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葬好乌岚,江言就回去了。
这日后他总有些魂不守舍,撒特德叫来祭司给他检查,只叮嘱要放轻松,又私下里叫撒特德照顾江言的情绪,缓去他那忧虑的心思。
江言坐在平台上晒太阳,人昏昏地,不久又睡了过去。
等他有了些意识,发现手指很痒,掠过一阵阵濡湿。
他吓得睁开眼睛,恰好对上探近了,变得硕大无比的狗脑袋。
佩奇:汪呜汪呜。
睡了好久呀。
江言:“……”
他推开佩奇靠近的脑袋,在那蓬软的大脑上揉了揉,哑声问:“几l时了。”
佩奇:汪汪。
傍晚。
江言听不懂它的意思,瞥见洞口投入俄霞光,便轻轻捏了捏额头,一觉竟从午后睡到傍晚。
他穿好鞋子下地,躺椅已经被收了进来,约莫是撒特德抱他到床上的。
撒特德就在竹管旁边洗野蔬,见江言出来,隔空看着人,水流冲着菜叶子,哗哗的,叶片掉了几l根,这才低头,继续处理食材。
身后逼近一道脚步声,江言本来想搭把手,可他如今连蹲下都比较艰难了,窘迫地扶着隆起的腰身,蹲不下去,只好干站在原地,看着被撒特德洗干净放在竹篮里沥水的蔬菜。
撒特德顺道用石刀把萝萝白的表皮削去,削了四根,洗过之后一并装进竹篮。
异世的食物长得特别大,一根白萝卜都有江言整条手臂那么长,也很粗。
他问:“今天什么日子,忽然准备那么多食材?”
他下来前看到灶台旁边,也备了不少切好的鲜肉。
撒特德思索半息,道:“晚上……打火锅。”
打火锅三个字从兽人嘴里说出来,略微艰涩,强调也奇怪。
江言:“怎么想起打火锅?”
撒特德:“让言放松。”
他还记得当有一次江言在夜空底下打火锅,就在山顶,对着星海银河,哼着好听的曲调,甚至主动亲了他。
撒特德一时走神,浅色的蛇瞳默默看着江言,很快清洗好食材,拎上竹篮里,另一手掌牵起江言的手带他回去。江言还在想自己的情绪是不是影响到了撒特德,准备就这个话题深入聊会儿L,话到嘴边,看着对方的侧脸,又觉得这种负面的情绪还是不要带给旁人比较好。
等他想通,再过段日子,就会恢复了。
星河当空,撒特德找到一处高而平坦的山顶,烹煮的器具和食材拿上去摆置好,最后带江言上去。
此情此景,江言也一下子想起第一次约着撒特德吃火锅的场景。
当时他的心境发生转换,那次之后,就真正抱着跟撒特德好好生活留在这里的念想。
他叹道:“都过去那么久了。”
撒特德烧柴点火时,他便调了两碗蘸料,撒特德不喜食酸辣,他的则放了少量的辣辣酱和酸酸果汁水。
这个季节已经能看到许多星星,繁密地闪烁,星茫深浅不一。
江言夹起烫熟的肉片,涮上蘸料吃,热腾腾的,嘴唇很快红了一片。
他用另一个空碗,盛了点汤,夹着蔬菜的叶片吃,又开始吃清甜可口的白萝卜。
撒特德几l乎没怎么动筷,直到江言吃饱,才把剩下的食物吃完。
江言笑道:“你饱了吗?”
撒特德:“嗯。”
江言曲直双腿,手撑在两侧,吹着夜风,慵懒地望着星空。
半晌,胳膊撑着肚子撑累了,就往撒特德怀里靠去。
他道:“这样的星空,哪怕看一辈子也会看腻。”
又握住揽在他腰腹前的大掌,轻轻地开口:“我应该能跟你看很久吧。”
撒特德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闲聊对象,江言无奈,却也习惯了,沉默的陪伴,反而叫他敢多说一些心里话。
说着说着,声音便弱了下去,撒特德脖子暖,江言的脸贴在他颈边,呼吸平缓,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过了很久,周围的虫鸣都停止了,撒特德才抱着人回去。
过几l日,江言不再总是梦到和鲜血有关的梦境。
他反思着最近的异常,打算振作起来。
一早,就从库房里拎了半桶的稻子出来。
这些高山稻才入夏就结出颗粒,江言还没摸透它们的生长规律,便打算先种一部分,熟了就收。
他挑出饱满,完好的稻粒,正逢明朗的晴日,将稻子放在阳光下晒。
从晌午晒至傍晚,撒特德回来,在羊舍下分着草料喂咩咩兽,江言则在另一块空地上把晒了半日的稻种收好。
夜里阴凉,夏日又干燥,稻种置放一夜,用清水浸泡。
江言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个水桶。他捞出浮在水面的秕谷,留下饱满的种粒。
江言把挑出来的秕谷分开装好,撒特德上来,想帮忙,却无从下手。
他笑道:“这些稻子不适合用来育种,今晚干脆拿来煮成米饭,一起尝尝。”
又吩咐:“去拿木杵和石臼来。”
撒特德拿来干净的木杵和石臼,江言把稻谷放进去,手持木杵对着稻谷使劲倒弄。
他把木杵交给撒特德:“你力气大,注意控制手劲,把外壳碾碎就行,留下里面白色的米粒。”
现在稻子分量少,用手舂米还行,等产量上去了,还是请林卡造出碾谷机比较合适。
犀角村基本家家户户都有老式的木质碾谷机,江言小时候闲着就喜欢转着玩,对这样子的老式机器构造,再熟悉不过。
忙着育种事宜,江言近日并未出门。
乌岚离开后他情绪有些低沉,不想出去,又提过为乌岚准备葬礼一事,或许受此事影响,族长这段日子也没来找他。
日子彻底算清净了,江言干脆就专心培育稻种。
眼下季节气温合适,培育稻粒发芽,便要“日浸夜露”的办法比较合适。
白天,他把稻子浸泡在清水当中,入夜后就捞出来,摊开了晾着。
清早,山洞下传来阿乔的声音,江言还在整理稻种,把它们置入清水继续浸泡,泡完,才出去见对方。
阿乔打量他,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幸好没事。”
江言疑惑:“我能有什么事?”
阿乔有些忐忑,迟疑半瞬才继续开口。
“言,上次你提出给乌岚祭祀的那件事,族长不是不同意么?我们又不敢违背族长的意思,怕他把你驱逐了,最近也不敢过来看你。”江言道:“没这么严重吧。”
阿乔道:“从眼下的状况来看,没这么严重,族长好像不打算追究了。”
江言看着雌兽:“给同胞,亲人准备葬礼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是我们纪念他们的方式。等再过个几l年,十几l年,或几l十年……总有一日,大伙儿L都愿意这么做。”
阿乔似有所悟:“听你那么说时,我的确吓了一跳,可又说不出苛责的话来。”
他好奇的看着泡在水里的东西:“言,这是在做什么?”
江言解释:“浸泡稻种,等催出芽,就能种入地里,若运气好,结成稻子,以后的种子会越来越多,产量就有机会翻倍增长,成为日常的主食。”
阿乔性子活泼,话也多,江言说一句,他能问十句,接近正午时,阿乔忽然压着嗓子,发出奇怪的声音,不一会儿L,就有一条蛇从石壁上落下,朝阿乔靠近,无声无息盘着他的手臂。
阿乔摸摸幼蛇,道:“今日天色好,让它到山顶睡着晒一晒。”
江言微不可查地僵硬一瞬,别开视线。
看到幼蛇,脑子里就会无可避免地浮现出血腥的画面,他不愿去想,然而事与愿违。
本以为这些时日把心绪调整回来了,哪想还是会抗拒。
阿乔伸出手臂,笑呵呵问:“言,你要摸摸它吗?”
江言在关键时刻不停呼唤自己,照顾自己,阿乔希望江言能喜欢幼蛇,也希望幼蛇能好好报答对方。
江言:“……”
阿乔:“言?”
江言伸手,余光大部分落在地上,应付地摸了下。
凉凉滑腻的触感让他生出鸡皮疙瘩,浑身有些紧绷。
尽管他尝尝触摸撒特德的兽形,对于蛇的手感再熟悉不过,可摸到幼蛇,却使他感到不适。
江言脑子空白,旋即眩晕。
阿乔觉出不对,看着手臂上盘得稳稳的幼蛇,问:“言,你……是不是不喜欢它?”
“它不会咬你的……”
江言压着紧绷的嗓子,艰涩开口:“我……”
他想解释,话到嘴边,却无法出声。
空气里蔓延着沉默,阿乔茫然地滑了滑尾巴,不知该说什么。
阿乔丧气,难过,哑巴似的,不知怎么开口。
江言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
如果他永远迈不出雌兽生育时留下的阴影,动不动就想回避,抗拒接触,长此以往,就会成为一块深埋心病。
他咬唇,试着伸手再次触摸幼蛇,这次转过脸,看向它。
浑噩中,幼蛇忽然睁开眼睛,那层瞳膜还在,瞳孔亦是浅蓝色的,小小的,宛若清凌凌的两颗小水珠。
他愣住,阿乔欣喜道:“睁眼了,它第一次睁眼诶。”
阿乔掩饰不住高兴:“言,给你摸一摸,它就睁眼睛了,我摸了好多次都没反应。”
压着嗓子的紧绷感缓慢消散。
蓦地,江言笑了笑,道:“挺好的,看起来蛮乖巧。”
此时撒特德回来,看见江言一下一下摸着阿乔的幼蛇,转去灶头准备食物。
片刻,又进来,江言仍在触摸幼蛇。
他忍了忍:“言。”
江言起身,走向石台。
“怎么了,要我帮忙吗。”
撒特德道:“别碰太久。”
江言听得云里雾里,等撒特德把肉下锅炒了,才意识过来。
“不让我摸阿乔的幼蛇,为什么?”
撒特德道:“是雄兽。”
江言:“……”
他难得无语,道:\"就是条幼蛇啊。\"
撒特德默然。
江言道:“好吧,以后尽量不摸那么久。”
第102章
撒特德的厨艺在江言的熏陶下,进步很大。
食物在锅里爆香的味道引得山洞里的阿乔反复吞咽口水,他忍不了地走出来,夸张地嗅了嗅蔓延在空气里的气味。
“好香啊!”
又纳闷道:“怎么阿武就做不出那么香的食物?”
江言笑着开口:“你跟我认真学一段时间。”
阿乔皱皱鼻尖,神情窘迫:“哎……还是算了吧……”
阿乔在厨艺方面实在没有半点天赋,先前他嘴馋,热情地缠过江言好一阵,向他学着煮食。
然而几个月过去,他做出的食物永远是另外一种味道,一次次失败方才认了命,不执着当厨子,留张嘴吃东西就行了。
阿乔就在平台上和江言说话,说的时候也不闲着,抬起手臂,露出幼蛇,专门给江言逗着玩。
他扭着蛇尾,笑呵呵道:“言,你快逗它,逗它玩嘛。”
撒特德瞥了眼,这次江言没有伸手。
“言……”
阿乔脸上的笑意慢慢止住,觉察气氛无端沉默,小心打量了一下面无波澜的撒特德,一向情感迟钝的他,蓦然有种了然于心的感觉。
他讪讪一笑,把幼蛇收回来:“那我先回去,阿武约莫做好午食了。”
江言拿了罐炸好的红薯条交给他,阿乔心满意足地甩着尾巴从平台滑下去。
江言抬眸,眼底盈满笑意。
“开心了?”
撒特德嘴上没回应,反应都在蛇尾上了。长长盘起来的尾缠上江言小腿,碰了碰,等煮好食物,才入了洞内变成人形,穿好麻布长袍。
晌午,日光最盛时。
江言看着泛光的石头,去羊舍放了几/把新鲜草料,撒特德摆好食物,等江言上来,正好落座。
江言吃着东西,跟撒特德说明接下去要做的事。
“午后睡醒我去耕地一趟,估摸眼前的情况,兴许不过几日就能种稻了。”
又自言自语般问:“族长应该不生我的气了吧?”
