让人叫他‘二爷’,你不觉着这种称呼,听起来就很封建迷信吗?我每次都脑补一个穿着黑长袍的男人,半躺在拔步床上,一边抽烟,一边搂着小妾,还得有个小丫鬟跪着给他捶腿。”


    沈淮与面无表情地将牌放下:“哦?”


    顾乐乐额头都要冒汗了。


    他终于知道,看着别人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是种什么感觉。


    “说不定二爷还养鸟,每天日常就是拎着鸟、捧戏子,说不定还会强抢良家妇女,”杜明茶说,“就是你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为害一方的大恶霸。”


    沈淮与双手交握:“二爷他虽然养鸟,但不抽烟不玩女人,也不是恶霸。”


    “所以后面才改观的嘛,”杜明茶兴致勃勃,“二爷其实人挺好的,上次我出事了,他老人家还关心我这个孙辈,特意打电话给我爷爷……呃,虽然后面他没和我说话,但我觉着他可能有其他事情要忙。上次面试时,我也借了他的名义狐假虎威。真心希望他老人家能够身体硬朗,仙寿恒昌——”


    沈淮与平静地打断她:“换个话题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13.  水深火热   “明茶是个乖孩子。”……


    杜明茶只看出来沈淮与似乎刚睡醒没多久, 还有些疲倦,三个人刚玩了两把uno,沈淮与起身, 去外面拿东西,顾乐乐跟着屁颠屁颠儿地出去。


    负责看顾顾乐乐的保姆在这时送了新鲜的水果, 换掉桌上的热水。杜明茶抓紧机会,问她:“淮老师最近很忙吗?”


    保姆愣了一下。


    顾小姐前段时间是为乐乐请了一名德语老师, 姓淮单名一个义字。不过淮义老师已经有段时间没过来了——好像从杜明茶刚到第二天起, 淮义老师就专心研究, 少来授课。


    杜小姐应该没有见过淮义老师,又怎么在这个时候忽然关心地提起他?


    “应该是,”保姆迟疑着说, “淮老师去非洲出差了,卢旺达,好像是提供一些技术研究。”


    杜明茶了然。


    国家面向非洲提供了许多基建或其他方面的重要援助,淮老师响应国家号召,过去提供技术也很正常。


    她疑惑的是卢旺达并非德语区, 使用法语的人更多一些。


    难道淮老师法语也很好?


    对沈淮与的钦佩油然而生, 杜明茶又听保姆说:“啊,对了, 淮老师前天还给乐乐发了一些照片过来, 你要不要看?”


    杜明茶心中好奇:“可以呀。”


    国内学法语的学生, 尤其是身家普通的,大部分能找到的工作, 也就那么几样。


    外交部、中联部、商务部等等国家设立的岗位当然是择精英选拔,审核严格,想要加入并不容易;外研社、国家博物馆之类的单位招聘人数极少, 有时候甚至很多年也没有岗位;要么就是读博,去一些招聘法语教师的高校,或者应聘一些基建、外贸、信通、外企等单位。


    而后面的这些,大部分都和非洲脱不了联系,即使不是常驻,也免不了出差。


    非洲的法语区太多了,杜明茶先前有个学长就在群里建议新生,将来如果必须要非洲,那就尽量往北非去,想赚大钱就去西非或者南非——前提是避开这些里面高发疟疾或鼠疫的地区。


    杜明茶不确定自己未来是不是也会如此,她想提前看一看。


    虽然卢旺达属于被学长遗漏掉的东非国家。


    保姆很快拿了平板过来,点开相册。


    最后面几张是沈淮与昨天发给顾乐乐的,在卢森堡拍摄的一些东西。


    再往前,才是淮义老师发来的照片。


    保姆点开第一张,交到杜明茶手中。


    恰好,沈淮与回来了。


    他换了熨烫平整的新衬衫,后脑勺微翘的头发也服帖了。


    应当重新洗漱过。


    “在看什么?”沈淮与问,“这么出神?”


    杜明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她双手捧着平板,震惊到不可思议。


    保姆为她打开的第一张照片是卢旺达的贫困人家民居,墙壁上只涂了一层水泥,有些部分水泥脱落,露出里面红色的土砖,房顶是薄薄的彩钢瓦。


    地上全是泥土,就连房子内部也是土。


    杜明茶说:“在看你出差时拍的照片。”


    沈淮与唔了一声:“是去卢——”


    “刚刚阿姨和我说了,”杜明茶看着照片上的土屋,震惊不已,“这房子……是你出差时住的吗?”


    沈淮与这次去卢森堡出差,住的是自己名下的房子。他前些年在卢森堡购置了一套房产,平日里有专人打理。


    顾乐乐一直想看,央求了好久,软磨硬泡,沈淮与出差时,才拍了房子的外貌给他。


    这些照片,都存在顾乐乐的平板中。


    “是,”沈淮与说,“那边风景还可以。”


    杜明茶看着照片上用木头搭建的牛棚、被晒到蔫了吧唧的植物。


    这叫……还可以?


    淮老师果然是穷苦出身,这么容易就能感到满足,这样恶劣的条件还能觉着可以。


    她迟疑着问:“……住在里面,不会很闷热吗?”


    “不,”沈淮与回答,“房子的排风系统不错。”


    杜明茶盯着房子上的大洞。


    好像,确实挺通风。


    这别说通风了,这么大的洞,下雨的时候都能往屋子里灌吧???


    沈淮与淡声说:“乐乐说那边房屋建筑风格很像《安徒生童话》,他很喜欢。”


    杜明茶:“……是有点童话。”


    不,比起来《安徒生童话》,这更接近成人版的《一千零一夜》吧?


    “你往后翻,”沈淮与忽想起拍摄的一些斑猫,“如果我没记错,下一张是可爱的小动物。”


    可爱的小动物?


    女孩子对这句话没有抵抗能力。


    杜明茶精神一振,开开心心地往后划了一页,瞳孔地震。


    竟然是大猩猩啊啊啊!!!树林中,好多超大的非洲黑猩猩!!!


    为什么淮老师会将非洲黑猩猩称为可爱的小动物啊?


    他眼中的可爱究竟是个怎样的形容?


    沈淮与说:“为拍这些照片,特意等了一阵。”


    斑猫这种生物身手矫健,灵活,在不惊扰它们的情况下,拍摄出完美的照片并不简单。


    杜明茶看着那些大猩猩,这些大块头一个个盯着镜头。


    像是下一秒就会冲出来打爆她的头。


    更可怕的是沈淮与接下来的话:“乐乐先前还想养它们做宠物,我提醒他犯法。”


    等等,先别提犯不犯法。


    杜明茶看着那一群魁梧的黑猩猩:“养它当宠物?我给它当宠物还差不多。”


    “再往下一张是他们的国鸟,冬天时,你在公园逛逛,偶尔也能遇见,”沈淮与提醒她看拍摄的戴菊,“在那边时,每天清晨打开窗子就能看到。”


    杜明茶心脏稍稍往下回落。


    国鸟啊。


    应该不会太丑吧。


    况且,每天清晨打开窗子都能看到的话,一定会是叽叽喳喳的小可爱。


    怀着“鸟儿再丑能丑到哪里去”的心情,杜明茶轻松愉悦地点开——


    一堆黑乎乎、脖子发红、有着光秃秃脑袋和嶙峋红脖子的秃鹫,喙上还有肮脏不堪的污渍。


    杜明茶啪地一下把平板反扣在桌子上,震惊地望着沈淮与。


    淮老师。


    在他出差的时候,每天早上推开窗,都能看到一堆秃鹫飞来飞去?他还能面不改色地称赞?


    杜明茶心疼不已,她问:“淮老师,您在那边出差……衣食住行是不是很艰苦啊?”


    她的眼睛犹如沉静的湖水,承载着微风拂来的花朵。


    盈盈不堪惊扰。


    只看了一眼,沈淮与移开视线。


    他说:“我习惯了。”


    虽说饮食上有些不适应,但卢森堡那边有不少华人,想招一个正宗的中国厨师也并不困难。


    这样说着,杜明茶眼睛中怜悯更重了。


    满是对淮老师的心疼。


    住在牛棚旁的土屋中,把能一拳锤爆人脑壳的大猩猩称为可爱小动物,一推开窗就看到满天飞的秃鹫……


    杜明茶坚持不过两天。


    而淮老师却说一点儿也不艰苦。


    “淮老师,”杜明茶怜惜地开口,“您的生活真的好水深火热哦。”


    沈淮与:“嗯?”


    顾乐乐啪嗒啪嗒地跑过来:“明茶,我想看《小猪佩奇》!”


    一句话打断两人的谈话,杜明茶用刚才的平板找到法语版的《小猪佩奇》,无意间看到相册中后面的几张照片缩略图——


    漂亮的、北欧童话风联排别墅,碧蓝的泳池,敏捷的斑猫,可爱的戴胜……


    再想想淮老师住的泥砖土屋、蔫了吧唧的绿叶、荒野大猩猩、秃鹫……


    世界的参差啊。


    杜明茶忍不住同情起沈淮与了。


    不过也对他产生一种无上的尊敬。


    居住在这种简陋的环境中,仍旧能以美好的心态看待周围事物。


    要是杜明茶提前几个月认识他,早就把他当例子写进高考作文了。


    说不定老师也会被感动的稀里哗啦从而给她满分。


    顾乐乐挠头,问:“明茶,怎么你看淮与的眼神,就像看菩萨一样?”


    “箪食瓢饮,身居陋室,不改其乐。”杜明茶由衷感慨,“淮老师,您才是真正的圣人啊。”


    沈淮与:“嗯?”


    “我要向您学习,”杜明茶郑重地说,“从今之后,您在我心中的地位仅次于圣父。”


    沈淮与懒散坐在沙发上,淡淡看她:“圣父就算了,我不介意你称呼我为父。”


    杜明茶:“……”


    顾乐乐暂停了《小猪佩奇》,好奇地看着两人。


    两秒安静后,杜明茶郑重地说:“淮老师,您知道吗?在遇到你之前,我在这个世界上就没见过一个好人。”


    她抬头看沈淮与:“遇到你后,我发现之前遇见的全都是好人啊!”


    ……


    尚且算得上“愉快”的辅导结束后,顾乐乐让杜明茶装了许许多多的小饼干回去:“我这两天牙疼,吃不了太多甜食,这些都是刚烤出来的,你不要浪费掉啊……”


    “强迫”杜明茶带走甜点后,顾乐乐才跑去向沈淮与邀功,得意洋洋:“看,我借口找的不错吧?”


    沈淮与没看他,翻着平板上的照片,问,“牙疼为什么还让厨房做这么多甜食?”


    顾乐乐语塞:“……我……”


    “既然想送明茶礼物,就大大方方的送,”沈淮与说,“她很通透,能理解你。”


    顾乐乐嘀咕:“……那你上次送东西还用我的名义……”


    “什么?”


    顾乐乐条件反射般站直:“报告长官,什么都没有。”


    “好了,早点休息,”沈淮与看了眼时间,“我还有事。”


    顾乐乐应了一声。


    回卧室后,他却怎么都睡不着,忍不住下床去找玄凤玩,刚刚推开门,就听到沈淮与的声音。


    “明天我去探望父亲,你想去就去,不去也可以。”


    “嗯,我知道了,白女士。”


    ……


    顾乐乐听到最后那个称谓,将脑袋又缩回来。


    只悄悄借着门的缝隙,看到沈淮与坐在沙发上,面前的桌子上,杯子中放着冰块,还有一瓶刚刚打开的酒。


    但他并没有喝,闭着眼睛,手指搭在大阳穴处。


    顾乐乐屏着呼吸,将卧室的门偷偷关上。


    沈淮与照顾他已经有一年多了,顾乐乐知道他的生活习惯。


    除非必要,不会饮酒,烟也不抽。


    一切可能上瘾性的东西,沈淮与都不碰,自律的可怕。


    虽然顾乐乐年纪还小,但他也并非什么都不懂。


    比如说,沈淮与这种近乎苛刻的生活习惯,和他逝去的父亲沈从鹤其实一模一样。


    但他的母亲,被他称作“白女士”的白静吟、却是规律生活的相反面。


    曾经红极一时的影星,常年酗酒抽烟,私生活混乱,极尽妍丽,如开到荼蘼的绚烂蔷薇花。


    两个生活习惯截然相反的人在一起注定会产生矛盾,但这桩矛盾重重的婚姻却一直持续到沈从鹤过世。


    顾乐乐闭上眼睛,偷偷揣测。


    沈淮与现在坚持独身主义,是不是和他父母两败俱伤的婚姻有关系呀?-


    次日清晨,杜明茶早早地接到王教授和导员的通知,赶去办公室中。


    王教授的学生带着自己的电脑来了办公室,这次主持人大赛的全部程序和网页都出于他所组建的小组。作为组长兼王教授的爱徒,他提前坐车赶回学校,就为了帮助找出那个恶意上传照片的人。


    霍为君陪了杜明茶一起过来。


    整个宿舍里,她是最豪横的一个。


    几个人屏息静气,安静地看着屏幕。


    学长没有进管理员后台,直接从库中将数据表拉了出来,勾选,一一查看详细信息。


    照片来源、上传时间、参赛选手名称、宣言……以及最重要的,上传者微信账号。


    整个链接和程序接通了官方公众号的数据,轻而易举的找到上传者微信账号。


    导员盯着那个微信账号头像看了一阵:“哎?这个……不是沈克冰吗?”


    沈克冰比他们高一级,但这两届的导员在同一个办公室。


    上一届的导员显然不想惹麻烦,毕竟沈克冰家世背景还不小……


    他端着杯子,规劝:“算了,算了,不就是一张照片嘛——”


    杜明茶转过脸,她脸贴在霍为君怀抱中,发出一声闷闷的泣音。


    上一届导员声音一滞。


    杜明茶的导员说:“你看看,人家小姑娘都哭成这个样子了,你还算了?”


    “没关系的,”杜明茶脸贴着霍为君的脖子,声音含着哭腔,“我真的没关系,我明白老师有……呜……有顾虑,我能理解……”


    “这压根就不用理解!”王教授见不得女同学被欺负,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疼的呲牙咧嘴,强忍着摆出严肃脸,“高一级的同学,还是一个男人,竟然做这种事情?老李,你不管?行,你不管我管,我现在就去教导处找他的——”


    “哎哎哎,”上一届导员慌了,“呀,我又没说不叫他。”


    “赶紧叫过来啊,”王教授把拍红的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揉着,横眉冷对,“快!”


    王教授是学校重金聘请来的人,学识过硬,脾气比学识还硬。


    有他替杜明茶说话,不到十五分钟,沈克冰就被紧急带了过来。


    他还不懂大早上的被叫来是什么事,打着哈欠,衣衫不整:“老师,我——”


    “啪!”


    猛然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沈克冰被打懵了,还没反应过来,右脸颊又被用力扇了一下——


    “啪!”


    “啪!”


    最后一巴掌扇到左脸,又一拳,正中他眼眶。


    疼的沈克冰后退几步,捂着眼睛哀嚎一阵,才站直身体,愤怒地看着戴着口罩的杜明茶:“丑八怪,你疯了?”


    众目睽睽下,杜明茶又赏了他一巴掌。


    打完之后,她忽然眼睛一红,转身奔到霍为君怀中,呜咽抽泣:“他骂我……对不起……老师……我实在是太难过了……”


    众人安静。


    杜明茶那几巴掌打得干净利索,几个人没想到这么柔弱的女孩突然上手打人,一时愣住。


    霍为君搂着杜明茶,心疼极了,她抬头看导员:“老师,你们看看,明茶平时多好多温柔的一个女孩子呀,这次都被气成这个样子,一定遭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狠狠罚他!”王教授盛怒,“沈同学,你为什么要做这样伤害同学的事情?”


    沈克冰鼻血被打出来了,他恼怒:“现在遭到伤害的人明明是我吧!这个丑八怪——”


    导员忍不住了,她提高声音:“沈同学,请注意你的言行!”


    杜明茶脸贴着霍为君,眼泪汪汪地看导员:“老师,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我没关系的。”


    “不行,”导员斩钉截铁,“说好了严惩,就得执行。”


    “老师,就算是严惩,记大过、严重警告、留校察看是不是也有些太重了呀?”霍为君说,“虽然沈克冰同学这次做的事情令人发指,但只要让他在学校公众平台进行诚恳的道歉、再取消他今年所有评奖评优资格、扣光德育分、不得竞选任何校级干部就好了啊。”


    躲在旁侧的上一届导员:“……”


    谁说要记大过了?


    这是什么时候商量出来的?


    “算了,”杜明茶擦着眼泪,睫毛被泪水打湿,连带着她声音也低哑,“太过分了……”


    沈克冰暴躁:“你他妈的装什么装——”


    导员斥责他:“沈克冰!”


    沈克冰憋着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狠狠去瞪杜明茶。


    杜明茶泪流的更凶了。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在眼中,就连学长,也忍不住皱眉。


    沈克冰实在太过分了。


    “是啊,”霍为君爱怜地替杜明茶擦泪,“虽然害得明茶昨天失眠、从昨晚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但毕竟都是同学呀。”


    杜明茶身体单薄瘦弱,现在在霍为君怀中更是小小一个。哭的眼睛通红,还要强压着声音去为一个没有丝毫悔改之意的人求情……


    王教授的怒火被啪的一下点燃,他指着沈克冰,恶狠狠:“公开道歉!严重警告!记大过!取消评优评奖!留校察看!”


    “欺负女同学,态度还如此恶劣!”


    “必须严惩!”


    沈克冰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慌了:“老师,我……”


    已经晚了。


    在看到刚刚那一切之后,如今,就算是他的导员,也不可能再为沈克冰求情。


    沈克冰顶着脸上火辣辣的巴掌痕迹,颤着声音为刚才的事情道歉。


    上次他做那种事情已经让他在家中毫无地位,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顿;夹着尾巴做人了好久,低声下气,俯低做小,好不容易让父亲对他观感稍稍好了些,现在又发生这种事情……


    导员没有给予他丝毫转圜余地,已经将简易的处罚通知上报到政教处了。


    政教处那边的老师和王教授相熟,有了王教授在侧佐证,沈克冰是彻底逃不了处罚。


    几个老师也没忘记杜明茶,心疼地安慰了好久,劝她放宽心态,千万不要因为这种小事而丧失生活的勇气。


    杜明茶这才破泣为笑:“谢谢你们。”


    直到快要上课,杜明茶才和霍为君离开教室。


    沈克冰阴沟里翻船,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次熏眼泪比上次高级一些——霍为君在自己衣服特定位置涂了风油精,需要哭的时候,杜明茶就贴上去蹭一蹭,效果极佳,也没有洋葱那样后劲足。


    去超市买炒酸奶,杜明茶奢侈了一把:“阿姨,我要加红豆和芒果,谢谢您。”


    看着酸奶在不锈钢的表面上渐渐凝固,霍为君忽然说:“明茶,等会你跟我回家,我所有的礼裙都随便你挑。”


    她声音铿锵有力:“这次你一定得让那些家伙看看,他们以前有多蠢。”-


    夜凉如水,无月无星。秋末的夜着了凉寒气,幽幽散散,灯火辉煌的富人区中容不下寒气,驱散离开,满是暖融融的香气。


    厚重的地毯铺陈,灯光似明昼。


    晚餐刚刚结束,主人正谨慎地陪着客人闲聊,试探着客人的话风,试图能够从中获取一些好处,为自己铺路、谋取更多利益。


    “主持人大赛?”


