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独子难教(完)
周玉潘能被所有下人高看一眼, 纯粹是因为老爷看重他们母子三人。
如今金姨娘不在人世,老爷突发急症……马上风实在太难听了,外人怎么议论都可, 身为府里的下人,可不敢乱说,最好是一口咬定老爷是突发急症而亡。
但话又说回来,周玉潘和府里其他的庶子也没什么不同, 如今周老爷一去,没有人再扶持他,夫人可对他们母子三人恨之入骨。
虽说做生意是男人的事, 女人一般插不上手。可周老爷不在, 去得这样急,下一任家主是谁,夫人决定不了, 但也能参言几句。至少,夫人讨厌的儿子, 绝对做不了家主。
周挺认为, 府里所有的庶子中, 就数他和夫人最亲近……他的希望最大。
当然了,周玉潘最近跟父亲一起同进同出,与不少大管事一起喝酒, 那些大管事可能会支持他。
如今只看夫人那边给不给力了。
不过,周挺真觉得明面上看似周玉潘希望很大,但那不过是虚假的繁荣,夫人肯定不愿扶他上位, 还有大姐……嫁得最好还在新婚的周玉宜,一定会尽力阻止周玉潘。
周玉潘又不傻, 父亲去世他满心害怕和茫然,但回过神来,很快就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灵堂上的他特别乖巧,一副至孝的模样,哪怕是被夫人叫去休息,他也跪在灵堂之外不肯回房。
周夫人见状,跪在灵堂外好说不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拦着周玉潘尽孝。于是,又把人叫回灵堂跪着。
周玉潘几次在灵堂里哭晕过去,表明自己对父亲的不舍之余,又对周夫人特别孝顺,经常过去嘘寒问暖,态度和语气都很恭敬。
周夫人心下呵呵,过去那些年,周玉潘是没有对她们母女动过手,但不是他不想动手,而是他想做的已经有金姨娘母女俩代劳了。
无论周玉潘在她面前多卑微,她对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始终是那么冷淡。
是的,周夫人对周玉潘特别冷淡,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比如,周玉潘辛辛苦苦让人从外头买的点心,周夫人不肯接,实在推辞不过,拿过去就赏给了身边的下人,任由下人随便处置。
等到周老爷下葬,周夫人更是指定了由一个不显眼的庶子端牌位。
那庶子不过十三岁,生母早逝,跟小可怜似的,堂堂一个主子,衣着单薄破旧,身形瘦弱。
之前周夫人回府后并非不知道府里的下人在虐待某些势孤的的小主子……但那和她有什么关系?这些孩子都是周老爷亲生,他自己都不管他们的死活,她又何必操心?
如今周老爷不在了,周夫人不管也要管。
见状,不说周玉潘,就是周挺,都咬碎了后槽牙。
周挺就不明白了,只要母女俩转而支持他,他一定会像亲儿子一样侍奉周夫人,绝对不让任何人欺负周夫人和周玉宜。结果,母女俩愣是不知好歹,非要去选那些从来没有学过做生意的小孩子扶持……要是母女俩会做生意,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但她们母女实实在在不会,搞这一出,这根本就是不拿周府的生意当一回事。
周老爷下葬,填土之际,所有的儿女都要上前添一把土,周玉潘领着一众弟弟妹妹,当仁不让就要上前,周夫人出声:“老爷是和玉潘一起出的事,虽然此事和玉潘没有多大的关系,但他身为儿子,不知道劝说父亲,反而还跟着一起……我这心里对这件事情始终不能释怀。添土一事,玉潘不配!”
周玉潘最怕人提及这件事,他一脸悲愤:“母亲,还请你让儿子送父亲最后一程。至于其他的事,等丧事办完了,儿子会解释。”
周夫人摆摆手:“拖下去!”
顾秋实这两天又往周府送了三十个下人,就是怕有人对周夫人下手。
这些人只听周夫人一人的吩咐,她一声令下,一群人立刻上前将周玉潘摁倒在地。
周夫人看也不看,带着众人上前添土。
没有人帮忙求情。
原先周玉潘得势,从来就看不起这些弟弟妹妹,态度也不好。众人都不傻,他和周夫人之间可是夹着许多恩怨,没谁会为了他而搭上自己的前程。
周玉潘被摁在众人最后,那一群前来送主子最后一程的管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对于管事而言,他们即便心中不忿主子生前最看重的儿子被这样对待。但这说到底是主子的家事,他们可以管生意上的事,却绝对不能跑去教周夫人要如何对待几个儿子。
因此,管事们只看着,没有一个人为周玉潘出头。
周玉潘难免就想多了。
周夫人肯定不愿意让他做下一任家主,他如今唯一能倚仗的就是这些管事的支持,可看这样子,管事们似乎也靠不住。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如今他还是父亲最看重的儿子,但等到丧事办完,夫人那边在指定了其他的弟弟出面掌管生意,他那时跳出来争……简直是跌份。
他绝对不要落到那样的地步。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夫人阻挠,那管事们一定会奉他为主。
*
丧事办完,周府上下都很疲累。
周夫人不知是太过悲伤还是太过劳累,办完丧事的当天就请了大夫配药。
大夫说她太过悲伤,已经伤及五脏六腑,必须要喝药调理。
于是,周夫人开始了一天三顿药的日子。
这一日,周玉宜忽然收到消息,说是母亲病重,让她赶紧回去一趟。
周玉宜一颗心顿时就提了起来,最近母亲院子里大部分的下人都已经换过……原本伺候她们母女的老人在他们到庵堂里那么多年后,早已经卖的卖死的死。所以,母亲回来后,院子里的人都是周老爷安排的,有没有被人收买,谁也说不好。
在周玉宜看来,哪怕只是有一丁点怀疑,那些人也绝对不能用。
于是,母女俩从刚回来就开始换人,后来在她出嫁后,已经将院子里所有的人全部换过。
这些都是梁昌平安排的,一心只伺候周夫人……有他们在,应该不会有人能将手伸到母亲身上。
也就是说,管事说母亲病重,就是真的生病了。
周玉宜立刻就要回府,想请上夫君一起,一问之下,得知人不在城内。她只好先赶过去。
顾秋实确实不在城内,他去见了白玉。
白玉自从挨了板子后,就从来没有直起身子走路,后来白水灵去了,他的伤势也不见好转,因为伺候的人少,请医问药也不如原先那么大方。
加上白老爷最近想方设法要让府里恢复以前的荣光,但所有的门路都似乎已被人堵死,他觉得自家还在被梁昌平针对,所以……他刻意让人虐待白玉。
他觉得,白玉没了,家里的小生意应该就会有起色。
而事实上,顾秋实早已没有针对他们了。
做生意这件事,就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要有好处,身边就会有许多好人。而白府……已经日落西山,旁人在白老爷身上得不到好处,又怎么可能帮忙?说难听点,赊他一笔货,都可能收不回货款。
白玉病重的只剩下一口气时,被白老爷吩咐人丢到了郊外的山上等死。
顾秋实得到消息后,特意去了一趟。
这混账害死了梁昌平,顾秋实当然要送他最后一程。
“感觉如何?”
白玉正在闭着眼睛等死,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以为有野物过来了,吓得险些哭出来。
他宁愿病死,也不要上身也野物口中。听到有人说话,他瞬间大喜,睁眼看见是梁昌平,那份喜气瞬间就消了大半。
“爹?”
顾秋实似笑非笑:“改了称呼吧,我可没有那个福气得你这种儿子。”
白玉不抱什么希望,却还是哀求道:“爹,救我……”
顾秋实上下打量一番:“你亲爹都不管你的死活,我一个外人,可管不了。看你挺惨的,这我就放心了。”
他说走就走。
白玉惊呆了。
合着这人跑这么远来,只是为了看他一眼?
“爹……舅舅……”
无论他怎么喊,那人带着两个下人,始终没有回头。
白玉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声音沙哑难听,用尽全身力气,也吼不出多大的声音,很快,他就找不着人了。
紧接着,他忽然听到有野兽的吼声从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当今吓得魂飞魄散。此时他已经没在奢望着还能活下去,只希望能好好死。
白玉没能熬过第二天。
*
顾秋实坐着马车回城,刚刚到府门口,就听说周玉宜回了娘家,好像是周夫人出了事。
得知这个消息,顾秋实有些意外。
那些下人都是他安排的,如果说周夫人被人所害,总不可能全部的下人都被人收买……好几十口人,不至于连个消息都送不出。
他没得到消息,此时挺蹊跷。
周夫人不是什么坏人,对金姨娘下毒手时,顾秋实还挺意外,后来周老爷之死……也是和她有关。
只要经常吃某些药物,一激动就很容易发急症,熬不过去也正常。
顾秋实立刻让马车掉头去周府。
周夫人确实病重了,她躺在床上,未施脂粉,脸色特别难看,眼底青黑,脸色青灰,一看就知是中了毒。
周玉宜又是难受又是愤怒,顾秋实到的时候,她正在审问贴身伺候周夫人的几个丫鬟。
其中一个丫鬟很快就招认……这个丫鬟不是顾秋实安排的,是周夫人回府后向她投诚的丫鬟之一。
丫鬟口口声声都是说自己不得已,说她不是想背主,而是家人被抓住,有人威胁她。
威胁她的人,就是周玉潘。
周玉宜又顺藤摸瓜,还找出了帮周玉潘换药之人,甚至那个治病的大夫,都是得了周玉潘的好处,特意给换了药。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大夫和周玉潘约定好下的是另一种药,只是大夫那种药刚好缺药材配不出来。周玉潘又催得紧,他就拿了差不多的替代。巧合的是,周夫人这两天睡得不好,点了熏香,熏香里有和药材相克的药物,这才让她的毒提前发作。
因为发现得早,有了几分挽救的机会,不至于被毒死。但是,这也暴露了周玉潘毒害嫡母之事。
周夫人气得当场吐了一口血,然后让身边的人立刻去报官。
周玉潘当日就被下了大狱。
人证物证据在,他想要辩解都不难。
周玉潘回过了味儿来,口口声声说大夫和周夫人一起陷害他。
周夫人骂他倒打一耙,因为她中毒之后,无论如何解读毒,都不可能痊愈,往后半辈子身子都会特别虚,兴许还会影响寿数。
哪个嫡母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为了对付一个庶子?
而大夫那边,无论大人如何盘问,都说是恰巧没有了周玉潘想要的见血封喉又不太能被人看出的药,无奈之下才换了另一种药。
然后,周玉潘又说起金姨娘之死。
他甚至不惜开棺验尸。
但是金姨娘是拉肚子没的,不是中毒。大人开棺后,没有找出丝毫中毒的疑点,审问伺候金姨娘的下人时,反而还得知了不少金姨娘迫害庵堂中母女俩的人证物证。
金姨娘已经不在人世,人死债消,大人没有定她的罪,不过,到底还是昭告了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周老爷纵容姨娘谋害嫡妻,已经死了的人,又被众人翻出来议论了一遍。
当今以孝治天下,身为庶子谋害嫡母,判绞刑,且是查明之后立即行刑。
周玉潘没了。
周挺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其他的那些庶子也压不住野心,个个往主院里钻。
这时候,周夫人做了一样决定,她将周府所有的家业拿出来,一半捐给衙门,让衙门帮忙做善事,说是为了给金姨娘母子赎罪。另一半,则让所有的庶子庶女平分。
是的,庶女也有一份,并且,还比庶子们多了一份嫁妆。
城里的大户人家,都希望将自家的荣光长长久久的延续下去,因此,都是长子得家里的祖产和大半家业,次子得少部分,庶子得到的就更少。
周夫人这么一分,只剩下一个祖宅了,往后城里哪里还有周府?
周府之内不得长辈看中的庶子庶女自然是欢欣鼓舞,现在就能拿着一份家业出府自己当家做主,比上头的兄长做了家主后分给他们的还要多,傻子才不干,他们都对周夫人很是感激。虽然要搬走,却也说了以后会时常回来拜见孝敬。
庶女们就更感激了,捏着这么丰厚的嫁妆,完全可以自己准备一个院子,日后在夫家过得不自在,完全可以回自己的院子住。
并且,她们还可以住在周府直至出嫁,有周玉宜这么个大姐姐,日后上门提亲的人家不会差到哪儿去……之后一个个都变成了孝女,不管周夫人愿不愿意,每天都会到主院之外请安。
但也有人不满,比如周挺,他要的可不是分到一小份家业……所有的兄弟姐妹之中,在父亲心里,他只排在周玉潘之后,若是父亲还在,他得到的也不比现在少。
原本以为周玉潘出事后他能做一家之主呢,没想到满府的华贵均分给了众人。
不过,他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如果要闹,很可能手头的这些都留不住……最后,他压下心里的不甘,拿着分套的宅子和铺子,带着妻儿搬走了。
周玉潘还没有娶妻,依着他的年纪,确实已经很晚很晚,但是,他总想做了少东家之后娶一个大家闺秀。他自己是庶子,却总想娶一个嫡女,婚事一直高不成低不就,耽搁到了现在。这倒是方便了周夫人,家产不用分他一份。
从周挺离开后,其他的庶子带着自己姨娘纷纷离府,偌大周府,短短不到半月就清静了下来,变得萧条又落寞。
周夫人自己握有嫁妆,又住在周府,还把庶子庶女都打发走了,原本可以安逸地度过下半生,但她没有,将半个周府改成了佛堂,还出家了。
周玉宜跑去劝过,她只说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赎罪,执意要用下半生陪伴佛祖。
*
梁明月后来没有出嫁,她招了赘婿,但不愿意住在梁府,又在外头重新买了一个五进大宅子。
顾秋实划了不少宅子铺子在她名下,几乎抵得上梁府原本的家财。
梁明月和父亲不亲近,但收着这些礼物,也能感觉到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她没有急着出嫁,直到二十三岁那年才成亲。
有顾秋实这个爱重妻子的榜样,女婿不敢不对梁明月好,夫妻俩恩恩爱爱,二人之间几十年都没有第三人插足,生养了一子两女。
第602章 卖身为奴 一
梁昌平只得一个女儿, 就是明月。又因为他平时做生意太忙,不怎么在意这个住在府上的亲戚,父女之间感情很是生疏。
“你会把所有的家业留给她, 是我没想到的。”
顾秋实失笑:“钱财于我而言就是身外物。”再说,他也不是一下子将梁府全部交给明月,而是有了积蓄再给她置产。
所以,别看梁明月得到了与梁府同等的家业, 顾秋实手里握着的生意并不少,甚至比梁明月得到的更多。
梁昌平有些恍惚:“爹娘能够寿终正寝,明月没有怨恨于我, 那对母子遭了报应, 被亲人算计针对,挺好的。”
顾秋实听到这话,心知在梁昌平心里, 比起报仇,他更看重家人。
梁父活到了九十二, 梁母活到了九十三, 都算是喜丧。梁明月自从认祖归宗后, 只吃了学做生意的苦,日子一直过得挺舒心。
“谢谢你。”梁昌平再次一礼,然后渐渐消散。
*
顾秋实睁开眼睛时, 身上正挨着板子,似乎还有人在叫嚣,只听声音就感觉来人很愤怒。
“太不像话了,居然带坏主子, 打!给我狠狠的打!”