撒特德道:“我陪你。”
江言:“没事,地方不远,散步过去就成。”
他笑眯眯地:“那日族长看起来虽然不高兴,可他并未斥责或者数落我,你去巡视就好,我只去地里看一会儿。”
他把汤喝完,不忘叮嘱:“回来时候多采些果子,果酱准备用完了。”
撒特德应下。
午后,撒特德在江言睡醒后就悄悄出去了,他稍微洗漱,穿上柔软透气的麻布拖鞋,叫上佩奇一起往部落内规划成耕地的方向去。
干活的兽人见到他,笑着招呼,目光下意识地看着他的肚子,道:“言要当心,走慢些。”
江言摸了摸腹部,点头。
入春后族长就照着他的计划,在部落内预留了好几块用作种植的田地。
这些地都翻耕过了,因为没种新作物,几场春雨和夏雨滋润,生出些膝盖高的杂草还未继续除去。
江言绕了一圈,停在一块空地前,觉得这块地先用来试种旱稻还不错。
稻子可以慢慢改良,等经过人工干预,日积月累的,种下的稻适应环境和气候,自然而然的就会被人工驯化。
他杵在田垄上想了会儿种植的事宜,蹲在旁边的佩奇忽然嗷几声,江言侧目,族长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
他微觉诧异,主动招呼。
“族长。”
尹林打量他,道:“最近身子如何。”
江言:“还好。”
乌岚因产幼蛇死去,江言的难过不比任何兽人少,相反,尹林意识到,面前的雌兽本就与众不同。
江言比他们更重族人之间的情谊。
他过去为阿乔落水斥责过兽人,又因乌岚的事萌生独到的葬礼。
待冷静后细想,江言这么做,无非是为了纪念乌岚,紧密地将已经死去的族人和还在的族人连接在一块。
这种埋葬族人的方式未曾有过,与兽族发展并不背离。
尹林道:“乌岚的事……其实你的做法不算有错。”
江言道:“族长也没对我说重话,都是为了族人们着想,我和族长都没错。若族长觉得那个提议合适,以后可以固定一个特定的日子,用祭拜的方式,纪念曾经离开的族人。”
尹林沉思,道:“我会考虑的,日子不能乱定,得经过祭司卜算后才行。”
江言笑了笑,继而开口:“这片地,我打算用来种稻,做第一片试验稻田。”
族长愈发羞愧。
“这几日你都在忙此事?”
江言没有否认:“近来气温合适,有些稻子已催出新芽。”
尹林:“我该找人帮你,你身子不便……”
江言摆摆手:“培育稻种不费什么力气,真要做体力活儿,都交给撒特德了。”
尹林:“稻子几时种,我让阿默他们帮你。”
江言没拒绝:“就这几日,地里的新草都清一清。”
尹林:“没问题。”
交接完种稻的计划,江言便返回山洞。
如他所料,用来育种的稻子大部分都顺利出芽,长在高山上的旱稻生命力顽强,耐造,挑出来的都是饱/满健康的稻子,出芽率十分高。
芽长至十厘米左右时,江言就要将它们移植进田里。
田地的杂草已经叫阿默他们清干净了,地经过翻耕,土壤疏松程度正好,这里泥质肥沃,不担心稻种的营养吸收。
江言绕着地转了转,发现阿默他们还在旁边沿着地势走向挖了几道排水沟渠。
阿默不好意思地问道:“言,如何?做的不好的话你指出来,我们接着改。”
江言:“已经足够了。”
阿默和旁边的雄兽嘿嘿一笑。
他们细致的活儿做不来,像翻耕土地,挖凿沟渠这类的活很快掌握技巧,力气也够。
阿默又问:“言,要怎么种稻?”
江言拿起篮子里的稻种,给他们演示。
种植旱稻他采用了点播法种植,田地按照相同的间隔距离,挖出三四厘米的穴坑,每个穴坑种入两至三株稻苗,稻种入土深浅程度相同,再进行埋土。
点播法比较耗费劳动力,不过兽人们干活的效果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江言觉得这十几个竹篮里的稻苗,交给阿默他们,大概半日就能种完了。
阿默摆摆尾巴:“就这样?”
旁边的兽人道:“看起来并不难,比移种桑树简单多了。”
兽人把桑树连根带叶的搬回部落种植,费了好些日子和力气。
江言笑道:“麻烦你们了。”
雄兽们照着江言刚才点播的方式移种旱稻,江言站在田垄上看了会儿,保证没什么差错,这才去看去年堆积的肥料怎么样了。
旱稻种下后,约莫一个月要灌肥,部落里种植的农作物越来越多,去年种完藕,族长就让兽人凿出一个专门用来发酵有机肥的地方,囤积了许多树叶树根菜叶粪土之类的东西。
一切准备还算充足。
江言安心,忙完种稻的事情,回去睡了一下午。
傍晚,撒特德在平台上切肉的声音扰得他醒了。
江言打着呵欠慢慢走出去看,道:“今晚炖排骨吃吧,炖出香浓的汁。”
他咽了咽嗓子:“上次舂好的米,洗干净了放水下锅,煮成米饭吃。”
撒特德没煮过米饭,江言便亲自示意,淘米洗干净,架锅,放米,再放水。
他把手没入锅内,道:“煮饭的话,不知道放多少水量,像我这般,让水没过手背就行,若煮成稀一点的粥,就多放些。”
落上盖,江言笑眯眯地:“等盖子滚动,里面沸腾了,转小火慢煮半刻钟。”
他指着西面的山谷:“太阳落下就行。”
江言转去翻东西,撒特德把他拉起来:“要找什么。”
江言:“舂米留下的稻壳呢,丢了吗?”
撒特德把收在仓库角落的稻壳拿出来,江言道:“幸好还留着。”
他一合双手:“我们有稻米可以发酵,有盐有糖,可以尝试用从桑族那里带回的大豆尝试酿制酱油。”
撒特德不明白,但对上人类亮闪闪的眸子,也觉高兴。
晚上,江言吃到了煮熟的米饭。
他把米含在嘴里,久久没咬。
撒特德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急得想撬开他的嘴巴将米饭抠出来时,江言微微挡开那只大手,眼睛湿湿的,嘴角翘起,含糊道:“我就是很开心。”
他终于吃到了热乎乎的米饭。
江言用排骨汁混着肉拌入饭粒,撒特德面前那碗饭还没动,江言叫他尝尝。
撒特德便吃了。
他问:“如何?”
撒特德:“有些奇怪。”
但并不排斥。
兽人对事务有着天生的感知力。
米饭甫一入口,撒特德就意识到这种东西的确可以作为可以饱腹的食物,跟纯吃肉和野蔬的口感不同。
江言夹起排骨放进撒特德的碗里,又给他舀了点汁。
“像这样吃,很香。”
撒特德默不作声地吃完整晚饭,对于兽人而言,实在太独特了。
他侧目,自己的人类一脸满足,大口咬着嘴里的饭粒。
这一顿江言吃得格外撑,洗漱干净,他躺在平台的竹椅上吹风,闲暇之余,能打发时间的便只有仰望星空,叫撒特德给他揉揉肚子。
江言眯着眼,想到越来越好的生活条件,连潜藏在内心的忧患都变得坦顺起来。
他道:“以后幼……崽出生,该叫什么名字呢?”
江言实在不敢确定自己生出什么,万一不是幼蛇,而是跟他相同的人类也不是没可能。
撒特德:“……”
还没想过。
江言:“你的名字太独特了,要跟着取一个好听的不容易啊。”
撒特德看着他:“跟言一样的名字。”
江言:“我吗?”
想了想,他们两个幼崽的至亲,跟谁姓都一样,的确没区别。
第103章
星子如海,江言对着茫茫的星海出了神,空气里骤然响了道长长的虫鸣将他的思绪扯回。
他一只手始终被撒特德握在掌心,怔怔地挠了挠这只大掌,他道:“幼崽的名字……我一声也没想到。”
江言读的书不多,没什么浪漫天赋,又不想随随便便给幼崽取个名字,只好暂时把取名字的事情搁置。
兽人们早就睡下了,江言这个时辰还没倦意。他抬起另一只没被握住的手,借着火光打量。
“指甲有点长了,该剪一剪。”
无需他起身,撒特德进洞把用来打磨指甲的石刀拿出来,把他的手放在掌心里,用石刀按顺序将指甲一个个磨短磨平整。
待磨完十个手指甲,抬起江言双腿,摸着有些凉的足踝,握住,把脚指甲也磨干净。
修剪完指甲,江言已经睡了,身后挨着靠枕,脸微微偏向一边,双手交叠着放在隆起的腹部前,睡姿安分又乖巧,随撒特德怎么摆弄都没醒。
撒特德抱他回床上睡,去澡房洗漱后,在石床外侧躺下,绕过江言的肚子,手掌揽住薄薄的肩背。
耕种一事暂时结束,江言用秕谷碾剩的米煮了些饭,让族人托个话,族长就来了。
江言给他介绍:“这就是用稻谷煮出来的米饭,试试。”
尹林看着碗里颗颗细长的米粒,用木勺舀了口,细嚼慢咽,吃不出什么味,连续尝了几口,道:“味道似乎还不如豆子好。”
江言笑笑,把面前的菜推了过去。
“菜和饭一起吃,把汁水拌入饭里,再试试。”
尹林照着做,米饭再次入口,眼睛一亮,连尾巴都愉悦地甩了起来。
一碗米饭见底,颇有几分意犹未尽之感。
尹林擦了擦嘴巴,目光仍落在空空的碗底,道:“这些米饭就着菜吃果真能饱腹。”
江言笑道:“不仅能饱腹,等我们把稻谷驯化,产量还会上涨,别说囤积一年主食,在粮仓里囤积三五年,十年都不成问题。”
江言声色温和的陈述这件事,口吻平静,却使得尹林自胸腔内滋生莫名的激荡和震撼。
他兀自低语:“十年……当真能囤积十年的粮食吗?”
又紧接着询问:“言,这些东西,你究竟如何得知?”
江言不能说。
穿越本来就荒诞,他自己起初都很难接受,何况是兽人。
哪怕族长接受了穿越的说法,事后又把他当成异类怎么办。
至于他与撒特德,彼此之间于对方而言都是十分特殊的存在,无论撒特德能不能理解穿越,或者接受穿越,对方不把他的秘密告诉任何兽人,便是对他最大的尊重和保护。
兽人崇拜神灵,江言依旧用神灵托梦的说辞圆过去,并且告诉族长自己来自一个极小的部落,族人早就不在了。
兽人的灭族,很大一部分原因归于被其他种族袭击没落,衔接他之后野林求生,被撒特德从野兽群的袭击中救下的说法也算合理。
与族长就后续的稻苗护理事宜详谈一阵,直到对方起来离开,江言目送。
他穿好拖鞋,没返回洞内休息,而是从仓库翻出林卡过去帮他做的模具,又找到几个兽人帮忙。
阿岚经过,跟着凑近。
“言,你要做什么呢?”
江言道:“请大家帮我去河岸附近挖黏土。”
阿岚脑子一转:“又要烧陶器吗?”
江言:“这次不烧陶器,而是烧砖。”
阿岚:“砖?这是何物。”
江言:“用来砌房子的。”
他还没问过撒特德的意见,退一步想,倘若想砌出足够容纳撒特德和他居住的房子,耗费的砖头数量并不少,没三五个月恐怕烧不够。
他从现在开始慢慢烧砖,等到明年,理应能存下不少烧好的砖块了。
兽人拎起大竹筐,沿河岸四散分开,掏出湿润富有黏性的泥土,装进竹筐里。
一筐装满,继续装另一筐,之后又帮江言运回储放黏土的空地上。
江言同让他们道谢,兽人们笑呵呵地表示不累,得了江言炸好的零食,愉快地去干其他活儿。
正午,撒特德回来,看见江言坐在椅子上,用磨具把黏土固定成长方形。
他动作不快,一个时辰,面前只累了膝盖高的泥砖。
“言,”撒特德把带回来的鱼放入水桶内,走近他,摸了摸他沾满泥巴的手,“怎么自己做这些。”
江言道:“现在也没什么事,想开始烧砖头。”
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别担心,如今挺着个肚子行动不便,我做这些都是慢吞吞的,对效率这事不勉强,累不到哪。”
而且烧砖要放长时间来做,急不得一时完工,烧到明年都没问题,闲着过来做好泥砖,之后放入烧窑里就好。
他使唤撒特德:“正好你来了,帮我把这点晾干的泥砖搬去烧窑里。”
撒特德把泥砖装入竹筐,拎到表层黑漆漆的烧窑内放好,添柴点火。
这一排的烧窑使用了将近一年,族人们烧制出许多陶器,部落内的陶器足够用,烧窑就都闲置了。
撒特德烧泥砖,引来兽人围观。
“撒特德,你在烧什么?”
撒特德:“砖。”
兽人:“砖?”
“言又要做新的东西吗?”
“没听言说过。”
兽人讨论片刻,得出的结论十分一致。
等江言把砖烧出来,很实用的话他们就照着做。
连日放晴,江言把能晒的东西都搬到平台和山洞周围的空地上晒。
天气渐热,他还把咩咩兽的毛都剪了一圈。入秋后就开始囤的羊毛,绵绵绒绒的,塞进筐内,压进去,压得严严实实,像装起来的云团。
祭司来给他送药草,见他正在收拾几筐羊毛,赶忙搭把手,把活儿接了。
他道:“言,你还是多坐着休息吧。”
江言无奈:“坐不住。”
他指指平台:“坐在上面晒了一个上午的太阳,闲得手痒。”
他眉毛皱了皱:“剩下的药草刚准备喝完,你又送来了。”
祭司把羊毛搬进仓库,又拎着药草放入山洞内。
江言闲着坐在椅子上,问:“阿渚和崖他们身子如何?”