    沈淮与看了眼沈少寒无意间夹在书页中的海报,闭眼,揉太阳穴:“你们学校还有这种比赛?”


    “一年一度,规模不小,每年都有电视台过来采访,”沈少寒说,“今年……明茶也报名了。”


    沈淮与放下手,侧脸,睁开眼。


    今晚,沈少寒的父亲花费好多力气才请了沈淮与过来一同吃饭,有重要的事情想求他做。


    沈淮与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明茶呀,”沈父终于找到一点话头,他忍不住放下杯子,饶有兴趣地问,“对了,少寒,你怎么不请她来家里吃饭?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吧?”


    继母梅又纤不屑地笑了一声:“和她一起吃?她脸上还有那么难看的疤,看了都要倒胃口——”


    “啪啦。”


    沈淮与刚拿了杯子,忽然从他手中滑落,重重跌落,碎裂成块。


    清脆的碎裂声炸开。


    梅又纤一抖,立刻噤声,手指捂着胸口,忐忑不安地看他。


    “抱歉,手滑了,”沈淮与漫不经心地说,“刚刚聊到什么地方了?好像在聊明茶这个乖孩子?”


    梅又纤反应过来,被他一句话吓得嘴唇发白。


    很明显,二爷这是在袒护杜明茶。


    刚刚她说错话了。


    慌乱地俯身,梅又纤手忙脚乱地去收拾着沈淮与脚下的碎玻璃片。


    沈淮与不曾挪动,他的鞋子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污渍。他爱洁,从来挑不出什么瑕疵。


    梅又纤伸手,抖着手,将紧挨着他鞋子的一片碎玻璃片捡起来。


    她头也不敢抬。


    向来被称赞脾气好的沈淮与,没有阻拦她,甚至连一句客套的推辞都没说。


    沈父就像什么都没看到。


    旁侧的佣人也在卖力工作,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地上留下的污渍。


    “明茶生日是不是快到了?”沈父顺着沈淮与的话往下说,“好像就下周五?”


    “下周六,”沈少寒纠正,“我已经准备好礼物了。”


    沈父赞许地看他:“好孩子,你总算做了一件人事。”


    “下周六?”沈淮与靠在沙发上,忽而笑了一下,“不巧了。”


    他侧脸,平静地看沈少寒:“少寒,我原想让你下周五跟郑叔出去做事,也锻炼锻炼。”


    沈父一听,脸上立刻露出喜色:“你要是肯带他,那可再好不过了。”


    沈少寒嘴唇紧抿,良久,他才看向自己父亲:“那明茶的生日礼物怎么办?”


    “让你二爷给她捎过去就行了,她应该能理解,毕竟工作更重要嘛,”沈父一边说,一边去看沈淮与,“……淮与,可以吗?”


    小心翼翼征求他意见。


    沈淮与没有立刻回答。


    自从杯子“不慎”跌落后,他没有再取新的过来,面容沉静,似在思考什么。


    在沈父开始不安揣测时,沈淮与终于说话了。


    “倒是可以,”沈淮与微笑,“举手之劳。”


    14.  大赛(上)   明媚鲜妍


    杜明茶从睡梦中惊醒, 听见霍为君压抑的声音。


    “你们俩都那样躺一张床上,还和我说什么喝多了?”霍为君冷笑,“你当我今年多大?怎么不说你俩不穿衣服是支持国货呢?”


    不知道那边说了些什么, 她又是一声冷哼:“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也别再让我看见你, 心烦。”


    通话结束,霍为君深吸一口气, 看向旁侧睡眼惺忪的杜明茶, 问:“吵到你了?”


    “没有。”


    “你这两天兼职是不是累坏了?”霍为君心疼地看着杜明茶眼下的乌黑, 声音放缓和,“晚上要不然请个假?休息休息?”


    “不了,”杜明茶长长伸个懒腰, “那孩子其实挺好教的,不累。”


    顾乐乐开始的时候叛逆,后面几天表现都挺好,就是仍旧有些孩子的通病,耐性不足, 学一阵就要玩。


    他的母亲顾迤逦女士特意和杜明茶通话, 不要求孩子学太多,只要他愿意学就好。


    和当初沈淮与提醒她的一模一样。


    下午没有课, 霍为君专程带着杜明茶回家去挑小礼裙。


    “再往上两年, 我和你身材差不多, ”霍为君手指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下,“只要你不嫌弃是旧款。”


    “怎么可能会嫌弃?”杜明茶失笑, “你能帮我已经很好啦。”


    杜明茶一开始报名的时候,想穿普通的衬衫西装裤。


    她只穿过一次礼裙,还是母亲亲手做的。为了给她庆祝十八岁成年礼, 父亲特意张贴广告,关掉店门,停业一天,开车带她们母女出去玩。


    也是杜明茶最后一次穿。


    霍为君家境殷实,她拥有一个约90平的衣帽间,华灯璀璨,排列的满满当当。


    以前购置、如今不适合现在身材的衣服都在最深处的衣柜中,整整齐齐摆放着。


    “随便挑!”霍为君豪横地挥手,“看上哪件拿走哪件。”


    大有“给你黑卡,随便刷”的霸总口气。


    五花八门,琳琅满目,一堆衣服中,杜明茶一眼看到一条浅蓝色的裙子。


    并没有如其他裙子那样隆重繁复,裹腰收身,下摆柔柔垂下,有着珍珠般的温润光泽,


    杜明茶侧身,征求好友意见:“这个可以吗?”


    “嗯?”霍为君凑上来看,“行啊,这个我记不清了,不过不是什么大牌子,你直接拿走好了,快快快,换上让我看看。”


    杜明茶去旁边换衣服,霍为君坐在外面玩手机,顺带着在朋友圈发布渣男劈腿消息,让他社死。


    等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她抬头,手机啪嗒一声从手中掉下来。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霍为君早就知道自己舍友很漂亮,是那种不施丝毫粉黛也足够惊艳的美。


    只是一直以来,杜明茶始终穿着普普通通的旧T、运动裤,遮盖住身体曲线,舍友也多注意她的脸,而忽略掉,其实她身材同样美好。


    纤细若初春新发的柳条,胸脯不大不小,淡蓝色裙摆下,是毫无瑕疵的一双腿。她天然头脸小,愈发衬着头身比优秀。


    霍为君语言匮乏,满肚子感慨,就憋出来一句总结:“太他妈的美了。”


    杜明茶提了提裙摆:“这里好像有点紧哎。”


    “那是你臀太翘了,”霍为君绕着好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一锤定音,“就这个了,宝贝!你一定要穿这个,绝配!”


    遣人将衣服送去清洗保养,杜明茶没有跟霍为君一同回宿舍,而是去了静水湾。


    今天晚上,顾乐乐明显不在状态,他写几个单词,就停下来歇一歇。


    休息休息,继续往下写。


    杜明茶在检查他的作业,刚看几行,听见啪嗒一声,顾乐乐将笔放下。


    “明茶,你去看看淮与好不好?”顾乐乐期期艾艾,“他心情好像很不好,不,是特别低落……”


    杜明茶微怔。


    “他怎么了?”


    她心里下意识地想到前些天看到的土屋和黑猩猩照片。


    淮老师住在那种地方都不会感到难受,现在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


    “今天是他父亲的忌日,”顾乐乐说,“从祭拜后他就回了房间,再也没出来。”


    杜明茶捏着笔,转了一下。


    “晚饭也没怎么吃,”顾乐乐苦恼,“我也不会安慰人,厨房里的张婶请假了,唉,要是能有人给淮与做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就好了……”


    他偷偷地去看杜明茶。


    杜明茶手里的笔停下。


    “我做吧,”杜明茶说,“就是厨艺——”


    “没关系没关系,”顾乐乐说,“只要是你做的,就算再难吃,淮与也会吃光光的!”


    杜明茶:“……”


    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她,怎还有些不对劲呢?


    厨房中有新鲜的食材,杜明茶尝过几种调料,心中大致有数,挽起袖子,开始洗西红柿。


    小火舔舐锅底,滚烫的热油在切片西红柿的边缘滋滋滋地冒着小气泡,杜明茶将事先炒好的金灿灿蛋加进去,开锅下水,等火咕噜咕噜冒开后,下面条……


    顾乐乐扒着门框,踮起脚尖偷偷地看。


    面煮好后,他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顾乐乐摸了摸胃,明明晚上吃过饭的,这不争气的肚子。QAQ


    杜明茶盛了一大一小两碗,先将小碗端到餐桌上:“乐乐,饿了的话,先吃这份吧。”


    顾乐乐激动到要跳起来:“明茶!你太好了!”


    他决定了呜呜呜,一定要明茶嫁给淮与。


    杜明茶浑然不知他心中想法,端着那份大碗的面,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房门:“淮老师?”


    两秒后。


    “怎么?”


    “我煮了面,”杜明茶说,“您想不想吃呀?”


    “不用,谢谢,端回去吧。”


    杜明茶愣了两秒。


    没想到对方拒绝的这样干脆,她端着面,忽然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


    就像好不容易吹出个漂亮泡泡,刚刚成形就被人戳破。


    杜明茶再三确认:“真的不需要吗?番茄鸡蛋面,很好吃的哦。”


    仍旧没有等到回音。


    内里一片沉默。


    杜明茶放弃了,她端着面,刚转身,身后的门打开。


    她回头,看到沈淮与。


    他穿着黑色的睡衣,严严实实遮蔽着胸膛,只露出脖颈,脸色苍白,眼睛沉寂。


    什么都看不透。


    目光落在她手中热腾腾的番茄鸡蛋面上,他终于开口:“你做的?”


    “嗯,”杜明茶看着他喉结上的那个小小爱心痕迹,“可能手艺不如张婶优秀——”


    她说话时声音很轻,和平时活力满满的样子截然不同。


    如同怕惊扰了他,语调温温柔柔,如同轻柔抚弄过他手背的猫尾,也似主动用毛茸茸尾巴去蹭他手心的小兔子。


    少女不会掩盖心事,沈淮与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流露出的关怀。


    没有虚假。


    她在真真切切地关心他。


    被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小家伙心疼了。


    “闻着挺香,”沈淮与伸手,从杜明茶手中将托盘接过,“谢谢你。”


    两人的手并未互相触碰,但杜明茶却没由来地感受到他手指间的温度,像是从空气中传来。


    她说了声不用,看着他端着面去隔壁房间吃饭。


    果然。


    有洁癖的人永远不会在卧室里吃东西。


    杜明茶原本还以为他会躲在卧室里偷偷一个人吃呢。


    直到辅导结束,她再也没见到沈淮与-


    转眼到了周一。


    主持人大赛的初赛将在晚上正式开始。


    赛场安排在校文体馆,来参加的不仅仅有校内的同学,还有一些校外的人——只要拿到票,就能进来。


    每逢这种比赛类的活动,学校都会对外界开放,也会往外界散发一部分票。


    毕竟是学校,舞蹈室短暂地充当了更衣室,只是房间狭窄,大部分人会选择在宿舍中化好妆后再过去。


    杜明茶是后者。


    霍为君亲自为她上妆,赵芯见贡献出自己的面膜,姜舒华将自己的香奈儿鞋子递给杜明茶。


    齐心协力,装扮完成后,杜明茶刚准备往外走,又被霍为君叫住:“等等——”


    霍为君将黑色的口罩递给她:“为了确保能够在登台时惊艳亮相,你先戴着口罩。”


    姜舒华连连赞同:“就是就是。”


    杜明茶不解:“万一口红蹭花了怎么办?”


    霍为君拍了拍自己的随身化妆箱,笑眯眯:“专属化妆师,随时为你效力。”


    杜明茶接过口罩戴好:“恭敬不如从命。”


    她们几人去的早,文体馆人还不太多,灯光师正在指挥着弄灯带:“往左一点点,哎,行了行了,弄结实点,等会别掉下来砸伤同学……”


    正式开场前,还有个小小的彩排——先按照抽到的次序走一遍,站一站位,不需要演讲。


    别云茶就在杜明茶前面。


    她一身dior,虽然礼裙并不是高定,但嫩黄色很衬她肤色,也十分惹眼。


    走过场时,别云茶言笑晏晏,若初初绽开的迎春花。


    下场后,杜明茶才戴着口罩上台,她提着裙子上了台阶,刚刚走到中心,听到好几声尖叫:“闪开!!!”


    杜明茶不明就里,下意识往旁侧躲避,灯带直直坠下,贴着她的脸砸在地上。


    还好有口罩遮挡。


    哐当一声,溅起灰尘。


    姜舒华和几个工作人员率先冲上来,焦急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杜明茶低头,“没砸到我,可惜这裙子了。”


    裙子被灯带上的装饰品划了长长一道,破开口子,露出莹白的腿。


    “裙子不要紧,人没事就好,”霍为君紧紧皱眉,“你等着,我宿舍里还有一条,现在就去给你拿过来——就是尺码有些不对。”


    她有些遗憾。


    灯光师见无人受伤,才松了口气,他忍不住责骂学徒不好好弄:“刚刚让你固定结实,你偏偏不听,现在好了吧?赶紧上去给我重新弄好……”


    嘈杂声中,杜明茶和舍友一同去了后台的更衣室,这里只能换衣服,现在大家都在前面等,房间中没有旁人,只有舍友安慰。


    赵芯见运动细胞发达,拿过校级运动的奖,先跑回宿舍拿裙子。


    霍为君摘掉杜明茶的口罩,为她补妆,刚刚补完,又接到赵芯见的求救电话:“为君,你衣服太多了……哪一条呀?”


    霍为君看了眼时间,决定自己回去帮她取。


    姜舒华也没闲着,她想了想,跑去找外面的工作人员沟通,问问能不能让杜明茶最后一个上场。


    杜明茶没有离开,留在房间中。


    她的裙子破损实在太大了,这是件近乎于高开叉的旗袍,虽然内里穿着安全裤,但也会随着走动,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


    只能等好友过来。


    姜舒华刚出去不过五分钟,杜明茶听见更衣室的门被敲响,她立刻跑过去,拉开门:“怎么了——淮老师???”


    门外站着一身黑西装的沈淮与。


    杜明茶愣了下,下意识伸手捂脸。


    沈淮与握住她的手,将她整个手捏在掌心。


    他有些失控,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力气很大,疼的杜明茶蹙眉,轻哼一声:“淮老师。”


    她听到沈淮与的声音。


    低沉。


    “放下,让我再看一眼。”


    15.  大赛(中)   “这是……杜明茶???”……


    杜明茶周末的时候请了假, 说周一晚有比赛。


    并没有隐瞒他们。


    顾乐乐闹了好久,软硬兼施,一哭二闹三要跳, 好不容易才将沈淮与给哄出来。


    杜明茶参加彩排的时候,他们就坐在观众席上。


    灯带砸下来的瞬间, 顾乐乐吓得叫了声,沈淮与站起来。


    在看到没有砸到杜明茶之后, 顾乐乐才松口气, 央求着沈淮与过去看看, 这次沈淮与并没有拒绝。


    一大一小两个人,避开工作人员,进了后台。


    沈淮与敲门时, 顾乐乐就抱着他的腿,紧张不安地四下巡视,担心会有人过来赶他们走。


    第一下没有人回应,安安静静。


    沈淮与正准备敲第二下。


    不戴口罩、盛妆的杜明茶忽然拉开门。


    沈淮与猝不及防看到她明媚鲜妍的一张脸,


    比那日在照片上看到的更加真实, 明亮。


    她不是灰色的, 也不是照片上无意捕捉到的丽影。


    而是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的生动色彩。


    正如他此刻捏着的手,是温热的, 有心跳、有呼吸、活生生, 她是能够被他触碰和看得到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


    犹如潜藏在深夜暗谷中的野狼, 饥肠辘辘,终于捉到一只肥美可口的猎物。


    下一秒就会咬破她的咽喉。


    杜明茶被沈淮与失控的目光吓到, 放下手,那张脸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他眼前。


    沈淮与喉结上的小小疤痕动了下。


    仍旧没有松开。


    杜明茶试图将手抽出来:“淮老师,你弄疼我了。”


    声音有些不自然, 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像是在躲避。


    她害怕了。


    因为他的触碰和目光。


    沈淮与眼神一暗。


    松开手,他看着杜明茶脸颊上的那一点点红痕。


    方才灯带掉落时,杜明茶的脸被上面的装饰物轻轻刮了一下,就在右耳侧,幸亏有口罩承载冲击力,只刮出一小丝红色痕迹。


    没有流血。


    顾乐乐仍尽职尽责地抱着沈淮与的腿,他敏锐地察觉到,如今这种情况下,他似乎并不适合开口说话。


    于是他乖乖闭上嘴巴,充当吉祥物。


    沈淮与看着她捂着那条裙子的破损处,淡声问:“怎么每次遇见你,你都没有衣服穿?”


    杜明茶纠正:“麻烦换个说法,你说的就像我什么都没穿。”


    沈淮与笑了下,捂住顾乐乐的耳朵:“这边还有未成年人。”


    顾乐乐扒拉他的手,眼睛圆圆:“我可以听!”


    沈淮与没有理会叫嚣抗议的小东西,仍旧问杜明茶:“还有备用的吗?”


    杜明茶回答:“我朋友回宿舍拿了。”


    “看来是没有,”沈淮与看了眼腕上的时间:“比赛是八点开始?”


    “嗯。”


    “四十八分钟啊,”沈淮与按按太阳穴,忽笑了笑,“也够了。”


    杜明茶:“啊?”


    什么够了?怎么你聊天跨度这么大?


    沈淮与一手捂着顾乐乐的耳朵,顾乐乐另一只耳贴着他的腿,遮的严严实实。


    小家伙不干了,抗议:“我什么都听不到了!”


    沈淮与置若罔闻,拿手机打电话。


    很快接通。


    “小白,”沈淮与说,“麻烦你帮我找套女士穿的小礼服送到C大文体馆西门口,40分钟内送过来,最好是水蓝色,嗯,身高是163,体重不确定,72、55、80……”


    杜明茶听他后面报的的数字,一脸懵,仔细回想,惊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沈淮与刚刚报的的数字,明明是她的……!