随着这话音落下,落在顾秋实身上的板子更重了些。
顾秋实睁眼, 面前一片富丽堂皇,他正趴在青石板的地砖上,周围的景色怡人,不比梁府差。不过,他有注意到自己的衣物,穿的是很普通的那种绸缎衣裳,又是青色。
这种料子是绸缎里最差的,很不透气。并且,他从上到下一点配饰都没有,就连被人扯下来丢在地上的荷包,也是最差的料子配着蹩脚的针线。
看来,原身的身份不高啊。
又是几板子下去,顾秋实喉咙一阵腥甜,他没有强压着,猛然喷出一口血来,然后,他强迫自己晕了过去。
一般大户人家,很少会杖毙下人……因为这会显得主子不够慈悲。
再怎么恼怒,将下人打个半死,然后丢到一旁不闻不问。最后的结果也是个死,但外人提起来时,主子就会显得特别大度……哪怕犯了天大的错,不也没有被杖毙嘛。
果然,顾秋实头一低趴在地上后,身上的板子立刻就停了。
“带下去,让他好好反省。若是不知错,直接发卖了去。”
顾秋实被人像死狗一样拖出了园子,然后被丢入一间昏暗的房间。
那些人只是将他丢到带着霉味的小床上就离开了,临走时,甚至没有帮他带上门。
身下的床铺很硬,似乎连稻草都没有多铺。
顾秋实正准备接收记忆,又有人来了,来人很不客气的扯开了他背上的衣裳,期间好几次碰着了他的伤。
身上的伤很重很痛,痛到几乎让人晕厥。也就是顾秋实意志力非同常人,否则,早就晕了。
那人动作粗鲁地往他伤口上洒药粉,顾秋实趴在床上,看不到身后的动作,只是从那药粉泛出来的味道,闻出这是治跌打损伤的药。
“唉,主子赐的药,你好好养着吧。”
说着,又有一轮动静传来。
这一次,来人离开时带上了房门。
等人走了,屋中只剩下顾秋实自己,他才睁开眼睛。刚才那动静就响在他趴着的头旁边,原来是那人放了一壶茶,还有一碗药在哪儿。
只有茶壶和那碗黑漆漆的药,连个茶杯都没有。此时那药连热气都没有,顾秋实伸手去摸茶壶,入手一片冰凉。
很好,冷茶冷药,原身受了这么重的伤,连个大夫都没看,就只是粗糙地上了药,顾秋实已经闻出来,身上的那些伤药并不高明……用的药材很普通,都没有经过精心炮制,兴许这药粉里连泥土都有,药效虽有,但很有限。
此时顾秋实背上和身下因为上药的缘故,都是光着的。不过,这倒怨不着来人,受伤那么重,也不敢给他盖。
顾秋实将那碗药接过来闻了闻,并不是治跌打损伤的药,只是一些提气养神的,一点儿也不对症,闻着还有一股霉味。他把药碗放了回去,拎起茶壶灌了半肚子的茶水……不喝不行,胃都饿得抽痛,也不知道原身是多久没吃食物了。
喝完茶,顾秋实闭上了眼。
原身谭二,出身在河东府,谭家祖上是很有名的生意人,只是在祖父那一辈就败落了。他的父亲谭利民,都是借助在亲戚家中看人眼色长大的。
谭利明十八岁那年,被借住的亲戚蒋家赶了出来。
不知道是他本身有心眼,在亲戚家里时使劲捞了不少银子,还是谭家给他留了一笔银子。从蒋家出来后,他很快就买下了一个带着两间铺子的宅子,家里做着生意,日子倒也能过,很快娶妻生子。
谭二头上有个哥哥,底下有两个妹妹。从他记事起,父亲母亲之间感情不太好,不过,却并没有争吵。
确切地说,谭利民喝醉了酒喜欢动手,谭母但凡一反抗,兄妹几人就要遭殃,为了儿女,她学会了忍耐。整个人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乖巧。如此,倒是少挨了不少打骂。
按理来讲,只要兄妹几人长大,谭母也就算熬出了头。
可是,就在谭二八岁那年,家里出了事。
谭利民说他在外头得罪了人,有人要强买谭家的铺子,家里的积蓄被他输了。想要摆平此事,必须要找一个有头有脸的人说和,而想要请动这样的人帮忙,至少要付三十两银子。
家里拿不出来这笔银子,当然了,可以卖铺子。但是,谭利民认为,这是一家子的安身立命之本,如果没了铺子,一家子只能睡大街上。
一家子无家可归,男人不要紧,家里的女人一定会遭殃。
谭利民想到了一个解决之法,那就是卖掉一双儿女。
当下卖人,若是签死契,长得周正些,一人能换到十五两银。
谭利民将一家人叫在一起,他的意思是,长子大海年纪太大了,卖不到多少银子,最好是卖两个女儿。
才八岁的谭二对两个妹妹感情很深,铺子里的事情很多很杂,一家子都没空,两个妹妹几乎是他一手养大。
这男娃被卖之后,最多就是到别人家做下人,但是长相可人的小姑娘就不一定了,很可能会流落到烟花之地,一辈子就毁了。即便是去了大户人家,想要单纯做个丫鬟直至赎身,都是一件艰难的事,如果被主子看上做了房里人,那也不比流落花楼好多少。
谭二主动站了出来,换下了才五岁的四妹。
八岁的他和六岁的三妹当天就被谭利民拎到了中人那里,摁了卖身契。
谭利民临走时,很惊喜的说发现了一个熟人,可以给兄妹俩安排一个妥当的去处,不至于流落到别人家被磋磨被欺负。
这算是意外之喜。
兄妹俩被安排到了一个显眼的地方,被城里首富魏府来的管事挑上。去了魏府,大户人家都讲究脸面,不会刻意磋磨下人,怎么也比流落到那种小门小户或者是烟花之地要好得多。
大户人家的下人分工明确,而小户人家要干府里府外所有的杂事。更别提花楼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而他们也清楚,父亲的人脉多半只能到这里,至于进了魏府之后两人会有什么样的造化,全凭他们自己的运道。
入府后,谭二被挑到了二老爷的嫡长子身边。三妹去了二老爷的嫡女院子里。
这位嫡出公子生来金尊玉贵,同样八岁的年纪,单独住一个院子,整个院子足有二十多人伺候。
谭二进门,先是给花匠做徒弟,搬土施水浇肥,甚至是院子里的假山都需要他搬。才八岁的孩子,吃了不少苦头。
他那时候想不到赎身,只希望自己的日子能好过一点。半年之后,某一次他在干活累得直不起腰时,一抬头就看见了来探望公子的二夫人。
二夫人当时对他的勤快很是赞赏,将他提成了公子身边的三等小厮。
前面还有四个二等,两个一等,而三等足足有八个。
虽然人多,但都是些跑腿传话的活计,公子住的院子离膳房很远,一日五六餐都需要有专门的人去取膳,这个活计很不好办,夏天还好,到了冬日,天气太冷,一不小心取回来的饭菜就凉了,到时免不了一顿责罚。
谭二一开始也被罚过,后来跑得越来越快,渐渐的也入了公子的眼,身为二等,等到他十四那年,被升为一等。
而三妹那边的处境和谭二差不多,大概是兄妹两人都很老实的缘故,一开始都吃了不少苦,后来也渐渐被主子看着眼里,三妹十四岁,被选为了姑娘身边的一等丫鬟。
在这几年里,谭利民偶尔也会来探望兄妹二人,他并不怎么问兄妹二人讨要月钱,只说让他们好好伺候主子,千万要忠心,不能背主……要是敢背主,无论以后混得多好,都别再叫他爹。
谭二也不敢啊。
他兢兢业业伺候主子,不敢有丝毫懈怠。大概是他的忠心被公子看在了眼中,等到公子开始学做生意,无论去到哪儿,身边都带着他。
但是,公子在满了十四岁尝了女色之后,就特别喜欢美人。他还有个癖好,喜欢和年轻小妇人。
要说花楼里的女子都不是清白之身,也特别会伺候人。公子魏启民瞒着长辈去了几次之后觉得还不够,用他的话说,花楼里的女子风尘气太重,不如良家女子。
魏启民手里有足够多的银子,大多数时候他和良家女子春风一度,即便是被堵在被窝里,只要给了足够的银子,都能平安脱身。
对于许多人而言,事情已经发生了,得了实惠就行。但是,也总有人认为清白比银子更重要,魏启民十七岁这一年,出事了。
他在街上勾搭了一个美貌的小媳妇之后,将人带去了他准备好的院落,那天他高兴,两人喝了几杯……不知怎的,原本说好了两个时辰就出门,结果谭二去请了几次,魏启民都没反应,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把那个妇人放走。
女子夜不归宿,头天夜里又喝了酒,两人还折腾了大半宿,傻子才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于是,那小媳妇的男人找上了门来,非要讨一个说法。
魏府出了这种丑闻,下意识想要遮盖,先把人请进了门来。
主子不爱见这种普通小百姓,当时交代了管事去处理此事。
不知道管事是怎么说,那个年轻男人愤然离去,转头就去衙门告状,说魏启民欺辱民妇,请大人做主。
衙门那边得到消息,立刻就告知了魏府。
这件事情彻底闹大了,府里的几重长辈先后把魏启民狠狠责骂了一番,然后又将其禁足。
紧接着就开始问罪。
魏启民口口声声说是被谭二引诱。
于是,谭二被揪到了众位长辈面前,根本没有人听他解释,直接就被堵嘴后打了三十大板。
彼时谭二已经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只等着找机会就出府。他确确实实没有引诱主子。
当然了,他知道辩解无用,只老实认错,希望能捡回一条小命回家。
一转头,那个和魏启民悄悄来往的小媳妇就会休出了门,人家找上门来要死要活。魏启民直接推出了谭二,说是与小媳妇苟且的人是谭二,他还要做主给二人成亲。
简直离谱。
喜欢有夫之妇的是魏启民啊,谭二可从来没想过娶一个这种女人回家。他心里不愿,主要是娶了这个女人之后,大概就和主子再也分不开。
因为魏启民说了,他和那小媳妇两人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不许谭二欺负人家。
谭二更不愿意,但拗不过,到底是答应了下来。
后来小媳妇有了身孕,谭二也没说什么,都已经多了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再来一名义上的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这件事情被魏启民的新婚妻子发现了。
谭二帮着主子隐瞒女人,落在新夫人眼中,那是十恶不赦。
转过头来,谭二莫名其妙就偷了新夫人的嫁妆,与此同时,已经被定为姑娘陪嫁的三妹也被查出偷了东西。
府里所有的人都说他们兄妹偷东西是家学渊源,没有任何一个人可怜他们。
兄妹二人后来被乱棍打到只剩下一口气,一起被丢在了郊外的乱葬岗中,檀儿才从妹妹那里知道了一些隐秘。
原本他们兄妹不用卖身为奴,一切都是谭利民的私心作祟。
天黑后,四周黑暗一片,门又被人推开,这次进来的人身影很是纤细,颇有几分鬼鬼祟祟的劲儿。
“哥?”
第603章 卖身为奴 二
顾秋实听到这动静是妹妹三冬, 立即出声:“在。”
黑暗中,三冬看不清床上的人,听到熟悉的声音, 这才松了口气,她飞快靠近,也不敢点亮烛火,只是隐约摸到了床上人的脸, 然后将怀里的油纸包一股脑塞了过去。
“哥,包子,还是温的, 你趁热吃。”
话说到最后, 已经带上了哭腔。
哪怕是一片漆黑,顾秋实也听到她在吸鼻子,笑问:“你哭了?我没多大的事。”
三冬很不满意, 拍了他的胳膊一下,动作并不重:“你还笑得出来, 我得到消息的时候, 险些没吓死。”
不过, 哥哥的笑声也真的让她放松了几分。
还能笑,这条小命应该能保住。
她吸了吸鼻子问:“你上的是什么药?明儿你别让大夫上药了,那大夫是府里的, 最会看人下菜碟。如今你得罪了主子,他舍得给你用好药才怪。我已经托了人帮你买药,最迟中午,一定把药送来。”
魏府富贵, 下人们忠心之余,也是各有各的小心思。比如负责采买的小管事, 就不可能不捞好处。
大夫只负责看病,最多就是得点赏银,或者是给下人看病时能得一些好处。但是医术难学,几岁起就开始学辩药,被师父和上面的师兄使唤得团团转,真的是把师父当亲爹来伺候,甚至比对亲爹还要孝顺,最快也要学个十来年才能把脉开方……这还是遇上心地善良的师父,要不然,得朝着二三十年往上学。
学医这样辛苦,会医术的大夫难得,到头来赚得还不如一个小管事,哪个大夫能愿意?
府里的这一位,想了许多开源的法子,比如悄悄换掉药房里的药拿去卖掉,然后买次一等的回来补上。当然了,主子用的药是不敢使手段的,遭殃的就只剩下了府里的下人。
像谭二这样被主子厌弃,前途未明的下人,大夫绝对不会用好药。
顾秋实也不跟这个妹妹客气,摸黑打开油纸包,发现里面是两个包子,他取出其中一个,借着昏暗的光,直接塞到了三冬的口中。
三冬还在张口说话,唇边就碰到了温热的包子。她气急:“我听说你陪着四公子跪了一整天,这期间连口水都没喝。四公子那边正吃香喝辣,你不饿吗?”
“一起吃。”顾秋实态度执拗,“若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三冬眼泪唰就下来了,她知道哥哥倔强,一向说到做到,结果包子猛啃,哽咽着道:“哥,我好想回家啊。”
顾秋实伸出手去帮她擦泪,入手一片濡湿,他心下叹了口气:“会有机会的。”
原本三冬也满怀希望,但是哥哥突然出事,非说是带坏了主子……魏启民那个混账天生坏种,从小就喜欢捉弄下人,五岁时就放狗咬死过一个小丫鬟。
这样的一个人,本身就坏得流脓,哪里还需要哥哥去带才能坏?
“哥,你千万不要有事,我好怕。”
“我不会有事。”顾秋实一脸郑重,“你那边也要小心一些,凡事不要强出头,等我的伤好了,就找机会给你赎身。”
这话说的,好像赎身就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似的。
兄妹俩从来的第一天就想离开,这些年私底下没少打听。这越是打听,就越是让人绝望。
原先他们兄妹刚来时,做梦都想要伺候在主子身边……那样兄妹俩的日子能好过点,
但是,美梦成真之后,这也成了他们身上的枷锁。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秘密,这些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姑娘,为了不让自身秘密被旁人得知,就会让那些知道秘密的下人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想要走,除非去死。
所以,三冬一点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只当哥哥是安慰自己。
“哥,我找了一个叫秋至的来照顾你,他一会儿回来陪你睡。你有什么不方便的,都可以使唤他。”
顾秋实心下暗暗叹气。
兄妹两人都是主子身边得力之人,所以才能在短短几年之内攒够了赎身的银子。但是,这魏府的下人胃口都很大,想请人帮忙,那都是好几两银子起。
三冬找人照顾他,不知道付出了多少。
要知道,谭二是被主子厌弃,顾秋实到这屋中已经有两三个时辰,这期间除了那个来送茶水的,其余一个人都没见着。
如果不付大价钱,不会有人愿意靠近他。
“三冬,你花钱找了人,以后赎身怎么办?”