阿渚和崖是前不久生完幼蛇的雌兽,江言还没去看过他们。
祭司道:“喝了几日滋补的药汤,恢复得差不多了。”
这次给阿渚和崖的补药,绝大部分是上次江言从灰灰鼠兔那里换回来的。
雌兽们比他生产早,江言担心他们事后调理不当,便将那些滋补的珍贵药都交给祭司,让他尽力保住雌兽们。
预留给江言的珍药反而剩得不多。
祭司说了此事,江言摆手:“没关系,我可以再去跟灰灰鼠兔兽人们多换点药材回来。”
说做就做,江言当夜和撒特德提起此事,翌日早,撒特德专门带他去了灰灰鼠兔的新领地。
路程不远,午前就到了目的地。
领地入口静悄悄的,不见灰灰鼠兔兽人出没。
江言还在想法子怎么找兽人,背后听到有人喊:“言哥哥?”
闻声回头,出现的是兔族兽人哈米。
哈米还是那副少年模样,脸上肉肉的。
他欣喜地靠近江言:“好长时间没见了,言哥哥!”
哈米忍住拥抱江言俄冲动,紧接着惊喜道:“你的肚子……怀幼兽了?!”
江言点头。
哈米兴奋得脸蛋通红,接收到雄兽不善的眼神,这才退到边上。
江言无奈地拍了拍环在腰侧的大手。
哈米道:“言哥哥要来找谁吗?”
江言说了想跟灰灰鼠兔交易的打算。
哈米很是主动:“我正好要进去找阿九,他们今日似乎结伴出去了,阿九负责料理药草,每日都在部落里,见到阿九,我帮言哥哥传话。”
等哈米传完话,阿九直接迎出来。
惧于撒特德的气场,阿九不敢靠近,目光闪闪地看着江言。
“言,找我们有什么事呀?”
江言说明来意,阿九看见他的肚子,得知他怀孕,十分愿意把它们的珍贵药材送出去。
正说着话,身后远远地传来一句:“言?”
江言侧首,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从隼族领地返程时遇到的绵绵族兽人。
他们当时和绵绵族中途分道而走,今日却在兔族和灰灰鼠兔一族落脚的地方遇上。
绵绵族兽人道:“我们搬来这儿住了。”
绵绵族就剩那么点人,本身弱小,食素,喜好和平,有一日来到此地,被兔族和灰灰鼠兔一族接纳,干脆留了下来。
三个小部落比邻而居,又互相融合,互相帮忙,友善地往来了一段日子。
江言听完此话,暗暗感慨。
这倒像是早期部落融合的雏形,不知要过多久,将来或许会成为趋势。
他看破不点破。
江言对于三个小部落的兽人都有过救命的恩情,面对恩人,弱小的兽人们把他围起来,眼睛闪闪冒光,争先抢后的跟他聊天。
也就是这些兽人实在太弱小了,毛绒绒的,围着江言轻声说话,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太弱小,撒特德便没怎么管。若是强壮点的雄兽,撒特德不会让他们这样接近江言。
江言和三个小族的兽人闲聊半日,傍晚前带了一篮子珍贵的补药回到部落。
时间慢慢过去,夏日昼长,夜里闷热,虫声聒噪。
夜晚江言睡得愈发不安稳,将近清晨才睡下。
撒特德用凉水稍微给他擦了手和脚,算算日子,暑夏的第三个月已经到了。
不知是不是受闷热的气候影响,江言的胃口近半月下降很多,脸庞瘦了下去。
撒特德避开隆起得有些惊人的肚子,用微凉的怀抱裹着人类,几乎一夜未眠。
第104章
江言好久没仔细看过自己的模样
江言睡得晚, 醒得早,撒特德前脚刚出去,他就懵懵懂懂地穿着鞋下地,
正在羊舍做清理工作的撒特德抬头,江言站在平台上,朝他晃了晃手。
四周山野裹着层蒙蒙的雾气, 也就这个时候最凉快,江言贪着这点凉,打开收在旁边的竹椅,慢慢坐下去,舒展着胳膊躺下,随后又把手放回肚子上搭着。
撒特德上来时, 江言就在竹椅上躺着睡了个短暂的觉, 他含糊道:“你忙你的。”
撒特德便放轻动作准备早食, 伴着轻微窸窣的动静, 反倒让江言休息得更安稳。
早食煮好, 他就起来了。牙刷和木杯放在旁边, 舀些清水,牙刷沾着盐,仔细将牙齿刷了一遍。
江言先吃了两个水煮鸡蛋, 又喝了些杂粮汤,强迫自己多吃了一些, 吃够就喝药。
撒特德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江言下意识往脸颊摸去。
他疑惑:“脸上没沾东西吧?”
撒特德“嗯”了声。
由于他夜里没休息好,早上也只眯了一会儿的回笼觉, 吃饱喝足, 撒特德用凉水把石床擦了两遍, 铺回麻布编织的席子,把他抱上去。
如今江言不能跟之前那样盘起双腿轻松坐着了,两条腿规规矩矩地垂在地面,往床上收。
他挥了挥手:“忙去吧,等困了我就继续睡觉。”
撒特德摸上他的脸,手掌凉凉的,直到江言再次睡下才放开。
一觉又到正午,明亮的日光透过洞口,前面挂了层麻布遮光,让江言醒时没那么刺眼睛。
他浑身懒散地坐在床尾,有些乏力,思维也不似往日那般活跃。
“言。”撒特德采了些新鲜的浆果回来,外皮洗干净,切块口子,把汁水挤入碗内。
江言看着对方的举动,下意识舔了舔唇角,正好嗓子有点干涩。
撒特德把整碗果汁递给他,江言仰头咕咚咕咚喝起来。
撒特德:“酸不酸?”
江言摇头。
这样的酸甜程度对他刚好合适,喝完,腹中有些饥饿。
他道:“想吃东西了。”
撒特德便去准备。
江言目不转睛盯着那道来来回回忙碌的背影,笑了下,单手撑着腰侧起床。
日光晒得树群和石板都在泛光,他顺手抓了抓及肩膀的头发,道:“趁阳光好,吃完东西想把头发洗了。”
撒特德“嗯”一声,在旁边的灶上烧水。
江言在边上陪了会儿,他现在的体质愈发怕热,站片刻就止不住出汗。
他回到山洞里,翻出等会儿洗头用到的胰子,和撒特德吃了顿午食,勉强一碗下肚,就摇头不想再吃。
药汤几口闷着喝完了。
日光偏向西,风也大了些,吹着凉爽。
撒特德用凉水兑进热水里,温温的,又找了把躺椅放好,江言自觉地靠上去坐稳。
他问:“午后都不出去了?”
撒特德道:“让阿尔他们去做了,之后留下来陪你。”
江言的肚子越来越大,很多事不方便做,撒特德把巡视任务都交给阿尔负责,他要留在山洞照看江言。
麻布浸于温水中,慢慢打湿江言垂落的头发。
撒特德又将胰子打湿,抹于掌心,一丝不苟地拢着江言的脑勺,指腹穿进发中,用泡沫沾洗每一根发丝。
渐渐地,撒特德的动作慢了下来,浅色眼瞳盯着贴在掌心的湿发看。
觉得有些难受起来。
撒特德为他的人类洗过很多次头发,过去的每一次,江言就如此刻,双眸笑得弯弯地躺好,任水流打湿的乌黑密发覆盖他的掌心。
今日此时,江言仍然笑眯眯的,可他的脸庞不再如半个月前饱满莹润,瘦了下去,连头发乌黑的光泽也似乎淡了不少,触摸着不再柔软茂密的发丝,用水打湿后仍有些微微干燥。
大掌一下一下触摸着,发尖刺得撒特德的心口一次比一次酸软。
这些变化,至今没与江言说,只是好好把他照顾,一日三餐,果子甜食,多喂些。
洗个头的功夫,不知不觉中江言再次睡了起来。
撒特德帮他把发上的泡沫冲干净,脖子,耳后根也细致地照顾到了,洗得肌肤透红,颈肉薄薄的一层,下巴那点浮出来肉也不见了。
他用另一块麻布替江言擦拭头发,直到发梢不再滴水,便带去洞口边缘,将人抱在怀里看着,让透进来的光慢慢把湿润的头发晒干。
日光逐渐西照,西面的山谷闪着红彤彤的光,树叶像一片绚丽的海。
江言就睡在床上,蒙蒙地睁着双眼,想起午后洗过头发,伸手一摸,已经干了,手感略微糙。
他咽了咽嗓子,拿起旁边的碗。
碗内有水,兑入少量蜂蜜,润喉之后,就慢吞吞走去外头。
撒特德把羊舍关了,左手拎着一捆新鲜的薯叶子。
江言最近肉吃得少,沾着酸甜的果酱,也会容易腻味,撒特德打算用红薯叶子做成凉拌,搭配其他食物让江言多吃些。
晚上煎鱼,另外用骨头和瘦肉,萝萝白熬汤。
肉很烂,萝萝白很软,入口即化,江言喝了半碗,挑出几块肉尽快吃完,接着吃萝萝白.
浸着酸酸果汁水的红薯叶子比较开胃,他多吃了几口,又去吃挑干净刺的鱼肉。
撒特德把处理的鱼肉继续往他碗里,江言吃完三分之一,才摇摇头,对方就不再喂。
他知道自己要多吃,尽管胃口不是很大,可成人加上一个幼崽的份量,都尽量吃完了。
不久后撒特德收拾碗筷,江言坐在竹椅上吹风消食,等着撒特德帮他把果子洗干净带上来。
倏地,他皱眉,捂住嘴唇往旁边偏过脸去。
江言无声地把没消化的食物吐干净,摸着腹部,又是一阵难受。
“言……”
撒特德低沉的声音从暑夏的晚风里闷闷传来,手上拎的浆果掉在石板上,滚出几道声音。
江言侧目,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很快,他干干地解释:“兴许刚才吃太多,撑着了。”
吐过之后,江言用清水漱口,不用回头,也能清晰感知到落在背后那道饱含担心的目光。
他略感无奈,这些都不是自己的本意。
想着,便开口:“若我下次不舒服……比如想吐的话,会跟你说一声的。”
他抿唇一笑,和那双浅色的蛇瞳相互对视。
“撒特德,你别这样,我觉得目前的情况已经挺好了,记得有几次去看阿乔,他怀孕的时候比我还严重。”
江言伸手,指尖贴在撒特德紧绷的面孔上,轻微用点力气往两边一扯,扯出的弧度不太好看。
他叹气,刚放下双手,又被对方拢在掌心里握住。
撒特德把他扶回山洞,道:“我蒸碗蛋羹。”
江言点点头:“好。”
又道:“记得把石头扫一扫,吐脏了。”
撒特德低声应下,转身去准备。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撒特德只在江言睡时离开,只要他睁眼,就能看见对方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
他忍不住问:“当真不忙吗?”
撒特德摇头。
江言和他对视好一阵,没想好说什么,熟悉的倦意和疲惫又涌上身躯。
他往床里躺下,拍拍旁边的位置:“那就跟我睡会儿。”
撒特德侧躺,凉凉的手掌摸着江言体温有些高的肌肤,他舒服地闭起眼睛,头一偏,抵在宽阔的胸膛上瞬间入梦。
江言一连数日没什么动静,雌兽们不见他走动,这日阿乔便寻来了。
他杵在洞口底下,刚出声,见到出现的人是撒特德,干干一笑:“撒特德,这个时辰你在陪着言啊?”
撒特德点头,阿乔道:“言最近如何。”
撒特德:“需要多休息。”
阿乔不好意思再舔着脸皮打扰,平日撒特德就不怎么喜欢他们缠着言,此刻脸色冷冷的,谁瞧见都会识趣的离开。
江言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本来想说撒特德这样做会不会太过了,他久不做事,闲在洞里,和阿乔见面聊会儿天其实不错。
可透过撒特德连日压抑的状态来观察……
他不由自主地抚上脸颊,低头打量渐渐暗淡枯燥的头发,心里的猜测成了真的。
自己的状态……如今让阿乔他们看见,恐怕会担心,还不如等恢复了再见面。
想罢,江言下地,慢慢走出洞口。
“撒特德。”
被唤住的兽人回头,他道:“我想吃果,不要酸的,要很甜的那种。”
果盘上剩下的果都带了酸味,撒特德要去周围摘熟透到发甜的果实。
江言笑笑:“那你快去快回。”
目送撒特德离开,江言慢慢走下阶梯,拎起木盆放在竹筒下,盛满清水。
部落里没有铜镜,撒特德把活儿都揽了,闲了太久,江言连水桶都没提过。
用想吃果子的借口把对方暂时支走,他微微低下细细的一截脖子。
江言好久没仔细看过自己的模样,此刻打量当前水面倒映出来的人影。
脸像个失去水分的桃子,他又抓了抓干干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露出瘦下去,显得眼睛很大的整张脸。
安静几息,他喃喃道:“居然都这样了。”
水面上倏地凑近一张硕大毛茸茸的狗脑袋,佩奇哦呜一声,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发呆。
江言笑笑:“没你的事,去玩耍吧。”
作者有话说:
待修!