    “粗略估计,”沈淮与侧脸看她,“别着急,再耐心等一会。”


    杜明茶反驳:“我没着急。”


    “那你脸怎么这样红?”沈淮与笑,“好了,放宽心,怕什么?我替你担保。等衣服送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杜明茶:“……”


    沈淮与表现的如此淡定,就像一个专业的裁缝。


    他态度如此坦然,若清风朗月,令杜明茶不由得思考,自己方才是不是多心了。


    可能……这就是学术大佬的严谨?只是报个三围而已,并没有往其他龌龊的地方想。更何况,也的确是为了她而考量,毕竟没有数据支撑,完全没办法挑裙子……


    沈淮与牵着顾乐乐的手离开,都走出门口了,杜明茶仍旧能听到顾乐乐咕咕叽叽不停的声音:“淮与,你刚刚干嘛捂着我耳朵?有什么是我这个尊贵的视频会员不能听到的吗……”


    杜明茶听不到沈淮与回答的什么。


    耳朵捕捉不到他的声音,只依稀听得他好像笑了一声,温柔纤长,如牵扯不断的月光。


    出门前,沈淮与不经意回头看一眼。


    他睫毛浓长,皮肤苍白,眼睛中有稍稍的笑意,不再是方才过重的侵略性,那些东西都被掩埋了。


    不是饿狼,他成了林中偶得一见的鹤。


    更衣室中的窗户开着,杜明茶抬头,窥见半边高悬在天空中的月亮。


    今日初十,还未到满月时刻,月缺并未圆满。


    满室灯光,遮盖不住这漫山遍野的月辉。


    杜明茶盼着那月圆,又怕它太满。


    怕它满到藏不住,从她方才慌乱的心跳声中倾洒出来。


    她捂着心口,庆幸人类并没有长出尾巴。


    不然,现在她的尾巴一定摇晃不停了-


    二十分钟,姜舒华失望地回来,她劝说失败,工作人员不肯破例。


    这也在意料之中。


    赵芯见气喘吁吁地捧着礼裙回来,她累的满头大汗,一回来就坐在椅子上休息,杜明茶拧开一瓶水,递给她:“慢慢喝,喝太快对嗓子不好。”


    临时带来的这条裙子太大了,尺码并不符合,杜明茶没有霍为君高,穿在身上也松松垮垮,有些往下坠。


    腰部和胸部都空荡荡的,赵芯见拿了一盒别针来,想要帮她固定:“实在没办法了,你尽量别让人拍摄到你的背部……为君说了,可以暂时用这个顶一下……”


    正费力地别着别针,桌上的手机响起来。


    姜舒华看上面联系人:“备注是淮老师。”


    杜明茶正配合赵芯见,努力贴礼服,说:“你先帮我接一下吧。”


    姜舒华接通:“喂,你好,明茶现在正忙……嗯?礼服?好的好的,我马上过去。”


    不等她开口,杜明茶先说了:“是礼裙?”


    “嗯,淮老师说他让人将礼裙送到离后台最近的西门了,”姜舒华说,“我马上替你拿回来!”


    赵芯见好奇:“淮老师?咱们老师没有姓淮的啊。”


    “做家教认识的,”杜明茶松了口气,“要不,先把别针取下来的吧。”


    赵芯见帮她拆开别针,忍不住:“年纪很大吗?”


    “不知道哎,已经读完博,并且工作了。”


    赵芯见笑了,将别针啪啪啦啦全放在玻璃桌上:“也行,大叔有三好,钱多话少死的早。”


    杜明茶:“……”


    “就是有一点得注意,据说25岁后的男生都开始走下坡路了,”赵芯见小声说,“而且,咱们玩不过已经踏入社会的那些老油条,你得当心。”


    杜明茶低头,反手将礼服背后的拉链拉开:“我又不喜欢他。”


    赵芯见促狭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没说你喜欢他啊?”


    姜舒华在这个时候去而复返,她抱着好几条裙子回来,正好遇到霍为君,两个人齐心协力将裙子挂在更衣室中。


    一条,两条,三条……


    绸缎的,真丝的,特殊工艺提花的……


    总共七条,样式各异,风格迥然不同,唯一的共同点,都是温柔近乎于水色的浅蓝。


    霍为君说:“明茶,你这是掏了哆啦A梦的口袋吧?”


    赵芯见喃喃:“我忽然觉着大叔更好了……”


    姜舒华则是沉浸在刚刚的惊鸿一瞥中:“我天,刚刚送礼服过来的那个男的好好看哦。”


    杜明茶也没想到竟会带了这么多条过来,她一眼看中真丝材质的那条裙,修身束腰,似方才瞥见的散漫月光、温柔星空。


    “就这个吧,”杜明茶抚摸着裙摆,“我穿这个。”-


    别云茶早就知道杜明茶裙摆被划破的事情。


    灯带掉下来的时候,她刚下台,听到声音回望,正好目睹坠下全程。


    她愈发庆幸自己提前走了一阵,才躲开这场飞来横祸。


    如这种不是特别隆重的比赛,几乎没有人会带备用的裙子过来。


    更何况,那裙子也多半是霍为君送给她的,而霍为君现在的身材可和杜明茶不同,即使拿了新裙子来,杜明茶穿着也不合适。


    怀着这种瞧别人落难的窃窃喜悦之情,别云茶全程面带微笑,和身侧随机分配的男搭档一起,完成了自己的发言。


    掌声雷动,她能够清晰地看到台下的沈少寒。


    他的位置在第二排,很惹眼,就在校领导身后,正在鼓掌。


    沈少寒应当也在为她高兴。


    别云茶知道他喜欢自己笑,遥遥相隔,朝他笑靥如花。


    这次发言中间虽有几处忘词,但她自认为问题不大,也算圆过去了。


    更何况,杜明茶能不能成功上台都还未曾知晓。


    这样想着,别云茶提着裙摆款款从侧边下。


    耳侧是工作人员的声音:“下一位参赛选手,是来自法语213班的杜明茶。”


    别云茶已经走到候场的地方,四下张望,并没有杜明茶的身影,只有排在后面等着上台的人。


    她笑意更深,转身,告诉焦急的工作人员:“要不然就直接下一个吧。”


    工作人员皱眉,开始看号码:“下一个是德语——”


    “等等!”


    姜舒华叫了一声,她说:“对不起,出了点意外,明茶已经赶过来了。”


    别云茶顺着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看过去,瞬间怔住。


    纤细苍白的美人,一身如月光的幽蓝裙摆。


    别云茶呆住:“这是……杜明茶???”


    16.  比赛(下)   娃娃亲算不得数


    别云茶站在入口的楼梯处, 呆楞地看着杜明茶。


    没有戴口罩的杜明茶。


    一直以来被严密遮挡的脸庞,并不是入学照片上大面积的、惨不忍睹的伤疤。


    她的脸已经好了。


    常年累月不接触阳光,杜明茶的肌肤很白, 也不是那种毫无生机的惨白,腮上仍旧留有淡淡的血色, 自然的红晕。


    鹅蛋小脸,杏子眼, 头发柔顺地垂在肩膀两侧。


    腰肢纤细似不堪一握, 水蓝色的裙摆上是幽幽如月光流水的光泽。


    美到恍若一个梦境。


    别云茶不敢置信, 喃喃重复:“……杜明茶?”


    她声音发颤,满是讶异:“你……你……”


    “你”了好几遍,仍旧说不出口。


    别云茶的脑袋开始发晕了。


    ——怎么可能会是杜明茶呢?


    ——她要真长这个样子, 怎么还天天戴着口罩?她究竟在想什么?


    杜明茶来不及和她闲聊了,她刚刚走的飞快,穿的又是高跟鞋,喘着气道歉:“实在对不起……还来得及吗?”


    工作人员手中的笔顿下,原本已经在杜明茶名字旁边划了叉号, 笔尖刺破薄纸, 划出一道长长的缺口。


    他呆呆地看着来人,两秒后, 才恍若大梦初醒:“来得及, 来得及。”


    他低头, 颤抖着手,将名单上刚刚划去的名字重新加上。


    一个“茶”字, 哆哆嗦嗦写了好几下,嫌不好看,像是字也会亵渎眼前美人容貌似的, 第三遍才写的满意,终于填补上。


    “没事,”方才还在着急的工作人员,温声劝慰,“时间还早呢,不用这样着急——耳麦戴好了吗?检查过了吗?都检查完再上去……”


    别云茶失神地看着杜明茶提裙上台阶的身影,仍旧无法反应过来。她转脸,难以置信地问赵芯见:“刚刚那个是杜明茶?你们往她脸上涂了什么遮瑕?”


    霍为君吹了下手指上不小心沾到的小羽毛,依靠着背景布站:“我们小明茶底子好,完全不用遮瑕。”


    说到这里,她有意无意地看了别云茶一眼:“我们小明茶啊,和其他人不一样,她不喜欢弄虚作假。”-


    台下观众席上,已经起了不小的骚动。


    从报出“杜明茶”的名字后,就没有人上台。


    幕布后一片安静,灯光打着,空无一人。


    王菁忍不住往沈少寒身侧贴了贴,低声问:“少寒,主持人大赛应该不允许人戴口罩吧?我记得也要考察仪表仪态。”


    “嗯。”


    沈少寒应了一声,他坐在黑暗里,目不转瞬地盯着前方的舞台。


    灯光下,他的眼睛黑漆漆一片,没有光芒。


    王菁窥探他的神色,原本想说的话又忍了下去。


    旁人不知道倒也算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这个好友,沈少寒,虽然名声在外,但至今还是不曾开荤。


    俗称处。


    沈家家教规矩森严,以至于他们家的年轻一代都或多或少带着逆反心理。


    且不论其他,单单拿沈克冰举例——


    在父母面前,沈克冰就是一个乖乖仔,背地里却浪荡不堪,还险些闹出个人命,瞒着父母偷偷去打掉。


    王菁刚入学时就瞄准别云茶,一个美丽却没什么背景的女孩,最容易成为他们这种人的猎物。几句甜言蜜语,外加豪车接送,迷了她的眼。


    成功到手后,谁知沈少寒又似对别云茶有意。


    王菁本着“兄弟如手足,女人是衣服”的原则,大方地和别云茶谈清楚,两人好聚好散。


    只是沈少寒和别云茶两个人关系怪的很,不像是在交往,不抱不亲不上、床,把王菁也给弄迷糊了,心中纳罕,难道自己朋友还真的喜欢这种柏拉图式的恋爱?


    还是说,他……?


    如王菁这样的人,玩归玩,在择偶方面,一定要要求对方身家干净清白,这是大部分男人都具备的劣根性;


    偏偏沈少寒不一样。


    他竟不在乎别云茶先前跟过王菁,那日暴怒,也只是怒她口不择言说他父母的秘密。


    王菁猜不透沈少寒在想什么。


    沈家人都古怪,清心寡欲的沈二爷,奉行独身主义的沈岁和与他那个漂亮却不喜欢和外人说话的妹妹,被人私下里称作疯子的沈嘉容……


    王菁摇摇头,又调笑:“那你现在能好好看清楚杜明茶长什么样子了,我听说,邓老爷子最近想认她回家呢,前不久刚刚骂了邓边德一顿。”


    “……不过,”王菁贴近沈少寒的耳侧,有些促狭地低笑,“反正关了灯都一样,忍忍吧。”


    杜明茶脸上那么大的疤呢,大白天的的确下不了口。


    这样想着,只听会场中的窃窃私语声瞬间停下。


    整个文体馆陷入冗长安静中,王菁转脸,猝不及防,看到从灯光中走出的美人。


    似披皓月,从容而来。


    王菁惊的倒吸一口冷气。


    下一瞬,他伸手,去推沈少寒:“那……是谁?”


    沈少寒原本闭着眼睛,被他推搡的睁开眼:“还能是谁?不就是轮到杜明茶……了吗??”


    他失声,最后一个“吗”因过度震惊而变调。


    忍不住站起来,被后面的同学按住肩膀:“老沈,别挡我拍照啊啊啊!”


    “天……这真是杜明茶吗……”


    “……我后悔前两天当她面插队了,艹。”


    沈少寒久久地注视着舞台,震惊到发不出一丝声音。


    舞台上的人,是谁?


    是杜明茶?


    众目睽睽下,灯光末端。


    一袭水蓝色裙摆的少女上台,随着她的迈步,裙摆轻轻摇曳,如月光倾泻。


    然而这不及她面容十分之一光泽。


    前排的位置离得并不是很远,这足以令沈少寒看清她的脸。


    陌生又熟悉。


    王菁忽然轻呼一声:“少寒,你看她,好像二爷要找的那个——”


    不是像。


    就是。


    就是她。


    侧脸基本吻合。


    沈少寒手指捏住座椅,险些要捏成坑,他喘着气,脑袋有点发晕。


    缺氧、窒息感。


    他死死地盯着台上的杜明茶。


    他原本想将这女孩找到,送给二爷做人情。


    现在看来……


    送不得了。


    沈少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绝对不能让二爷看到她的脸。


    被美色所惑的人,绝非沈少寒一个。


    不同于其他人上台时的小声议论、聊天。


    从杜明茶踏上舞台的那一瞬起,再没有人说话,像是生怕惊扰了这一场容易破碎的梦境。


    杜明茶走到中心区站定,伸手调整耳麦,她看不清台下的面容,从容不迫地开始进行三分钟的展示:“各位评委老师和观众朋友们好,我是杜明茶。今天要为大家介绍的是艺术家克劳德·莫奈……”


    沈少寒第一次发现。


    她不仅仅是法语流利,连播音腔都拿捏的恰到好处。


    沈少寒的胸口忽然有些发闷,闷到喘不过气,钝钝地痛。


    他皱眉捂着胸口,眼前忽有些发黑。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只有浅浅淡淡模糊不清的悔意。


    另一侧,别云茶连妆都没有补,她偷偷跑到工作人员区,看着台上的杜明茶。


    有着灯光的配合,她整个人都像在闪闪发光。


    就像本来就在光中。


    别云茶心口堵的难受,可无处发泄。她死死地盯着舞台之上的杜明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伸手扶住旁侧的柱子,头晕目眩,险些摔倒。


    她怎么会如此耀眼呢?


    别云茶原本以为,杜明茶只是个稍稍有些聪明的石头。


    杜明茶法语好,口音标准,又能怎么样?她天天戴着口罩,天天为兼职忙碌,为了赚钱连广播站的职务都辞去了。


    作为一直往广播站跑的替补,别云茶顺理成章地接替杜明茶,占据了她的名额。


    可别人仍旧会私下里感喟,说别云茶不如杜明茶发音标准,说她不如杜明茶台风稳,不如杜明茶认真。


    别云茶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如,明明自己已经刻意模仿她的穿衣打扮,模仿她的笔迹,模仿她的说话方式,甚至——


    借此拿走杜明茶和沈少寒结识的契机。


    那张由沈少寒和杜明茶两人共同翻译成的小诗。


    别云茶在比赛中念出来,轻而易举地获得沈少寒的青睐。


    她可以穿和杜明茶同风格、却更漂亮的衣服,可以做更轻松的兼职,可以拥有杜明茶拥有不了的“男朋友”。


    但是啊,为什么杜明茶站在光下,仍旧要比她耀眼夺目?


    别云茶咬牙,忍不住去看沈少寒。


    方才还在为她笑着鼓掌的人啊,如今目不转瞬地看着台上的杜明茶,目光不曾偏移一下。


    别云茶的心疼到要绞到一起。


    另一侧,顾乐乐两手托腮,着迷地看着台上的杜明茶,赞叹:“淮与,明茶真的好美啊。”


    “嗯。”


    “我好心动啊。”


    “嗯。”


    “好想娶明茶回来做老婆啊。”


    “……”


    沈淮与侧脸:“你发什么神经?”


    顾乐乐不悦,他皱紧小鼻子,哼了一声:“你不喜欢明茶吗?”


    沈淮与不置可否:“明茶才多大。”


    顾乐乐呛声:“可我听妈妈说,白姥姥嫁给沈姥爷的时候,也是才满18——”


    忽然,顾乐乐立刻伸手捂住嘴巴。


    他忽然想起来沈淮与似乎不喜欢别人提他父母的事情。


    顾乐乐不知道的是,当初那场婚姻,还是沈淮与父亲强求来的。


    婚礼盛大隆重,但并不合法。


    沈淮与没说话,他双手合拢,面容平静:“安静点。”


    顾乐乐哼唧一声,他老老实实坐好,看见杜明茶下了台,脑袋瓜转了下,想要怂恿沈淮与一起:“淮与,我们去看看明茶吧,好不好?”


    沈淮与没说话。


    顾乐乐还在央求着沈淮与:“淮与,淮与,我们去看看嘛~”


    “后台禁止校外人员进入,”沈淮与不迁就,“这是学校,你必须遵守学校的规则。”


    顾乐乐哼了一声:“那你说去取衣服不就得了?刚刚你给明茶送了那么多套,她肯定穿不过来呀,就借口说要拿回来剩下的……等会妈妈就要来接我了,我再不和明茶聊天,就没机会了……”


    沈淮与侧脸看他:“你想和她聊什么?”


    “要你管!”顾乐乐理直气壮地撒娇,“反正就让我和明茶见见面嘛~淮与~”


    沈淮与被他抓着胳膊晃来晃去,余光忽看到别云茶。


    在众人注视下,她旁若无人,仍旧穿着礼裙,从甬道走向观众席,直直走到沈少寒面前。


    不清楚两人说了些什么,沈少寒跟着别云茶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离他们不远的位置,邓老先生戴着黑色的帽子,一边压地帽檐,一边又抬高头,努力地看着这场比赛。


    背影微微伛偻,从背后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偷偷来看孙女比赛的爷爷。


    顾乐乐还在晃他的腿,一副沈淮与不同意他就死缠到底的模样。


    沈淮与腿长,顾乐乐抱着小腿,试图耍赖:“淮与,你要是不同意我今晚就不睡觉——”


    “可以。”


    猝不及防达成目的,没想到他应得这样干脆,顾乐乐愣了一下:“啊?”


    “走吧,”沈淮与说,“我让明茶将其他裙子送出来。”


    顾乐乐原以为沈淮与会带他去后门守着,谁知道沈淮与领着他绕到“情人林”旁侧,枝叶茂盛,沙沙作响。


    树林里有许多小情侣坐在木椅上,顾乐乐总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沈少寒。


    但看不清楚,他只看到两个身影贴的很近,低声交谈。


    看多了长鸡眼。


    顾乐乐晃晃脑袋,听见沈淮与给杜明茶打电话,声音平静:“明茶,剩下的几套礼服,你现在能送出来吗?”


    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嗯,”沈淮与说,“是的,除了你穿着的那一件,其他的需要今晚归还。”


    顾乐乐心想。


    淮与你就撒谎吧,那裙子哪里需要还了?不都刷的您卡吗?


    “好,我在校友林靠西侧湖的位置等你。”


    杜明茶出来的很快,结束通话,一秒也没耽误,抱了其他礼裙出来。


    她拒绝掉好友提出的帮忙要求——为了她的事,三个舍友忙坏了,这才休息没多长时间。


    反正小礼服又不重,只要归纳好了,抱出来轻轻松松。


    杜明茶已经换下那双香奈儿的鞋子,她穿着自己的运动鞋,步伐轻快不少。


    没走多久,就瞧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驻足荷塘旁,看着水中晃晃悠悠的月亮。


    杜明茶眼前一亮,快步走过去:“淮老师。”


    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走路步伐快了许多。


    沈淮与侧身。


    杜明茶没戴口罩,只口红边缘稍稍褪了一些,或许是喝水,也或许是吃东西,不小心抹掉一点痕迹。


    抱着礼裙跑来的缘故,杜明茶脸颊天然微红,胸口随着呼吸而起伏不止,将礼裙从她手中接过时,沈淮与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淡而清的香味。


    不是什么香水,就是单纯的体香,混着淡淡的沐浴露、洗发水的气息。


    干净,清透。


    杜明茶说:“今天真的多谢您了。”


    沈淮与忽而一笑:“想表示感谢,光用嘴说说可不行——”


    顾乐乐插入一句话:“不如直接以身相许吧?”


    杜明茶:“……”


    沈淮与拍下他的脑壳,轻声斥责:“胡说。”


    顾乐乐揉着脑壳,不服气:“反正你都一万年铁树,到现在了,连个花都不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杜明茶敏锐捕捉到重点。


    万年铁树,到现在连花也不开。


    淮老师……他到现在都没有和人交往过吗?