其实三冬也不舍得啊,付这笔酬劳,真的是心都在滴血。但是,如果哥哥身边因为无人照顾进而伤势加重最后……她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回哥哥的命。
“哎呀,没花多少,你就别管了。”
每个下人住哪儿,那都是有规矩的。谭二住的这一片都是男仆,三冬一个丫鬟跑过来的时间太长,如果被人抓住,她绝对要倒大霉。
若不是谭二受伤太重,三冬不会冒这个风险,“哥,你好好养着,要是有话要传给我,就吩咐秋至。”
说完后,她起身,鬼鬼祟祟出门。
在三冬走了半个时辰后,屋子里又来了人。来人端着一个托盘,站到门口时轻声喊:“耳朵?”
谭二生下来,并不怎么得父亲看重,一直都被家里人叫做二子,后来到了府里,原本该让主子赐名,但是魏启民没有这个心思,一直唤他谭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改了口,耳朵耳朵的喊他。
上行下效,主子这样喊,底下的人有样学样。
这应该就是秋至了,顾秋实出声:“在呢。”
秋至松了一口气,将托盘放在顾秋实床头边上的小柜子上,然后掏出火折子点亮了烛火,他借着微弱的烛光环顾一圈,先是倒了一碗热茶给顾秋实。
“你先喝,我去找帕子把这屋子打扫一下。”
“不用麻烦了。”谭二是个很勤快的人,平时干的又是伺候人的活,从来不会让自己邋遢。不光穿得干净,屋子里也会每天打扫。也就是今天受了伤才歇了一日。
“把烛火吹了,睡吧,别节外生枝。”
秋至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倒也没有反驳。
谁都知道谭二引诱主子做坏事挨了板子,以后如何且不好说,因此,这周围看似安静,实则有不少人暗地里注意着,这大晚上的一直点着烛火,如果有人告到了主子那里,说不定二人都要倒霉。
他吹灭了烛火,然后靠在椅子上:“我就在这儿陪你,你要是有什么想做的,或者是想方便,只管告诉我。”
顾秋实好奇:“我妹给了你多少好处?”
“呃,陪你三个晚上,八两银子。”秋至说到这里,有些不自在,“我老娘生病了,吃药花了不少钱,我手头实在是紧,不然,我也不会接这个活。”
“睡吧。”顾秋实闭上了眼睛。
翌日,等他醒来,秋至已经不在,不过床头上放着个托盘,上面有一碗已经温了的粥,还有一小撮咸菜。
下人永远都不如主子精致,甚至是特别粗糙。那咸菜都没有碟子装,就那么放在托盘的边缘。
顾秋实也不嫌弃,捡了一根咸菜放进嘴里,又把那碗粥喝了。他身上的伤实在太重,又喝了一碗凉茶后,再次沉沉睡去。
等他醒来,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反正天很亮,日头很高。这一次枕头边上有个白瓷瓶,顾秋实打开闻了闻,确实是伤药无疑。并且,这药还不错。
就三冬这种花法,怕是赎身的银子都搭了进去。
大夫又一次进来,想要给顾秋实上药。
顾秋实一把抓住他的手,递过去五两银子:“麻烦大夫多费心。”
大夫秒懂,冲他一笑,收回了准备倒药的瓶子,重新从药箱里摸了另一个较精致的:“这可是上好的伤药,也是看你伺候四公子多年,换了旁人,我还舍不得呢。”
顾秋实垂下眼眸,感觉到大夫今日上药的手法也轻柔许多,临走时,还留下了一包药。
这大夫……也还算舍得。
秋至午后回来,顾秋实把药包递过去。他一脸为难,到底还是一咬牙接了过去,鬼鬼祟祟摸出了门,小半个时辰后就端了个熬药的砂锅来。
“只开了一刻钟,凑合喝吧。我帮你干这事,那真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刚才险些就被人发现了。”
顾秋实喝了药,再次睡去。
如此过了三日,他感觉自己的伤势好转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也是这个时候,小屋又来了人。
来人是魏启民身边另一个贴身伺候的下人,名随金,原先和谭二有些不合,此时他一脸嫌弃:“主子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如果没死,赶紧去复命。”
顾秋实呵呵,谭二受的伤倒是没有伤筋动骨,但从后背到大腿那一片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去复命?
上辈子也有这事,不是魏启民念着他帮忙背黑锅了想要补偿他,而是那个小媳妇被婆家休了,这会儿已经找上了门。
虽然那小媳妇口口声声说只是想要让魏启民安排一个住处,实则是威胁魏府,如果不把她妥善安置好,她就会让魏启民付出代价。
至于是什么代价?
不管是她跑去告状,还是真的一根绳子吊死,对刚刚将此事压下的魏启民而言,都绝对会让他再次惹上大麻烦。
既然勾引有夫之妇的人是谭二,此时那有夫之妇被婆家休出门,谭二就该给人给一个说法。比如……娶了她!
“我实在起不来,没法去复命,你帮我想个办法吧。”
随金一脸嫌弃:“我能有什么办法?”
语罢,扭身就走。
稍晚一些的时候,魏启民亲自来了。
对于富家公子而言,下人住的地方实在是逼仄破败,魏启民都不愿意进门,站在门口看到床上趴着的顾秋实,他手里的扇子都扇得快了些,好像这屋中有他难以忍受的味道。
此时顾秋实这间屋子的味儿确实不太好闻,除了血腥味,还有药味。
“耳朵,你没事吧?”
谭二对这个主子很是恭敬,顾秋实就没那么客气了:“还没死。”
魏启民皱了皱眉:“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我都只剩一口气了,怕是帮不上公子。”顾秋实张口就来,“公子找别人吧。”
魏启民一脸不悦:“听你这话中之意,你对我很不满?”
顾秋实随口道:“不敢。”
不是没有不满,是不敢。
魏启民听出来了他的话中之意,当即大怒:“放肆!耳朵,我对你那么好,只是让你帮个忙而已,又不会让你白干,你再不识相,休怪本公子无情!”
随金急忙劝:“耳朵,你赶紧答应下来呀!别让公子再动怒了。”
如果主子心情不好,伺候在身边的下人一定会遭罪。即便不被罚,光是那压抑的气氛,就足以让人喘不过气。
“耳朵,主子找你是好事,要给你说亲事。”
顾秋实抬眼:“想要让我成亲?娶谁?”
魏启民颇有些不自在,看向了随金。
要说魏启民干的那些事谁最清楚,除了谭二,就是随金。
随金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主子的的打算,这会儿他是真的害怕。因为这件事情只有谭二答应下来,才有可能妥善解决。要不然,主子会有大麻烦。
若主子被为难,他的日子会更难。
他几步奔到床边,压低声音:“耳朵,你别犯傻,不说主子给你说亲是大好事。咱是下人,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你怎么敢的呀?赶紧答应下来,再给主子认错。”
顾秋实不说话了。
魏启民以为他答应了,道:“耳朵,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都很信任你。这亲事说给别人我不放心,毕竟,芬芳是个长相不错的女子,这样的一个人躺在枕边,别说碰,连看都不能多看。换了旁人,我不相信。”
言下之意,两人以后只是假夫妻。
这些事谭二经历过一遍,若是不答应,身上的伤别想养好,这条命就交代了。
顾秋实垂下眼眸:“我有个条件。”
魏启民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随金急得直跺脚:“耳朵,你别找死。”
顾秋实不管他,自顾自道:“我要公子想法子为我妹妹赎身,然后给她安排一个院子,院子的房契必须在她名下。”
魏启民只觉得离谱,忍不住气笑了:“本公子什么身份?若是给你妹妹安排院子,外面的人要怎么看这件事?还有,若是没记错,你妹妹是本公子妹妹身边伺候的人,本公子再不成器,也不能碰妹妹身边的丫鬟。你这都不是想帮本公子的忙,是想害死本公子。”
顾秋实面色淡淡:“我就这要求,若是做不到……反正我们兄妹都是贱命,既不能好好活着,还不如死了。”
竟然是宁死不从。
随金惊讶无比:“耳朵,你疯了吗?”
主子一生气,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多了去。
魏启民呵呵,拂袖就走:“你最好别后悔。念着妹妹是吧?本公子这就给你个交代。”
他满脸怒火,明显是要去为难三冬。
顾秋实看着他的背影:“公子,我最近才得知了一件事,事关公子和二夫人,你要不要听一听?”
魏启民半信半疑:“何事?”
原本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对一个下人实在没有多少耐心。但是谭二身份不同,几乎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还有,母亲跟他说过,谭二可以信任。
也因为此,在来之前,魏启民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顾秋实又不说了,道:“如果三冬出了事,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也绝对会为她讨个公道。公子,安排三冬于你而言并不难,你好好考虑一下。”
关于娶那个小媳妇,非谭二不可。
除非魏启民愿意节外生枝,否则,就只有妥协的份。
果不其然,天黑的时候,随金又来了一趟,这一次只有他自己。
“耳朵,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胆子?你是真不怕公子生气吗?”
顾秋实垂下眼眸:“再跟着公子混,说不定哪天就没了命,我只是想在死之前给我妹妹求一个出路而已。”
随金面色复杂。
他以前没少为难谭二,但……主子只有一个,想要过得好,就得成为主子身边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所以,他必须要争,必须要抢。
“可是,你妹妹即便是出了府,也不一定就能逃脱主子的手掌心,只要主子愿意,她也随时会有危险。”
顾秋实垂下眼眸,饭要一口一口吃,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先拿到了良籍,其他的以后再说。
随金掏出了三冬的卖身契。
“呐,别怪我没提醒你,主子真的很生气。”
顾秋实伸手接过:“麻烦你请我妹妹来一趟。”
随金:“……”
“你可真会打蛇随棍上,我也不欠你的,凭什么要听你的使唤?”
顾秋实不答话。
随金跺脚,飞快跑走。
一刻钟后,三冬来了。
顾秋实将那张卖身契递给她:“妹妹,这是你的身契,把这东西拿到衙门消了,就能换回你的良籍。”
三冬原先不识字,后来做了大丫鬟后跟着学了一段时间,如今也识得几个字。
“这是公子给的补偿吗?”
别人不知谭二有没有勾引有夫之妇,三冬却是清楚的。她哥哥整天守在公子身边,哪有心思干这种事?
还有,哥哥所有的银子都攒着用来赎身,从来也不愿和府里的丫鬟亲近……自己赎身都难,还得顾着她这个妹妹,哪儿有余力再帮其他人赎身?
第604章 卖身为奴 三
谭二是魏启民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 只凭着这个身份,有不少丫鬟都愿意嫁给他。
平时朝他示好的丫鬟不少,其中不乏长相不错的, 他通通都拒绝了。
“不是。”顾秋实提醒,“在主子的心里,我们这些下人生来就该为他们掏心掏肺,宁死也要效忠。三妹, 这是我想法子得到的,这段时间你别有太多的动作,最多半个月, 你就能离开了。”
光有卖身契还不行, 得魏府主子这边派个管事去衙门证明三冬确实有被赎身。不然,三冬自己拿着一张卖身去衙门,回头魏府一追究, 她还得背上一个逃奴的名声……卖身契是偷的!
魏启民的意思是,必须得把婚事办完了, 他才派出这个管事。
顾秋实当然不愿意, 婚事都办成了, 黄花菜都凉了,那还谈什么?
所以,两边各退一步, 成亲的头一日,也就是这个月的十七那天,放三冬自由。
“我要成亲了。”
三冬心里正欢喜呢,听到这话, 微微一愣:“娶谁?”
顾秋实没打算瞒着她:“娶芬芳,就是那个有夫之妇。”
话说到这个份上, 三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气到浑身发抖:“她已经嫁人了,好像都二十多岁了。你才十七,哪里相配?公子怎能这样糟蹋人?”
说到后来,语气里都带上了怨气。
顾秋实笑道:“此事已经找上了我,只能我来收尾。你先脱身,我才好想办法。”
“你还笑。”三冬气得捶床,“回头你要是一辈子都离不开魏府怎么办?”
顾秋实拍了拍她的手背:“疼不疼?”
这手砸得确实有点疼,但三冬却不想管:“比起你的伤,我这点痛算什么?哥,我……我……”
她想说兄妹两人一起离开,但她知道这不可能。她也不可能推了哥哥的好意,兄妹俩早年不得重用时,攒银子很难,那时两人就已经约定过,只要能走,谁方便谁走。不能拖拖拉拉,省得错失良机。出去的那个,再想法子搭救府里的人。
“我懂你的心意,回去安心等待。”
三冬眼圈血红:“哥哥,谢谢你。”
“我是哥哥,该照顾妹妹。”顾秋实伸手摸了摸她的发,“记住,沉稳一点,别露了行迹。”
之所以提前说,就是怕三冬得知他要娶那个芬芳后再干糊涂事。
婚期定在十八。
翌日,就有人过来给顾秋实安排了一个院子。
凡是在府里伺候的下人,成家之后都能分到一个小院。至于这院子有多大,全看成亲的那人在主子跟前的脸面。
谭二算是魏启民身边最得信任的人之一,安排的院子自然又大又宽敞,并且,是离主院这边最近的院落。
因为要成亲,大夫再来上药时,不用顾秋实给好处,大夫就会用上好的伤药。
十来天后,顾秋实已经可以行动自如。
不过,顾秋实也没回去伺候,还是天天待在房里养伤,得空就在房子外面的廊下走一走。
这一日,顾秋实正斜靠着柱子晒太阳,就有个十二三岁的下人跑过来报信:“东边角门那儿有人找你,说是你爹。”
有人想要找府里的下人,可以去魏府的几个小角门处,只需要给守门的一点好处,一般是十几个铜板……只要不是特别要紧的下人,守门的人就会想法子报信。
“多谢。”顾秋实随口道了谢,慢腾腾往角门去。
这是顾秋实来了之后第一回走在魏府的园子里,景致确实不错。
他四处溜达,耳朵又灵,会在对面有人时及时避开,一路上倒没有遇上麻烦。等他到角门处时,已经过去了两刻钟。
谭利民早已等得不耐烦:“怎么这么久才来?”
顾秋实张口就来:“主子身边需要人,我走不开。”
谭利民怒道:“我都打听过了,你没伺候好主子,挨了一顿板子。主子大人大量原谅了你,还让你安心在屋子里养伤,老子是你亲爹,你居然骗老子。 ”
他说话间,伸手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
顾秋实可不纵着他,抬手就打,直接把他的手打了回去。
“别动手!”
谭利民一愣,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瞬间勃然大怒:“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你居然敢还手?”
顾秋实似笑非笑:“爹不知道吗?我就要成亲了,大概还有四五天。这时候脸上受了伤,那我要顶着个巴掌印去迎亲?”
谭利民眼神一闪:“我听说了,是你主子帮你说的亲。瞧瞧,你多有福气,顺利到了公子身边,如今连婚姻大事都帮忙解决了,做人要知道感恩,以后好好伺候主子,挨打这事,不许对主子生出怨怼。”
顾秋实颔首:“还有吗?”
谭利民有些意外于他的乖巧:“就这些,总之,对主子的事情上心一点。你想啊,要不是你们当年运气好进了魏府,绝对不会有现在的好日子,苦就算了,说不定连命都没了。二子,爹不会骗你。跟着主子有肉吃,家里因为你在魏府当差,好多人都羡慕我呢。”
他说到这里,似乎没了耐心,摆摆手道:“回去歇着吧。尽快养好伤,好生伺候主子。”
顾秋实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问:“爹,当年我们家真的到非要卖儿卖女不可的地步了吗?”