明天见QAQ
第105章
在幼崽出生前,带我看落日吧
撒特德从山上采回不少果子, 就如江言说的,熟得透透的,轻轻一捏汁水就爆进喉管里, 甜得让人发腻。
他连续剥开两个吃,剥第三个的时候,眸子一弯, 手指转了个方向,递到撒特德嘴边。
他微微仰头,笑道:“你试试。”
撒特德瞳孔不动,很浅幅度地低头,咬住果肉。
下一瞬,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霎时僵硬起来, 还微微扭曲了几下。
甜得发齁。
撒特德第一次吃这么甜的东西。
银灰色的兽瞳有些晃动, 瞥见人类眉眼扬起的笑, 便又默不作声的把整个齁甜的果实吃完。
他暗暗咬着紧绷的后牙, 大掌一伸, 还要再拿第二个, 被横出的另一只手拦住。
江言笑够了,眼角盈着些湿润,道:“别吃了, 不喜欢就别吃,当心甜到牙疼。”
他自己吃了两个也觉甜腻, 没有再吃下去的冲动。
把果子收拾好, 江言沿着四周走了几圈,咩咩兽都放出去吃草了, 佩奇跟了过去, 又把达达兽放了, 驱赶到池塘边,慢慢往山洞返回。
中途,撒特德去烧窑那处看了一次,又一批的砖头烧制好,取出,拎了两筐晾干的陶泥砖带去继续烧。
撒特德回来时,江言正在抱着冬衣和兽褥往外晒,他动作缓慢,铺整好,缓慢往山洞里走。
撒特德自身后跟上,揽着他往阶梯一步一步抬腿。
江言道:“我腿有点酸胀,等会儿想捏一捏。”
撒特德道:“好。”
江言靠在竹椅中,腿放在撒特德膝盖前,微凉干燥的掌心贴着有些浮肿的小腿按/摩。
他闷闷哼了几声,坐了会儿便觉腰酸,手指搭着肚子摸了摸,另一只手去够边上的麻绳。
他用麻绳把落下的头发稍微扎起来,正在给他按小腿的撒特德目光顺着他的动作落在发上,他像是没发现似的,绑好头发,还朝对方露出个微笑。
“精神吗?”
撒特德点头,专注地捏着他的小腿。
忽然,江言叫了声,眉心隐隐皱起。
他看着正在起伏的肚子,撒特德停下按腿的动作,俯身盯着肚子。
“言。”
伴着话音,想揭开江言身上的衣物,被他一把挡住。
江言摇头,道:“还是别看了。”
见过幼蛇不停用尾巴往阿乔那层薄薄的肚皮戳的画面,江言想了想,双手往肚皮上抚摸。
“安抚ta就好了,过一阵应该就会安分下来。”
撒特德面色难看,背过身,过了会儿,才听江言开口:“ta已经变得乖乖地了。”
“撒特德。”
仿佛得到一声指令,撒特德回神,二话不说抱起江言,从竹椅里送回床上。
江言睡着枕,偏了偏脸,笑意温温的,伸手去够撒特德的掌心。
他握住对方的拇指,指尖往虎口处挠了挠:“别拉着这样的的一张脸,都不好看了,乐观点嘛。”
又道:“我有点困,想休息会儿,天热,你抱着一下。”
撒特德有降温的效用,闻声,侧躺上去,揽着江言的身子,等他入睡。
过几日,越近秋,江言的肚子就愈发的不安分。
里面的幼崽每日都要动,早中晚,一日至少三回,回回不落。
就如此刻,他掀开宽松的麻衣,只见那条尖尖的尾巴不断往外戳,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出来。
第一次见识时怵目惊心,第二次依然好不到哪里。
第三次,第四次……
看得多了,江言逐渐适应,眼皮都不抬。
他并不觉得害怕了,会同ta说话,ta能听得进去,自然就会停下来。
用过早食,不久后祭司来给他做例行检查。
江言十分配合,坦白连日出现的症状。
他舔了舔唇,说得嘴巴渴,见状,撒特德准备去倒水。
江言喊:“我想喝果汁。”
撒特德朝拿了果去下面洗。
趁着对方不在,江言来回轻抚肚子,忽然开口:“祭司,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我特意支走撒特德,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因为他会阻止的。”
祭司下意识看着他的肚子,江言眸光充满诚恳,也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不管是我还是你,都不能保证能不能顺利地生下幼蛇,倘若过程不顺,请一定先保护好ta。”
从前,他在阿乔和幼蛇之间,坚定地选择了阿乔,明白大人在,一切才能有可能这样的道理。
可真轮到自己,却无法做出那样果断地决定。
幼崽在他肚子里生长,与他的血脉融合,当ta每一次有所动作,自己都能切身感受到,从而滋生出连他都无法控制的勇气和决心。
这是因自己孕育出来的小生命。
ta的性命受自己牵连,那么小,还没出来认真地感受过这个世界。
江言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没有任何办法来伤害ta一丝一毫。
祭司垂目。
按照部落的传统做法,的确会优先保住幼兽。
可江言……不同。
江言对撒特德,对部落都有着不同的意义。
可以说因为江言的到来,改变了部落许多观念,事情,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撒特德恐怕会第一个杀了他。
江言道:“撒特德要回来了,可以答应我吗。”
又催促了一声:“能两全最好,刚才的话,也只是最后不得已的决策,可以答应吗”
祭司很轻地点头。
江言长松一口气。
伏夏的暑热在风里消散,逐渐带上几分秋意的闷燥。
江言是越来越不方便行动了,肚子很大,影响了胃口不说,连带着变得难以入眠。
有时半夜他会被突然精神的幼崽弄醒,抚着肚皮传来的触感,蛇尾尖尖地戳着,仿佛在向他打招呼。
半夜,江言睁着眼安抚肚子,旁边的男人忽然坐了起来。
江言一直都安安静静,他叹息:“还是吵醒你了?”
肚子里那一个不睡,江言也睡不着,连带着惹得撒特德也不睡。
撒特德掌心覆盖上他的手背,盯着那连续动了几下的肚子,目光浮闪出不善。
江言偏过脸,软软的唇触了触撒特德的面庞。
僵硬郁沉的面孔倏地地怔,江言笑着往他耳边呵起。
“感觉好点了吗。”
撒特德揽着他,摸到他颈后微微汗湿,便把麻布拿来,默不作声地擦干净。
山谷里的树海逐渐染了几分秋意,植被依旧茂盛,却能从肉眼上看出叶子少了,显出几分古朴萧瑟。
早熟的果实飘出浓郁的香,时逢夏末的尾巴,早早熟透的果已从枝干坠落,还有的结成了长长的一串,像一串串黄色的泡泡垂坠,远远看着,瞧出些许喜庆的意味。
干燥使人烦闷,江言在平台吹了会儿风,那股闷依然滞留在心口不散。
他闻着四周的果香,实在浓郁,忍不住撑着后腰慢慢走下阶梯,步行至就近的树林,伸手扶着根被果实压弯的枝干,把上面的果子摘下来。
这些果都是常吃的,或用来做果酱。
他原地剥了个吃,嚼完果肉,余光忽瞥见好几只蚂蚁从脚边经过。
长达一个月没与族人接触,把他憋得够够的了,这会儿寻到兴味,心中玩念一起,跟着蚂蚁走。
先是无聊的数蚂蚁,从几只蚂蚁变成一路,颇为密集,渐渐地数不上来。
江言微微俯低笨拙的腰身,看见它们用触角相碰,遇到下个同伴,继续用触角碰着触角,以此方式传递信息。
唇角浮起的弧度一僵,前不久下腹的果肉似乎在他胃里翻涌起来,他捂住唇往不远的树干走去,低下头,压抑着声音把吃的果子吐了出来,连汁水都呕得干干净净。
江言轻叹,摘了几片叶子把呕吐物盖好,用脚拨了拨泥土,接着盖。
他摸摸没什么肉感的脸,看不出几分难过或不适,依旧回头看蚂蚁搬家。
正看得津津有味,腰后扶上一双手。
撒特德刚去烧窑换了一批砖,加上入秋,要为囤食做准备。
尽管今年有了收成不用像过去那样紧张忙碌,可江言如今身子紧张,撒特德不光要准备食物,滋补的药材更是趁人睡觉时,到外面交换了不少。
江言问:“忙完了?”
他指着地上:“我在这看了会儿。”
撒特德:“言,很闷吗。”
江言道:“还好,就是太闲了。”
眼看傍晚将至,闲得发慌的他扯了扯对方的手指。
“想去远一点,高一点的地方待一会儿,透口新鲜空气。”
于是撒特德小心抱起他,去了今年冬末初春时,带他去看冰雪的地方。
高山之顶,入眼就是悬在天幕的一轮火烧云,霞光万丈,柔柔的在大半个山谷上漫开。
云团看起来又厚又软,也不知是不是江言嘴馋的缘故,越看,越觉像红色的棉花糖。
他微微眯眼,风拂开几绺干燥枯淡的发。
撒特德侧脸去看,人类的下巴尖小,含着笑,嘴边露出个小小的浅涡。
江言感慨:“夕阳真好看。”
直到最后一丝霞光消散,滞在心口的那股燥闷似乎也随之不见。
像这样的景,撒特德见过许多次,他的目光始终放在江言身上。
返回山洞时江言仍然被抱着走,他环住撒特德的胳膊,道:“在幼崽出生前,如果每天都有这样的落日,带我出来看一看吧。”
撒特德想起江言刚才看蚂蚁的样子,喉结一动,点头。
“好。”
作者有话说:
待修~
明天见~
第106章
生产
连续好些日子, 撒特德带江言去了不同的地方看落日。秋意渐深,夏时种下的稻子,逐渐泛出程度不同的黄色。
当晚, 江言捧着浓浓的骨汤喝,把骨头里面的东西嗦干净,他一忖, 望着注视自己的那双蛇瞳,道:“明早你叫我,落日看够了,明天看日出。”
因为晚上睡不好,每日早食后他都贪着那点凉气继续补觉,一觉到日晒三竿, 错过无数次旭日东升的。
“若是醒不来, 一定要多唤几次。”
吃完东西, 简单洗漱后江言又打起了屯, 身上透着一股难以抵抗的疲乏。
尖细的下巴小鸡啄米似地不停往锁骨处戳, 撒特德靠在竹椅中无知无觉倦倦闭眼的人类抱回床上。
今晚江言本来想跟撒特德多说会儿话的, 他双眼懵懵地睁了一下,虚虚抓住对方的手臂。
疲倦扯着他的眼皮,江言这阵子思维也迟钝了许多, 前一刻想说的话,这会儿又忘了。
好在看日出的事情没忘记。
他最后挣扎了一下, 茫茫望着撒特德的眼睛;“一定要叫我。”
撒特德心脏又沉又酸, 俯身盯着他:“好。”
得到回应,江言彻底就睡了, 手指一松, 滑落时被另一只大掌稳稳地拖住。
翌日, 江言是被撒特德抱着离开的。
天还没亮,山壁和树群之间已经染了一层秋霜,四周浮着轻轻的雾气,属于早秋的凉意扑着他的脸颊。
他昨晚睡得还算沉,没有因为暑夏的炎热辗转反侧,就是天一冷,对冷热愈发敏感的体/质让他的身子有点遭罪,热一点冷一点都不太舒服。
江言把脸往撒特德的颈间埋近,蹭了蹭,目不转睛地望着周围倒退的山野。
撒特德的速度很快,带他来到一处高崖,崖下有片水域蔓延着。
他没来过这地,目光从水平面往前眺望,像看不到头似的。
此时风平浪小,静静的水面上浮起极浅的色泽,过了会儿,像用画笔点墨重重地钩添数笔,颜色从浅至深,流光从波浪上溢开,不断闪动。
一轮红日从水上浮起,江言睁大眼看。
此刻清空无云,只一轮初日,天幕灰茫茫的,渐变成透亮的蓝色。
他的手攥着环在腰腹前那只大掌的拇指,等光亮渐渐刺眼,这才有点依依不舍地收起视线。
观看日出只几个瞬息的功夫,江言会永远记得此刻。
他拍拍撒特德的手背:“我们回去吧,有点饿。”
撒特德便将他带回山洞。
今日山洞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安静,阿乔阿岚,带着几个雌兽在底下徘徊。
瞥见撒特德的身影,他们纷纷迎上前,待彻底看清楚被对方护在怀里的江言,声音哽住,眼睛顿时酸酸的。
“言……”
言怎么瘦成这样,像一片薄薄的布条,双眼盈着光,尽管还笑着,却能看出有些牵强。
江言在路上眯了会儿眼睛,对上雌兽们关切的目光,他问:“你们怎么都来了?”