    俗称的牡丹?


    宁缺毋滥。


    这种对待感情的方式,不小心戳到她的萌点。


    杜明茶按着自己的心口,掩盖着过度慌乱的心跳。


    她刚想说什么,抬头,忽然看到沈淮与微笑忽然收敛,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树林中某处。


    杜明茶好奇走过去:“淮老师,您在看——唔。”


    沈淮与一手抱着那些衣服,另一只手盖在杜明茶眼睛上。


    视野被黑暗遮盖,严严实实,杜明茶顿时什么都看不到了。


    沈淮与手掌宽大,他的体温远远要比外表看起来要温暖的多,熨贴着她的眼睛。


    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沈淮与的小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她的唇瓣。


    没有烟酒味,他的手指干净清爽,特有的冷淡香味。


    可他的触碰是热的。


    热到要噼里啪啦地燃起小火花。


    ……距离太近了。


    杜明茶心跳骤然紊乱。


    等等,蒙眼……他想做什么?


    顾乐乐还在旁边啊啊啊啊!!!


    “别看,”沈淮与轻咳一声,“没什么好看的。”


    杜明茶从他这掩饰性的咳嗽中意识到什么。


    沈淮与有不想让她看到的东西,欲盖弥彰。


    而且,一般情况下,说“没什么好看的”约等于“我不想让你看到”。


    杜明茶理解能力还是很强大的。


    倘若沈淮与不说这一句还好,说了之后更是大大激发了杜明茶的好奇心。


    心中似有猫爪儿挠,杜明茶用力拉下沈淮与的手,顺着他方才的视线看去,愣了下。


    不过五十米远的位置,别云茶依靠在沈少寒的怀抱中,肩膀一耸一耸的,脸贴在他肩膀,像是在哭泣。


    真真一对苦命鸳鸯啊。


    “我听说你好像不喜欢娃娃亲,”沈淮与轻轻叹气,“的确,有些不合适。”


    脸颊上,被沈淮与触碰过的肌肤似乎仍旧留存着他的体温,触感如此真实,像是仍旧在他掌下。


    杜明茶竭力遮掩心猿意马,顺着他的话点头,掩饰:“真的太不合适了。”


    “不如现在过去同他们谈一谈,”沈淮与微笑提出建议,“现在你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这个时机提出一刀两断,不是事半功倍吗?”


    杜明茶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


    沈淮与抱着那些衣服,温和一笑,主动提出回避:“去吧,预祝你成功。”


    杜明茶握紧拳,用力点头:“一定会。”


    她暗暗松了口气,庆幸沈淮与绅士,懂得避开这种场面。


    再怎么说,这种两女一男对峙的场面……实在太尴尬了。


    就算杜明茶是过去和对方谈清楚的,也不想让沈淮与在场。


    她不想让沈淮与听到、或看到这些东西。


    三人就此互道晚安。


    走出几步了,踩着月光,顾乐乐扯着沈淮与外套的一角,仍旧费解:“淮与?你就这样走了?”


    沈淮与唔一声,将怀抱中的衣服递给始终站在路牌下等候的白修:“还有件事。”


    “明茶的爷爷好像也在这边,”沈淮与整理一下外套,垂眼看一脸茫然的顾乐乐,“想不想过去打个招呼?”-


    邓老先生第一次做这种乔装打扮、鬼鬼祟祟的事情。


    他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帽檐用力往下拉,想要遮住自己的脸。


    这次观看比赛的票,还是邓老先生高价收来的,位置最佳。


    他所坐的一片原本是留给老师的区域。


    以前这学校请过邓老先生几次,他不肯来,这次学校方压根没提请的事,是他自己偷偷高价买票进来,邓老先生脸上有些挂不住,特意用了帽子做遮掩。


    他成功地看到杜明茶。


    以及她优秀的主持和台风。


    也听到旁侧人对她的赞扬。


    他忍不住想笑,又有点莫名的自豪。


    这可是他的孙女。


    杜明茶是邓老先生最得意的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


    杜明茶的长相其实更像她的母亲,是那种无论何时看到都会被惊艳到的美。


    她完美继承了母亲的容貌,父亲的学习能力。


    邓老先生爱她身上属于儿子的那一部分,又矛盾地不喜她肖似她母亲的一张脸。


    太美了有什么用处?


    沈淮与的生母白静吟那才是一顶一的大美人,然除美貌外再无值得称颂的品德,最终害得兄弟阋墙,沈淮与父亲郁郁而终。


    娶妻不可过于貌美。


    不可觊觎他人的妻。


    这些话是沈淮与父亲遗书中的内容,为的就是警告后辈,莫步前尘。


    邓老先生暗暗叹气。


    杜明茶下台后,邓老先生让助理给杜明茶投了票,站起来,轻轻锤锤腰。


    助理吃惊地看着他的眼睛:“老先生,您的眼——”


    “太闷热了,”邓老先生拿纸巾若无其事地擦着眼睛,“闷的我眼皮都出汗了。”


    “以后这种场合,我再也不来了,”他丢掉纸巾,“也没什么意思。”


    邓老先生刚走出文体馆,迎面撞上沈淮与和顾乐乐,愣住:“沈老弟,你这是……?”


    顾乐乐脆生生地回答:“淮与带我来看明茶的比赛呢。”


    邓老先生这才想起来,杜明茶一直在给顾乐乐做辅导。


    顾乐乐和杜明茶关系应该也不错。


    以前,扶林也很招孩子喜欢。


    邓老先生想起往事,一阵怔忡,继而笑着和沈淮与说话:“你这个表舅做的可真称职啊。”


    两人寒暄几句,听邓老先生说出来透透气时,沈淮与微笑建议:“听闻校友林那片夜色不错,老先生要不过去走走?”


    邓老先生欣然应邀:“好啊。”


    他少有与沈淮与这样单独聊天的机会。


    并肩走了一阵,邓老先生愈发感慨。


    到底是规矩森严的大家庭,沈淮与被教育的极好,和他那个不成器的二儿子邓边德截然不同,要是邓扶林还在的话,如今自己也不至于为后继无人而发愁……


    正走着,邓老先生无意间往校友林中一看,笑容愣住。


    他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里面的人影。


    过了一阵,他说:“淮与,我怎么看着里面那人有点像明茶和少寒那个龟孙子呢?他怀里搂的人是谁?”


    沈淮与站住,仔细看了看:“不认识。”


    “我认识我认识!”顾乐乐跳起来举手,脆生生开口,“邓老爷爷,少寒哥哥怀里抱着的是他女朋友,好像叫别云茶,还和我们一起吃过饭呢。”


    邓老先生脸色刷地一下沉住:“女朋友?沈少寒有女朋友?”


    沈淮与皱眉:“前些天,我还听少寒说,想为明茶好好过生日。”


    “过她爹的屁!”邓老先生忍不住骂了句脏话,随后意识到沈淮与还在,僵硬调整,“都有女朋友了,嘴里面还念叨什么娃娃亲,我看他是活腻歪了……”


    他气血翻涌,就要往树林中走。


    沈淮与说:“既然您有家事要处理,那我就先带着乐乐回去了。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


    邓老先生因沈淮与这适时的告辞松了口气。


    他正准备狠狠教育沈少寒一顿。


    不管怎么说,沈淮与都是沈少寒的二爷,是长辈。


    沈淮与在的话,邓老先生给他面子,也不能真往死里教训沈少寒……


    现在沈淮与走了,刚好,邓老先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开了手脚来教育这孩子什么叫“人不能脚踏两只船。”


    想到这里,邓老先生愈发赞赏沈淮与的识礼和让步。


    “我明白,”邓老先生感激地冲沈淮与笑:“沈老弟,还得谢谢你,帮忙瞒着。”


    沈淮与笑容一滞:“老先生,您还是叫我淮与吧。”


    “也行,”邓老先生勉强笑笑,拍拍他肩膀,“少寒这孩子现在做出这种事,今后我也不可能放心把明茶交给他……明茶是我唯一的孙女了,也是扶林唯一的孩子……以后,你要是能帮上忙,就帮忙多照看照看,行吗?”


    这话其实也是客套,邓老先生也没指望他能多照顾。


    只要凡事都有意外,万一哪天杜明茶向沈淮与求助了呢?


    沈淮与说:“您放心。”


    “你回头也和少寒他爸说一声,以前扶林和他说的那些都是玩笑话,”邓老先生郑重地说,“什么娃娃亲不娃娃亲的,一概不算数。”


    沈淮与颔首:“我一定尽力。”


    邓老先生咳了一声,他朝沈淮与点点头,优雅迈步,朝树影中的三人走去。


    一声洪亮的怒吼,震的树林中鸟儿乱飞——


    “沈少寒你个狗逼崽子!日你先人板板!干你坟头的鬼!”


    17.  心跳乱(捉虫)   择偶喜好


    别云茶叫沈少寒出来时, 用的是母亲病情恶化这个借口。


    她的母亲患有胃癌,幸亏发现时早了些,如今正吃着靶向药治疗。


    别云茶并没有隐瞒家中情况, 而沈少寒在得知这点后,也承担了她母亲的医药费。


    与旁人口中那个浪荡公子不同, 至少,别云茶接触到的沈少寒远远要比王菁之流好很多。


    在别云茶暗示自己可以与他更进一步时, 沈少寒也会直接拒绝。


    并不贪图别云茶的身体。


    别云茶因他不单爱自己身体而欣喜, 又忐忑不安, 怕沈少寒真得知一开始与他共同翻译的人是杜明茶。


    尤其是在今晚杜明茶惊艳亮相后,别云茶完全坐不住,她必须通过适当的示弱来确认, 确认沈少寒仍旧属于她。


    “……妈妈这几天有些吃不下饭,”别云茶垂泪,低声嗫嚅,“我好怕失去妈妈啊,她最近还问我, 你怎么不过去了……”


    “最近有些事, ”沈少寒说,“先前医生不是说病情稳定么?”


    别云茶却转移了话题:“那你这周六会来看妈妈吗?”


    她知道杜明茶生日快到了。


    “这周不行, 我得跟二爷的人做事。”


    别云茶松了口气。


    余光瞥见杜明茶在不远处, 她心一动, 立刻趴到沈少寒怀中。


    在察觉到对方试图将她推开时,她落着眼泪:“少寒, 如果妈妈也不在的话,我真的就只有你了……”


    沈少寒身体一僵。


    他什么都没有说。


    而别云茶看到杜明茶望过,她和身侧人说了什么, 直直走来。


    杜明茶脸上无悲无喜,踩着落叶,从容淡定地注视着他们。


    没有丝毫恼怒。


    “沈少寒,”杜明茶平静地叫着他的名字,“聊聊?”


    别云茶这才“慌乱”地想要推开沈少寒:“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一时激动抱住了学长,没有其它意思——”


    “我想和沈少寒单独聊聊,”杜明茶淡声说,“没你的事。”


    沈少寒皱眉,他并没有直接推开别云茶,只是侧着身体:“谈什么?”


    “谈谈所谓‘娃娃亲’,”杜明茶说,“你看,都现在这个情况了,咱们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吧?”


    沈少寒顿了顿,才说:“今天云茶母亲病了,我看她一个人难过……”


    别云茶脑袋嗡嗡乱响。


    沈少寒多解释一句,她的心就多下沉一分。


    后面甚至听不清楚沈少寒在说什么,她紧紧抓住沈少寒的衣服,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


    但无济于事。


    她很惶恐。


    “……至于我们的娃娃亲,”沈少寒深深看着杜明茶,“我现在认为保持下去,对我们两人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沈少寒你个狗逼崽子!日你先人板板!干你坟头的鬼!”


    骤然一声怒吼惊动三人,杜明茶茫然回头,看到气冲冲上来的邓老先生。


    他此刻正戴着一顶和年龄并不怎么相符的黑色帽子,大步流星,活像宝贝被人偷去的守财奴,直冲冲地过来,往沈少寒眼睛上来了一拳。


    别云茶吓的尖叫一声,下意识往旁侧躲避。


    沈少寒捂着眼睛,疼的忍不住低声:“爷爷,您冷静一下——”


    “爷你祖宗个头!谁是你爷爷!你叫个锤子爷爷撒?”邓老先生不解气,冲着他肚子又是一脚,呸,“晦气!你爹打小就偷看女生上厕所,我早该知道老鼠儿子会打洞,你也成不了什么龙凤!”


    杜明茶:“……”


    几句话,把沈少寒往上几代人统统骂了个遍。


    “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种,”邓老先生怒目而视,“我家明茶不可能跟你在一块,你也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晚我就给你老子打电话,以后娃娃亲不娃娃亲的,谁也别提!没这门子事!”


    沈少寒蓦然抬头,试图安抚老人:“您听我解释。”


    邓老先生冷笑:“别和我逼逼赖赖,我又不是吕洞宾,没空听你叫唤。”


    杜明茶:“……”


    她大概知道,父亲的骂人技巧师从何处了。


    邓老先生只当杜明茶心里难过,他将沈少寒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才叫杜明茶跟自己一块走。


    沈少寒忍痛,追上来:“邓老先生,您等等——”


    邓老先生摘下自己帽子,砸到他脸上:“滚!”


    沈少寒被砸这一下,停下脚步,将跌落在足边的帽子捡起来。


    这一下将他砸的清醒了。


    沈少寒低头,手按着草地,久久没有起身。


    身后别云茶惊慌失措,上来扶他:“少寒。”


    沈少寒抬头看她,眼睛很平静:“云茶,你刚刚为什么突然抱我?”


    别云茶后退两步,嗫嚅:“我……”


    沈少寒闭了闭眼。


    解释已经不重要了。


    他想起初初传信时,信纸上那样娟秀的笔迹。


    曾让他心动过的才华,那些优美的遣词造句,也是别云茶。


    如今沈少寒竟觉别云茶如此陌生。


    熟悉后,他越来越不能将别云茶和那个与他共同翻译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就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沈少寒闭上眼睛,苦笑一声,喃喃:“也不怪你,这都是我的报应。”


    邓老先生扔帽子砸完沈少寒,心情才稍稍好了些。


    方才打沈少寒那几下心里痛快,骂他也骂得酣畅淋漓。


    可一对上杜明茶的视线,邓老先生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没有女儿,也没养过女孩。


    最终,还是杜明茶主动问:“您今晚怎么过来了?”


    “学校里今天忽然给送了几张票,不看就浪费了学校心意,”邓老先生不自然移开视线,别别扭扭,“我想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也参加了,嗯,你在台上的表现还可以,没丢我的人。”


    杜明茶笑了下:“谢谢爷爷。”


    “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邓老先生笨拙地说,方才骂起人来气吞山河,现在安慰孙女,却有些唯唯诺诺,“优秀的男人很多,改天我帮你找一找,也让二爷帮你介绍一下。”


    杜明茶礼貌拒绝:“不劳烦您费心了,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只是这话传到邓老先生耳中,变了个调。


    他还以为杜明茶被沈少寒伤害了,恼的老人家连连跺跺脚:“……不谈也好,也好,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杜明茶:“……爷爷,您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管怎么说,”邓老先生终于憋出来,老脸发红,“我还是你爷爷,以后再遇到什么问题,来找我。”


    杜明茶愣了下,礼貌地笑笑:“谢谢您。”


    她这样的客套,刺的邓老先生眼中一黯。


    杜明茶刚到家的时候,乃至到现在,老人家仍旧对她随母姓这件事耿耿于怀。


    的确有些冷落她了。


    邓老先生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到文体馆了。


    杜明茶与他告别,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纤细高挑的背影。


    邓老先生在原地站着,一直看到她身影消失,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


    他甚至忍不住想。


    倘若明茶愿意回家的话,姓什么……其实也不那么重要-


    顾乐乐在回家的车上睡着了。


    朦胧中听见身侧的沈淮与接了电话。


    他声音从容不迫,只前面有些稍稍吃惊。


    “什么?邓老先生不同意明茶和少寒?”


    “真可惜,明茶挺好一孩子。”


    “嗯,是少寒的错,我都没想到他竟然私下里交女友。”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你也别再执着什么娃娃亲了。”


    越往后,他声音越是温和。


    一直到车停下,顾乐乐才睡眼惺忪地下车,他困的厉害,一瞧见母亲过来,就扑过去抱着大腿撒娇。


    “妈妈,”顾乐乐仰脸,“我好想你啊。”


    顾迤逦刚归家不久,西装还未换下,头发盘起来,俨然一副女强人做派。


    她摸摸儿子的头,和沈淮与说:“表哥,这几天麻烦你了。”


    “还好,”沈淮与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家。”


    沈淮与并不住在静水湾。


    不过受顾迤逦所托,在她出差时,偶尔过来照拂顾乐乐。


    顾迤逦调侃:“这么多年了,还没找到合心意的人呢?”


    沈淮与说:“宁缺毋滥。”


    顾迤逦不予置评。


    寒暄几句,沈淮与上了车,他脱下外套,松松领带。


    司机问:“先生,回哪个家?”


    “紫玉山庄吧,”沈淮与说,“明日去祭拜先人。”


    紫玉山庄是沈淮与父母的居所,老牌别墅,环境清雅幽静,但沈淮与少去居住。


    因他父亲当年就死在这里。


    在目睹妻子一次又一次的出轨之后,终究爱而不得的他在病重后期拒绝服药。


    司机先前跟着老先生,现在又跟着沈淮与,只觉这一家人当真不幸。


    沈淮与父亲自小就有怪病,看不清人的脸,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白静吟。


    好在沈淮与并没有这个毛病,但也无心男女之事……


    不知真相的司机轻轻叹息-


    计票结束,杜明茶成功进入决赛。


    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不过宿舍人仍旧开开心心地去后街一家私房菜聚餐,AA制。


    杜明茶抽空去看了次医生,对方对她的恢复情况表示肯定,叮嘱:“今后不用一直戴口罩了,不过还是要注意防晒,也得继续忌口一段时间,观察情况。”


    杜明茶这才在上课、授课时摘掉口罩。


    刚摘口罩的那几天,班上的同学和小班的老师总是很难把她的名字和脸对起来,变化实在太大,导致有一段时间,经常有人忍不住好奇地看她的脸。


    杜明茶习惯了。


    她也终于见到顾乐乐的母亲——顾迤逦女士,对方本人如照片一般貌美、干练,做事风风火火。


    只是一连三天都没见沈淮与。


    杜明茶忍不住问顾乐乐:“淮老师呢?”


    “忙着工作呢,”顾乐乐低头看自己的指甲,“不过明天他就会过来了。”


    铅笔一下下戳着纸张,顾乐乐闷声说:“妈妈明天又要出差,她一走,淮与就会过来住。”


    杜明茶了然。


    原来沈淮与充当了半个监护人。


    但她此刻更心疼顾乐乐多一些,看出他因母亲离开而难过,柔声安慰几句,才哄的他重振旗鼓。


    次日晚,杜明茶果真见到沈淮与。


    他来的很晚,杜明茶已经为顾乐乐上完课,正低头收拾着书包,忽然闻到一点酒味。


    抬头看过去,只瞧见沈淮与半依着书架,眼睫微垂,遮住黑色的眼睛,正安静地注视着她。


    酒的气息就是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连带着往日那股清淡的植物香也被冲淡了。


    像是月亮破出一个口子,露出里面不加掩饰的光辉。


    杜明茶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捂着胸口,打招呼:“淮老师。”


    “嗯,”沈淮与慢慢地应了,他看向杜明茶的书包,“准备回学校?”