谭利民听到这话,身子微僵,半晌回过头来,眉头紧皱,上下打量着儿子:“你这话是何意?还是你听谁说了什么胡话?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谁会舍得卖掉自己的儿女?”
语罢,他再次转身,“别胡思乱想。”
看着他背影消失,顾秋实到底是没有挑明,如今的谭二还只是一个下人,生死只在别人一念之间。
顾秋实虽然不会死,但也不想再给自己增添难度。
一转眼,就到了成亲的头一日。
三冬太想要赎回自由身,这些日子她压着兴奋数日子,终于等到了这一日。一大早,她如往常一般到了姑娘身边伺候,心里盘算着哥哥要派谁来叫自己。
她伺候的主子是府里的三姑娘 。
魏府的小主子,男女不排在一起序齿。
三姑娘魏姝儿,因为是府里这辈的第一个嫡女,颇得长辈看重,她的习惯就和她的名字一样,特别喜欢奢华艳丽的摆设,素日的穿戴,也都是大红大紫。不过,她从母亲那里得了好样貌,无论穿的有多艳俗,都压不过她的长相,反而衬得她国色天香。
二夫人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她这个闺女就是被出身给拖累了,若是运气好,生在官家得以选秀,绝对是个宠妃。
不过,伺候了魏姝儿多年的三冬却认为,这个主子除了长相好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比如今儿,三姑娘因为头花褪色,在屋中大发脾气,梳头丫鬟的头都被砸破了。
往日遇上这种情形,众人都是能躲则躲,三冬也一样,她今儿就要离开了,那个丫鬟虽然可怜,但这机会是哥哥用下半生为她换来的,她绝对不能辜负哥哥的一番心意。
日头渐渐升高,三冬没有等来哥哥或是哥哥的人,反而等来了二夫人。
二夫人蒋氏进门,看到女儿在发脾气,笑着道:“又是谁惹你了?”
魏姝儿一脸不满:“还不是那些丫鬟,粗手笨脚的,没有收好我的珠花,都褪色了。”
蒋氏笑着摇头:“再买一朵就是了。”
“那个不一样嘛,怀哥哥送给我的。过两天他们家有喜,我想带着珠花去赴宴。”魏姝儿摇着蒋氏的胳膊,“我都要气死了,那个珠花现在拿去炸,也来不及了。”
蒋氏笑着安抚:“多大点事,一会儿让人送去巧玉阁,请里面的大师傅连夜给你翻新。大不了,多给点酬劳。”
魏姝儿这才高兴起来。
三冬松了口气,随即她察觉到了蒋氏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当即将头垂得更低,姿态也更恭顺了些。
“三冬,你哥哥早在半个月之前就从我这儿求了恩典,想让我放你归家,你可舍得你家姑娘?”
当然舍得。
这么个臭脾气的野蛮姑娘,三冬早就伺候得够够得了。
说来也怪,三冬都不明白自己哪个地方被魏姝儿看重,以至于能在她身边一待多年。别的丫鬟换了一茬又一茬,三冬的位置始终都没有动。
三冬立刻跪了下去:“哥哥一直想让奴婢回家嫁人,安稳地过完下半生。奴婢不忍心辜负哥哥的心意,求夫人成全。”
魏姝儿此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有些恼:“这么大的事,为何没有人告诉本姑娘?”
三冬低下头:“哥哥提过这事,但奴婢没得准信,哪里敢说?姑娘别生气,奴婢粗手笨脚的,早该离了您跟前……”
“我想要谁伺候,那是我的事。”魏姝儿语气霸道,“你是我的人,要走了居然不告诉我。三冬,你是这些年从来没把我当过主子吧?”
这话对于一个丫鬟来说是很重的责备。
三冬立即否认:“不不不,奴婢不敢。”
蒋氏捧着茶杯,冷眼看着女儿为难一个丫鬟。
顾秋实就是这时候到的,明儿他是新郎,因为婚事定下,关于魏启民身上的那些荒唐事渐渐就没人再提了。
此时母子俩绝对不愿意再出风波,顾秋实掐准了他们的心思,一口咬定要亲自送三冬去衙门改户籍。
魏启民很生气,但也只能妥协。
“小的见过三姑娘。”顾秋实微微欠身,不等人叫起,自己就站直了,“小的奉公子之命,前来接三冬去衙门。”
关于三冬过去那些年受的委屈,慢慢讨回来不迟,如今最要紧是赶紧将她送走。
蒋氏上下打量他:“耳朵,府里不好吗?你为和一门心思想送妹妹离开?”
“府里当然好,能够吃饱穿暖。”顾秋实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开口了。
原本兄妹俩在家也能吃饱穿暖,不用在这儿为奴为婢。不过是的私心作祟,才让兄妹俩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魏姝儿满脸愤怒:“那你还让她走?都进了我的院子还想离开,做梦!”
顾秋实欠身:“那小的告退。关于三冬的去留,还请夫人和公子好生商量一下。”
如今可不是他求着母子俩,是母子俩求他帮忙!
顾秋实不习惯对人卑躬屈膝,自然不会纵容他们为难自己。他真的说走就走。
蒋氏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放他就这样离开,忙道:“三冬,去吧!”
三冬原本以为事情要出变故,心里正紧张呢,就得了这样一句。顿觉如天籁一般,她立刻跪下磕头。
“奴婢多谢姑娘多年来的照顾,希望姑娘以后平安顺遂。”
她已经发现了哥哥态度的强势,凭着哥哥的性子,如果不是有底气,绝不敢这样嚣张。因此,她磕完头,立刻起身回房拿包袱。
兄妹二人离开了魏姝儿的院子,往前院而去。
而屋中的魏姝儿很是愤怒:“娘,您怎么能放她走?女儿脾气不太好,往日发作了不少下人,三冬都看在眼里,万一她出去乱说怎么办?您不是说女儿可以信任她,可以在她面前毫无保留,这又是怎么回事?”
蒋氏眼神里一片冷意,收回目光看向女儿时,又重新变得温暖起来:“放心,她没有机会乱说话。”
魏姝儿嘟着嘴,很不高兴:“以前你还说让三冬跟我一起出嫁,以后帮衬我呢。她那样老实,绝对不敢生花花心思,换一个人,可没这么乖巧。”
这“帮衬”,可不只是伺候她,还要伺候她日后的夫君。
第605章 卖身为奴 四
魏启民应该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说服了母亲, 他不想节外生枝。
他是父亲的嫡长子,但无论父亲还是母亲,都不止他一个儿子, 如果他出了事,夫妻俩都有退路,而他没有!
这次的事情也算是给了他一个教训,以后要做类似的事, 一定要更加小心。
如今魏启民只想将这件事情处理好,所以,顾秋实带着三冬到了上马车的地方, 站在那里的是府里的孔管事。
偌大的魏府, 十多个管事,别人不知,谭二却知道, 这位孔管事往日里就对魏启民的事情特别殷勤。
这么说吧,等上头的长辈没了, 兄弟分家, 二老爷要带着一整房的人搬出去住, 但等他年老之后,又会选择让自己的嫡长子成绩家业。也就是说,魏启民以后同样会是一家之主。只不过他以后掌的家远远比不上魏府而已。
但话又说回来了, 大房势弱,大老爷不太成器,长房嫡公子又爱生病,一到冬天都不敢出门, 但凡吹了冷风,又要养上好久。
如果二老爷踩了狗屎运得了魏府家主之位, 那魏启民的前程就大了去了。
“麻烦孔管事了。”顾秋实看到孔管事,心知事情稳了九成。
三冬是个姑娘家,最好别与两个大男人挤一个车厢……农家出生的姑娘没有这些避讳,但大户人家,这就是不成,哪怕三冬只是个丫鬟,真一起坐了,对三冬的名声有影响。
于是,顾秋实又掏了银子,给三冬另找了马车。
为这耽误了一点时间,不过,也在半个时辰之内到了衙门。
孔管事还带着一个二夫人的小章,当初就是她作主买的兄妹俩,加上管事作证,前后不过一刻钟,三冬的卖身契被废,衙门那边,给她恢复了良籍。
按照规矩,被卖身的姑娘恢复良籍后,若是没有特别的要求,会将户籍挂回亲生父亲那里。
顾秋实当然不会再任由谭利民拿捏三冬,主动提出三冬即将有院子,到时会挂在她自己的院子名下。
“最多半月之内,这户籍的事必须要落实,否则,就会主动归回谭家。”
出门后,顾秋实心里有点怒,他不喜欢繁琐,魏启民明明答应了会给院子,今天却不给孔管事带来,在顾秋实看来,这就是在刻意为难。如果带上房契,一起就办完了,多好?
心里不高兴,顾秋实面上却没显露,不急着回府,先是带着三冬去酒楼里吃了一顿庆祝,然后又给她开了个雅间。
“三妹,你就在这里等我,这期间哪儿也别去。最多明日,我就会带着房契来找你。”
三冬能够恢复良籍,心里已经很满意。看到哥哥这样,她莫名开始心慌:“哥,我这边不着急,如果不行就算了,千万千万别把主子逼急了。”
“放心吧!”顾秋实找了马车赶回府里,直接去魏启民的院子求见。
此时魏启民也很不耐烦,因为随金正在问他关于谭二成亲后的住处要怎么安排,是直接给个院子让谭二自己准备,还是由他们的人将院子里的红绸挂好。如果他们准备,那还得开库房。
因为芬芳,魏启民险些倒了大霉,他虽喜欢这个女人,但……心里有点膈应。
他在每个女人身上都不愿意太费心思,最好是给银子就行。
但再烦躁,就差临门一脚就能解决这个麻烦……谭二实在太不懂事,既然答应了要成亲,总该拿出个新郎官的态度,结果,什么都不管,明儿就是喜日子了,连院子都不去看,更别提装扮了。魏启民再怒,也只能妥协:“你们去收拾,别弄得太差,好歹让人看得过眼。在别人眼里,耳朵可是不顾她有夫之妇的身份也要与之苟且,得让外人认为,耳朵对这门婚事很上心。”
随金立刻答应下来,一转身,就看到了谭二站在门口。他瞬间头皮一麻,不是怎的,在谭二出事后,每一次谭二和主子见面,他都提着一颗心。
主要是,谭二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小心翼翼讨好主子,也不怕惹主子生气。
主子生气了,他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耳朵,你妹妹的事办完了吗?”
顾秋实颔首:“恢复了良籍,但因为没有住处,这户籍要落回谭家去……我那亲爹是个畜生,再让我妹妹回去,那和留在魏府没什么区别。所以我想来问问公子,您承诺过的宅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名。我这边很着急……三冬的事情办不好,我大概没有心思成亲,明儿要是有什么不妥当,还请公子多担待。”
这是威胁!
魏启民脸色都气青了:“谭二!你找死!”
“反正活着也过不好,让我死了也行。”顾秋实一脸的无所谓。
魏启民:“……”
他越想越气,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
随金看得胆战心惊,想要劝谭二赶紧说句软话,却又明白谭二不会听他的。
“主子息怒!”
魏启民冷笑一声,到底还是进屋去掏出了一张契书:“给!”
契书是落在一个叫张江的人名下,顾秋实隐约记得,这似乎是个卖点心的东家,和魏启民的关系……大概就是张江的妻子经常去魏启民安排好的院子过夜。
顾秋实提醒:“那我可去找这位张江了啊。若是不成,让我白跑一趟,明儿就真的不会有新郎出现。”
魏启民大怒:“你跟谁你啊我的?你的规矩呢?”
顾秋实转身就走。
身后的屋中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有随金小心翼翼的说话声。
顾秋实当真去找了那个东家,张江明显提前得到了消息,一脸的不高兴,却还是跟着去了衙门一趟。
去衙门的路上,顾秋实接上了三冬一起。
事情很顺利办了下来。
律法规定,卖身为奴者不得有自己的私产,谭二如今还是魏府的下人,他是不能有宅子和铺子的。
三冬没想到哥哥真的办成了,她心里其实很怕。在魏府十多年,就没见过哪个下人跑去威胁主子后还能得以善终。
改契书时,三冬没有丝毫高兴,还险些哭了出来。走出衙门与张江分别后,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好半晌才能颤着声音说话。
“哥,你要是没能赎身出来,我拼着这条命不要,也一定帮你讨个公道。还有……我在家里等你,以后我出嫁了,你就在这院子里成亲……我不相信那个叫芬芳的能得公子宠爱一辈子。”
只要芬芳失宠,哥哥就有了摆脱这个女人的机会。
当然了,这很难,魏启民勾搭了那么多的有夫之妇,芬芳是第一个敢把这事闹到公堂上的女人,也是第一个闹了事还能得魏启民另眼相待的女子。
这种人,失宠之后除非她自己愿意放弃纠缠魏启民主动离开,否则,哥哥都很难脱身。
顾秋实看她哭成这样,笑着道:“放心吧,我不会出事的。”
他并不是把人送到地方就离开,还跑去中人那里买了一对母女,此外还有俩会武的丫鬟,让她们陪着三冬,这才回了魏府。
等他回到府里,天色已晚,魏府的夜晚不是漆黑一片,至少几条大路上都亮如白昼。
顾秋实回到他来时睡的那间小屋,刚进门不久,随金就来了。
“耳朵欸,你可算是回来了。主子问了你好几次了,再不回来,主子又要发脾气。话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真敢啊!”
顾秋实对他的态度很是冷淡:“有话赶紧说。”
他一脸不耐烦,换做往日,随金一定会冷嘲热讽几句,但最近他不太敢:“主子的意思是,让你去新院子那边住,省得明早上手忙脚乱,万一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我都躺下了,不想动。”顾秋实随口道:“主子让我如了愿,我不会乱来。做下人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迟到过?放心吧。”
随金不太放心,他不想违背主子的意思,只能尽力说服谭二:“那你总要看看明天的新房在哪儿,万一你接了新嫁娘回来,连新房都找不到,岂不是会闹笑话?”
“那别人笑话的也是我,跟你没有多大关系,用不着你操心。”顾秋实摆摆手,“你再说,明天我就不去迎亲了,出去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上门。”
随金:“……”
比起新郎官不知道新房在哪儿,自然是新郎官从头到尾不出现更要命。随金还真的不敢再惹他:“那我明天找个人来叫你起床,带你到那边去,你别磨蹭啊,主子的耐心有限,你想找死,也别带上我。”
门关上,顾秋实好生睡了一觉。
果然天还不亮的时候就有人敲门了,顾秋实也没为难人家,穿衣起身去了新院子。
分给他的院子都是属于府里的管事才能住,左右两边的邻居其中一个还是孔管事。
只是院子里众人忙忙碌碌,厨房那边还搭了好几个木板,看样子在准备喜宴。
顾秋实看得新奇,还问带自己过来的人:“今天摆几桌?”