被他们难受的情绪感染,江言反应过来,解释:“我没什么事,最近不见你们,就是怕让大家担心。”
阿乔和阿岚互相对视一眼,低声埋怨。
“就说了要早点过来的,言不见我们,肯定有事。”
眼看雌兽们似乎要吵起来,江言无奈又头痛,还开出声制止,便被撒特德绕过他们带入山洞里,准备早点。
底下的雌兽面面相觑。
“别大声嚷嚷了,吵到言啦。”
于是又默默地跟了上去。
江言早起出去一趟,此时有点累,倚在竹椅中小憩。
看出他脸上的倦色,阿乔他们闷着声,尾巴排排并着摆,杵在旁边对着空气干瞪眼。
直至江言一觉再醒,到了吃早食的时候。他见雌兽们仍在,招呼他们一起吃。
阿乔欲言又止,江言把东西吃完,方才主动打破这份诡异的沉默。
他道:“等幼崽出来就好了,你们都熬过去了,我也一定可以。”
阿乔:“……”
正因为他们经历过,才知道过程有多么不容易。
言的身子又不比他们,想起乌岚,不由颤了颤。
反观江言,看见雌兽们后怕的神情,他原本对即将生产这件事也挺惧怕的,理智上会安慰自己,可潜意识却悬着压力和惧意。
如今看见阿乔他们比自己还怕,内心的压力不增反减,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抱着陶盘里炸过的果片吃,一口一个嘎嘣脆。
阿乔一改往日咋咋呼呼的性子,小心翼翼地和他说着话,聊了半个时辰,该到了江言睡回笼觉的时候。
接收到撒特德的眼神,几个雌兽放轻动作离开。
江言慢慢伸了个懒腰,回床上休息。
白天阳光依旧很晒,石板亮堂堂的,江言午后才倦倦地起来,听到外面祭司和撒特德交谈的声音。
他喝了几口旁边碗里的水,继而下床,慢吞吞朝外走,掀开遮光的麻布探出身。
江言笑意浅浅的,光线晕在面庞上,白得几乎透明。
他问:“在聊什么”
撒特德下意识揽住他的后腰给他支撑,江言顺势一靠,把重量都放在对方身上。
尹林道;“灰灰鼠兔前几日送了种药草过来,我把药汁喂给猎回来的野猪,发现野猪居然不能动,听灰灰鼠兔兽人说,它们当日食用了几口,不久便浑身软麻,如同失去无感那般,一点痛都感受不到。”
江言挑眉:“这种药草有麻醉效果?”
尹林笑着点头:“没错。”
过去雌兽产幼蛇,过程十分野蛮血腥,光靠雌兽或者祭司剖开肚子的方式,极其耗损雌兽生命。
今年祭司得江言提示,悉心钻研了解剖前后的准备工作,可以尽可能地化解雌兽的危机,可出现像乌岚那样大出血止不住的情况,仍不好应对。
而雌兽生产和解剖的时候,要面临巨大的疼痛折磨,过去雌兽仅凭身体素质和意志力撑过去,祭司从灰灰鼠兔那里得到麻醉的药草,便第一时间想到可以给雌兽生育时缓解痛苦和挣扎。
雌兽安静下来,更大的方便祭司取出幼蛇的速度,减少幼蛇在雌胎里撕扯雌兽的时间。
听完祭司的话,江言应道:“这是好事。”
揽于腰后的手臂仍然僵硬,他拍了拍撒特德的手背:“能有这样的条件,已经非常好了。”
尹林看着撒特德和江言:“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让言养好身子,用更好的状态等着幼蛇降生的那一天。”
江言:“我会配合的。”
秋意渐浓,田里的稻子愈发泛黄。
白日很是干燥,傍晚前后就开始冷了。江言把近来闲着晒了又晒的冬衣取出来,随时添换。
撒特德对江言的照顾更加细致,完全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他的腿一直肿胀,夜里用木盆盛着热水泡了会儿,撒特德就开始替他按摩,时不时再帮他调整垫在腰后的枕头,
枕头用羊毛填充的,密实柔软,江言除了挺着个肚子,尽可能放松全身,手脚都给撒特德按了遍。
又过几日,撒特德想着法子每顿做不同的食物,想让江言多吃一点东西。
入秋后各类飞禽走兽都开始囤积脂肪用来迎接冬天,可江言无论吃多少,全身除了个肚子,手脚和脸都消瘦。
他对着盆里的水反复看,唇一抿,叫撒特德拿把石刀过来。
头发像把干草,江言嫌难看,让撒特德用石刀替他磨了一截,只留到脖子的长度。
这日半夜,江言就如过去的每一晚那样辗转,他忽然摸着肚子,有些疼,正准备出声叫撒特德,痛疼更加剧烈,从肚子上开始,仿佛贯穿全身。
他扯着嗓子叫了声,撒特德抱起江言的上半身,隐隐嗅到一股气味。
秋月萧冷,山野黑压压的。
撒特德折了一根可以食用的药放进江言嘴里叫他含着,沉声道:“我马上去叫祭司过来。”
江言含住药草嚼了几下,肚子似乎没那么痛了,可他能感觉到有东西在扯着肚皮。
他吸了几口气,撒特德叫佩奇守在洞外,来回不过半杯水的时间。
撒特德再次扶起江言的半身,让他靠着自己。
祭司看着隐隐湿透的床单,皱眉道:“言要生了,撒特德,去烧两锅热水。”
撒特德小心放下江言,出去前看着江言恍惚的双眼,胸口一沉,道:“言,要坚持。”
微凉的唇触碰那只瘦弱的手,很快就去外面烧了热水。
幼蛇的气息逐渐让许多兽人朝这边赶,他们噤声,不敢说一句话。
阿乔心急,可也不敢越过撒特德上去看。
月芒暗淡,江言吃的麻醉草起了效用。
撒特德烧了水又进来了,握住江言的手,遮住他湿湿的眼睫,注视着。
“别看,一会儿就好。”
江言没听清,双眸蒙蒙看着撒特德的嘴型,肚子好像变得空空的,感受不到任何。
尹林慢慢割开薄薄的肚皮,胎壳已经破了,黏黏的水混着血液溢出。
瞥见那仍在乱戳的幼蛇,他迅速抓住又滑又湿的尾巴,要把幼蛇扯出来时,动作忽然一顿。
撒特德目光沉沉盯着,永远不会忘了这一幕。
尹林诧异:“居然是半兽形态的幼蛇。”
也难怪江言肚子挺大的,不比乌岚怀了两条幼蛇那样小。
幼蛇的蛇尾连着半身,尹林小心把幼蛇抱出来。
浑身站着黏液和血的幼蛇又软又滑,尹林呼吸很轻,手指几乎要陷进幼蛇软软的肌肤里,他把抱出来的幼蛇放到旁边准备的麻布上包裹住。
接着继续处理江言的肚子,清理,止血,上药,缝合。
撒特德把烧好的两锅热水都用了,把江言浑身的血渍和黏液擦干净。
尹林处理着伤口,满头冷汗,道:“血流失的比较多。”
一看,江言的唇和脸透出浅浅的灰白,完全失去意识。
撒特德压声问:“该怎么救他?!”
他握紧江言的手,去翻箱子里的药,越翻越快。
忽然想起什么,化出尖利的爪,把颈脉滑了。
尹林看着撒特德就如穆当时割破颈脉给乌岚喂血那样给江言喂血,唇动了动,没有制止。
他抓了一把药放入锅里熬,回来时,见撒特德仍抱着江言不动。
江言的唇一直贴在撒特德颈边,血液从他尖细下巴涌出,胸/前晕出血红。
尹林道:“撒特德,上次穆这样做,对乌岚并没有起到效果,所以……”
他话一顿,连忙凑近江言已经被缝起来并且上药的腹前观察。
半息后,尹林笑了笑。
“血已经止住了,没有再渗的迹象。”
撒特德却像没听到似的。
尹林皱眉,试图把完全失神的撒特德稍微拉开。
他道:“够了,言正在昏迷,你往他嘴里灌那么多血,容易呛着他的呼吸。”
撒特德听到这话,骤然一怔。
他回了神,盯着江言紧闭地双眼,睫毛和眼尾都很湿,身前更是一片红,才清理干净,又脏了。
“言……言真的没事?”
他僵硬地抬起手,指腹贴在人类脆弱的细颈上,触摸到一丝薄弱的跳动。
尹林道:“脉搏还在,血也止住了,等他休息一阵,醒了再喂药汤。”
他目光落在旁边的麻布上:“这是你和言的幼蛇,看看吧。”
撒特德放下揽在臂弯里的江言,余光缓慢地扫了一眼。
在肚子里像个怪物一样吸取了江言那么多养分的幼蛇,有着柔软的半个身子,连起一条蜷起来的尾巴,要出来时还在乱动,此刻却安静地躺着动也不动。
幼蛇还没睁眼,撒特德却能看出他长着跟江言一样的秀挺小巧的鼻子,像尖尖的小山,身上的黏/液还没擦干净,脏兮兮的,没长鳞片的尾巴看起来又嫩又透明,和撒特德一样,呈出墨色,像黑夜。
打量一眼,撒特德继续转回来盯着江言的脸看,不时用指腹贴着那截颈子,摸到还在跳动的脉搏才稍微放心。
尹林用麻布给幼蛇做清理,看着撒特德,道:“你的自愈能力虽然很强,可脖子还是稍微擦一擦吧,血还在流。”
撒特德眼神都没动。
尹林:“血落到言身上,一会儿还得给他换衣物。”
撒特德这才用尹林递来的药粉虽然往颈脉抹去。
见撒特德都没怎么看幼兽,尹林把擦干净的幼兽放到另一块干净的麻布上,碰了碰那软得不可思议的脸蛋,心道:还是第一次有雌兽生出半兽形态的幼蛇。
天微微亮起,尹林到山洞外驱逐还没散去的族人。
兽人们压着声音问:“言和幼蛇怎么样?”
“没事吧?”
阿乔忍不住,还是想上去看。
祭司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安静。
“言和幼蛇都平安。”
又道:“言在休息,都散了吧,别吵到他。”
说完,去看还放在火上温着的药汤。
江言睡了一宿,刚有意识,就觉得肚子很疼。
他隐约看到两蔟火,倦倦地掀开眼皮,才发现那两蔟火是撒特德瞳孔里的微芒。
他轻轻抬起无力地手,想碰一下撒特德残留血渍的脖子,问问怎么回事,却被对方握住。
江言哑声道:“肚子疼……”
肚子已经空空的。
眼珠子上下转了转,他问:“……幼崽呢。”
尹林端着药汤进来,听到他的话,忙把麻布包起来放在躺椅里的幼蛇抱到江言面前。
“在这里。”
江言眸子闪了闪:“是人类宝宝?”
接着又看到尹林揭开麻布下半边,蜷着条嫩嫩的蛇尾。
江言诧异,居然是半人半蛇的宝宝。
作者有话说:
待修!!字数写多了,更晚了OTZ
明天见!
第107章
产后照顾
人蛇混血宝宝安安静静地闭着眼, 丝毫看不出在肚子里闹腾的那个模样。
江言想起身凑近一点看,甫一动作,牵扯到缝合的腹部, 立刻疼得紧咬上下唇,嘶了声,脸色白得像张纸。
撒特德手掌本欲扶上江言的腰腹, 猛地一僵,来到他的肩膀周围,把江言揽扶回床上。
兽人银灰色的瞳孔晃了晃,有些无措,转头道:“怎么才能减轻言的疼痛。”
尹林小心把幼崽放回躺椅上,仔细检查了江言的腹部, 道:“言, 这几日别再动了, 好好躺着, 你的伤口先前一直止不住血……等伤口愈合了, 再考虑其他。”
江言压抑着嗓子轻轻喘了几口气, 幅度很小,怕牵扯到肚子,肚子一痛, 他全身包括脑神经都跟着疼起来。
脸上和脖子的冷汗都被撒特德擦去了,撒特德见江言嘴唇又白又干涩, 把旁边随时温着的水端来, 勺子舀出些许,慢慢喂到他唇边。
尹林:“先喂一点。”
又举着刚才送进来的药汤:“喝完这半碗补元气的药汤, 就好好休息吧, 明日才能继续喝水, 这几日若饿了,只能吃软糊糊的食物。”
撒特德目光简直钉在江言脸上,尹林说完话,见他没半分反应,就问:“撒特德,记住了吗?”