    “是的,您这是——”


    “同事组的酒局。”


    杜明茶了然。


    即使是大学教授,也总要有些人情往来。


    而有些老师,在学校三令五申不可喝醉,自己私下里却喜欢灌同事酒。


    譬如I大的教授沈岁和,上次被人灌醉,杜明茶陪着沈岁知过去接人,对方一见到妹妹,就软在她肩膀上。


    后面杜明茶不放心打电话过去,还听见沈岁知喘着气说在收拾哥哥弄出的狼藉。


    醉酒后的男人自制力都不怎么样。


    杜明茶从沈淮与身旁经过,忽然听见他忽而叹息:“有点饿。”


    杜明茶顿住步子,她转身,看着半依着书架的沈淮与。


    灯光散落,他喉结上的那枚疤痕恰好隐在暗处。


    杜明茶十分惊讶:“你没有吃东西吗?”


    “一群老狐狸,只会灌酒,”沈淮与笑,“哪里有机会吃?”


    杜明茶先前听父亲说过。


    饿着肚子喝酒是很难受的一件事。


    淮老师自幼家庭条件困难,只怕胃也不太好吧。


    虽然现在衣食无忧,但在职场上还是无法左右,被迫用饥饿的胃去盛满酒……


    杜明茶饿过,她清楚地知道饥饿的滋味。


    恻隐之心一动,就再也堵不住缺口,杜明茶忍不住问:“阿姨已经休息了,要不然,我帮您煮完面?”


    沈淮与摇头:“算了,太麻烦,我吃些水果就好了。”


    “那些东西不充饥,”杜明茶说,“下碗面也费不了多长时间,很快。”


    沈淮与这才笑,牵动着喉结上的爱心状疤痕也在轻晃:“那麻烦杜同学了。”


    其实杜明茶一点儿也不觉着麻烦。


    暂时将书包和脱下的外套放在客厅,杜明茶挽着袖子,去厨房中找食材。


    沈淮与在旁侧给她打下手,清洗着西红柿和鸡蛋。


    他身上酒气并不重,若有似无。离得近了,杜明茶才发现他竟然这么高。


    不对,应该是今天才注意到,两人的体型差距。


    为什么这人身材保持这么优秀?


    人都是视觉动物,杜明茶也不例外,她总是忍不住频频看沈淮与。


    他修长的手指,挺直的背,宽肩,劲瘦的腰……


    淮老师的腰真好看哎。


    等待水开需要一段时间,杜明茶拿出手机,准备和舍友报备一声,今晚可能要迟些回去,免得她们挂念。


    宿舍三个人,如今只有一个人在宿舍,其他两个都还在忙其他事情。


    宿舍群里聊的正火热,还有人艾特杜明茶,她好奇地上拉,终于看到她们讨论的话题。


    赵芯见:「@全体成员这边有个和隔壁I大的联谊活动,需要填一下大致喜好,大家都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啊?」


    赵芯见:「先说一下我的偏好,我喜欢高富帅温柔狗男人嘿嘿嘿」


    姜舒华:「床上我是狗,床下他是狗的那种」


    姜舒华:「捂脸.jpg」


    霍为君:「暖心大狗狗,器大活好」


    赵芯见:「咱们怎么都和狗过不起?就不能有个人的形容词吗?」


    赵芯见:「注意言辞!党和人民都在看着你们呢」


    ……


    杜明茶笑了下,她看赵芯见艾特她,恶作剧地打下三个字。


    「公狗腰」


    刚发出去,忽然听到背后沈淮与问她:“明茶,西红柿切成这个厚度怎么样?”


    正在和宿舍人聊激情话题的杜明茶,做贼心虚,立刻收好手机,轻咳一声,走到沈淮与面前,仔细看他切好的西红柿。


    好家伙。


    他总共切了四五片,这几片看上去片片厚薄一模一样,就像拿尺子量着切似的。


    技术真好。


    杜明茶一时嘴瓢,称赞:“可以,你活真好。”


    沈淮与放下刀,侧身:“嗯?”


    杜明茶后知后觉。


    她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词语。


    杜明茶一脸严肃纠正:“我说的是手艺活,不是其他意思。”


    “什么其它意思?”沈淮与不紧不慢地问,“难道还有其他意思吗?”


    杜明茶:“……”


    糟了。


    她站直身体,昂首挺胸:“没有其他意思,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那你理解的什么意思?”沈淮与含笑看她,“我怎么听不明白?”


    杜明茶要被这一长串意思给弄懵了,她搪塞:“我还以为你会理解成干其他活。”


    沈淮与视线从她涨红的脸颊上移开,轻笑一声,按着洗干净的西红柿,一刀下去,切出流淌的汁液:“我其他活也不差。”


    杜明茶总觉着他话中有话。


    沈淮与捏了片鲜嫩的西红柿,递到杜明茶唇边:“张口。”


    或许是身高所带来的压迫,也或许是其他,杜明茶下意识按照指令,张嘴咬住那片西红柿。


    微酸在嘴巴中炸开,继而是回味无穷的甜。


    方才被她欣赏过的修长指尖划过嘴唇,杜明茶僵住,一动不动。


    沈淮与说:“即使没经验,我也会虚心学。”


    “……什么?”


    “我说的是手艺活,”他微笑,“和你第一次说的活一个意思。”


    杜明茶骤然脸颊爆红,她后退一步,清晰地听到自己乱了章法的心跳。


    她转身:“啊,该炒蛋了。”


    杜明茶手忙脚乱地炒好鸡蛋,煮好面,等到沈淮与邀请她一起吃的时候,她立刻以“学校宿舍有门禁”为由,拒绝了他。


    回程的车上,杜明茶抱着书包,也遮挡不住自己慌乱的心跳。


    她转脸看着车窗,看到上面映照出自己的影子。


    完了玩了。


    杜明茶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她可能有点点栽了-


    杜明茶次日没去辅导顾乐乐。


    有个专供翻译方向的老师很赏识杜明茶,在得知她有继续深造的意向后,愿意在一些项目上带着杜明茶。


    这也是先前沈少寒要求她让给别云茶的那个学习名额。


    这次老师接了一个颇为重要的会谈,定在君白酒店,有领导在此会见重要外宾,五楼的某个大厅中,前面有个巨大的舞台,背后是可以容纳下三十张桌子的餐厅。


    前面是领导人的位置,后面则用来招待一些中西两方的媒体记者。


    老师自然是为领导做翻译的,杜明茶和另外一个学长负责和一些法国记者进行日常沟通。


    做这种工作拿的钱并不多,光鲜亮丽也分不给幕后工作人员。


    杜明茶纯粹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口语和交际能力,她穿着7cm高的高跟鞋,微笑着面对那些法国人。


    整整一下午,小腿肚子的肌肉站到快要僵硬,事情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大家纷纷就座,用餐。


    她们被划为工作人员,桌子安排在最靠近门的一侧。


    和那些媒体记者的位置用屏风隔开,彼此之间互不打扰。


    老师和他们这些小翻译地位不同,在更高级别的宴客厅中。


    杜明茶和学长在的桌子上全是一些陌生的工作人员。


    杜明茶累的嗓子痛,不怎么想说话,偏偏学长罗布生还可劲儿地暗示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去酒吧玩。


    还说那里面如何如何,企图说动她一块参加。


    罗布生已经读研了,论起来要叫他一声师兄,家境优渥,一身的巴黎世家,自持富家子弟,说话也有意无意地炫耀自家的房产多少。


    杜明茶没理他,过了一阵,他自己也觉无趣,开始玩起手机。


    杜明茶刚吃了几口,忽然听见顾乐乐的声音:“明茶!”


    她放下筷子,顾乐乐迈着小短腿吧哒吧哒地跑过来,欣喜地看她:“我听栀子阿姨说看到你,还有点不敢相信……没想到你真的也在啊。”


    杜明茶还没问“栀子阿姨”是谁,旁侧的罗布生倒是凑过来,笑着逗顾乐乐:“这孩子长得真好看,你亲戚家的啊?”


    顾乐乐人小鬼大:“我是她外甥。”


    罗布生仍旧拿着手机,笑眯眯,不以为意:“外甥啊?那你劝劝你阿姨,晚上跟我去酒吧玩呗。劝成功了,我给你钱。”


    顾乐乐笑的天真无邪:“不要脸的,我又不缺你那俩臭钱。”


    罗布生:“啊?”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仔细看他,笑容也少了。


    杜明茶没理他,柔声劝顾乐乐:“今天谁带你来的?先回去吧,我还要工作。”


    “不要,”顾乐乐眼睛咕噜一转,忽而伸手指着罗布生,“我要在这里看大哥哥的手机!大哥哥手机上有不穿衣服的漂亮大姐姐!!!”


    整个餐桌顿时安静。


    吃饭、聊天的人都停下动作,以奇怪的目光看向罗布生。


    小孩子声音清脆响亮,这么一声下来,罗布生脸都僵了。


    脸红脑胀地关掉手机上的浏览器,罗布生恼怒地伸手要去拧顾乐乐耳朵:“你这熊孩子——”


    顾乐乐猫着腰,飞快地跑走了。


    杜明茶拦着要去追的罗布生,声音平静:“童言无忌。”


    罗布生看了她一阵,怒气上涨,冷笑:“好哇,合着是你教他说的,可真有你的。”


    周围餐桌上的人方才已经注意到这边动静,纷纷看过来,罗布生余光瞥见,意识到自己现在不可能把杜明茶怎么着。


    他悻悻然坐下,脸色阴沉。


    杜明茶下午说了太多话,口渴难忍。


    她伸手去拿杯子,罗布生忽然踢了一下她的脚。


    手一抖,杯子中的茶水立刻溢出来,流淌在餐桌上,不慎溅到罗布生的裤子上一滴。


    罗布生立刻横眉竖目,变了脸,说:“杜明茶,我这裤子可是巴黎世家的。”


    杜明茶放下杯子,抽出纸巾,一根一根地擦着手指。


    “你知道这裤子多少钱吗?这可是我买的限量联名款,”罗布生指责她,“被你这么一滴,整条裤子都报废了!”


    罗布生心里清清楚楚,眼前的女孩是个孤儿,没有人会为她撑腰,她也赔不起。


    一个侥幸跟着老师做事的新生,下个项目都不一定带她。


    这样的一个女孩,再好拿捏不过了。


    先威逼再利诱,罗布生这一套拿捏的炉火纯青,成功过多次,不信她不就范。


    餐桌上工作人员都保持安静。


    他们既不认识杜明茶,也不认识罗布生。


    纵使看出来罗布生在故意仙人跳,也不好发声。


    瞧见杜明茶不说话,罗布生凑过去,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又笑起来:“不过你也别怕,毕竟咱们跟着同一个老师,以后或许也是同门师兄妹呢。只要你今晚跟我出去玩——”


    “玩什么?”


    一道成熟低沉的男性声音,打断罗布生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看到一高大俊美的男人走来,黑色平驳领外套,白衬衫,烟灰底白斜纹领带,戴一副黑色的手套,还未取下。


    面容平静,唯独目光锐利如刃。


    他走到杜明茶身后,摘下手套,注视着罗布生:“再说一遍。”


    罗布生不知来人是谁,无知者无畏,他指指旁侧的杜明茶:“她弄脏了我的衣服,我让她赔钱。”


    “天经地义,”沈淮与淡淡说,“是该赔。”


    杜明茶愣住,她看着沈淮与,有些难以置信。


    不对。


    淮老师应该不会这样。


    而罗布生心里面乐开了花。


    看来对方和杜明茶没什么关系。


    罗布生心中暗暗松口气,他盯着杜明茶:“没钱赔也行,正好今晚我朋友放我鸽子,她陪我去酒吧玩也算抵了。”


    沈淮与漫不经心地问:“弄脏你衣服,就得陪你去酒吧?”


    虽然对方省略了部分,但正好合上罗布生心意,他下意识点头:“没错。”


    杜明茶隐隐约约意识到沈淮与要做什么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挖坑让别人跳。


    满肚子坏水。


    沈淮与示意经过的侍应生停下,从他手中托盘中取出一瓶刚打开的红酒。


    下一瞬,一整瓶红酒倾倒在罗布生头上。


    哗哗啦啦。


    红酒是刚从冰中取出来的,冰寒透肌,酒气弥漫,无法消散。


    从头发到衬衫、裤子、鞋——


    众目睽睽,罗布生被从头浇到底。


    这半个房间瞬间陷入安静。


    罗布生还未醒过神来,这陌生的英俊男人就将手套重重扔到他脸上。


    啪。


    被皮质抽打的刺痛从脸颊上传来,眼睛被打的睁不开,罗布生打了个寒噤,终于意识到害怕。


    沈淮与微笑:“真巧,我今晚也想去酒吧玩。”


    18.  醉酒   生日快乐


    罗布生打了个寒噤。


    他做多了坏事, 至今没惹上大麻烦,最基本的眼力劲还是有的。


    比如说第一天就观察好杜明茶没什么靠山、摸透了她的家底,知道她在读书外做着许多兼职。


    这样的女孩, 从头看到尾,清清楚楚。


    可罗布生完全看不清楚沈淮与的来头。


    罗布生家里面是原本过的懒洋洋苦哈哈、后突然靠拆迁暴富的那一批, 从父辈到他,都养成炫耀吹牛的习惯。


    穷惯了乍富, 总会迫不及待地炫耀自己先前没有的东西, 衣服鞋子非名牌不穿, 恨不得把价格标签裱起来挂脖子上。


    他习惯性的先去打量沈淮与的衣着,看不到丝毫logo或者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无多余配饰, 腕上倒是有块百达翡丽,光华内敛。


    罗布生有块高仿的,下意识地想对方多半也是假的。


    沈淮与说话语调温和,不曾有丝毫的倨傲,罗布生却没由来心生些许惊惧。


    不怒自威。


    他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这个词语。


    重新审视对方, 罗布生没有发火, 扯了纸巾,擦拭着自己身上的东西, 低声问:“这位先生, 您这是……”


    “不是要去酒吧玩?”沈淮与的手漫不经心搭在杜明茶椅子顶端, 手指侧边距离她的衣衫不足1cm,摘去手套的一双手修长苍白, 他说,“一起。”


    罗布生知道自己该拒绝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但对方气势过盛, 令他不敢违背,犹豫再三,才忐忑不安地应下来。


    他大概真真切切地昏了头。


    可目光一对上沈淮与的眼,罗布生就忍不住低头。


    罗布生这一身酒气的,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出去,侍应生领着他去换衣服,杜明茶才抓紧时间拉住沈淮与的衣服,低声问:“淮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完全弄不明白沈淮与的目的。


    虽然是帮她……但为什么要去酒吧啊。


    “来帝都这么久了,还没去过酒吧?”沈淮与笑,“刚好,今天有监护人陪同,你可以放心地玩。”


    杜明茶震惊:“什么监护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沈淮与含笑,“叫了我这么多声淮老师,我也该尽尽职责。”


    杜明茶条理清晰地反驳:“那你先前还叫我‘杜老师’呢。”


    “那你也是我的监护人,”沈淮与从善如流,“今天还得麻烦这位聪明的监护人,陪我这个好奇鬼去酒吧里玩一把。”


    按照计划,杜明茶今晚本该住在君白中,好好休息一晚之后,明天早上再回学校。


    杜明茶知道自己该乖乖留在酒店里,关门后哪里也不去。


    可沈淮与的话实在太具有诱惑性了,以至于杜明茶进行了长达三秒钟的艰难抉择,仍旧选择点头:“好哇。”


    和沈淮与一起去酒吧,与和罗布生一起去酒吧,完全是两个概念。


    杜明茶先前看小说时候,对酒吧这个高频率出现的场所一直保持着高度好奇。


    在全网严打之前,小说中的酒吧一直是个极为神秘且淫、乱的地方,黄赌毒烟酒,合法生意一样不沾,有的甚至还在酒吧中搞穿越、重生、走/私军火、暗杀、选举总统。


    鲜网中的女主在酒吧中卖、身或者卖别人的身,前者走柔弱不堪金丝雀np线,后面那个走妖娆妩媚小狐狸np线。


    绿色的晋江则更偏好1V1,大部分女主往往在失恋或求之不得后去酒吧买醉,进而和真正的男主发生一夜那个啥情,部分还会因此再揣个崽。


    全网严打后,小说中的酒吧正规多了,虽然还会有一夜那个啥但基本会“此处省略3247字”,大部分小说的男女主在酒吧中互相撩拨就是憋着不走肾,急的杜明茶想穿书按头绑他们去床上。


    ……


    接受清水文荤文洗礼后的杜明茶,长这么大,竟然一次也没有去过这小说中必备圣地。


    刚好,附近就有一家,连车都不用坐。


    还有可靠的淮老师全程作陪。


    陪吃陪喝陪玩。


    简称三陪。


    杜明茶愉快地接受了这个机会。


    在换衣服的空档中,罗布生趁机给自己的狐朋狗友打电话,直言约了个漂亮小师妹过来一起“耍耍”,可惜有个陌生男人看上小师妹美色,也跟着过来。


    只觉那陌生男人不好得罪,罗布生不敢轻举妄动,连环call狐朋狗友过来把关,做僚机。


    去的不是清吧,是夜店。


    刚进去,就有人拦下杜明茶:“我们这里禁止未成年人进入。”


    杜明茶:“……”


    她听见身旁的沈淮与笑了一声。


    没由来脸热,杜明茶不得不掏出身份证,给那人看:“我成年了!”


    四个字铿锵有力,对方仔细核对年龄,才连连道歉,放了杜明茶进去。


    罗布生正四下张望自己的僚机,沈淮与却扯住杜明茶的衣袖:“过来,带你去看些未成年能看的东西。”


    杜明茶说:“其实我也不介意看点成年人该看的东西。”


    酒吧里吵闹的厉害,舞台上,常驻歌手唱的癫狂。杜明茶听了半天,惊愕地发现对方竟然在唱小红莓的《zombie》。


    今天周五,许多上班族选择在这个时候放松,也有不少高校学生。


    方才进来时,杜明茶清晰地看到海报上的字。


    女孩子进来不需要缴费,而男人则需要付钱。


    吧台前是三角拱形柜子,满满当当摆着酒和调制饮品。干苦艾酒、香槟、奎宁水、节食可乐、杜松子酒、伏特加……


    灯光幽蓝如鬼火,五个皆穿黑西装戴红色领结的调酒师站在柜台后,离他们最近的一个金发碧眼,正在往郁金香形状的雪莉杯中注入橙红的酒液。


    沈淮与停下脚步,杜明茶正看的着迷,一不留神撞到他的后背,立刻捂着鼻子,疼的轻哼一声。


    沈淮与笑了,看着她头发被撞的翘起:“想喝?”


    杜明茶谨慎发问:“很贵吗?”


    “倒不是价格的问题,”沈淮与不动声色伸手,挡在她左边,“一个有道德感的男性,不该请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女孩喝酒。”


    侍应生端着木质托盘紧挨着沈淮与的胳膊蹭过去,杜明茶没有发觉,仍旧仰脸看他。


    ……行吧,看来他的意思就是不给她喝酒了。


    “幸好我没道德感,”沈淮与忽而笑了下,将她头上翘起的呆毛压下去,“走,没道德的成年男性想陪你喝一杯。”


    人太多了,杜明茶拽着沈淮与的西装外套。


    为了防止和其他人碰到,杜明茶不得不努力贴近他,近到能感知到沈淮与身上的温度。耳侧的嘈杂在此刻仿佛全部离开,杜明茶只听见他漫不经心地问:“你喜欢什么口味?蜂蜜?还是牛奶?”