带他的人最近才提拔到魏启民身边的,原先叫什么不知道,魏启民赐名端午……因为选他来的那天是端午,他今年十五,脸圆圆的,一团稚气,像是个半大孩子。
端午颇为无语,身为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之一,他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事实上,魏启民安排芬芳和谭二成亲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没让几个人沾手。
但凡沾手的,都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
“好像是十二桌,除了所有管事,认识你的人都会来贺喜。公子也会来。”
顾秋实点点头,跟着端午一起进了厢房,厢房的屏风内,床上铺着的是浅绿色的被子,边上挂着一套新郎吉服。
这间应该不是新房。
换好了衣裳,迎亲队伍也到了,魏启民甚至还给他准备了马。
无论男女,成亲的大多都是头一回。即便什么都不懂,有喜婆带着,都不会闹笑话,哪怕有点纰漏,喜婆也会想法子圆回来。
顾秋实少言寡语,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骑在马上还绕城转了半圈,他脸上没什么喜意,笑也不笑,不像是成亲,倒像是奔丧。
在这期间,端午看不过眼,好几次悄悄过来提醒。顾秋实只当是没听见。
值得一提的是,芬芳已经回了娘家,今儿她的家人又给准备了嫁妆,院子里热热闹闹站着不少亲戚友人再次送她出嫁。
喜婆一路上早就看出来了新郎官不高兴,她得了端午的吩咐,一点都不敢为难新郎官。
当下新郎官上门迎亲,有可能会被新嫁娘的堂兄弟为难……对于这一切,喜婆通通都挡了回去,只说是吉时在早上,不能耽搁。
芬芳的家人看出来了顾秋实的不高兴,当即很是不悦。不过,这大喜的日子,也不能真的吵起来。
这么多亲戚友人在呢,要是真的和新郎官吵架,大概往后好几年都会有人笑话他们家。
回程比来时更快,赶在中午之前,顾秋实把新嫁娘接到了院子里,然后,他捂着头直接往端午身上一倒:“我醉了。”
端午:“……”
新嫁娘刚进门,礼未成,饭菜都没上桌,酒还没开封呢,他上哪儿喝醉的?
这也太假了点。
不过,端午早已得了随金的吩咐,不能让谭二在人前闹起来。
醉就醉了吧,赶紧把这人送回房,这婚事就算成了,反正那个芬芳也是二嫁,礼节不周到也不要紧。
客人们听说新郎官喝醉了,不知内情的人也没多想,以为是在岳家那边被灌醉的。
顾秋实被扶回了房……就是早上他换衣裳的那一间。
于客人而言,别人成亲就那么回事,反正送了礼金后吃吃喝喝,完了散席回家,事情就算了了。
有喝醉了的人想让新郎官出来陪着喝一杯,但都被旁人挡回去了。大部分人都还是有分寸的,没谁闹着要找新郎。
外人不找,有些“内人”要来找。
顾秋实早在进院子的时候就发现谭利民也在,好像还被安排在了主桌的位置。
谭二身为下人,能够得主子安排婚事已经是莫大殊荣。如果还能得主子将家里的亲人邀请过来,那真的是很得脸的一件事。
顾秋实起太早了,又折腾半日,这会儿有点困,就靠着床头假寐。听到推门声,他睁开眼睛,哪怕还隔着屏风,也认出来进来的那个身影是谭利民。
谭利民很快绕过屏风:“二子,你分明就没醉,为何不出去陪客?”
顾秋实抬眼看他,半晌后忽然一笑。
“有些事情不能告诉外人,但你是我爹,告诉你应该有无妨。今天我娶的这个女人是个有夫之妇……”
“公子给你安排婚事,你还挑拣上了。你一个卖了身的下人,别说有自己的房子和银子,就连小命都在别人手上。你这样的人能娶到妻已经是运气好,你也配挑拣人家?如果不是公子,你连有夫之妇都娶不上,少特么不知足。”谭利民说着话,伸手就要拍顾秋实的脸。
他拍过来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但这动作本身就很侮辱人,顾秋实侧头避开了:“别碰我!”
谭利民呵呵:“你是我儿子,我还摸不得你了?少拉着一张脸,公子对你这样看重,以后你安心当差,不许心存怨怼。要是让我知道你做了对不起公子的事,不用公子出手,我先收拾了你。”
顾秋实呵呵:“那个有夫之妇是公子喜欢的女人,两人之前苟且,公子必须要给那女人一个妥善的去处,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在成亲之前就已经警告过,我们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事,你看,我喝醉了也只是到厢房来住,并没有去正房。”
谭利民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瞧瞧你这话。公子需要你帮忙,你顶上就是了,反正不会少了你的好处。说难听点,如果不是公子看重你,这好事还轮不到你头上呢。二子,你要珍惜这份福气。”
顾秋实忍无可忍:“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胡扯!”谭利民恼怒不已,“我听说你妹妹已经离开了魏府,还是你要求的,这是怎么回事?她一个姑娘家,留在府里以后给姑娘做陪嫁,等到了姑娘的岳家,再给姑爷生个一儿半女,她虽是奴才命,但以后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大家主子了。好好的前程不要,居然想着离府……你胆子大得很,做这么大的事之前,居然不跟我商量。”
他得到消息时已经气了一场,原本看到儿子就要发作的,但又不想影响了今儿的大喜,所以才压到了现在。
顾秋实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忽然伸手去揪谭利民的脸。
谭利民狠狠扭头,甩开了他的手:“你做什么?”
顾秋实满脸讥讽:“我想看看你身上的人皮是不是假的?瞧瞧你说的这些话,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哪个好爹会觉得送女儿做通房丫鬟是大好出路?还有,让亲生儿子做活王八……”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谭利民眼看说服不了儿子,板起脸道:“你给我好好伺候公子。要是让我知道你有外心,敢对公子不利……老子就没你这个儿子。”
“这话说的,好像有你这个爹是天大的福气似的。”顾秋实呵呵,“这福气我不要,谁爱要谁要。兴许,公子想要呢。”
最后一句,他声音不大。
可落到谭利民耳中,简直如惊雷炸响,他瞬间变了脸色,又害怕是自己听错,当即厉声质问:“你说什么?”
第606章 卖身为奴 五
谭利民满脸狰狞, 眼神凶狠,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吃人。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爹,你这是怎么了?我不过随口一说, 你怎么气成这样?”
谭利民冷冷盯着他的脸:“有些话不能乱说。公子是什么身份?我只是一个小商户,你说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咱们父子都讨不了好。”
说到这里,他察觉到自己反应太过, 轻咳一声,放缓了面色和语气道:“你都入府这么多年了,早该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怎么还这般口无遮拦? ”
顾秋实随口道:“你又不是外人。”
谭利民心里有点憋屈, 他是来劝儿子对主子忠心不二的,东拉西扯半天,儿子大概没听进去。
“反正, 你老实点,跟着公子有肉吃。既然那个女人是公子的, 我也不拿她当儿媳妇。回头你离她远一点, 别让公子误会。”
顾秋实似笑非笑:“离她远一点可以, 一个势利眼,我还看不上呢。不过,既然我是在院子里的主人, 那我得住正房!”
谭利民眉头紧皱:“你别找死。公子给你操办婚事,连我们这些家人都请来了,这就是看重你。你在府里有这份脸面,以后的日子会很好过……”
“好不好过的, 反正也牵扯不到你。”顾秋实摆摆手,“我头疼。”
他闭上了眼睛, 不打算再多说。
谭利民很生气:“我是你亲爹,绝对不会害你。你得听我的话呀。”
外头有人敲门,紧接着传来谭母的声音:“他爹,我能进来吗?”
谭二自从入府,这近十年来,母子俩只见了一次。
“进!”顾秋实飞快起身过去开门。
谭母今年三十有六,但头上已经有了白发,脸上皱纹很深,今儿特意上了妆,又因为脸上有皱纹,且没有保养,这会儿脸上的粉都变成了一条条。
顾秋实心下叹了口气,关上门,端午方才为他准备了水和干净的帕子,这会儿刚好用上,他将帕子递给了谭母:“娘,你洗把脸。”
谭母平时在铺子里从早忙到晚……谭家做的是吃食生意,原本夜宵和早餐只能卖一样,谭利民为了多挣钱,晚上卖各种下酒的小菜,铺子里还摆了好几种价格不一的酒。早上卖汤面和包子,中午下午还要卖炒菜。
他自己虽然也在铺子里帮忙,但随心所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天卖得少了,他还要发脾气。
归根结底,苦的都是谭母和兄妹俩。
谭母看着面前的帕子和水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
顾秋实握住了她干瘦的手腕:“娘,我是您亲儿子,在儿子面前,您不用怕丢人。”
谭母很不自在,急忙弯腰洗脸。
顾秋实又去桌上给她倒茶,还把点心盘子也端到了她面前。
谭利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很是不满,儿子方才对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哪有这会儿的殷勤?
“二子,你是不是对我有怨?”
顾秋实扬眉:“你看出来了?如果不是你无能,我们兄妹何至于此?生而不养,你就是个畜生,养不起孩子,你倒是别生啊。我们兄妹又不欠你的!”
谭利民厉声道:“你们是我的儿女,命都是我给的,我也不是没管你们,当初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
“我也是男人,小时候我不懂,但现在我明白了呀。我的命根本就不是你给的,是我娘十月怀胎,又九死一生才换我出生。你付出了什么呢?”顾秋实语气刻薄,“就是爽了一把而已。”
“闭嘴!”谭利民气得胸口起伏。
谭母脸色羞红,很不自在。
顾秋实伸手一指门口:“这里是我的地方,你要是不爱听我说话,现在就滚出去。少在这儿来教训我!”
“这明明是你主子赏给你的,怎么就成了你的地方了?”谭利民气急败坏。
顾秋实看着他叫嚣,忽然笑了:“知道的,知道这是公子赏给我的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给的呢。爹,这地方是你安排给我的吗?”
谭利民心弦一颤,他霍然起身:“疯子,我懒得跟你多说,你非要往死路上奔,老子反正是已经劝过了,你爱听不听。”
话音落下,人已经出了门。
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谭母看着男人的背影,叹了口气:“二子,你们父子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面,你不要惹恼他。这些年你爹手头积攒了一些银子,帮你们兄妹赎身应该是够了,回头你好好哄哄他。这签了卖身契的下人,再怎么得势,再怎么威风,那都只是暂时的。如果哪天运气不好惹恼了主子,很可能连命都留不住。如今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让你们兄妹回家,如果还能看到你们成家就更好了……”
她说到这里,眼圈就红了,哽咽着道:“看你过得这样好,这样的主子看重,我这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以前我经常半夜惊醒,怕你们兄妹俩被人欺负。二子,娘想说的是,不管你们在哪儿,先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了小命,受点委屈不要紧。”
她擦了擦眼睛,转身往外走,“我去劝劝你爹,让他再进来一趟。一会儿你抓住机会好生求一求,务必让他给银子帮你赎身。”
顾秋实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娘,别去了,没有用的。”
谭母哑然:“你是他亲儿子,他不会不管你。”
“他会!”顾秋实语气笃定,“在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妻儿的存在。你说他是有了足够把我们兄妹俩赎身的银子,但就在方才,他还让我好好伺候主子,还因为我将妹妹放出去了而生气,说我阻拦了的妹妹的青云路。他从头到尾就想让我们兄妹留在魏家兄妹身边当牛做马!”
谭母愕然:“真的?”想到儿子某句话,她一把抓住儿子的手,急问,“你妹妹已经赎身了?”
“你看,这么大的事情,他明明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在你面前却一句都不提。”顾秋实看着谭母希冀的眼神,点头道:“我娶的这个女人是个有夫之妇,这婚事是公子安排的,他也不管我愿不愿,直接安排了这个院子,给我换上这身吉服,让我跟喜婆一起去迎亲。且在此之前就已经警告过我,这门婚事有名无实。”
谭母皱了皱眉:“他图什么?这不是瞎折腾吗?万一走漏了消息,于他名声也不好啊。”
顾秋实不打算瞒着她:“因为每个人的喜好不同,他看上了那个女人。”
谭母愈发想不通:“像魏公子这样的身份,清白又长相好的姑娘大把,只要他愿意,还怕没女人伺候?”
那家世好长相又好的姑娘不好找,那就只找长相好的,因为身份低,还不用给名分。
顾秋实接话:“所以他有病嘛。像这种主子,他还让我好好伺候,你说他安的什么心?”
谭母沉默下来,她双手紧紧握着,手指几乎扭成了麻花,走了几圈后突然停下:“看来指望不上你爹了。这样,你先安心当差,回去我想办法把家里的银子拿到,最多几个月,我就把赎身的银子送到你手上,然后你再找机会跟主子求情。二子,你别着急,再等等。”
“娘!”顾秋实打断她,“如今我想要赎身,单纯给赎身银子是不行了。”
谭母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不光要炒菜,还要招呼客人,她不是个傻人,从儿子说的这些话里,她已经猜到儿子想要脱身不容易。
此时得了儿子的准话,她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大不了,我们翻倍给银子。三妹已经离开了魏府,用赎两人的钱来赎你一人,魏府又不亏本,说起来,你还帮他们家干了这么多年的活呢。”
顾秋实摇头:“你就算是给赎十人的银子,他们也不会放了我。娘,你可以想法子拿到银子,但别给我,自己好生收着。大哥今年都十八岁多,想法子帮他说门亲事,越往后拖,越不好说。”
谭母张了张口。
这些年,她带着一双儿女拼了命的干活,四妹小小年纪就很懂事,跟着一起熬夜。
一家人都一门心思想把兄妹二人赎回来……后来她发现男人好像没那么想接一双儿女回来,但她看清楚此事,已经是近两年的事。
也就是这两年她才悄悄攒私房钱,但……谭利民很精明,采买一直都是他。之前谭母对他毫无防备,一心想着积攒银子救儿女,平时能省则省。十斤油要用多久,一斤菜能炒多少盘,她都告诉了谭利民。
所以,哪怕谭利民不在铺子里,他只凭着买到的菜,就知道家里有多少盈利。
大儿子到了年纪,谭母也想过先说亲事……虽然给一双儿女赎身很要紧,但说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花不了多少银子,还有,家里多个人,他们也能轻松点。说不定还能问未来亲家借点银子,先把一双儿女救出来!
当然了,谭母也知道自己自私,家里抱着这样的心思,进门来的儿媳妇简直是倒了血霉才会遇上他们这样的婆家。所以,在男人提出先救一双儿女,等兄妹俩回来之后再给大儿子说亲时,她没有激烈反对。
因为家里已经有三十多两银子的积蓄,赎一双儿女回来并不是遥不可及的梦。
可现在她发现,虽然银子够了,但想要接儿子回家却很艰难。
“娘,日子总要往下过,我这都娶妻了,大哥还没娶,不像话嘛。”顾秋实握紧她的手臂,“我会好好的,您别惦记我。我早发现了爹的不对劲,三妹赎身后立了女户,也有自己的院子……这是我用婚事换来的,也是三妹辛苦这么多年应得的。你别想着把她的院子分给家里的哥哥和妹妹,那就是她一个人的。”
谭母眼泪汪汪点头。
“这是公子自己愿意给,还是你讨要的?”
顾秋实并没隐瞒自己的艰难:“魏府再富贵,这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可能主动给?”
谭母眼泪落得更凶:“你傻啊!谁让你争取这些了,先脱身不行吗?”