撒特德声音沉沉的:“嗯。”
撒特德如今是一点心力都不想分给除了江言以外的东西。
见状,尹林摇了摇头,瞄了眼躺在麻布包里安安静静的幼蛇。
瞥见江言喝药汤时眸光仍落在幼蛇身上,尹林道:“幼蛇平安,过些日子才会睁眼。”
江言喝药汤喝完,手指揪了揪撒特德落下的发。
他道:“咱们这儿就一张床,宝宝自己躺在椅子上怪可怜的,抱他过来。”
尹林看撒特德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得按江言的话把幼蛇抱到床里,就放在江言手边。
江言近距离打量幼蛇,手指碰了下那条软嫩得不可思议的尾巴,偏过脸,见撒特德始终没动过眼瞳,手一抬,虚虚摸到他的脖子上。
“为什么会有流血”
又道:“让祭司给你包扎起来。”
撒特德握住他的手,低声应:“敷过药粉,没事。”
四目相对,江言还有话想说的,可实在没力气了,喝了药,里面有些镇定安神的药材,加上实在疲倦,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看着人类闭眼,撒特德下意识把心提了起来。
握住江言的手往下一滑,抚着细细的颈子,温热的,有着轻轻的脉搏,这才继续盯着人。
尹林把一切看在眼底,叹气。
他道:“就让言好好睡一觉,接下去还需要你照顾他,也好好休息吧。”
四周死寂,只能听到江言轻飘飘起伏的呼吸声。
尹林收拾药箱:“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情况再来叫我。”
撒特德宛若石雕,尹林再次叹气,拎着箱子离开。
江言沉沉睡了一觉,期间,撒特德把能用上的东西仔细备齐。
他把储存的稻米取用一部分碾去外壳,留着熬粥。
灶上,锅里的热水随时取用,又剁碎肉沫,用米熬成粥,加上几味滋补气血的药材,等江言醒后喂他吃一点补充体力和元气。
做完这些,就又回到床边守着,纹丝不动的。
江言躺了一天一夜。
想起自己的人类很爱干净,撒特德兑了盆温热的水,麻布沾水,仔细替他擦拭。
脸颊,耳朵,脖颈,肩膀,手臂,前身,绕过缝合的腹部,撒特德盯着那儿,想起祭司剖开时取幼蛇的画面,目光深深的,继续往下擦拭。
擦到腿/内侧时,江言迷迷茫茫地睁眼,瞳孔涣散。
想动一下,从腹部传来的痛让他停止挣扎,眸光瞥向微微抬起他腿正在忙活的兽人身上。
他舔了舔唇:“撒特德……”
慢了几拍的意识回来,迎上那双立刻黏到自己脸上的眼睛,江言感受着浑身的清爽,这才明白对方正在给自己擦身。
撒特德很耐心,把隐/秘的地方都擦得干干净净。
江言呼吸紧了紧,道:“好、好了。”
把水倒了,撒特德返回,微微抬起江言的后颈,用杯子给他喂些温水。
“言,要吃东西吗。”
江言道:“吃。”
他想起什么,视线转向旁边,最里侧,麻布包的位置看起来没挪过,幼崽躺在那,动也不动。
他心下一惊,手指往撒特德胸前推了推。
“你、你怎么都不看看宝宝?”
“宝宝怎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撒特德正准备给江言喂肉,把木勺里的粥送入色泽浅浅的两唇之间,等他慢慢含着粥,才皱眉道:“我看看。”
看的方式也很独特,指腹放在幼蛇那软软的小脖子前,确保有脉搏,才开口:“他在睡觉。”
江言:“……”
撒特德继续给江言喂粥,半碗下腹,江言摇摇头,想再看看幼蛇。
他道:“抱来给我看看。”
撒特德将麻布包起来的幼蛇换了个位置,江言枕着撒特的腿,侧过脸,眼睛盯着那张软软的小脸看。
“睡到真沉,要睡到几时呢”
又掀开麻布下边,看着那条尾巴,弯起眸子一笑。
“撒特德,这尾巴跟你的一样。”
撒特德扫了几眼,目光又牵回江言脸上。
不久,青年的表情浮起窘迫。
江言喝过水又喝了粥,他小声道:“我……我想去方便。”
他难以起身,若要撒特德抱他出去,也会碰到肚子。
话音刚落,就见撒特德从角落拎了个盆出来,摆在床底。
他把江言往外轻轻挪了挪,稍微悬着下/身。
领会到意思,江言摇头。
“不行不行……还是抱我下去吧。”
额头袭来温凉的触感,撒特德亲着他的额头。
“会疼。”
江言心道:忍忍就好了。
可撒特德眉间皱痕不减,兴许这里很长时间都没松缓过。
他的手指去碰对方的脖子,伤口已经愈合了,他几乎看不到留下的疤痕。
江言问:“为什么颈边的脉搏会流血?”
大概做了联想,祭司说他之前一直流血,他问:“你学穆给乌岚喂血那样,给我喂血?”
昏迷时他隐约嗅到非常浓重的血腥味,那会儿自己全身都被这样的味道包围起来,分不清是生幼蛇留下的,还是撒特德给他的。
江言心里有些闷,藏着心事,其他事自然就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自己虽然吃了麻醉的药草,恍惚中,肚子被剖开的那时候,总有一双眼睛注视着他,应该就是撒特德。
这人……连他剖肚子也要看。
淅淅沥沥的声音落下,江言面庞浮起细微薄红,忍着羞耻把生/理问题解决了。
撒特德替他把东西擦拭得干干净净,端着盆离开,约莫半刻返回。
天还暗着,秋夜漆黑萧瑟,凉气比较重,除了老老实实躺在床里,江言什么都做不了。
撒特德往石床两侧的盆添上木炭。
江言腹部还没恢复,盖被褥不舒服,只好烧炭,让周围的气温暖和起来。
早秋还没有入冬的那股寒意,烧了炭,他只穿薄薄宽松的麻衣,身下垫着柔软的兽褥,便不会觉得冷了。
无事可做,撒特德成日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照顾,也不说话,就一直看着自己。
江言总觉得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和他闲聊几句,再次把注意力转到没睁眼睛的幼蛇身上。
过几日,江言恢复几成,能靠在床头坐起,不用时时躺着了。
祭司替他检查,换了两剂药汤,让撒特德早晚轮流熬一次。
江言问:“幼蛇一直不睁眼,总睡着没事吗?”
祭司道:“他在雌胎里获取了许多养分,足以支撑这些日子吗,幼兽自诞生后就拥有的力量是很难猜测的。”
生下来就有了半兽体态的幼蛇,比大部分同族强大。
江言手指戳了戳幼蛇软软的脸蛋:“真能睡。”
撒特德端来食物,抱起幼蛇到床褥内侧放着。
江言:“……”
他不用再喝流食,可以吃些正常的食物。
可为了避免方便的难处,他依然挑着些炖得软烂的食物吃,
这天吃完东西,江言就在床上静养。
撒特德洗了澡上来,浑身干爽的气息,侧身躺在旁边,揽住他的肩膀。
也有十天了……
江言触摸对方没留任何痕迹的脖子,见那双蛇瞳盯着自己,唇一抿,问:“撒特德,你是不是不喜欢幼蛇?”
留心观察几日,撒特德的心力只在他身上,只有自己想看会儿幼蛇,对方才把幼蛇抱过来。
而且脸僵得跟什么似的,并没有期待的神色。
撒特德沉默,过了会儿,道:“你没事就好。”
江言若有所思。
撒特德明显不想和幼蛇亲近,连看都不看几眼,或许是因为自己生产幼蛇时遭受很大折/磨的缘故。
他想告诉对方自己已经没事了,不要讨厌幼蛇,话到嘴边,想起撒特德那天脖子上都是血的样子,便又止声。
江言心想:一时半会儿急不得。
等身子恢复,幼蛇能睁眼,再想办法缓解撒特德的情绪也不迟。
他挨近对方宽阔的怀里,抬头,唇碰了碰那处割破过流血的地方。
直到灶上的水烧好,撒特德这才起身,拿着布和水进来,一丝不苟地擦拭他的全身。
腹部愈合得不错,有些地方长出了新的皮肉,十分娇嫩。
肚子不似最初那样光滑,有块伤口,又没长完全,样子估计不好看。
江言几次想看,都被撒特德挡住。
他茫茫睁着眼,等对方帮他擦完底下。
可此时撒特德却停止了擦拭,俯身,想触碰到了长新肉的地方,又似乎怕弄痛了江言,并未触碰。
薄唇贴在伤口旁边亲了亲,很快就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待修!
明天见!
第108章
是个混血宝宝,跟我们很像
时下早已入秋, 兽人们忙着囤食制衣,迎接冬季。江言虽然在山洞里调养身体,可对外面的事情依然关心着。
譬如去年他建的地窖, 在冬季时用作囤粮起着关键的作用。
兽人意识到地窖的妙处,今年族内已经有不少兽人在秋始开始挖地窖,把从地里收获的粮食搬入地窖中存放。
春时种下的农物, 今年结出更多的产量,撒特德趁他睡觉时,出去将收割的粮食搬了不少回来,莲藕,各类蔬菜瓜果,大小豆子, 占据了大半的仓库。
兽人们早出晚归, 争取在入冬前把粮食都收完, 再将地翻耕一遍, 冬天后闲置几个月, 把土壤都养一养。
这几天江言身子恢复的情况又好了不少, 能下地慢慢挪着步子走动了。
此刻,他扶着石壁,就在洞内的范围来回缓慢抬步走, 在过去几个月耗损了大量的元气后,小范围的走动并未让他感到太好受。
江言停下, 胳膊和腿微微打斗, 鼻子和脖子渗出些许细汗。
白天,秋光燥闷, 他穿了件宽长的兽衣, 走动间出了汗, 胸口涌起一股堵闷。
他眯着眼,透过掀开的麻布往外望,撒特德在菜田里忙着,把长满的菜进行收割,近期吃的放在地面仓库内,存起来的,则搬入地窖里。
过程还拿了一大捆刚割下来非常新鲜的菜叶喂给咩咩兽,咩咩兽对撒特德是有些惧怕的,等他走远了才慢吞吞地凑到菜叶上啃。
咩咩兽啃几口稍微停顿,眼睛瞅着菜田的方向,见撒特德依然忙碌,这才放心的继续啃菜。
见此情形,江言忍不住笑。
兽人敏锐的五感似乎让撒特德捕捉到了这抹笑意,他侧目,隔空遥遥望着洞口的方向,定睛看着江言好一会儿。
江言下意识摸着脸颊,缓缓眨了下眼睛,此刻气顺过来了,背过身,继续往回走。
没出几步,身后贴上微微凉的气息,一只大掌侧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放在他右边的胳膊下托住。
撒特德手掌沾着些水珠,几乎在回头看见江言的那一瞬,就洗了手赶来。
江言问:“怎么上来那么快?”
撒特德看着他:“你醒了。”
江言本来在睡觉,撒特德才到菜田里忙。
他点点头:“躺了这么久,腿都有点发虚,现在能下地了,想踩着地走几圈。”
说完,又往旁边的胸膛推了推:“你去忙你的,我自己扶着石壁走没问题。”
不过此刻凭他的几句话,没那么容易把撒特德支走的,只要他睁着眼,对方对自己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地步。
江言就也由着对方去了。
半刻钟后,等江言再次出汗,气息开始喘,撒特德把他带回床上休息,揭开壶盖,里面的水还温着,倒了半碗,让江言慢慢喝。
撒特德摸了摸他颈后的细汗,外出端了盆水进来,又从旁边的木架取下一件麻布长袍,先用水给他擦拭皮肤,再把兽衣解开,帮他把麻布衣穿上。
趁这时间,江言低头打量了一下肚子。
撒特德应该捕捉到他的举动,今日却没像前几日那样阻止了。
他看着被剖开后的肚皮,想象中犹如沟壑一样的疤痕并未看见,覆盖了一层淡淡的痕迹,生出新肉的缘故,夹着些许浅粉。
也没有幻想中的凹凸不平。
伸手触摸,已经不疼了,触感有点滑滑的,还有些肉痕的凸起,按这不可思议的恢复速度,过几日估计都摸不到痕迹了。
江言的注意力从肚子移开,转向撒特德的脖子。
他往旁边这人身前凑近,几乎贴在对方的脖子上看,看着,又上手去摸,摸不到任何伤疤的痕迹,肉眼观察,也看不出半点流过血的口子,恢复如初。
江言咋咋舌,总觉得想到了某些了不得的事情,不等他问出口,额头微微凉,覆盖上柔软的触感。
撒特德很轻地亲了亲他的额头,端着用过的水出去。
江言无声一笑,视线落在旁边的幼蛇身上,就问:“撒特德,还有热水吗,再兑半盆温的进来。”
撒特德接了半盆温水送到床边,瞥见江言头发有点乱,拿起木梳帮他梳理。
江言顺手摸几下,道:“等养好身子,头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干燥了,实在不行,剪短些,让它重新生长。”
可惜没有剪刀,或者刀片,想剪头发十分不方便。
撒特德帮江言梳头发,江言则用麻布沾水打湿,给幼蛇擦拭肌肤,手劲轻轻的,像从豆腐上滑过,不敢用半分力气。
他的余光借此机会往旁边瞄去,撒特德正一丝不苟地给他打理头发,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幼蛇。
江言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擦完幼蛇的身子,江言想给他换块麻布。
之前他编过好几块麻布,比眼前这块好看,于是让撒特德挑开好看的拿过来。
撒特德拿了块编着圆点图形的麻布,接替了江言的动作,把幼蛇身上的那层麻布扯开,裹上这块比较好看的。
弄完,再次把幼蛇往床内挪去,去外面的灶里拿了碗红薯糖水,旁边还有两个水煮蛋,温温的,叫江言先吃,把肚子垫一下。
江言最近每日要吃几餐,份量不多,时间一到,撒特德都会让他续上。
有时是熬得浓郁的骨汤,鱼汤,鸡汤,有时是可以当零嘴吃的粗粮,还有洗好的果子,江言没有拒绝,有什么吃什么,尽量把食物吃完。
每日定时补充食物,吃饱就睡,秋收囤食的事情更不需要他操心分毫。
江言能清楚感受到体内的力气正在恢复,下地步行时双腿不再打颤,更不用在床上靠着盆解决生/理问题,能下去方便了。
这日,撒特德把所有的兽褥和冬衣都带到底下晒,还把仓库里储藏了一年的羊毛拿出来,烧热水,把羊毛洗了一遍后放在竹篾上晾晒。
江言抱着碗切成块的果子吃,过程想去搭把手帮忙,被撒特德赶了回来。
他只好把碗抱到平台,用木签叉了块果肉送到对方嘴边。
撒特德微微偏头吃了,低声道:“开始起风了,进去吧。”
江言叹气。
秋空无云,临近傍晚,风就冷了。山谷里的树一半黄一半青,他想起种植的稻谷,不知道族长有没有带人去收,多问了几句。
撒特德道:“还没收。”
蛇瞳盯着江言仍然瘦尖尖的下巴,道:“过几日带你去看。”
江言眼睛闪了闪:“好。”
他捂嘴打了个呵欠,今日没睡午觉,这会儿困了,就去床上躺着眯会儿。
调养身子将近一个月了,气温转凉,他几乎时时刻刻都能睡着,不用担心白天贪睡夜里失眠。
靠着枕头的江言偏过脸,正对内侧的方向,幼蛇还是安安静静躺着,比他还能躺。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撒特德在山洞里点火,光线隐隐透过床边,留些光照明,又没太亮,让江言睡得舒服些。
点完火,就去外面切肉洗菜。
微响的动静催促着江言入梦,恍恍惚惚中,似乎睡了很长的一觉,再睁眼,距离睡前也就过去了二刻钟。
江言懵懵地眨了眨眼睛,两蔟浅浅暗暗的光忽然叫他愣住。
他屏住呼吸,彻底睁大双眸。
和他一样偏着头,睁大圆圆眼睛看着他的幼蛇嘴里吐出个泡泡。
江言:“啊!”