    杜明茶说:“牛奶。”


    沈淮与告诉调酒师:“一杯Light  White Russian,谢谢。”


    他选择的是杜明茶方才一直在看的金发碧眼调酒师,对方姿态优雅地为杜明茶调酒,手法如行云流水,但杜明茶如今心思并不在调酒师身上了。


    沈淮与坐在高脚椅上,这里的吧台设置偏高,杜明茶坐上去后,两只脚几乎离了地。


    低头看,沈淮与还需要微微屈膝,狭窄的空间似乎容纳不下他的腿。


    这难道就是身高的差距吗!


    沈淮与的腿笔挺,修长,在西装裤的包裹下,有种隐隐压抑的禁欲美感。


    好好看。


    他的臀部也好翘好翘哦。


    身体曲线怎么会如此好看!


    如果旁人是“orz”的话,那沈淮与就是“or2”了!


    杜明茶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调酒师微笑着将酒杯递到面前:“请慢用。”


    她这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双手去触碰杯子:“谢谢。”


    沈淮与为她选的酒浓度很低,甜酒配牛奶,后者的比例远远大于前者。


    杜明茶小小的尝了口,浓郁的奶味儿四溢。


    好喝耶。


    还未来得及发表第一次在酒吧喝酒的感想,就听见罗布生的声音:“师妹,你们俩怎么还在吧台?卡座都开好了,找你们好一阵。”


    他显然找了一阵子人,满头大汗,不由分说,上来就要拉杜明茶的手。


    啪。


    沈淮与拿着吧台上的宣传册,打在罗布生的手背上。


    罗布生疼的迅速缩手,手背上方,赫然一道红色的痕迹。


    沈淮与淡声说:“规矩点。”


    罗布生讷讷不敢言,他越发猜不透沈淮与的身份,揉着手背:“……卡座那边人少,你们过去也清静点。”


    他心里纳罕。


    艹啊,今天真他妈的见鬼了。


    怎么这个男人比他老子还恐怖?


    好在沈淮与没有再度拒绝,他一手端着杜明茶未喝完的酒,一手牵着她,去了开好的卡座旁。


    罗布生叫了两个男性朋友过来,一见到杜明茶,个个就像饿狼见到小嫩鸡崽似的,几双眼里都要放光,一口一个“明茶妹妹”。


    他这两个朋友也怪,一个是秃头,嗓子又粗又尖,像刚净了身入宫的小公公;另一个脸色青白,嗓子细细,像刚出土的老太监。


    罗布生更是一口气开了五瓶轩诗尼XO,每人面前都摆了一瓶,摩拳擦掌:“咱们玩点什么?骰子?”


    说这话的时候,罗布生偷瞟沈淮与。


    “你们玩,”沈淮与姿态懒散,坐在沙发上,把玩着杯子,“我不会。”


    杜明茶讶然看他。


    这世界上还有他不会的东西?


    罗布生松了口气,他极力邀请沈淮与:“来试试呗,就当玩,咱们也不赌什么,就喝个酒。”


    再三劝说下,沈淮与终于勉强点了头。


    穿着兔女郎服饰的侍应生端骰盅过来,半跪着放在桌子上。


    骰盅是陶瓷质地,触感冰凉,一人三个骰子。


    沈淮与掂了掂手感:“挺沉。”


    罗布生暗笑他不懂道,不知道这骰盅被偷偷动过手脚。


    沈淮与拿的那个有问题,再怎么摇都摇不出大的点数。


    开始玩了两把,果不其然,沈淮与输的一塌糊涂,不得不喝了两杯酒。


    罗布生摇着骰盅,看向杜明茶,微微挑眉:“师妹,来玩玩?”


    杜明茶皱眉。


    她父亲邓扶林年轻时候研究过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包括不仅仅限于摇骰子的技巧。后来他闲的无事,将这个手艺传授给杜明茶。在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后,杜明茶也能成功地摇出自己想要的点数。


    她忍不住去看沈淮与,后者手指正搭在胃部,轻轻皱眉。


    杜明茶想起昨晚醉酒的他。


    淮老师胃不好,喝不了太多酒。


    心里疼了一下,骤然泻出哗哗啦啦的怜惜。


    杜明茶干脆应下:“行。”


    罗布生笑起来:“师妹真豪爽。”


    他朝旁侧人使个眼色,对方忙不迭地往杜明茶面前的杯子里倒满酒。


    满到溢出来,顺着杯壁往外淌了些,流到黑色木桌上,像一汪毒药。


    罗布生斥责:“你看看你,就算师妹痛快,你也别倒这么多啊。万一师妹输了,这不就成了我们欺负人?”


    杜明茶打断他:“行了,别扯这些没用的,要玩就玩。”


    她又不傻,一眼看出来罗布生和他朋友这是一个打一个捧。


    一个唱白脸欺负,另一个□□脸捧着,和pua似的。


    泡妞的技巧这么老套,完全唬不住阅尽言情小说的杜明茶。


    杜明茶拿过骰盅,这瓷质的东西上面还残存着沈淮与的体温,她忍不住抬头看眼沈淮与。


    后者手指轻按额头,正垂眼看她,眼睛浓暗,睫毛长长,像是醉了,又像是没醉。


    杜明茶垂首,捏着三枚骰子,选择好面,力道适中地抛到桌面上。


    骰子以她预想的角度旋转,瓷质的骰盅覆盖上去,杜明茶晃了三下,停住。


    对方也恰在此刻停下。


    同时打开。


    556,232.


    杜明茶输了。


    她愣住。


    不可能,她还没失手过。


    “师妹啊师妹,”罗布生笑着,“愿赌服输,喝吧。”


    杜明茶脑袋里乱糟糟的,她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抛掷的力度不对,不然怎么可能会掷出这样小的数字?


    但容不得她多想,盛满了酒的杯子就在眼前。


    杜明茶准备伸手。


    沈淮与先她一步拿起杯子,从容不迫:“我替她喝。”


    杜明茶惊愕。


    他没有丝毫犹豫,端起杯子,这满满一杯40度的酒,沈淮与安静地全部喝下。


    杜明茶望着他的喉结,看着他脖颈上的线条,咬牙:“再来。”


    她绝对不可能再失手。


    罗布生求之不得,笑眯眯:“行啊。”


    第二局,杜明茶又输了。


    沈淮与继续喝了一杯。


    已经四杯了,他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色,那是酒精催发出的痕迹,话更少了。


    杜明茶意识到不对劲,丢掉骰子,沉脸:“这骰子有问题。”


    罗布生主动将他的三个骰子扔过来,嬉皮笑脸:“那咱们换换?”


    “不——”


    “明茶,和他再玩一局,”一旁静坐的沈淮与忽然出声,“最后一局。”


    罗布生眼睛闪着精光:“那咱们就玩个大的,要是你输了,你们俩一人一杯;我要是输了,我和我兄弟们一人两杯,怎么样?”


    沈淮与应允:“这办法不错。”


    杜明茶忍不住了,她贴近沈淮与,悄悄在他耳侧低语:“干嘛和他们玩?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东西有问题吗?”


    音乐嘈杂,她几乎是贴在沈淮与身上说的,眉毛微微皱起,眼睛中满是担忧。


    离得如此近,近到杜明茶听到沈淮与呼吸忽而不稳,声音也有些沙哑:“没事,有我呢。”


    杜明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着对淮老师的信任,她重新投了骰子,正准备摇晃骰盅时,一双大手,忽而盖在她的手上,将她的手、以及骰盅完全覆盖住。


    杜明茶仓皇回头,看到沈淮与沉而暗的一双眼。


    他喉结微动,完全捏着杜明茶的手,却是在和对方交谈:“我帮她晃。”


    罗布生知道骰盅做过手脚,全然不怕:“行啊。”


    杜明茶只感觉到沈淮与的手心滚烫,炙热,比她温度要高许多。这双手也不同于看上去那般白皙优雅,他的骨头是硬的,指腹也是硬的。


    坚硬的手指深深陷入她柔软的指缝,杜明茶被他捏的有些疼了,忍着声音。整只手完全是在他的带动下晃动,像是身体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引导着她的手运作,等到停下时,仍旧不曾松开。


    杜明茶脉搏剧烈,盯着沈淮与修长的一双手,瞳孔放大。


    “打开,”耳侧只听沈淮与的声音,“看看怎么样。”


    杜明茶依言打开。


    三个六!!!


    她惊住了。


    杜明茶虽然有把握摇出三个六,但如沈淮与这般,操纵着别人的手也能摇出这个数字……


    不能想象。


    毕竟多一个人的手,就多一分力道的不确定。


    对方也惊呆了:“怎么可能???”


    罗布生第一反应是沈淮与出老千了,这骰盅被动过手脚,怎么可能摇出这么大的数字?


    还是三个!


    可对上沈淮与的目光,他又不得不把话咽下去,憋青了脸。


    三个人面面相觑,只觉诡异,又不敢指出。


    每人都憋气喝了两杯酒。


    “再来!”罗布生僵着脸,“再来一局!”


    刚刚肯定只是巧合,再来一次……杜明茶一口酒都没喝呢!


    快到嘴的鸭子,不能就这么跑了。


    “再来得加码,”沈淮与看着他们,“谁要是输了,就把剩下的酒全喝光。”


    杜明茶急切叫他:“淮——”


    沈淮与没看她,只在桌子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是让她安静的意思。


    罗布生只觉这招正中下怀,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他热血冲上头,脱了外套,撸起袖子就玩。


    沈淮与仍旧是三个六。


    罗布生摇出三个一。


    罗布生炸了,他气的把瓷盅丢在地上:“老子不玩了!你他妈的使诈!”


    沈淮与抬眼看他,声线仍旧淡淡:“不玩了?”


    对上他的视线,罗布生忽而哑声,他忍不住看了眼杜明茶,咬咬牙,拿起桌子上的轩诗尼,眼一闭、心一横,抄起来就对瓶吹。


    酒液是冰凉的,酒精辛辣,又冷又辣的刺激着咽喉一路往下,才灌了半瓶,罗布生实在撑不住了,丢下酒,跑去卫生间,难受地干呕。


    剩下两个“大小太监”,一动也不敢动。


    沈淮与视他二人为无物,站起来:“明茶,我送你回学——校。”


    最后一个字说的艰难,他身体晃了下,站不平稳,吓的杜明茶立刻伸手去扶他,胆战心惊:“淮老师,您没事吧?”


    “还好,”沈淮与靠在她身上,垂首,闭着眼睛,轻叹,“是我酒量太差了。”


    “不不不,”杜明茶越想越后悔,“早知道我就不该答应和他玩中间那两把,不然你不喝那两杯,应该也没事……走,我送您回去,小心脚下。”


    杜明茶扶着沈淮与,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往外走。


    等两个人离开后,吐的一脸苍白的罗布生才过来,他脸色很差,刚才差点把胃都吐了出来。


    一看卡座上人没了,罗布生气的一脚踢开碎裂的瓷盅:“那男的谁啊?”


    剩下两人慌忙摇头,都表示不知道。


    倒是秃头小心翼翼提建议:“你不是和沈克冰关系好么?沈克冰姓沈,后面可有沈二爷……”


    正议论着如何通过沈克冰找人的这些家伙,完全不知道,他们口中敬畏的沈二爷,此刻在杜明茶的搀扶下,刚刚离开酒吧。


    时间已经很晚了。


    11点55。


    风吹的脸冷,杜明茶打了个哆嗦,问沈淮与:“淮老师,您现在是回静水湾么?”


    沈淮与:“嗯,你随便找个出租车把我塞进去就行。”


    他试图松开杜明茶,往外走:“没事,别担心,我可以的——唔。”


    刚走几步,身体摇摇晃晃,又险些摔倒。


    杜明茶立刻扶住他,用肩膀撑起他沉重的身体。


    愧疚感更重,责任感也越发浓。


    她说:“您都醉成这样,别逞强了,我送您回去。”


    这边是单行道,回家要去反方向坐车。杜明茶扶着沈淮与艰难地走出去,忍痛用滴滴叫了车。


    呜呜呜打车费好贵哦,都够她吃一个月的冰激淋了。QAQ


    很快有司机接单,但这边堵车严重,预计十分钟后抵达。


    杜明茶无意间发现沈淮与喉结一直在动,立刻猜测到了——醉酒后的人口渴。


    她将沈淮与暂时扶到公共长椅上坐下:“淮老师,您先坐一会,我给您去买瓶水。”


    沈淮与刚说了不用,杜明茶已经将包和手机塞到他怀中,转身往旁侧的711便利店跑。


    或许是怕耽误司机时间,她跑的很快。


    杜明茶推开便利店玻璃门,走进时,她放在沈淮与怀中的手机响了。


    沈淮与坐正身体,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醉意。


    他低头,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备注。


    「被爱妄想症」


    笑了一下,沈淮与点了接受通话,外放。


    手机中,传出沈少寒的声音。


    “明茶,祝你生日快乐。”


    手机彼端的沈少寒,如今是又饿又累,疲乏不堪。


    自凌晨起,他就跟随沈淮与身边的人离开帝都,乘机前往哈尔滨。


    十月中旬,帝都还是晴朗的秋,而哈尔滨这边已经入冬,今日最高温度才8摄氏度。


    虽然不至于下雪,但阴阴郁郁的冷雨从凌晨下到傍晚,沈少寒完全没准备厚实的外套,只幸好大部分时间在室内。


    他此刻站在落地窗前,凝视着外面雾蒙蒙、雨泠泠的黑夜。


    守到凌晨,等到十二点过,才拨通杜明茶的号码。


    本来不抱期望,但意外的是对方很快接通。


    她所在的那端声音嘈杂、喧闹,隐约能够听见人聊天时发出的笑声,还有和缓轻扬的音乐,听起来不像是在学校。


    “……祝你生日快乐。”


    沈少寒声音微涩,祝福着她。


    但是,他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回应。


    是个男人,声线低沉、慵懒。


    “谢谢,她现在很快乐。”


    “别在这个快乐的日子逼我骂你,小狗崽子。”


    19.  春日梦境   “你裤子口袋里是手机吗?”……


    刚吐完的罗布生, 忍不住给沈克冰打了电话,恰好,对方也在工体附近酒吧。


    沈克冰最讲义气, 一听朋友添油加醋地说被人欺负、使老千,立刻出来。


    罗布生有一双三寸不烂之舌, 先是几句话捧的沈克冰飘飘然,再苦兮兮地说自己准备泡的妞被这男人给拐走。


    几句话下来, 沈克冰拍拍他肩膀:“人在哪儿呢?带我去看看。”


    罗布生的狐朋狗友有偷偷跟出来的, 报了位置, 沈克冰这才雄赳赳气昂昂地赶过去。


    遥遥只看一穿西装的男人在打电话,身材挺拔,沈克冰眯了眯眼, 一时间没认出来,只问罗布生:“是他?”


    “嗯嗯,”罗布生四下张望,没看到杜明茶身影,他也没往心里去, 直戳戳开口, 肯定,“就是他, 在酒吧里出老千、灌我酒, 还带走了我看上的妞。”


    自觉有人撑腰, 说话也多了几分底气。


    沈克冰冷笑一声:“在这里还敢这么猖狂?是得给他点教训。”


    罗布生心中暗想,沈家的人就是不一样, 说话也这么有底气。


    要是他也有个沈二爷,刚才指不定就已经得手了美人……


    沈克冰走过去,恰好那人也打完了电话。


    沈克冰说:“喂, 刚刚就是你……二爷???!!!”


    罗布生愣了一秒。


    他眼睁睁地看着沈克冰瞬间变了脸,从趾高气昂变得毕恭毕敬,声音细若游蚊:“二爷,您怎么在这儿?”


    罗布生定定站在原地,嘴巴微张,合不上了。


    沈淮与只淡淡瞥他一眼,视线没什么温度。


    罗布生打了个寒噤,终于明白先前面对这个男人时、由衷而起的恐惧究竟从何而来。


    那是特属于上位者的气度。


    不需要威胁,不需要什么虚腔做势。


    即使什么都不说,罗布生就忍不住向他屈服。


    没有等到沈淮与说话,沈克冰心里面犹如海水反潮,冷风过,额头上起了一层热汗,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花砖,懊恼不已。


    “二爷,我真不知道是您,对不住……我朋友他不认得您,要是有什么冒犯,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沈克冰战战兢兢回答,头更低了,“您——”


    “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些朋友?”沈淮与嗓音清淡,“平时就这么做事?”


    沈克冰咬牙,转身,猛地踹了罗布生一脚,罗布生没站稳,疼的哼一声,跪在地上,肩膀颤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身后的俩人吓得后退两步,抖了几下。


    沈淮与没看,低头仔细擦拭杜明茶手机边缘的痕迹:“你这是做什么?”


    沈克冰心一横。


    啪啪啪啪啪。


    连着五下,沈克冰对自己也狠,朝自己脸上也狠狠甩了五下,右脸颊很快浮现出红色的痕迹。


    其他几人目瞪口呆,愈发惊惧。


    他低头,哀求:“二爷,您别和我父母说,我现在不能再惹事了,再惹事,他们指定要停我的卡……”


    说到这里,沈淮与终于抬眼,波澜不惊地看他:“回去吧。”


    沈克冰如蒙大赦,不敢多说,拽着扔跪在地上的罗布生,几个人头也不回地踉跄离开。


    彼此间都默契地没有说话,也不敢说。


    711便利店中,正在收银台等待结账的杜明茶,无意间瞧见玻璃门外过去几个熟悉的身影,瞧着有是刚才的罗布生。


    她心里一紧,担心醉酒后、手无缚鸡之力的淮老师会被他们欺负,一拿到钱和水就飞奔回他身边。


    沈淮与正闭着眼睛,睫毛浓长,听见动静,侧脸看她,眼底仍旧是雾蒙蒙的,瞧不清楚。


    确定他安然无恙后,杜明茶才松了口气,递给他:“淮老师,您喝水。”


    沈淮与说了声谢谢,伸手去接——


    只是手抓了两次,都抓了个空。


    杜明茶了然。


    沈淮与喝醉了,看东西不清楚。


    这样的淮老师,就算拿到水也会撒掉吧。


    杜明茶不忍心看他浪费水资源,主动提出:“您别动,我喂您。”


    沈淮与推辞:“没事,我能行。”


    杜明茶说:“您不行。”


    她低头拧着瓶盖,忽然听见沈淮与叹口气。


    “明茶,”他斟酌着言词,“一个淑女不应当说一个男人不行。”


    杜明茶右手捏着瓶盖,左手拿着瓶子:“反正我又不是淑女,来,仰头,张嘴,啊——”


    杜明茶教了一段时间熊孩子,现在也习惯性用上哄顾乐乐的语气。


    沈淮与坐在椅子上,抬眼看她,下颌线流畅,脖颈线条美好。


    杜明茶的目光很温和,脸上仍旧有淡妆。这么久,口红有些褪了,但并没有损耗她的容颜,反倒引着人想要再去一亲芳泽。


    想要尝尝她唇上的口红,是什么味道。


    杜明茶又重复一遍:“啊——”


    沈淮与顺从仰脸,如她所愿,张嘴。


    杜明茶不敢触碰他的脸,一手捏着瓶子,一手托着瓶底,小心翼翼地将瓶口递到他的唇边。


    他嘴唇薄,书上的人说这样的唇形的男人多薄情寡义。但唇形很好看,与他禁欲的气息不同,这双唇惹得人想要凑上去咬一口。


    杜明茶竭力压制住自己内心不正常的波动,将水轻轻倒入。


    随着喝水,她清晰地看到沈淮与的喉结上下动。


    ……好性感啊。


    美色过甚。


    杜明茶勉强移开视线,手下一抖,水倒多了,她慌乱将瓶子拿走,去拿纸巾,想要给他擦拭:“淮老师,您没事吧?”