“我知道了太多隐秘,三妹那边,说不定都还有人针对她。你最好是防一下枕边人。我知道,你对我们是疼到了骨子里,但那个男人可不一定。”顾秋实意有所指,“在他的心里,魏家兄妹比他的亲生儿女更重要,好像那才是他亲生的一样。”
谭母听了这话,没有多大的反应。
很明显,她没有怀疑此事。
顾秋实对此并不意外,一个是开着小吃食铺子的破落户,一个是首富家中的儿媳妇,说他们俩互相有情,谁会信呢?
想都不敢这么想啊。
“娘,你回吧。天不早了,擦擦眼泪,没有多大的事。儿子不会死的,那些隐秘虽然会要了儿子的命,但只要我不死,我知道的那些就是他们的把柄。”
谭母很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没多久,院子里的客人散去,随金和端午带着一群下人在院子里收拾。
大户人家专门伺候人的下人,干活都特别麻利。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院子里已经干干净净,只剩下了魏启民。
魏启民喝醉了,当时不愿意离开,非要去厢房醒酒。
顾秋实却知道,醒酒是假,他想过洞房花烛夜是真。
自从芬芳事发,这些日子里魏启民为了重新赢得长辈的疼爱,要多乖巧有多乖巧,平时都很少出门。出门也是老实办事,从不逗留。
人都走了,顾秋实出门,看到随金坐在凳子上,时不时看一眼正房的门。
顾秋实冲了过去,不顾随金阻拦,一脚将门踹开。
随金:“……”简直了。
这不是找死吗?
第607章 卖身为奴 六?屋子里的两人正热火朝天, 踹门的动静很大,门板弹在墙上又弹回来。魏启民吓得身子一抖,完事了。
他害怕来的人是府里其他的主子, 若是父亲或者母亲,少不了又要被责罚。当即心都跳了跳,当他扭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是谭二时,气得直接把枕头砸到地上。
“你想死吗?还杵在那儿, 给我滚出去。”
随金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前拉扯顾秋实。
顾秋实抬手一让,避开了随金的手, 一步步踏入内室。
因为这是下人所住的院子, 哪怕是正房屋子也没有多大,外间可以摆一张桌子,还有待客的椅子。屏风之内, 就是床铺。
刚才魏启民扔枕头,直接将屏风打倒。此时床上情形一览无余。
芬芳没想到魏启民会突然动手, 这会儿他浑身还光裸着呢, 好在扔出去的是枕头, 不是被子,否则,她这一时半会儿连遮羞的东西都没有。
魏启民看见谭二不退反进, 瞬间勃然大怒:“本公子让你滚!”
顾秋实一步步从芬芳脱下来的大红色吉服上踩过去:“公子,容我提醒你一句,这里是我的新房,滚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魏启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谭二这是疯了吗?
顾秋实却已经上前,一把抓起光溜溜的魏启民, 用了点力气把人往外拖。
大户人家都讲究个体面,魏启民这会儿哪能见人呢?
他拼了命的挣扎,但是抓在他手臂上的手如铁钳一般,无论他怎么甩,都甩不开。
“谭二,你再不撒手,本公子弄死你。”魏启民气急败坏,语气里都带上了几次惊慌。
床上的芬芳都傻住了,她下意识想要去将魏启民拉回来……这男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被人这样对待,回头说不定会迁怒她。
可她一动作,立刻露出了胸前白皙的肌肤,只能收住势头,先护好自己。
“谭二,你快放开公子!你想死吗?”
顾秋实把人拖出来狠狠一推。
魏启民脚下很滑,有些踩不稳,脚趾头撞上门槛,痛得他呲牙咧嘴,被这么一推,咕噜噜滚了出去。
一直滚到院子里,魏启民才停住,他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满脑子都是让谭二付出代价,大吼:“来人,给我拖了他,杖毙!”
顾秋实扬眉:“今天是我新婚大喜,你尽管让人打死我。好叫的所有人都知道,你张罗这门婚事,就是为了光明正大的霸占有夫之妇!”
最后几个字,振聋发聩。
魏启民总算是冷静了几分,扭头去看随金。
随金和端午原本就想帮谭二求情,随金一向和谭二不对付,虽然也希望看见谭二倒霉……但杖毙,还是太惨烈了,大家都是下人,都是伺候魏启民的,如果谭二死得凄惨,说不定哪天他也会是一样的下场。
他打算先求情,实在不行带去叫人,求情的话还在口中,就见公子已经反悔了。
只是……谭二真的是奔着往死路上走。这样的话说出来,今天不会有事,可公子肯定记住他了啊,等这个风头过去,谭二哪里还能有命在?
随金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他反应也快,不能让主子知道自己害怕,于是顺势跪好:“公子,您消消气,耳朵他喝多了,不是故意的,你原谅他一次。”
魏启民不原谅又能如何?
他干的这些事情可不敢闹大,即便是府里的长辈知道为何会有这样一门亲事,也不能由着谭二闹翻了天。
如今最要紧是压下这件事情,让外人忘记他曾经欺负了一个有夫之妇。若是谭二被杖毙,事情压不下,长辈那边可不会觉得他是遇上了小人被算计,只会觉得他没有能力,连一个下人都能逼得他方寸大乱。
哪怕再恨谭二,今儿也不能对他出手。
端午反应飞快,已经跑进屋子里去给主子取衣衫。
原本院子里就只有贴身伺候的两人,魏启民是不习惯在光天化日之下裸着,一开始的不适应后,发现这里没外人,他也放松下来,慢条斯理地由端午伺候着将衣衫穿好。
这期间,他脸色阴沉。
随金和端午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只老老实实做事,做事时还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顾秋实慢悠悠道:“让那个女人滚出来,然后找人把这屋子里里外外给我收拾干净,今天晚上我要住进去。”
魏启民怒而抬头。
顾秋实坦然回望:“这是公子给我的院子,我才是这里面的主人。怎么,主人不住主院住厢房?这是哪家的规矩?一个不要脸嫁人了还和奸夫苟且的女人,我凭什么要让着她?”
他毫不掩饰话语里对芬芳的鄙视。
魏启民是欺负了不少女人,但像芬芳这样乐在其中,都已经被魏启民放弃了还锲而不舍贴上来的,这还是第一个。
其他的女人不管愿不愿意,都从来没想过要与魏启民暗地里来往多久,更像是露水姻缘一般,睡一次就拿一次的好处,每次都当做是最后一回。
当然了,有些女子不愿,被魏启民强迫后,多数也是拿银子忍下这件事,闹又闹不过,不忍能怎么办?
知道的人一多,活都要活不下去了。
真正聪明的女子回家后不会提这样一番经历,要是说了,即便是将得到的好处交了出来,遇上厚道的婆家还好,要是遇上的男人不厚道,一辈子都会因为这件事被婆家拿捏。
魏启民到底是妥协了,侧头看向随金。
端午时才到他身边的,虽然机灵,但偶尔也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而随金不一样,两人一起长大,魏启民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要怎么做。
“端午,去找两个嘴紧的丫鬟来收拾屋子。”
顾秋实补充:“那屋里所有的东西我都不要,把床也换掉。”
魏启民又怒,谭二这样做,分明就是嫌弃他。
“公子,你还是别生气了。你再气,又不能咬我一口。”
魏启民:“……”
他深呼吸一口气,起身带着随金走了。
端午留了下来,盯着那些丫鬟收拾屋子。
这一会儿的功夫,床上的芬芳已经穿好了衣裙,魏启民承诺过给她的小丫鬟还没到,她只能自己穿,甚至都没有人给她其他的衣裙,她只能将脱下来的新娘吉服重新穿上。
新嫁娘的衣裳都会用很厚重的料子,好上绣线,也不容易皱。
芬芳其实很喜欢这身衣裳,她长这么大,第一回穿宽袍大袖,挺直了脊背后,她感觉自己也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
让她换,她还舍不得呢。
“耳朵,你……”
顾秋实眼神冷淡地看过去:“你什么人?也配这样喊我?”
在这偌大魏府,也只有几个主子这样称呼他,下人里面,就随金这样喊。
往日谭二身为魏启民身边贴身伺候之人,其他下人知道他有这个名字,也没人敢大喇喇的叫出口。
芬芳脸色难看:“我跟你之间没有恩怨,以后大家同住一个院子,我也想和你好好相处。”
刚才她在穿衣裙的时候就想过了,吉服繁复,她穿了好半天,也想了许久。
魏启民这种出身的人,吃不了什么苦。或者说,他们都不知道什么叫苦,平时就不愿意让自己迁就谁。
这间正房已经很小,魏启民今儿愿意找她,纯粹是因为今日这特殊的日子让他有了兴致。
如果把她换到厢房,再想让魏启民过来,怕是有点难。
而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靠魏启民捧着,他都不愿意见她了,那还有什么盼头?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芬芳还是想住正房。
“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
顾秋实用手指着她:“没得商量,离我远点。省得让公子误会。”
芬芳无奈,只得去厢房。
她出身不太好,不管是嫁人前还是嫁人后,身边都没有人伺候,突然到了魏府这样富贵的地方,总觉得所有人都在鄙视她。
因此,她不爱出现在人前。
两个丫鬟动作很是麻利,小半个时辰后,新房已经焕然一新,再找不到一丝喜庆的痕迹。
顾秋实进门,他从原先的屋子搬到这里,没有带自己的行李,此时屋子空荡荡的,没有丝毫衣物和配饰。他扭头看向端午:“去帮我准备一些换洗的衣物。”
端午刚刚被提拔上来,特别勤快,倒不是想偷懒,只是觉得为难,府里的下人不管什么身份,一年做了四次衣裳。
因为每次做的衣裳款式只有季节之分,除非换活计,比如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穿着不一样,洒扫的人又不一样,如果不换活计,几乎每年穿的衣裳都是那个样式。所以,即便是衣裳坏了,也不至于就找不到的替换的。
其他的下人换了活计,去了管事那里一般都能找到几套压下来的新衣。但是谭二不同,能够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不多,人员一年也没什么变动。所以,这衣裳是一套多的都没有,端午被提到主子身边,也是新做的衣裳。
也就是说,要给谭二找衣,得找管事开了库房,再腾出个绣娘来给他做。
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能瞒着公子干。
关键是这会儿公子正在气头上,谁去找,谁就要倒霉。
“二哥,您原先的衣裳呢?”
端午原本想喊耳朵的,可想到方才谭二为了这称呼还发脾气,便不敢喊了。
顾秋实抬眼看他:“要是你这就觉得为难,我会让你更为难。”
端午弯腰一礼,飞快溜了。
他实在是顶不住,挨骂就挨骂吧,还是留给主子烦心。
魏启民得知此事,果然大怒,但也不敢不让谭二如愿,他憋着一口气让端午去准备,想了想,起身去了母亲的院子。
二老爷所住的院子就在正院的斜对面,对面就是大老爷所住。
这院子的位置也体现了他们在府里的地位。
魏启民进母亲的院子时,还回头看了一眼大房院子的拱门,心下冷哼一声。大伯是个不成器的,这一代的嫡长孙身子又弱,要是操作得好,下一任家主说不准是他亲爹。
如果是他亲爹做家主,那他也有了八成的可能登顶。
做一个富家公子有什么意思?
等坐在了家主的位置上,谁也不敢小瞧了他。就连衙门里的大人,在遇上天灾需要商户们捐钱捐物时,也会对他客客气气。
魏启民想到这些,心情很是激动。
二夫人蒋氏正在屋檐下喂鸟,看到儿子进来,冷哼一声,气呼呼将手里的鸟食丢给了丫鬟:“你给我进来。”
魏启民顺势进门,蒋氏不耐烦地一挥手,管事立刻带着丫鬟退下,还顺手关上了门。
蒋氏正准备出声质问,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发出砰一声,而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两声敲门声。
紧接着门被推开,丫鬟端着茶水走了进来,一路低着头,从头到尾不敢看二人。放下茶壶茶杯后,飞快退走。
有丫鬟这么一打岔,蒋氏积攒的怒气散了一些,质问道:“我听说你今天去贺那个耳朵成亲?”
魏启民一本正经:“是,儿子这样做,也是为了打消旁人的疑心。”
“别把你娘当瞎子!”蒋氏这些年在府里一直和大房互别苗头,私底下没少收买下人盯梢,以前她从来没想过要盯自己儿子,不过,再得知儿子有了那样的癖好后,那是不敢不盯着。
魏启民那边前脚进了新房的门,转头蒋氏就得知了消息。当时险些没把她气死,要不是怕被人看了笑话,要不是怕儿子的事又掀出来,她真的会跑去谭二的院子里抓奸。
“你怎么就这样不成器?人家成亲,你去当新郎,不觉得过分吗?”蒋氏越想越怒,“没你这么糟践人的。还有,那个叫芬芳的到底哪里好?这天底下除了她就没有别的女人了?启民,你干这种事,那真的是在自毁前程。别说你祖父祖母得知会觉得你不成器,不值得扶持,就连你爹知道了,也一定会罚你。罚你还好了,怕的是他们都不再约束你!你到底明不明白?”
魏启民今天是喝了些酒,临走时又看到芬芳在门口穿着一身红嫁衣,周身红艳艳地冲着他笑,他当时脑子一热,想着院子里没有其他的人,只要约束好了身边两个贴身伺候的下人,这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此时被母亲训斥,他也后悔自己当时的冲动。
“儿子知错。”
“希望你是真的知道了。”蒋氏有些疲惫,“你祖父身子不太好,最近很要紧,你不要再闹。要是因此坏了你爹的大事,谁也保不住你。”
魏启民慎重答应了下来。
看到儿子这态度,蒋氏满意了些,也不再揪着这件事情不放……说到底,芬芳出身寒微,今日发生的这些事,只要让芬芳和谭二闭嘴,外人就不会知道。
“你特意过来,是有事吗?”
魏启民再次上前一步,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压低声音问:“娘,您不是说那个谭二会老老实实效忠于我么?怎么他胆子越来越大,今天还把我从屋子里丢了出来,你都不知道,当时我正在……”
蒋氏板起脸:“活该!”
魏启民不说话了。
蒋氏嘴上是这么训斥,心里却真心觉得谭二过分:“回头我会找他好好谈一谈,你不用问了,他会老实的。”
闻言,魏启民有些不放心:“娘,你凭什么笃定谭二一定会听我的?是因为他那个爹吗?我听说原先谭二的父亲是在蒋家长大,后来突然被撵了出去……”
蒋氏面色紧绷,厉声打断:“不是你想的那样。”
魏启民看到母亲这模样,不确定她是不是被猜中了过往而恼羞成怒。
“娘,这世上的许多关系看似牢固,其实就如空中楼阁,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来。我不管你凭什么看中谭二,就凭他干的这些事,儿子不会留着他。回头找着机会,就会将他摁死。”
语罢,他不想听母亲求情,转身就走。
蒋氏皱了皱眉:“你教训他可以,留一条命给他吧。好歹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怎么?”魏启民回头漠然问,“娘是舍不得你的老情人痛失爱子?”
蒋氏瞬间怒火冲天,捡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出去。
“闭嘴!”
魏启民没有躲,被茶水砸了满头,瞬间狼狈不堪。
蒋氏看到儿子这样,立即起身掏出帕子给他擦脸,眉头蹙着:“你怎么不知道躲?”