撒特德闻声进来,把火挪到中间,半个山洞亮堂。
“言?”
江言彻底看清幼蛇的脸,笑了笑。
撒特德坐在床头,一只手揽上江言,目光同样落在幼蛇身上。
睁开眼的幼蛇还不适应火光,又闭起圆圆大大的眼睛。
原本安静蜷在麻布里的尾巴,左边动一下右边动一下地探了出来,似乎在江言和撒特德之间犹豫了一下,卷住江言的左手手腕。
没有鳞片的蛇尾嫩嫩滑滑的,有些凉,江言看着尾尖,道:“幼蛇睁眼了。”
他抬起手腕,把幼蛇抱近了看。
“撒特德,他的眼睛好像你的。”
泛着浅浅的银灰色,也是一双蛇瞳,不过眼型像江言的,睫毛和眉毛也像他的。
江言轻笑道:“是个混血宝宝,跟我们很像。”
撒特德喉结一滚,“嗯”了声。
江言纳闷:“宝宝怎么又不睁眼看我们了?”
嫩嫩的蛇尾还缠住他的手腕,让他不敢动。
撒特德没说话,喉咙发出一阵很奇异的,类似蛇腔的震鸣。
幼蛇接收到震鸣,回应不了像撒特德发出的声音,他重新睁开湿漉漉的圆眼,小嘴巴张开,发出波嘚啵嘚的口水声。
撒特德皱眉,江言又笑了下,卷在手腕的小尾巴轻微一抖,幼蛇肉肉的脸蛋转了个角度,埋在江言肩膀,仿佛在害羞似的。
江言再次感慨蛇族的强大,还有混血宝宝的奇特。明明刚出生不到一个月,他却隐约觉得幼蛇宝宝能听懂他的话。
撒特德只看几眼,没碰幼蛇。
他低声道:“准备吃东西了。”
看着江言和幼蛇宝宝互动,没再阻拦,不想扰了对方的此刻的喜悦,却也不再给幼蛇什么反应。
不过准备食物的时候,还是多备了份肉糊糊,加些酸酸甜甜的果酱。
作者有话说:
待修本章。
就是说,评论区给幼蛇征集一个名字,俺还没想好叫啥= =
单个名字也行,双个名也行,组合攻受两个人的名字也行,赋予些意义的也行,征用的话奖励一千jjb~系统扣除手续费应该是950- ……
第109章
给小蛇宝取个名吧
火光摇曳, 江言手腕被幼蛇嫩嫩的蛇尾卷着。
他干脆把幼蛇抱在怀里,眸光却追随着撒特德的背影。
撒特德虽然对幼蛇不予理会,却默默把食物备好了, 还细心的把肉捣成糊糊,加甜甜的果酱,没有到完全置之不顾的程度。
他弯了弯眸子, 指腹贴着幼蛇的脸蛋碰了碰。
幼蛇宝石一样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懵懂,尾尖却紧紧勾住雌父的手腕子,瞥见雌父的眼睛弯弯,又有些羞,尾尖更紧了。
热气腾腾的食物摆上桌, 江言喝了几口汤, 有些烫, 便用木勺把碗里的肉糊糊戳出个坑, 让热气散得快些。
他忽然问:“宝宝还这么小, 喂他吃糊糊没问题吗?”
撒特德道:“可以吃。”
也就江言觉得幼蛇弱小, 出生就拥有半兽形态的蛇族兽人,力量已经不容小觑了。
闻声,江言用木勺舀起半勺糊糊, 放在唇边吹了吹,再送到幼蛇嘴边。
他道:“啊——”
幼蛇粉嘟嘟的嘴巴张开, 把勺子里的肉糊糊含进嘴里, 胖嘟嘟的手抱住雌父的手腕,就着雌父的投喂, 把勺子里的肉糊糊吃干净。
幼蛇扑闪着大眼睛, 江言被萌到, 忍不住惊叹:“还真的能吃食物。”
接着又喂几勺,全被幼蛇抱住勺柄吃了。
眼见江言光顾着喂幼蛇,自己都吃不上几口,撒特德看不下去,沉声:“让他自己吃。”
江言:“还这么小,坐都坐不会,怎么吃?”
撒特德:“阿乔的幼蛇,刚出生不久就能吞生肉。”
想起阿乔的幼蛇能自己爬到山顶晒太阳,江言再低头,看看怀里只会用尾巴卷住自己手腕的混血幼蛇,小手肉嘟嘟的,连勺子都不会拿,哪有力气爬山的。
于是开口:“还是喂着吧,先喂完这半碗。”
撒特德半眯双目。
幼蛇就着雌父的投喂,吃完肉糊糊,小脸蛋变得红扑扑的。他松开缠在雌父手腕的的尾巴,晃了晃,表示开心。
撒特德第二次发出蛇族独有的腔音震动,江言听不明白,他打量幼蛇,幼蛇小嘴一抿,尾巴安安分分蜷起来,啵啵两声,当是回应。
江言问:“撒特德,你在跟宝宝交流?”
撒特德不动声色地把碗里的汤和肉推到人类面前:“先吃东西。”
江言心不在焉地喝了些汤,碗里的猪蹄和大豆啃了几口,忽然停下动作,想模仿撒特德刚才的声音。
无奈学了几次,都只能发出奇怪的“嗬嗬”声,并不能引起幼蛇回应。
他摇摇头,怀里一空,幼蛇被撒特德放回床上了。
心力分散到幼蛇身上,江言吃东西都不认真,这使得撒特德有点不悦。
直到江言吃完食物,撒特德给他多切了一盘水果,盯着柔润的唇瓣被汁水浸湿,把沾到尖尖下巴上的汁水抹去,沉默地收拾碗具,带到外面清洗。
江言的注意力又放回幼蛇身上,吃过肉糊糊的混血宝宝已经睡了,蛇尾偶尔一扫一扫的,他刚靠近,就会卷住他的手腕或者手指。
他忍不住笑,用麻布把蛇宝宝嘴角的油渍擦干净,看他睡得实在很香甜,轻轻把手腕的嫩尾巴拿开,轻手轻脚地走去山洞外。
淅淅沥沥的水声自竹筒水管的方向传来,他步行下阶梯,来到撒特德背后。
此时天上还点缀着零星的星子,星芒微弱,底下没点火,到处黑漆漆的。
江言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加上视觉似乎比从前好了许多,甚至能在黑暗中捕捉到某些细节变化,这让他在黑暗的丛林环境里行动还算自如。
撒特德看着他:“言,怎么出来了。”
江言:“我帮你。”
撒特德道:“外面凉,回去。”
瞥见江言连斗篷都没裹,撒特德站起来,用没沾水的手臂微微推着他:“上去。”
江言:“刚吃完东西,身上还热乎,不冷。”
他抬起双手,垫着脚,勉强把手心贴在撒特德两边的下颌,搓了搓。
“暖不暖?”
夜色下流动着暗光的蛇瞳眨都不眨,江言道:“这段日子你一直照顾我,辛苦了。”
又想:“我刚才没有完全把注意力都放在幼蛇宝宝身上,其实也在观察你。”
撒特德神色微动,江言又道:“别讨厌他,雌兽生育幼蛇……从过去到现在都是很难的事情,我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幸运了。”
且幼蛇的到来,算是一件始料未及的事,如果不是他当时……
有些混乱的画面涌上脑海,江言收回手,捂着微微发热的脸。
自己难得主动一次,却让他在异世里留下了此生都割舍不掉的东西。
他轻叹,正准备后退几步,身子骤然腾空,叫撒特德抱了起来。
他自然而然地圈住对方脖子,转眼就被带回山洞。
这夜,幼蛇宝宝依旧睡在床的内侧,天冷了,江言睡前给他多裹了层兽褥盖好,本来还想多添两张被褥,撒特德说用不上,这才作罢。
一早,江言外出,去了稻田。
稻谷长熟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不算夹青壳的稻子,泛黄的比种下的多了至少两倍的量。
第一次试验人工种稻,产量能翻倍已经很好了。
族长专门和他沿着稻田巡视,江言拿起一把稻穗:“把这些结出来,颗粒饱满的黄色稻子都割了吧,剩下夹杂青的,等秋末结束了再割。”
有些稻子表面看上去虽然还夹着青,不过只要里面灌了浆,形成大米,形状瘪了些,还是能食用的,或者拿去发酵做曲。
部落里冬日会下雪,甚至结冰。
野生高山稻再耐寒也很难在冰雪的气候中存活,稻子赶在入冬前收完,将地翻耕一遍,闲置几个月留明年开春使用。
沿着田垄步行的江言很快被兽人们看到,他们惊觉已有好一阵时间不见江言,热情地招呼,又有些迟疑。
“言,怎么还那么瘦,生完幼蛇要多吃肉,多吃肉身子才能恢复。”
江言往脸颊捏了捏,勉强捏出点软软的皮肉。
他笑道:“过了冬天,多吃多睡脂肪自然能囤起来。”
“言的幼蛇呢”
江言:“他在睡觉。”
兽人又聊起兽人生下就有半兽体态是件多么罕见的事情,感慨着幼蛇力量的强大。
江言没怎么把这样的话当回事,在他眼里,幼蛇就是个没什么杀伤力的宝宝。
从稻田返回山洞,正看见撒特德扛了很大一块猪肉回来,陶缸里的鱼也放到半满的状态,秋鱼肥美,至少几十条,能吃好一阵。
去年从云池带回的虾干还有很多,今年入冬也能炒着吃。
江言等撒特德把猪肉切好,拿走肥的那部分,放进锅里,烧火炼猪油。
炼完猪油,一大盆猪油渣也能用来炒菜。
盛在盆里的猪油渣很香,有些干活搬着东西的兽人路过,甩甩尾巴,停下来看了几眼,问:“言,能吃点猪油渣吗?”
江言就各自装了碗满满的猪油渣给他们,让他们吃完把碗给他送回来就行。
休养一个多月,为秋日囤食忙了半日,江言有点累得直不起腰。
他喘着气,撒特德把他抱回床上休息。
他摆摆手:“没事,太久没干活儿,在外面走了会儿,回来炼点猪油都有点吃不消了,这身子都养娇气了。”
对上撒特德沉闷的面色,他反而笑眯眯地:“正好准备过冬,我在山洞里多吃多睡,闲着就运动运动,明年就能恢复的。”
话音刚落,便被对方紧紧抱起腰身。
“言,还会疼吗。”
江言摇头:“早就不疼了。”
又道:“肚子也恢复得很好,不是吗?”
他皱了皱鼻子:“原先你总不让我看。”
半晌,撒特德低声道:“我要记住。”
记得江言受到的这些伤和痛苦,才会让自己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如果江言没有挺过来,哪还能像今日这样笑眯眯地跟他说话。他所做的准备,也没什么意义。
空荡荡的山洞添置了很多东西,每一件都是江言出的主意。若在过去,山洞只是撒特德临时休息的地方,一个石床,一张兽褥足够度过很多个冬天。
撒特德的视线转到已经睁眼的幼蛇脸上,他收回目光:“我去准备热食。”
江言已经打消帮忙的念头了,目送撒特德走出山洞,觉察幼蛇睡醒,又笑着去逗他。
他把幼蛇抱起来,嫩嫩凉凉的尾巴卷住的他的手。
“怎么醒了也不出声?”