    她看那水已经沿着沈淮与的下巴、喉结往衣服上流,眼看要弄湿衣服,她立刻拿了纸巾去擦,刚擦了几下,隔着衣袖,手腕被他牢牢捏在手中。


    被男人抓住的力道大了些,疼的杜明茶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别动,”沈淮与低声说,“现在没事,再擦就有事了。”


    杜明茶:“……啊?”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瞧见他眼眸暗沉如夜,如浩瀚无垠的宇宙。


    恰好在此刻,手机响起,原来是滴滴司机到了。


    杜明茶来不及多想,拧紧水,装在包中,扶着沈淮与上车。


    对方喝了水,大概清醒了些,没有如方才那般,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反倒是有些往外离开,极力避免和她的肢体接触,有些不自在。


    杜明茶满脑子都在担心淮老师醉酒摔倒——她记得清清楚楚,高中时候的历史老师,醉酒后摔倒,磕在马路牙子上,摔掉半个门牙。


    淮老师的牙齿又整齐又白,完美无瑕,杜明茶衷心希望他能够保留着这一口好牙齿。


    察觉到沈淮与试图避开之后,杜明茶下意识地像搂朋友一样,自然而然地搂过他的腰,往自己身侧强硬地拉了一下。


    熟悉的好闻植物气息将她包裹,杜明茶听见沈淮与发出沉闷的一声。


    可能是淮老师醉酒后不舒服?还是她刚刚力气太大?打痛了他?


    好像触碰到什么坚硬的热东西,松开手,杜明茶随口问:“你往裤子口袋里放什么了?这么硬?手机?”


    沈淮与身体紧绷:“嗯。”


    滴滴司机已经下来帮忙开后面的车门。


    杜明茶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上车,不忘好心地叮嘱:“你手机发热好严重啊,三星的吗?记得早点换啊,没听说吗?三星造的不是手机,是军火啊。”


    她听到沈淮与压抑的呼吸:“嗯。”


    杜明茶心中赞叹。


    淮老师真好,从善如流。


    醉酒后话也少。


    从这里到静水湾需要近一小时车程,如今已经到了半夜,零点早就过去。


    杜明茶累了一下午,站着解答许多问题,又跑去酒吧玩了一阵,如今实在有些挺不住了。


    沈淮与从上车后就坐的离她很远,远到两人中间还能再容纳一个成年人。


    他很遵守边界感。


    远到杜明茶几乎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只看到沈淮与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了腿上。


    他侧脸看着窗外的夜景,下颌线绷紧,薄唇紧抿。


    一言不发。


    杜明茶困极,头靠着冰冷的车窗,摇摇晃晃,头一点一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枕到什么温暖坚韧的东西上面。


    不是冰凉坚硬的车玻璃。


    鼻翼间满是淡淡的、好闻的草木气息。


    杜明茶在这股舒服的味道中睡的更久了。


    等车子停下,微微晃动时,杜明茶才悠悠醒来。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竟枕在沈淮与的肩膀上。


    只隔着一层衬衫,清晰地感触到他的体温。


    啊啊啊啊!居然还流了口水!!!


    杜明茶立刻抬头,试图用纸巾来毁尸灭迹,不敢看沈淮与的眼睛。


    对方好像有洁癖啊,被她弄上口水,会不会勃然大怒痛骂她一顿——


    沈淮与笑了一下,并没有生气:“醒了?口水挺多啊。”


    杜明茶往侧边坐,头抵着车门,内心有点崩溃,不是很想回应。


    不活了。


    让她去死一死。


    现在还能连夜买站票离开这个城市吗?


    大概真的醒了酒,沈淮与先她一步,打开车门下车。


    杜明茶晃晃脑袋,坐正,懵懵地告诉司机:“麻烦去国贸CBD——”


    话没说完,旁侧车门打开,沈淮与俯身看她,皱眉:“这么晚了,你要自己回国贸?太危险了,没看过之前滴滴司机凶杀案新闻?”


    滴滴司机叫开了:“先生,我还在呢,这种事能别当着我的面说吗?”


    杜明茶:“……啊?”


    “下车,”沈淮与说,“今晚留下,明天送你回学校。”


    杜明茶:“这……”


    滴滴司机敲了两下方向盘:“你这年轻人,说什么滴滴司机不安好心,我看你才是那个不安好心的吧?”


    沈淮与看他一眼,在杜明茶看不到的角落里,从微开一丝的副驾驶处车窗里塞了几张人民币。


    粉红色的毛爷爷悠悠哉哉地躺在副驾驶座上,闪着诱人的性感光芒。


    滴滴司机眼睛一亮,咳了一声,双手搓着方向盘,转头,嘿嘿一笑:“小姑娘,我看这小伙子说的很有道理,你怎么就确定我不是变态杀人狂呢?”


    杜明茶头也不回地下车,重重关上车门。


    她跟在沈淮与身后,看着他刷门禁卡进了小区,小声说:“我感觉刚刚那个司机大叔好像有点不正常哦。”


    “男人大多靠欲、望思考,”沈淮与淡淡,“以后晚上不要和成年男性独自出门,除非对方非常可靠。”


    认为淮老师非常可靠的杜明茶深以为然,认真点头。


    静水湾中,顾乐乐小朋友早就睡下了。


    杜明茶仍旧住在上次的房间中,她和沈淮与互道晚安,刚准备洗漱,忽被他叫住:“明茶。”


    杜明茶后退两步,侧身看他:“嗯?”


    沈淮与抛过来一个盒子,杜明茶条件反射,伸手接过,搂在怀中。


    他眼睛微弯:“生日快乐,明茶,恭喜你又长大一岁。”


    杜明茶愣住了。


    她低头,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拆开。


    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钢笔,周身没有丝毫logo,安静地躺在黑丝绒上。


    抬头。


    沈淮与脱掉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长身玉立,整个人仿佛都笼罩在柔和的光中。


    “一点小礼物,”沈淮与微微垂眼,如看一棵正在蓬勃抽芽、生长的树苗,“祝你学业有成,万事胜意。也希望它能陪你走千里路,读万卷书。”


    真是个美好的祝愿。


    杜明茶抬头,将今年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珍惜抱在怀中,眼睛明亮:“谢谢淮老师。”


    当晚入睡,杜明茶小心翼翼将钢笔放在枕头下。


    她做了个奇怪且癫狂的梦,梦境接着她为沈淮与擦拭喉结上的水开始,仍旧是手腕被他攥住,握的她手腕发痛。


    不同的是梦中的杜明茶并没有停手,反而睁开桎梏,更加肆无忌惮地去抚摸他的喉结,以及脖颈上因隐忍而清晰的青筋。


    后半截愈发荒诞,两人在深夜少人的公园中亲密接吻,杜明茶坐在沈淮与腿上,搂着他的脖颈。


    晚秋初冬的寒风凌厉,猛烈摇曳树叶,将半开的玫瑰花不容置疑地层层吹开。


    杜明茶轻轻吸着冷气,贴在他耳侧小声叫着老师,她的腿被坚硬的玫瑰花枝勾破了,伤口发痛。


    她低头,看到沈淮与修长的一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闻到郁郁葱葱植物丛中、茂盛的石楠花气息。


    杜明茶仰脸,看到一轮模糊的圆月,像是映照在水中。


    水中的月啊,随着搅动晃晃悠悠荡开波纹,在丰盈的湖水中破碎不堪。


    次日清晨,杜明茶走的很早。


    因心怀鬼胎,她不敢看沈淮与的眼睛。


    好在沈淮与似乎也有心事,他大早上的更换了床单,亲手包着丢进滚筒洗衣机中。


    杜明茶认真思考良久,仍旧没能想清楚自己这奇怪的梦境究竟因何而起。


    她不得不虚心请教自己的舍友:“宝贝们,你们认为做春天的梦正常吗?”


    赵芯见正在收拾书包,手下忙碌,头也不抬:“废话,当然正常。”


    霍为君对着镜子仔细粘睫毛:“不是我吹,我同时梦到过两位本命。”


    杜明茶松了口气,又问:“那如果做梦对象,是认识的人呢?”


    赵芯见吧唧一下把书包扔了。


    霍为君把睫毛粘眉毛上了。


    两个人抛下手上的东西,蹭蹭蹭地靠过来,严肃地看着杜明茶:“你梦到谁了?”


    “不是我,”杜明茶强硬,“是我一个朋友,呃,梦到她和一个认识不久、但身材很棒脸很帅的男人。”


    赵芯见和霍为君对视,异口同声:“爱上他了?”


    赵芯见:“我的上是语气助词。”


    霍为君:“我的上是动词。”


    杜明茶:“……应该没有吧。”


    她脑子里乱糟糟,在一旁打游戏的姜舒华鲤鱼打挺,坐起来,眼光闪闪:“不是爱,那就是喜欢喽?”


    杜明茶无法理解:“这俩词语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啦,喜欢是想干他,”姜舒华侃侃而谈,“爱就是想知道他在干什么。”


    杜明茶说:“谢谢,关于这两个词的解释应该还有很多,为什么你直接选了车速最快的一种?”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姜舒华笑眯眯,她咔擦咔擦吃着薯片,好奇地问,“那你朋友是想干他,还是想知道他在干什么?”


    杜明茶捂着头,不确定:“大概是想干他?”


    姜舒华:“……”


    恰好在此刻,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下,杜明茶拿起来,看到沈淮与的短信。


    淮老师:「在干什么?」


    再寻常不过的四个字,却没由来的叫杜明茶脸热心跳。


    她盯着这条短信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回复。


    杜明茶认为自己或许需要抽时间去做个体检。


    她的心脏好像有些不正常了。


    竟然会因为一条信息而疯狂跳动-


    主持人大赛的决赛名单早就出来了,杜明茶毫无例外地成功晋级。


    杜明茶和舍友一起庆祝完生日后,晚上赶去文体馆进行彩排。


    这次和上次不同,决赛时会有电视台过来直播,采访。


    电视台年年都会关注一些优秀的学生,提前签工作培养协议。在这场比赛中表现优秀的,还有可能会被国家单位看中。


    也因此,无论是规模还是流程,决赛都要比初赛时更加复杂。


    光彩排就有两次。


    这次决赛不需要学生自备服装,赞助商提供了衣服和化妆服务,包括鞋子,都穿品牌方的。


    这对杜明茶来讲反而是件好事,毕竟她没有钱去买或者租高价的服装,也不想再弄坏舍友的衣裙,哪怕霍为君说自己并不在意。


    只是这次“意外”要比上次多很多。


    更衣室中,频频出现衣服和鞋子被盗走、破损的情况,还有人精心准备的演讲稿也丢掉了。


    紧急联系品牌方也没办法,再要衣裙的手续繁琐,只能自己再花钱同品牌裙子和鞋子。


    偏偏这两天走廊上的监控坏掉了,已经请示了更换监控,但至今没有拨下维修资金。


    最后一场彩排,别云茶出了意外。


    她的鞋子里不知道被谁放了碎玻璃,她不知道,一脚下去,丝袜被扎破,脚底心受伤流血。


    恰好,那段时间姜舒华回更衣室取了一次遗漏的书包,被人撞见。


    彩排被迫中断,老师们匆匆赶来,还有刚赶回学校的沈少寒。


    他刚从哈尔滨回来,发了高烧,身体不适,强撑着过来,安抚受伤的别云茶。


    别云茶坐在椅子上,哭天喊地,认定是姜舒华做的:“肯定是她!她就是不想让我参加比赛!”


    姜舒华性格冲,气极反笑:“我不想让你参加比赛有什么好处?我又没有参加!”


    沈少寒站在她身后,轻拍着她的胳膊,垂眼。


    邓斯玉主动站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大家先不要吵了,解决事情最重要——云茶同学,脚伤碍事吗?还能坚持吗?”


    她是上一届的主持人大赛冠军,如今也是校学生会的会长,在新生面前颇有威望。


    别云茶没理她,直直地指向一旁的杜明茶:“你是没参加,可你好姐妹参加了啊。你就是怕她赢不了,才故意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才会让她往我鞋子里放玻璃渣。”


    她哭的梨花带雨,看老师,控诉:“老师,对待这样的人,不应该取消她的比赛资格吗?”


    沈少寒微怔,他忍不住看向杜明茶。


    杜明茶皱眉:“你别血口喷人。”


    邓斯玉在她耳侧规劝:“忍忍吧,明茶,别上火。”


    别云茶猛地看她,眼睛红红,想到可能会影响比赛,一时间口不择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都在假装老好人,明面上不在意,背地里比谁都介意,你就是怪我和沈少寒走的近,看不得沈少寒喜欢我,你嫉妒我。之前也是故意引我的话,就是想让我在少寒面前出丑。”


    沈少寒扶着别云茶,手指逐渐收紧。


    邓斯玉还在柔声劝着杜明茶:“生气对身体不好,云茶同学现在太冲动了,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杜明茶打断她:“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只劝我是什么意思?”


    邓斯玉愣了一下。


    “现在看起来,是别云茶同学更激动、更需要安抚吧,”杜明茶微微侧脸,“你不去劝她,劝我忍耐,是想让我安静地背这口黑锅吗?”


    邓斯玉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想知道是谁做的,很简单,”杜明茶捏了捏手指,“查监控,看看谁单独来过更衣室不就行了?”


    别云茶躲在沈少寒怀中掉泪:“你明明知道监控系统坏掉了——”


    “巧了,”杜明茶垂眼看她,“昨天晚上,我联系到计算机院的两个学长,他们帮忙排查了监控系统的bug,今天早上就能够正常运行,现在去看也不晚。”


    别云茶哭声一停。


    邓斯玉身体一僵。


    老师没有耽误,立刻叫了几个人去监控室共同看视频。


    这是恶性、事件,涉及到人身伤害,必须严肃处理。


    别云茶脚伤,暂且留在这里休息。


    去监控室的路上,沈少寒忍不住频频看向杜明茶。


    他忧心被沈二爷看到杜明茶的脸,不敢再让二爷转交生日礼物,而是拜托了另一个同学。


    但杜明茶没收。


    连生日礼物都不肯收,或许杜明茶真的如别云茶所说,恨极了他。


    所以才会在生日当晚选择和其他男人在一起,让其他男人接电话。


    故意气他。


    他企图让自己相信。


    沈少寒听不清那男人声音,只隐约觉着熟悉。


    他这几日寝食难安,不得不找个其他理由来缓解这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折磨。


    沈少寒眼睫轻颤,他心中不忍,低声问杜明茶:“云茶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杜明茶:“真你爷爷的头。”


    20.  密室(捉虫)   “好甜”


    沈少寒笑了一下, 他的嘴唇因为高烧而泛白,开裂,脸颊上透着些不正常的晕红。


    沈少寒说:“你就这么不喜欢和我说话?讨厌我?”


    杜明茶否认:“没有啊。”


    过了一阵, 她又说:“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沈少寒看她。


    杜明茶额头上有些汗珠,绒绒的发在光下有温暖的质感。脸颊上的疤痕颜色已经很淡了, 只有浅浅一点痕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她果真如她母亲一般貌美。


    沈少寒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看到地上的树影。


    高烧令他眩晕:“坦白来说, 我们两人结婚对今后大有裨益。邓老先生缺乏一个可靠的接班人, 我如今也需要——”


    “你确定要和我说这些?”杜明茶冷笑一声,“你将别云茶当什么了?”


    她讨厌别云茶不假,但更不喜欢这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幻想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的男人。


    “我如今发现自己对她有许多误解, 她似乎并不是我想要的灵魂伴侣,”沈少寒慢慢地说,“我会找合适的时间和她说清楚。”


    杜明茶说:“那是你的事,和我没有丝毫关系——忘了和你说。”


    她停下脚步,看着沈少寒:“我没打算认祖归宗, 也没打算回去继承什么东西, 更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沈少寒皱眉:“你想做什么?”


    “按照我爸的意愿,做一个优秀的翻译, ”杜明茶说, “啊, 还有,我现在有心仪对象了。对方长得帅身材好品质棒还善解人意, 感情史清清白白还温柔,你说气人不气人?”


    沈少寒:“……”


    杜明茶没理会他,扬长而去。


    姜舒华快走几步, 挽着杜明茶的胳膊,悄悄咬耳朵:“你干嘛和他说这么多?不怕生气吗?俗话说的好,‘忍一时卵巢囊肿,退一步乳腺增生’。你刚刚和他说那么多,不怕气的胸里长节?”


    杜明茶也悄悄说:“不行,他敢气我,我就得让他长个更大的!”


    她就是这么个小性子。


    真惹到了,睚眦必报。


    谁也别想让她带着气过夜。


    拜托王教授带的学长学姐帮忙修监控也是临时起意,杜明茶先前听说过,每当主持人大赛时,都会有监控“莫名其妙”突然坏掉。


    这次果然也是。


    防人之心不可无。


    监控室中,老师和同学齐齐聚在屏幕前盯着看监控。


    更衣室是舞蹈室临时改的,上午和下午都有同学在里面练舞,只有饭点才会没有人。拖动到关键的时间点上,轻而易举地就发现了落单的人。


    防止泄露隐私,监控只录到走廊和门口一小块位置,看不清房间内部的情况。


    并不是姜舒华。


    她进去的前五分钟,邓斯玉也在。


    姜舒华有点懵:“我当时进去拿了东西就走,没有看到斯玉学姐啊。”


    邓斯玉蹙眉:“我那时候在里面换衣服,也没听见外面有动静。”


    换衣服的几个临时用布隔开的隔间离别云茶放鞋子的地方很近,如果是姜舒华放的,那邓斯玉一定会听到声音。


    “再往后看,”老师排除了她们两人的嫌疑,“后面还有吗?”


    姜舒华离开后不到一分钟,邓斯玉也走了出来。


    后面人就多了。


    把监控视频再往前拉了十分钟,负责清理卫生间的阿伯伛偻着腰走过来,左看看右看看,背着一个书包,忽然进了女更衣室。


    拉近了看,他背包侧面的网格兜里就是碎玻璃一样的东西。


    “啊……”


    有人不敢相信,捂住嘴巴。


    负责文体馆的这个阿伯平时笑眯眯的,人很好,就是有些耳背。


    老师盯着屏幕,脸色沉下来。


    足足五分钟,阿伯才从女更衣室出来,他的背包明显鼓起来,拉链只拉了半截,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鞋子和衣服的边缘。


    背包侧面的那一袋疑似碎玻璃的东西没了。


    “没想到阿伯竟然干这种事……”老师叹气,她叮嘱门卫,“现在给后勤部的打电话,赶紧处理。明天就该比赛了,不能再出意外……”


    排查出真正的“幕后黑手”后,脚心受伤的别云茶也拄着临时做的拐杖来了监控室。


    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急切地拉着老师的胳膊:“光这个监控也说明不了问题啊,说不定就是姜舒华和邓斯玉串通好了一起往我鞋里放玻璃——”


    “别同学,”邓斯玉也恼了,皱眉,“监控上清清楚楚,你能不能别为了一己私欲往明茶身上泼脏水?”