刚才扔茶杯的时候魏启民没躲,这会儿看到母亲的帕子,他扭头躲开了:“所以,那个姓谭的真的跟你……”
“没有!”蒋氏情绪激动,“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魏启民松了口气:“没有最好,要不然,父亲不会放过你。”
蒋氏别开脸,警告道:“启民,我好了你才能好。我和谭二他爹相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多年,你爹那边是不知道的,他知道有这个人,但不知道是谭二的爹。我希望你将这件事情藏在肚子里谁也别说,否则,若是被你爹知道了,我会倒霉。等我倒了,你也好不了。”
魏启民怕的就是这个。
“爹对你不好吗?魏府如此富贵,哪里比不上那个姓谭的?”
蒋氏有些不自在:“我那时年轻,想事情简单。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只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启明,每个人都会犯错,你也一样。你干了那么多的荒唐事,我都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魏启民垂下眼眸:“我不原谅又能怎么办?”
蒋氏:“……”
第608章 卖身为奴 七
魏启民这话说得憋屈。
正如母亲所言, 他们母子算是一荣俱荣,如果母亲出了事,父亲绝对会迁怒。
关键是父亲还年轻, 四十岁不到的人,现在找女人生孩子也不迟,只要他愿意,还能生出一堆儿女。
屋子里气氛沉闷, 魏启民有些受不了,转身就走:“我不会刻意留谭二性命,如果他自己能寻得一条生路, 且能保证不把我的那些秘密外传, 我不会赶尽杀绝。再多的,你不要勉强我,省得伤了母子情分。”
看见儿子开门要走, 蒋氏一咬牙:“其实,你的身世……”
已经摸到了门的魏启民瞬间就炸了, 他满脸不可置信地回头, 拔高声音质问:“你什么意思?”
他想问我的身世怎么了?
但又怕隔墙有耳, 因为这会儿的他,实在压不住自己的声音。
蒋氏含含糊糊:“就是你猜的那样。”
魏启民整个人都要炸了,他跳了起来……真的跳了起来。
“你怎么能……”外头有人, 魏启民很快反应了过来,几步奔到母亲面前,低声狠狠数落,“你怎么能做这么不要脸的事?你是魏府的二少夫人啊, 你疯了吗?”
蒋氏别开脸:“所以,这些事情绝对不能让你爹知道。否则我们母子都会死, 临死前还会被万人唾骂!”
魏启民气得胸口起伏,瞪着蒋氏的眼神不像是看母亲,而像是看仇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指责母亲吗?
若是母亲做的事情不对,他也没有来到这个世上的机会。
越想越气,越想越憋闷,魏启民沉着脸转身就走。
蒋氏看到他出门,身子都有些软,扶着桌子滑住在椅子上,丫鬟们看见她这模样,纷纷赶进来伺候。
“夫人,您怎么了?”
身为主子,一举一动都有不少人盯着。院子里伺候的这些人,蒋氏已经梳理过很多遍,但也保不齐里面就有其他几房收买的钉子。
所以,她不能有事。
至少不能在和儿子见面之后请大夫。
要是儿子前脚走,她后脚就生了病,外人又会有诸多猜测,儿子和芬芳的事情刚发生不久,这时不能再让人往儿子身上泼脏水,也不能让他们觉得是儿子干了坏事气坏了她。
“我没事。”蒋氏气血翻涌,脸色涨红,语气却稳,“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沐浴是她一个人泡着,能寻得丝毫喘息。
魏启民回去后,那真的是坐立难安,都不敢让身边的人看出端倪,别提有多难受了。
他甚至还想着干脆找人将姓谭的弄死算了。
又想着要不要和姓谭的当面对质……脑子刚有这个念头,立刻就打消了。
魏启民在屋子里转圈,想到什么,叫来了随金:“耳朵的爹叫什么名儿?”
原先下人们说过,只是他没有记,一直都以为那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也就是最近谭利民和谭二见面频繁,他隐约发现,谭二之所以效忠于他,是因为谭二的爹有吩咐。
大家都不认识,谭二爹凭什么这么护着他?结果他突然就想起来了当初蒋府收养了一个破落户多年,就是姓谭。
刚才在母亲那里,他被训得跟个孙子似的,当时真的是灵光一闪随口而问……现在他只恨自己嘴快。
一直不问,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该有多好。
随金见主子神情不对,以为主子是被长辈训斥了心情不好,也不明白主子为何会突然打听谭二的爹,想了想道:“好像是谭什么民?要不小的去打听一下?”
“别!”魏启民对这事特别敏感,万一就在随金打听这件事情的时候被外人生了疑心,他这辈子就完了。
随金有些疑惑于主子对这件事情的忌讳,说难听点,主子从小到大,除了事关府里其他几位长辈,还真没有怕过。
真要是胆子小,也不敢在外头和那么多的有夫之妇苟且。
不过,身为下人,就要有为主子分忧的能力,否则就会被旁人抢先,随金想了想,试探着道:“要不小的去跟耳朵打听一下,旁敲侧击,绝对不让他知道是您想知道?”
魏启民心弦一跳:“我就是随口一问,他知不知道是我打听都不要紧。只是……我打听这事儿显得奇怪了些,你别让他知道,也别告诉外人。”
随金愈发笃定了这里面有事,他和主子一天至少有七八个时辰都待在一起,主子是什么样的脾气,遇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就连二老爷和二夫人,大概都不如他了解魏启民。
“是,您放心。”
*
顾秋实正在查看端午让人送过来的新衣,都是按照谭二的尺寸做的,也是属于府里公子身边一等下人所穿的料子。
值得一提的是,府里下人的衣裳,大部分都是规定好的颜色。也只有管事和一等下人,才有两种颜色可穿,可以每样颜色做一套,也可以两套都是一样的。
大概是为了怕他挑刺,端午送过来有四套衣裳。
这前前后后才不到两个时辰,新衣就送过来了,这应该不是一个绣娘的手艺,而是好几个人一起赶出来的。
衣裳没什么问题,顾秋实打算洗洗再穿。原先谭二没有受罚之前,手底下有十来个人听他的吩咐。当然了,那些人都是在魏启民院子里伺候的,谭二上工的时候可以随意使唤他们……明面上都是关于魏启民的事,而实则上,那些人为了求谭二多提拔,私底下会讨好他,送钱送物是常事,还有人谄媚到帮谭二洗衣打水。
大户人家当差,闲着是好,但太闲了也不行,不得主子看重,手里的活儿会越来越重,还会被人排挤。
自从魏启民被罚,那些人瞬间就消失了,没有人再来讨好顾秋实,今日办喜事,顾秋实刚才一眼看见了好几个熟人,但他们都左看右看,假装没有看见他。
顾秋实还在想着去府里哪个井口洗衣裳,随金就到了。
普通人家,但凡手头宽裕一些,都会想法子在院子里打一口井,为的就是自家用水方便。
但大户人家可不管这么多,本来就有下人伺候,这水井打在哪里,主子们都不会多操心。若是井口出现在主子们时常看见的地方,还会被封掉,挪个位置重新打。
这边院子外面就有几口井,为的就是这些管事家眷用水方便。顾秋实正准备找个盆,就看见随金进来了。
“有事?”
随金打了个哈哈,既然是想无意中打探,那就不能目的性太强。他笑了笑问:“你刚搬到这边,有没有哪里不方便?”
顾秋实颔首:“都挺方便的。你真没事?以前你对我可没有这么好的态度。”
随金有些尴尬,他是府里的家生子,有个叔叔是府里的大管事,因为这层关系,他才得已到了魏启民身边做书童,进而和主子一起长大,简直是心腹中的心腹。
可以说,他这辈子只要不作死,只要不背叛主子,就能荣养一生。
他识字,人又聪明,等主子再大一点,手里有了铺子,他说不定还能管外头铺子的掌柜,到那时,他可就是府里的大管事了。无论怎么看,前途都一片大好。
结果突然杀出一个谭二,一来就得主子看重,并且,谭二还有个爹在外头……随金真的很害怕自己以后大管事的位置被人抢走,所以才处处针对。
当然了,他只敢私底下使绊子,从来不敢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在主子面前。
“哈哈,咱俩也算从小一起长大,以前我是有点看不惯你,一点根基都没有,居然也能得主子重用。但说到底,咱俩都是一样的身份,这次你受伤,我这心里拔凉拔凉的,你的今日说不定就是我的明日,我这心里呀,真的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随金说到这里,看他从厨房里拿出了一个新的木盆,好奇问:“你这是要做什么,需不需要我帮忙?”
顾秋实看出来他是有事,当即也不拆穿:“我要把这些衣裳洗了。”
随金撸袖子:“我帮你。也好让人知道,你没有被主子厌弃。”说到这里,压低声音,“住在这一片的人都有头有脸,要是我不表个态,回头不定怎么欺负你呢。”
“那就谢谢你了。”顾秋实从善如流。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走在前面的随金还端着个盆子。
府里的主子说多不多,但也不算少了。这主子之间,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因为大老爷不成器,长房嫡出公子爱生病的缘故,二房在府里的地位隐隐与大房持平,而在孙辈之中,魏启民又要比大房那个病秧子更得看重。
身为魏启民身边的人,走出去遇到其他下人,也能得几分尊重。
两人走在路上,众人纷纷打着招呼。大多数都是跟随金说话,对着顾秋实说话只是顺便。
到了井边,那儿还有好几个妇人,都是管事家眷。
随金有话不能说,打了水在旁边吭哧吭哧地洗,隔了一会儿,想着也不能直接问人家亲爹叫什么名字,那太明显了,干脆扯自己家里的闲事。
“我那妹妹,真的是眼高手低,叔叔安排她做绣娘……你说这活儿多好,又不用经常在主子跟前伺候着,一年也熬不了几次夜,即便熬夜,也是那么多人一起分担。这么好的活计,她不好好干,非要奔着去园子里修剪花草,说是喜欢……我看她就是没有吃过苦。”
他说的是那个管事叔叔的女儿,两人说是堂兄妹,随金心里记挂着叔叔的提拔之恩,时常跑去孝敬,加上他亲爹已经不在,堂兄妹处成了亲兄妹一般。
“我妹妹要是有你妹妹一半懂事,我叔叔能省不少心。”
顾秋实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随口道:“谁不想随心所欲呢?我们兄妹命苦,不得亲爹疼爱。原本他当年可以卖铺子将那个窟窿堵上,偏偏要卖儿卖女,这些年我们兄妹吃了多少苦,他是一点都不知道。我也不管孝道不孝道,在我这儿,休想我这辈子孝敬他。”
随金有些心酸,谭二有多苦,他都看在眼里,这一次挨了板子,真的就险些没命了。方才他说看见谭二受伤自己感觉两人同病相怜,这不是假话。
“你爹确实不像样。”恰在此时,其他的几个妇人也感觉跟两个年轻男人在一起洗衣裳不自在,纷纷端着盆子离开。
周围没有其他的人了,随金试探着问:“听说你家有个食肆,叫什么名儿啊?”
“谭家食铺。”顾秋实好奇,“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金眼皮一跳,只差临门一脚,若是不问出来,再想把话题扯过来可不容易,他硬着头皮道:“我记得你说过,这间食肆是你爹开的,怎么没有用他的名字来命名?这不管做什么生意,都讲究独一无二,是不是你爹的名字不好当成食铺取名?”
顾秋实若有所悟:“我爹的名字很好取名啊,他叫利民。至于为什么不用他的名字来命名,我那时候还没出生呢,上哪儿知道这事?”
随金一脸疑惑:“利民食铺,多好听啊!”
顾秋实心知,随金如果不是带着主子的吩咐,不会跑到这里来跟他扯闲篇。更何况,这还蹲在那儿帮他洗衣裳,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谭二以前可从来没有这种待遇。
“随金,是公子让你来的吧?他打听我爹的名字,是想知道我爹是不是当年那个在蒋府寄人篱下的破落户?”
随金傻了眼。
他脑子里瞬间就想到了主子从二夫人那里出来后的失魂落魄。
天啊,这是他能知道的事吗?
第609章 卖身为奴 八
随金跑到这里来, 确实有替主子打听这些隐秘之事的想法。
别看主子握着下人的卖身契,可以随意把人打杀,而事实上, 如非必要,主子都不会这么做。
多一个知道主子秘密的人,主子身边就会多一个信任的人,其实伺候主子真没有多少事, 还有那么多的吓人跑腿,随金主动请缨,是不想让主子身边再添人。
他把这事办得漂亮, 主子就会更信重他。相比起主子的倚重, 得到的赏银就不算什么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谭二居然这么直白地把那些不能说出来的隐秘告诉了他。
下人知道主子一些秘密可以得到信任,但有些事情是万万不能知道的……事关魏启民的身世, 魏启民母子俩都绝对不会留活口。
随金跳了起来。
他往后跳了两步,左右看了看, 确定四下无人, 周围也挺空旷, 不存在有隔墙有耳的可能,这才松了口气。
“耳朵,你……”
顾秋实直言:“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我爹当年在蒋府长大,突然又被蒋府撵走,然后……我八岁那一年,他原本也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说是家里闯了大祸纯粹是乱扯,他目的就是想把我们兄妹卖掉。当时很顺利就将我们送进了魏府, 后来我和妹妹同时得到公子和姑娘的重用……那时觉得是运气好,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兄妹好像都是夫人提拔上来的。”
随金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耳朵,你不要再说了。”
“这怎么能不说呢?”顾秋实一步步靠近,“我爹一直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让我们兄妹好好伺候主子。上次我被一顿板子险些打没了命,他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只说让我对主子忠心,还说我能到魏府伺候,是托了主子的福,说我有福气才有这样一场境遇。我看他啊,压根儿没把我这亲儿子当儿子,倒是对公子满腔父爱。”
随金都要哭了:“耳朵,你别再说了,我求你了。”
顾秋实似笑非笑:“这两天我还特意打听过,咱们公子名字里的那个“民”,是夫人一力争取的。”
随金脸色发青,再次后退几步,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这样的隐秘,他一个下人怎么能听?
“你要害死我了。”随金都要哭出来了,他可是出了名的忠心,在主子面前没有秘密。既然知道了这事,如果告诉了主子,说不定他明早上就醒不过来了。
但要是不说,主子哪天知道了真相,也绝对不会饶了他。
这事就像是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随时都有可能狠狠砍过来。
“咱俩什么仇什么怨?你非得这么害我。”随金说到这里,抹了一把泪。
顾秋实伸手拉他起来:“你以为公子不知道吗?他如果一点都不知,也不会派你来打探。”
随金特别后悔自己多事:“该让端午来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原先两人共事,也会将麻烦的事情推给对方。
顾秋实失笑:“洗完了,回吧。”
随金哭丧着脸,端着洗衣服的盆子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他如今只希望谭二能帮着隐瞒他已经知道了这些事。
“耳朵,你能不能别跟公子说我已经知道了……算我求你,只要你答应帮忙隐瞒,我什么条件都答应。”
顾秋实侧头看他,其实谭二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随金并没有什么恶感。虽然随金给他添了不少堵,但他也也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随金也在他手里吃过亏。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闻言,随金长长吐出一口气。
“耳朵,我好后悔以前针对你。”
顾秋实失笑:“少胡扯!当初你害我的时候可没手软过。”
“以后再也不会了。”随金抬手,“我可以对天发誓。”
顾秋实接过盆:“回去吧!”
随金看着面前的大门关上,换做往常他还要发脾气,觉得谭二看不起人不尊重他。这会儿他是一点怨气都没有,转身就往回走。
回到院子里,魏启民已经等着了,迫不及待地问:“可打听到了?”