喃喃道:“这么小,应该不会出声吧。”
幼蛇睁开湿/漉/漉的眼睛,静静看着雌父。
被雌父轻轻戳一戳脸,尾巴颤了颤,想把脸蛋藏起来。
他隐隐接收到兽父给他的震慑和警告,野兽间传递的气场人类还未察觉,所以不敢在兽父在场时贴近雌父。
不过今晚幼蛇依旧等到了一碗香喷喷的肉糊糊,沾着甜甜的果酱。
兽父虽然总给他立威,但做的食物很香,雌父这会儿喂给他吃。
江言忽然问:“幼蛇宝宝是雄兽还是雌兽?”
江言不会分辨,撒特德看着幼蛇的尾巴,对他总卷着江言的手有点不满。
撒特德声音没啥情绪:“雄兽。”
江言笑道:“都好,反正都是小宝宝。”
“一直幼蛇幼蛇的叫也不是个事,给宝宝取个名字吧。”
看着撒特德没什么反应,江言道:“那就跟之前一样,随我姓,江愿,希望今后一切都好。至于私下里,就叫他小宝。”
“撒特德,你觉得呢?”
撒特德:“嗯。”
他目光落在被赋予名字的幼蛇身上,小蛇宝宝嘴里啵了个口水泡泡,粉嘟嘟的脸羞赧地拱了拱江言的脖子,乖乖把口水咽回肚子,没弄脏雌父的衣物。
垂下的半截蛇尾不像往日那样安静蜷着,嫩嫩的尾尖不停摇晃,正高兴呢。
撒特德微微眯眼。
兽族天性使然,这小子,已经知道怎么炫耀了。
作者有话说:
待修全章!
明天见~
取了江愿这个名字~
第110章
没带过混血蛇崽的言
黑胧胧的夜色消退, 黎明缓慢而至。
秋霜深厚,江言用扫帚把山洞和平台四周结出来的白霜扫了一遍。
山野环绕着茫茫的白雾,寒气扑面, 他拢紧身上的斗篷,兜帽下露出白腻尖小的下巴,眸光时不时落向羊舍的方向。
撒特德从仓库搬了蔬菜到羊舍里, 清理完里面出来,见江言还杵在平台上,洗个手的功夫,人已经下来了。
江言道:“平台扫干净了。”
他左右环顾,身上穿得厚,动作看起来有几分笨拙。
撒特德道:“外头冷。”
江言:“我知道。”
他展开胳膊:“所以穿得那么厚实才出来。”
他先去菜田里转, 春时种下的都收完了, 只留了一块随时摘取的葱和蒜。
转到仓库清点粮食, 大豆很多, 等收完稻子, 他打算用大米和大豆制作酱油。
吃完早食, 江言拿起木锄把荒置的菜田又翻耕了一遍,撒特德则去巡视。
翻耕完菜地,他洗了手, 还想去稻田转一圈。
出去前特意看了会儿安静睡在床里的小宝,没踢褥子, 肉嘟嘟的小手抓着被角边缘, 见小宝没有清醒的迹象,江言这才出去, 想着早去早回。
稻田有兽人在割稻, 江言走了半圈, 看见阿默也在。
阿默笑呵呵地道:“言,你也来啦!”
说着,给他展示竹筐里的稻穗:“最迟后日,就能割完这些稻子了。”
除了族长,其他蛇族兽人还没吃过米饭,对此,阿默好奇地问:“言,这些一粒粒的东西,当真能吃吗?”
江言笑道:“能吃,收完稻谷,用石杵把外壳碾去,将里面白色的米粒拿来煮成米饭,配上食物,拌上汁水,吃起来既饱腹又香浓。”
闻声,阿默下意识舔了舔嘴巴:“好想吃啊。”
奈何部落第一年种下的稻谷产量有限,把收起来的稻子分成两份,一份留作明年培育新种子,第二份则平分下去,每个兽人约莫至多只能吃上一两碗米饭。
江言道:“等以后咱们培育稻子的经验和技术越来越好,产出的量定会增多的。”
阿默很信江言的话,与他闲聊片刻,继续埋头挥动手里的石刀割稻去了。
从稻田转了一圈,离开中途,江言遇到阿乔。
此时清晨的寒气散去,日头爬上树梢,趁着开始暖和,许多兽人都抓住入冬前这最后温暖的时间晒太阳。
所以在树干上,山顶上,石块上,高高的地方总能看见蛇族兽人盘起来晒太阳的身影。
阿乔也带着幼蛇出来晒太阳,远远瞧见江言,忙晃手招呼,怕江言看不见,连同尾巴也一块跟着晃。
远远的,江言看到高高的石块上阿乔趴着,尾巴晃啊晃的,蜷在旁边,晒着阳光睡觉的幼蛇懵懵的抬起脑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不过看见雌父正在高频率的晃尾巴,它就也跟着展开蜷起来的尾巴随雌父一起晃。
江言看见那一粗一细的两条蛇尾摇晃,笑着走近,仰头和阿乔对视。
阿乔笑吟吟道:“言,这儿很暖,我带着襄晒日头。”
蛇族都爱晒太阳,尤其气候渐冷,守在部落里的兽人忙完收割,闲下来就找地方边晒边睡了。
江言道:“我上不去,就不凑合这个热闹了。”
他想着山洞里的小宝或许醒了,正好可以回去给他喂点糊糊吃。
又道:“还有事,先回去了。”
阿乔只好目送江言,继续带幼蛇在石块上睡觉。
回到山洞,江言喝了点蜂蜜水,把脖子上的冷汗擦净。
他的眸光越进石床的方向,看见幼蛇小宝果然醒了,还是躺在原来的位置里,几根肉肉的手指头摸索着,尾巴往身子上面翻。
肉肉的手指头摸得就是他自己的尾巴。
等江言走近,吓了一跳。
他唤:“小宝。”
幼蛇宝宝居然把蛇尾卷到肚子上,手指头正在拿他自己的尾巴玩,不知不觉竟然打了几个结。
小宝睁着水蒙蒙的大眼睛看着雌父,松开玩尾巴的手指,抓住雌兽递来的手手。
江言脸上又出了汗,急的。
他把幼蛇宝宝抱在怀里,拿着柔/嫩的尾巴尖,把结一个个展开。
江言问:“小宝不疼吗?”
幼蛇宝宝的蛇尾一滑,软软的卷住江言的手指。
撒特德回来时,江言就在抱着幼蛇发愁。
他放下采集的鲜熟果子,低声问:“言,怎么了。”
江言抬头,眸光隐含忧虑。
“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小宝独自待着,他居然用自己的尾巴打结,不知道是在玩还是什么。”
江言没养崽经验,更没养过人兽混血宝宝,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幼蛇的怪癖。
撒特德眼皮抽了抽:“不用管。”
江言:“真的吗,不会有事?要不要请祭司过来看看。”
撒特德摇头,掌心摸了摸江言的侧脸,出去准备食物。
江言就在床边寸步不离看着幼蛇宝宝。
撒特德用米熬了粥,肉沫加上蔬菜叶子,还蒸了一碗蛋羹,没洒葱花。
稍大的那碗青菜肉沫粥是给江言的,小的那碗给幼蛇,蛋羹满满的一大碗,分着吃足够。
江言用木勺舀了些蛋羹,吹凉,滑溜溜的,送到幼蛇宝宝嘴边。
小宝张嘴就含住勺子,吃东西的时候从来不闹,江言很顺利地喂完一碗肉粥和一些蛋羹给他。
之后他才吃自己的那一份。
江言现在一天吃至少四餐,吃完还得喝黑乎乎的补汤。
药材都是祭司配好的,很苦。
江言皱起秀眉就着撒特德拿碗的姿势把药喝干净,嘴巴里苦的厉害。
见状,撒特德打开旁边的木盒,里面有晒干的果片,可以留存比较久,入口滋味还挺甜。
江言把干果片含在舌尖上,手腕一凉,袭来软嫩微凉的触感。
幼蛇宝宝睁着浅色宝石般的大眼睛,对他的干果片似乎很有兴趣。
江言不敢喂给他,伸手,本来想试着摸摸看宝宝有没有牙齿,幼蛇非常配合,他的手刚碰到,粉嘟嘟的唇就张开。
幼蛇宝宝给雌父摸完光秃秃的小嘴,可能在为自己没长牙害羞,蛇尾半蜷起来,大眼睛眯起,目光从干果片上移开。
江言问:“小宝能吃这个吗?”
撒特德:“不用纵容。”
江言点点头,道:“还是等你长牙以后再吃吧。”
天气不错,江言用温水给小宝擦身子。
擦完尾巴时,幼蛇宝宝又卷了起来,遮住刚才任江言擦的地方。
他尾巴细小,要长成兽人那样的尾巴需要好长时间,根本挡不住什么。
江言觉得好玩,摸了摸尾尖,小宝只好把尾巴垂得直直的,偶尔扫一下,给雌父摸舒服了,才又卷好。
前几日撒特德晒干的羊毛收好了,趁着有空,江言打算把羊毛填进兽皮里,给小宝缝两身小袄子,剩下的,给他和撒特德做件长袍。
他一早睡醒,眼没睁开,便打算着手这件事。
人还没下床,腰身一紧,对上撒特德的清明沉默的目光,他问:“怎么还不起来?”
往日这个时候,撒特德早就起了。
他瞥了眼沉睡的幼蛇小宝,默默放低准备直起的腰肢,整个人重新挨入撒特德怀中。
“怎么了?”
手指按照习惯,放在对方颈边和耳朵上摸索。
撒特德握住他清瘦的手腕,指腹干燥,微微凉,却莫名使得江言心口一烫,
他没说什么,仰唇,很轻地贴在撒特德嘴角。
渐渐地,江言整个人都被抱起来,坐在撒特德怀里,腿侧肌肤被粗糙的指腹摩挲得有点疼。
烧了一夜的火炭还散发着余温,江言颈热,正要开口不想将声音忍着,忽然瞥见床上迷茫掀开大眼睛的幼蛇小宝,一顿,气息急促地推了推放在腿上的手。
他泛红的脸贴着撒特德,示意对方看。
撒特德侧目,想把江言抱走。
江言咽了咽嗓子,哑声道:“还是准备食物吧,可能小宝都饿了。”
天一冷,肚子饿得越快,大人还能顶一顶,宝宝那么小,哪里忍得住。
撒特德盯着他,没说什么,转身去烧火。
临近正午,江言去部落中央搬了些柴,阿乔也在搬柴,干着活儿,偶尔用树杈逗一逗缠在旁边的幼蛇。
阿乔的幼蛇襄还是比较活泼的,他用树杈逗襄,襄便滑溜溜的卷着树杈,卷成一条,像长长的蛇串。
阿乔玩得不亦乐乎,江言问:“不会伤到襄吗?”
阿乔道:“没事,它就爱这么玩,趁这会儿有精/力多闹一阵,不久就倦了,宁愿找个地方晒太阳睡觉也不想动。”
江言搬了柴回去,山洞内,幼蛇居然跟之前一样,安安静静地玩着自己的尾巴。
他过去摸着小宝肉肉的手,独自玩尾巴的蛇宝看见雌父回来,卷长得睫毛颤动,圆眼睛笑得弯弯的。
江言脑子里浮现出阿乔刚才的话,心想老放小宝在山洞里会不会太无聊了,或许小宝也想出去晒太阳。
他找了件缝好的小衣服,幼蛇宝宝用尾尖把衣物勾起来,浅色的眼珠溜溜转了转,把肉手和尾巴放进小衣服上的空口。
江言看见小宝把尾巴和莲藕一样的肉手钻进领口,忙把衣服拿起来,担心领口卡着他了。
幼蛇意识到自己穿错了,蛇尾往上一卷,企图遮住软嘟嘟的脸。
江言笑得不行。
正午,撒特德巡视回来,他把这事告诉对方。
又道:“午后我带小宝出去走走?”
撒特德道:“我带他出去。”
江言:“你还要巡视……”
反应过来,问:“带小宝一块巡视?”
撒特德没有否认。
江言:“宝宝这么小……”
撒特德道:“他能适应。”
第三次发出震鸣,小宝领会到兽父的意思,便跟着去了。
吃过午饭,江言目送撒特德和小宝。
小宝上身穿了件小衣服,肉肉的小手趴在兽父肩膀上,尾巴细细的,像条黑色的小绳子卷着兽父的脖子。
江言不放心,看着小宝水润天真的大眼睛,转头问:“这样真的行吗?”
撒特德言简意赅:“可以。”
巨长的蛇尾缠在江言腰身厮磨片刻,时间一到,他就带着幼蛇出去巡视了。
江言:“……”
撒特德速度不慢,背影越来越远。
江言的视野中,小宝跟个小玩具似的,半个小身子趴在撒特德肩膀挂着。
幼蛇小宝似乎觉察到雌父看着自己,漂亮的大眼睛也一直望着山洞的方向。
撒特德沉声:“小宝。”
有些分心的幼蛇小宝便专注趴回兽父肩膀,圆圆的大眼睛闪烁着光,似乎期待第一次外出。
作者有话说:
待修!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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