    老师也不悦了。


    她深深看着别云茶:“同学,我能理解你受伤的心情,也知道你很难过。这个时候,你不应该怀疑同学。”


    别云茶哭声停了。


    周围其他同学也都上来劝,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躺在地上打滚儿撒泼的小朋友。


    “是啊,云茶,别计较了,这事真和舒华没关系……”


    “回去休息休息吧,睡一觉就好了,想开点……”


    老师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回头赞许地看了眼杜明茶。


    从一开始,别云茶歇斯底里,杜明茶一直很冷静,没有给老师添什么麻烦,还主动解决了问题。


    再加上她本身的优异表现,老师还是很欣赏她的。


    她难得安慰人:“杜同学,别因为这事影响比赛发挥,好好准备。”


    杜明茶笑:“谢谢老师。”


    决赛安排在明天,今晚彩排还得继续。


    老师离开后,杜明茶刚想出去,就被别云茶拉住胳膊:“你不能走。”


    “你说,”别云茶无理取闹,“你看我受伤是不是很开心?”


    杜明茶把她手推开,下巴稍稍一抬,费解看她:“你哪里来的自信,觉着我会害怕和你竞争?”


    别云茶呆住。


    “初赛时,我比你高出278票,分数多25分,高5名,”杜明茶问,“你吊车尾进了决赛,怎么感觉我会害你?我图什么?图你票数低还是图你分数少?”


    周围的同学安静下来,有人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杜明茶说的不假。


    杜明茶初赛第一,别云茶倒数第一。


    原本就不是一个分量上的人。


    别云茶的脸刷地一下红起来:“你——”


    “专业素养差,就该好好想怎么提升自己,”杜明茶看眼旁侧的邓斯玉,后者仍旧如木头美人般,侧身,看到别云茶红透的脖颈,“别想着把别人拉下水自己就能上位,优秀、努力的人多得是。”


    别云茶脸更红了,她听周遭小声的笑,眼睛一红,拄着拐杖,灰溜溜地离开了。


    沈少寒就站在阳光中,他凝视着外面的天空,有些出神。


    别云茶红了眼眶,叫他:“少寒。”


    沈少寒微微转身,却没有立刻扶她。


    他偏了偏身体,问:“云茶,当初在播音室里和我一起翻译诗句的人,是你吗?”


    别云茶眼眶红红,掉了眼泪:“你这是什么意思?沈少寒,你在怀疑我骗你吗?我们之间连这种信任都没有了吗?”


    她的泪流的多。


    沈少寒叹气。


    “你哭什么,”沈少寒走过来,扶她,“……大概是烧糊涂了。”


    他自嘲一笑。


    字迹一模一样。


    值班表上也是别云茶的名字。


    怎么可能会是其他人?


    只是,就在方才,他看杜明茶不卑不亢反驳的样子……


    像极了他誊写那些诗句时、想象中的笔友模样-


    关于阿伯监守自盗、偷窃且破坏更衣室的调查结果很快出来。


    阿伯供认不讳。


    他的确偷偷拿走了一些女孩子的物品去卖钱,为了让这件事看上去像是女孩子之间的恶性竞争,还特意往鞋子里放了一些玻璃碎渣。


    处罚结果是直接予以辞退,并移交给警察处理。


    别云茶没有放弃参加比赛,脚只简单包扎了下,仍旧坚持赛前彩排和训练。


    杜明茶却在意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想知道沈淮与会不会来看决赛。


    她忍不住,在比赛前一天晚上发短信给他:「淮老师,我这里刚好有两张决赛的门票,乐乐想来看比赛吗?」


    沈淮与没有回复。


    整整四个小时,但凡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杜明茶就忍不住拿起来看。


    但并不是他。


    支付宝的蚂蚁森林提示她收取绿色能量;


    好友邀请她拼多多砍一刀;


    淘宝推送快递的到达信息;


    微博就像不知道自己有多烦一样给她拼命推送各种标题惊悚的新闻。


    ……


    入睡前最后一看,微信右上角终于有了小红点。


    杜明茶欣喜地点进去,只看到微信运动提示她走了12345步。


    ……好讨厌的消息推送设置啊。


    赌气将手机静音,放在枕边。刚闭上眼睛,又忍不住悄悄把声音打开。


    虽然很想欺骗自己,“没听到消息提醒是因为开了静音”。


    可还是不想错过他的回答,想要第一时间看到他的消息。


    杜明茶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脸颊。


    她在等待中慢慢睡着。


    直到次日清晨,她才看到沈淮与的答复。


    淮老师:「抱歉,工作忙,无法过去」


    淮老师:「提前祝你摘取桂冠」


    他的发消息时间是凌晨两点钟。


    杜明茶盯着时间看了良久,认真给他回复。


    杜明茶:「虽然工作要紧,也要保重身体,注意休息啊」


    决赛进行的很顺利,只中间有点小小插曲。


    别云茶的脚受伤了,在下台谢幕时不小心遗落了一只鞋子,露出包裹着纱布的脚。


    这种受伤后仍旧努力参加比赛的精神令评委老师大为感动,也只多给她了0.5分。


    名次当天揭晓,毫无疑问,杜明茶以压倒式的票数和分数,成功数斩获冠军。


    无论是发音亦或者仪态、台风,都堪称无可挑剔。


    杜明茶无意于主持人这份事业,她只眼馋奖金。


    一手捧着奖杯,一手举着鲜花的时候,她忍不住往观众席上看。


    那么多的人在鼓掌,却没有她最想看到的那个。


    感觉就像十四的月亮啊,虽然已经近乎于圆满,但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纵使只差了一丝,也不能被称为盈月-


    “a-b-a-n-d-o-n,abandon。”


    大一上半期并不能考四级,不过,拥有血泪经验的同专业学长学姐,都在强烈推荐新生在学习法语的过程中,不要丢下英语的学习。


    “四六级分数和学习法语的时间成反比啊,”赵芯见感慨一声,头疼地将四级词汇绿本本合上,“到底是avocat还是 avocado?还有,important后面究竟加不加e啊?”


    “avocado,不加e,”杜明茶将洗好的橙子拿过来,一人递了一个,“别急,慢慢来,越急越容易混淆。”


    “我脑子都快炸了,你到底怎么做到同时学习英语和法语的啊?”赵芯见哀嚎一声,趴在床边,“说实话,杜明茶,你是传说中的天才吧?”


    “学不下去就别学了呗,”霍为君一脚踩在凳子上,正在悠闲地拆spark星火英语真题试卷背后附赠的单词纸牌,“过来,先打把斗地主冷静冷静。”


    姜舒华将电脑合上,兴高采烈凑过来:“加我一个。”


    杜明茶没有参加。


    她在和沈岁知聊天。


    沈岁知刚刚考完四级:「这次怕是又过不了了」


    沈岁知:「猫猫撞电视不活了.jpg」


    杜明茶:「没事,还有机会」


    沈岁知:「回去后又要挨罚」


    杜明茶:「沈教授还罚你吗?!」


    杜明茶:「你都这么大了!!」


    沈岁知:「嗯」


    沈岁知:「体罚」


    杜明茶看着手机屏幕,庆幸自己没有哥哥,也不用遭受这样严厉的惩罚。


    “卧槽我怎么把正事给忘了?”赵芯见拍了下脑门,蹭地一下站起来,“约好了四级考试过后和I大体育系的学生联谊呢,时间快到了。”


    杜明茶懵了:“啊?”


    “别啊了,”赵芯见收拾好书本,“忘了?上次还让你们提要求了呢。”


    杜明茶这才记起来。


    C大典型的女多男少,而I大阳盛阴衰。


    两个学校只隔了一条马路,校区彼此遥遥相望,也经常会组织一些联谊活动,试图平衡一下性别比例,极力促进小情侣的诞生。


    自从上次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之后,杜明茶不想参加联谊了。


    但上次已经填了要求,也已经上报、分配下来名单,这时候再推辞,总显得不尊重对方。


    杜明茶起先没换衣服,霍为君完全看不下去,按着她换了条水红色的裙子,涂了口红,“逼着”扎了高马尾,才满意地拍拍手:“这样漂漂亮亮的,多好啊,别给我们学校丢人。”


    杜明茶哭笑不得。


    霍为君还在研究着分配下来的名单,随口说:“没听说过吗?都说长跑的人耐力好,短跑爆发性高……嗯,明茶要求是公狗腰,腰部力量好的啊,正好分给你一个打篮球的。”


    杜明茶惊叹:“……你知道的好多哦。”


    “粉红□□站上面的书看多了,你也会知道这些,”霍为君神秘一笑,“书中自有黄金屋。”


    这次联谊是两个学校的学生会共同合作,名单很详细,照片已经发过来了。


    分配给杜明茶的同样是大一新生,对方名字很好记,时光。


    个子很高,穿着篮球服,露出被晒黑的胳膊,笑起来有一口大白牙。


    牙齿没有淮老师整齐。


    杜明茶关掉手机,有些后悔。


    早知道当时就不发那句话了。


    懊恼无济于事,等到了游乐园集合后,杜明茶与对方见了面,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对不起啊,我现在不想谈恋爱了。”


    时光本人比照片上要再黑一个度。


    听到杜明茶道歉,他愣了下,继而爽朗笑起来:“没关系,就当多交个朋友嘛。”


    杜明茶这才稍稍松口气。


    她和舍友几人到了游乐园后就各自分开,约好五点再聚到一起,晚上一起吃过饭后再回学校。


    时光想拉着杜明茶一起坐摩天轮,杜明茶摇头拒绝了:“我恐高。”


    事实上,杜明茶并不想和刚认识的人在狭窄的空间中单独相处太久。


    更何况,沈岁知上次无意间说,这个乐园的摩天轮上次出了意外,停电停了半个小时。


    时光也不勉强,两个人玩了些其他的常规项目。


    或许是体育生消耗快,时光饿了,去乐园内小吃街购买食物。


    顺带着给杜明茶也买了个圣代。


    杜明茶推辞不过,只能暗暗记下花销,打算等回去后转给他。


    她刚刚接过圣代,就听到沈岁知惊喜的声音:“明茶,你也来玩?”


    杜明茶抬头,瞧见岁知扑过来,身后是她兄长,沈岁和,戴一副金丝眼镜,身材颀长,目光从她脸上掠过一秒,又看向时光,轻轻蹙眉。


    时光认得他,欣喜且恭敬地打招呼:“沈教授。”


    沈岁和问:“来陪女朋友玩?”


    “不是女朋友,”时光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C大的同学,联谊。”


    沈岁和哦一声。


    沈岁知看看自己哥哥,忽然挽住杜明茶胳膊:“不如我们四个一起玩吧?”


    时光愣了下:“啊?这样……不合适吧?”


    杜明茶倒是很开心,时光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后,又把话咽下去。


    四个人一起玩比单独一男一女自在多了,期间沈岁和打了两次电话,像是有什么事情。


    一个小时后,沈岁知又兴冲冲建议去玩密室逃脱。


    沈岁和宠着妹妹,自然没什么话说。


    杜明茶还没玩过,很感兴趣。


    时光想到说不定恐怖氛围能促进感情升温,也没有异议。


    四个人一拍即合,去拿了票进去。


    前面几个关卡还好,后面有个关卡,正好出现三扇门,通往三个不同房间。


    时光踌躇满志:“我先前玩过类似的,要四个人同时进入三个不同房间去拿道具——”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看杜明茶。


    杜明茶却主动提出:“沈老师,知知胆子小,你们俩进同一个房间吧,我和时光一人一个。”


    时光愣住:“啊……好吧。”


    他万般无奈,只能先去房间取东西。


    杜明茶原本想选中间那个,但被沈岁知叫住:“明茶,我们换一换好吗?你去右边的,我和哥哥去中间。”


    杜明茶答应了。


    她只当沈岁知胆子小,屏着呼吸,独自一人小心翼翼推开右边的房间。


    整个密室是中世纪探险风格,布置成小型城堡的模样。这个房间应当是餐厅,杜明茶手上有进来之前分发的手电筒道具,推门进去,拿手电筒一晃,冷不丁照见一个人影,吓得尖叫一声。


    身后的门也在此刻重重关上,杜明茶转身想跑,却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别怕,是我。”


    杜明茶愣住,她惊魂未定,拿手电筒照了照,不确定:“淮老师?”


    手电筒的光线微弱,她看到沈淮与的脸。


    被光线刺到,他眯了眯:“别照眼,疼。”


    杜明茶惊愕不已:“您怎么在这儿?”


    “和朋友一起过来玩,走散了,这边手机没信号,”沈淮与轻叹,“偏巧,求救器也坏掉了。”


    杜明茶:“……啊?那要不要做一些奇怪动作,摆个‘sos’什么的,吸引工作人员注意?”


    “监控应该坏掉了,我试过许多方法,只有你进来。”


    杜明茶同情极了:“您可真惨哦。”


    在密室逃脱中遇到熟悉的人,她心里安定不少,开始搜查有没有能通关的道具:“不过开门的办法应该就藏在这个房间中,我们找一找——嗯?怎么了?”


    衣裙被人扯了扯,杜明茶回头。


    手电筒散发出的幽暗光芒中,杜明茶看到沈淮与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只圣代:“想不想吃?”


    杜明茶愣了下。


    灯光微弱,她看不清沈淮与此刻的表情,也不敢贸然拿手电筒去照他的脸,只盯着他手中的圣代。


    不是游乐园价格高却不怎么美味的廉价冰激淋,这份圣代被盛在精致的盒子中,做出漂亮的玫瑰花形状,上面撒着瓜子仁、蔓越莓干、榛子、淋着巧克力,还有可可爱爱的芒果粒。


    很美味,好看。


    但并不像淮老师这个年纪会吃的东西。


    沈淮与从容不迫:“刚刚找道具弄脏了手,我不能吃,送给你。”


    杜明茶知道他有洁癖。


    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杜明茶暂且将手电筒放在房间中的桌子上,她坐在桌子末端,沈淮与坐在与她紧挨的侧面。


    她正低头用小勺子吃圣代。


    不是廉价糖精调配出来的味道,甜而不腻,巧克力搭配的恰到好处,芒果的清新味道冲淡了奶油带来的厚重,杜明茶吃了一口,大力赞美:“好吃耶!”


    沈淮与嗓音清淡地问:“是我送你的好吃,还是其他男人送你的好吃?”


    “啊?”


    沈淮与垂眼看她,手电筒的光微弱,他几乎整个人都陷在黑暗中,声音温和:“应该有很多男孩子送过你圣代吧?”


    杜明茶想了想:“不多。”


    沈淮与含笑看她。


    她仔细数:“从幼儿园开始算起的话,也就前面的小毛,后面的三毛,吃饭时喜欢坐我旁边的七毛,午觉时非要和我换枕头的十八毛,放学后要和我一起走的六十九毛——”


    “别数了,”沈淮与打断她,“先吃。”


    杜明茶低头。


    她忽然庆幸密室的监控坏掉了,也庆幸手电筒的光亮微弱。


    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她在黑暗中偷偷地看着沈淮与。


    他出来玩居然也是一副正装,甚至连领带也系着。


    不得不说,沈淮与身材真的绝佳,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地长在杜明茶的审美观上。


    无论是上次无意间撞见、窥见他浴袍下的美好胸肌,还是梦境之中,杜明茶曾抚摸过、他腹部上凸起的青筋,嗯,后者虽然没有看到,但杜明茶认为沈淮与一定也拥有。


    此刻,沈淮与松了松领带,解下,握在掌心,又解开了两粒纽扣。


    暗淡光芒,他的脖颈线条流畅,喉结,以及微微露出的一点肌肤……


    好诱人啊。


    杜明茶一时间移不开视线。


    沈淮与低声说:“有点热。”


    领带在沈淮与修长的指间,晃晃悠悠,是丝质的,有着冷淡的光。


    而杜明茶忍不住幻想,在这无人的房间中,将他放在餐桌上,用这条领带束缚住他的双手,固定在旁侧的烛台高柱——


    等等,打住。


    再想下去她也要热了。


    杜明茶低头,试图通过吃圣代来掩盖脸颊的温度:“是有点热。”


    话刚刚说完,放置在桌上的道具手电忽然闪了闪。


    如回光返照,在拼尽全力亮过一下之后,骤然归于黑暗。


    整个房间彻底暗下来。


    杜明茶握着勺子,惊呆了。


    不是吧?运气这么差的吗?


    “别怕,”沈淮与说,“我在。”


    犹如吃了颗小小的定心丸。


    杜明茶唔了一声,无奈:“看来现在只能等工作人员救我们了。”


    她捏着勺子,忽然听见沈淮与问:“圣代好吃么?”


    杜明茶满脑子奇奇怪怪的念头,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地舀了一勺,往他的方向递过去:“您要不要尝尝?”


    黑暗之中,男人精准无误地握住她的手腕。


    杜明茶裙子的袖口过大,顺着滑落,露出小臂。没有衣服的遮挡,以和那个堕落不堪的梦境同样的力度,沈淮与完全握住她的肌肤,彻底掌控的姿态。


    心脏不争气地狂烈跳动,脉搏背叛了她的意志。


    沉寂的黑暗,他手中握着的领带搭在杜明茶手腕上,随着动作,轻轻晃送,摩擦着杜明茶的小臂,冰冷的丝质摩擦着肌肤。


    杜明茶什么都看不到。


    领带扰的小臂发麻,发痒。


    可她看不清此刻正作乱的东西。


    沈淮与低头,将小勺子上的圣代吃掉。


    勺子太小,房间太暗,暗到人分不清界线。


    浓暗的黑遮掩住一切,包括此刻悄悄越过界的两人。


    他的唇压在杜明茶大拇指上,舌尖从她指尖一抹而过。


    淮老师的唇好软。


    比她吃过的所有软糖加起来还要软。


    像上好的绸,轻拂而过,只留下如月光的触感,中了蛊般,留在指尖。


    杜明茶心跳都要停了。


    耳侧犹如飓风过境后的荒芜平原,只听得沈淮与低声夸赞:“好甜。”


    好甜。


    他在说什么好甜?


    杜明茶惊的站起,手里捏着那柄勺子。


    过度的、猝不及防的欣喜将她整个儿淹埋,如坠入深深海中,沉溺其中,不知尽头,不知天地。


    她脸热,心热,被他无意间触碰过的指尖更是犹如火源。


    要烧开了。


    腿触碰过椅子,发出当啷一声响。


    为了掩盖失态,杜明茶没头没脑地说:“淮老师,如果我们现在大声呼救的话,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


    黑暗中,她看不到沈淮与的脸,只听见他说:“或许可以试试。”


    杜明茶喊:“有人吗?有没有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有没有好心肠的如来佛祖!有没有提笼溜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二爷爷——”


    黑暗中的沈淮与笑了一声。


    他按了按太阳穴,叫她:“明茶。”


    “嗯?”


    “我的脸就一张,”沈淮与声音含笑,“咱们省着点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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