身为主子身边贴身伺候之人,就要懂得掩饰自己真正的想法,要不然让别的主子一眼就看穿了,那即便是到了主子身边也伺候不了多久。
他低着头,木着一张脸:“我问耳朵他们家的食肆叫什么名儿?他说谭家食铺,我问他为何不用他爹的名字命名,是不是名字不好用,他说好用,说他爹叫“利民”,至于为何没有用名字,他也不知道。”
之所以原原本本复述这段话,是为了最大限度的打消魏启民怀疑他已经知道真相的可能。
魏启民没注意到随金的面色,听到“利民”二字,他整个人呆愣愣的。
他还记得父亲说过,他名儿里的“民”字是母亲取的。当时他没有多想,只当是闲事一般听了就放下,万万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故事。
半晌,魏启民才回过神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下打量随金:“还说别的了吗?”
随金心弦颤了颤,低下头道:“没有,耳朵脾气很不好,我帮他洗衣裳,故意跟他闲聊,他才说了这几句话。后来我再问,他就不肯出声了。”
“你下去吧,守住门口,别让人进来。”魏启民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
这么大的事,他……他怎么就是那个破落户的儿子呢?
魏府可是城里的首富,他姓十几年的魏!怎么能是谭利民的儿子?
魏启民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头一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件事情不能露出行迹,还有,他必须得想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最好是哪天身份被拆穿了,他也还能留在魏府。
越想越慌,他坐不住了,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想到了什么,脚下一顿,急匆匆出门又去了母亲的院子。
随金也比较好奇主子接下来的应对……不是他不怕死的还要跑去打探,而是忍不住。
还有,他不希望主子因为这件事情零落成泥,身为下人,主子好了他才能好。主子要是倒霉了,他绝对也要跟着一起倒霉。
更让他绝望的是,他伺候了魏启民这么多年,出了名的忠心好用。如果魏启民被扔了出去,他即便还是魏府的下人,也绝对再也得不到别的主子的重用。
至于背叛魏启民投诚别的主子,这个念头刚一起,他就飞快压下了。
他伺候了魏启民这么多年,说背叛就背叛,别的主子虽然想要他给的消息,但不会信任他。
事到如今,怪只怪当年叔叔没给他选对主子……这也不能怪叔叔,特么谁知道魏府的二少夫人会跑出去偷人啊!
随金面上一脸麻木,心里早已哭了几场了。
魏启民急匆匆进了母亲的院子,他知道自己应该克制,但真的一刻也等不了。
“娘,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蒋氏面色平淡,将所有的丫鬟挥退后才道:“说吧!”
她端着一杯茶,动作慢慢悠悠。
魏启民真的很想上前一把将茶杯夺过来甩到地上,这女人干了这么不要脸的事,怎么还能做到如此云淡风轻?
她害了他的一生啊。
这会儿吵架无济于事,只会伤害母子感情。如今他们母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得拧成一股绳,才有可能挣出一条生路。
“我想定亲了。”
蒋氏暗暗吐了口气,儿子早在前两年就可以议亲,但这小子不愿意。有了未婚妻,就多了几个长辈管束,魏启民在外头干那些事肯定不如没定亲的时候方便。
“回头我就帮你相看。”
魏启民吐了口气:“不要光选长相规矩,还是得看对方的嫁妆和家世。娘,亲事定下,最好在半年之内完婚。”
只要娶了妻,以后即便是他身世暴露,妻子那边也不可能不管他。真不管他,也不至于一点好处都不给……他这也是为自己寻一条退路。
蒋氏见儿子终于开窍,心里轻松不少,之前跟儿子谈婚事,不是这个瘦了,就是那个胖了,又说人家五官不端正,如今总算是懂事:“我知道了,会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你这几天别乱跑,不要再跟那个芬芳乱来。”
魏启民很烦躁,始终静不下心,忍不住问:“爹到底哪里不好?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做对不起爹的事,你这好好的日子过着,非得把这么一座大山压在心上,我不信你晚上真能睡得着。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事情暴露,我们母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蒋氏无奈:“事情已经发生,又不可能回到从前。我能怎么办嘛?”
魏启民听着这话,只觉得特别耳熟。
原先他好像就是这么说的,那会儿把母亲气得够呛,如今轮到了他,总算是明白了母亲的心情。
“那个谭二好像知道我的身世了。”
蒋氏面色大变。
魏启民就是故意的,他坐卧难安,看母亲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心里实在是不平衡。
“不可能!”蒋氏语气笃定,“他年纪小,不可能知道当年的事。”
魏启民不耐烦:“但是他已经知道你和谭利民是旧识,由此猜出你们俩有私情很难吗?既然都有私情了,有个儿子也不稀奇。或者,连妹妹都是谭家人?”
“闭嘴!”蒋氏面色发青,身子都有些抖了,“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种人?”
魏启民见母亲气成这样,也不再多言,真把人气出病来,又是一场风波。万一惹人怀疑,他就真的完蛋了。
他越想越憋屈,不想再多留 ,起身气冲冲走了。
出门时他还满脸怒气,走了两三步后,脸上的神情就已经调整好了,还有兴致跟身边的随金说笑:“新婚有三天假,回头你告诉耳朵,让他按时来上工。”
又走两步,他心里实在不安稳,吩咐,“让端午去守着他,就是伺候他起居的意思。反正,耳朵在哪儿,端午就在哪儿。”
随金低头答应了下来。
端午得到这个吩咐,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是伺候公子的人,那谭二凭什么?
他不愿意去谭二身边。守在公子这儿,大多数下人都要对他恭恭敬敬,跑去伺候一个随从,那他算什么?下人的下人吗?
“你陷害我。”端午怒极。
随金无奈:“真不是,这是主子的意思。”他含含糊糊道:“反正,你把谭二守好了,别让他出了门,就是帮了主子大忙。”
端午若有所思。
顾秋实才不愿意老老实实在院子待着呢,那院子里有芬芳,偏偏这女人还不消停,故意在他面前扭腰摆臀。
翌日早上,顾秋实要出门,刚走没几步,就碰上了赶过来的端午。
“何事?”
端午只觉得屈辱,低下头道:“公子让我来守着你。”
随金不是这么说的。
端午不想承认自己是下人的下人,守着谭二这种说法,能为他挽尊。
顾秋实似笑非笑:“是公子让你这么说的?”
对上他的笑容,听着这种语气,端午心里莫名有些不安,他是个聪明人,否则也到不了主子面前,立即改口:“公子说,你身上还有伤,需要人照顾,让我来陪你。你这是要去哪儿?”
“闲着无事,出门走走。”顾秋实越过他,“我要是一直在院子里守着那个女人,公子也不放心啊。”
端午虽然不如随金那么得重用,也隐约察觉到了不对:“谭二,公子没许你出门。”
“你可以去问。”顾秋实摆摆手,“我不需要人伺候,你回去吧。再说,我一个下人,身边配个伺候公子的贴身随从像什么样子?”
他直接从最近的角门出了府。
魏府并不限制一等下人出门。谭二贴身伺候魏启民已经有几年了,好多人都认识他。因此,都不用他掏证明身份的月牌,婆子就放了行。
顾秋实出门后,直奔三冬是所在的院子。
院子大门紧闭,顾秋实跑去敲门,里面半晌都没有动静。
顾秋实耐心十足,不敲开这门就不罢休。
没多久,里面终于有了动静。
“谁呀?”
三冬的声音。
顾秋实立即出声:“三妹,开门。”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门口就有了动静。大门打开,三冬双眼通红,看见他后泪水滚滚而落。
“哥,你来了……”
短短几个字,说到后来已经带上了哭腔,难受得再也发不了声。
顾秋实进门,又把门关上后,才问:“出什么事了?”
伺候三冬是四个人站在门口不远处,满脸的不知所措。三冬说不出话,顾秋实是看着那几个问的。
最年长的妇人上前一礼:“昨天有人来了,说是姑娘的爹,姑娘不想见他,他在外头骂得很难听的。一直闹到今天早上才走。”
顾秋实一脸不悦:“他从何处得知的你的住处?”
三冬摇摇头。
知道三冬住在这里的人不多,他应该是从魏启民那里打听来的。
“别哭了,多大点事。这么高的院墙,他又翻不进来。即便翻进来了,这院子落在你名下,你可以直接报官,不用给谁留脸面。”
三冬特别伤心,她当初也是为了给父亲填窟窿才卖身为奴,辛苦这么多年,不说得父亲的感激,竟然连句好话都没有。
父亲不顾着她,她身为女儿,却不敢真的和父亲闹起来。
真要是吵了,落在外人眼中,又是她的不对。
“哥,你什么时候出来呀?”
要是哥哥也住在这里,她有了主心骨,也就没那么害怕了,昨天晚上她都睡不着觉。
“快了。”顾秋实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不把魏启民折腾完事,他是不会出来的。
说话间,外面又有人敲门。
三冬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顾秋实若有所思:“又来了吗?”他几步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果然站着谭利民,他一脸凶狠,瞪着顾秋实道:“你们兄妹好得很。”
顾秋实扭头:“三妹,你带着这些下人进后院去。”
这里不止一进院子,顾秋实侧身让谭利民进门:“有话进来说吧,咱们父子好好谈一谈,也省得你老是来打扰三妹。”
谭利民冷哼一声:“别说你要告发老子,除非你不想活了。”
“我就是不想活了呢。”顾秋实乐呵呵道:“有件事情爹还不知道吧?就在昨天,魏启民身边的贴身随从跑来问我你叫什么名儿,想来我那位主子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谭利民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他说是不怕儿子告状,其实心里还是怕儿子真豁出去不要命拉他下水。
“你在胡说什么?我姓谭,跟公子没有关系。即便我和二少夫人是旧识,也……”
顾秋实抬手打断他的话:“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留着跟魏二爷解释吧。”
谭利民面色难看至极:“你当真不怕死?”
“上次我挨了一顿板子,险些就没了命,等于都死过一回了,如今多活一天就赚一天。”顾秋实冷笑,“谁不想活着?我也想啊,但谁让我倒霉摊上了一个畜生爹呢。谭利民,既然你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那对母子,你还娶什么妻?生什么子?我们母子几人又不是欠了你的,瞧瞧你干的这些事,你不觉得自己缺德吗?”
他一字一句地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干这些龌龊事,一定会得报应!我把话撂在这儿,若你再来打扰三妹一次,我就让你们一家骨肉相认。”
谭利民狠狠瞪着他:“逆子!”
顾秋实不客气地道:“我知道你没把我们兄弟当亲生儿子,你最疼的儿子是魏启民嘛。”
第610章 卖身为奴 九
谭利民怕的就是有人提及这件事。
虽说这四下无人, 但万一隔墙有耳,他们一家都要完蛋。
“你给我闭嘴!”
“想让我不说话,当初别生我呀。”顾秋实嘲讽道:“生我的是我娘, 养我的是魏府,你算个什么东西?”
谭利民瞪大了眼,他没想到亲生儿子对他居然是这样的态度。
“逆子!”
顾秋实掏了掏耳朵:“不愧是出身大家,连骂人都不会。要不要我教你几句?比如……老畜生?”
谭利民大怒, 抬手就要打人。
顾秋实才不由着他,一把拍回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 抬起膝盖狠狠一顶。
谭利民毫无防备, 痛得将身子弯成了虾米状,喉咙一腥甜,张口竟然吐了血。
他看着地上的血, 捂着肚子回头去看儿子:“你居然打亲爹?如此不孝,老天爷一定会收了你。”
“就你这种虐待法, 根本等不到老天收我们。”顾秋实缓缓上前。
人是血肉之躯, 都很怕痛。谭利民看到他靠近, 只觉肚子痛得厉害,厉声呵斥:“你别过来!”
顾秋实站定:“滚出去!记得把家里的银子都交给娘和大哥,别再打四妹的主意, 否则,我一定会送你们一家相认。”
谭利民狠狠瞪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
找不到!
他不敢多留,跌跌撞撞往外走。
人一出门, 顾秋实立刻将门板摔上。
谭利民听着身后的动静,气得杀人的心都有。偏偏谭二如今不住在家里, 他的手伸不到魏府……多花点银子应该能行,但好好的一个人突然没了。主子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查到他身上,再顺藤摸瓜找出了当年之事……那是自寻死路。
不行,这件事情得传入魏府去。不然,真的有可能会出事。
*
顾秋实安抚了三冬,又在院子里用了午膳,尝了厨娘的手艺,这才往回走。
原本谭利民是魏启民亲爹这件事情很是隐秘。凭着谭二和三冬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得知内情。
上辈子是三冬无意中偷听到了蒋氏的话,才知道兄妹俩不是家里走投无路被卖,纯粹是谭利民想要送他们兄妹来扶持魏启民兄妹。而这一切,都是蒋氏的要求。
她知道这件事情后不敢往外说,也只敢告诉谭二。可惜谭二只剩下一口气,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报仇了。
顾秋实回到府里,端午已经等着了。
端午早上跟着一起出去,结果,出门后不久就把人跟丢了,他四处找了找,确定找不到后就赶紧回到了院子里。
心惊胆战等了半天,总算是等到了人。看到人出现的那一刹那,端午霍然起身:“谭二,我都说了是主子让我来的,你怎么还悄悄溜呢?若是主子生气,你担待得起吗?”
“你只管去告状就是!”顾秋实语气轻飘飘。
端午险些没气死,他要是敢告状,又怎么可能还坐在这儿?
真告了状,主子一定会怪他办事不力。
“我是伺候你的人,你不要把我甩开,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顾秋实反问:“不是主子让你来盯着我?”
端午:“……”
他就不该占这点口头上的便宜。
“不是不是,让我来伺候你呢。我对你没有恶意,也不能有。”
顾秋实摆摆手:“不用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依我看,你是来盯着我和芬芳的吧?你告诉主子,让他放心,不提芬芳的身份,平时我就不会看上芬芳这种女人,不是谁都如公子那般是色中饿鬼。”
这话好难听!
端午哪里敢说?
“你真的误会了,公子让我到这里来是为了伺候你,不是让我盯其他的事。”
顾秋实进屋:“既如此,那你帮我打点热水,我想洗漱。”
值得一提的是管事所住的院子这边,想要打热水的话,来回需要两刻钟,除非是打水的人多,要不然,只请一个人去打水……第二桶还没打回来,第一桶已经凉透了。
所以,住在这边的人都是自己在小厨房里烧水。
端午两年前就已经是二等下人,二等下人已经不用烧水,他听了这话,心里憋气无比。无论有多不想干,都只能捏着鼻子去厨房。
顾秋实洗漱一番,浑身清爽,躺着睡了个午觉,等他再次醒来,外面天已近黄昏。
芬芳大概是察觉到了他对她的厌恶,一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傍晚时,端午去大厨房取了饭菜。
属于一等下人的饭菜是三菜一汤,一荤三素,馒头和米饭都可选择。
这份伙食,已经比这世上九成的人要好。
顾秋实看着面前的饭菜,尤其是那碗乌鸡汤,里面放了些药材的缘故,这会儿又黑又香,还带着点药味。
那药味儿特别冲人,顾秋实闻见了后,随口招呼道:“一起吃吧。”
端午也没客气,他今儿先是担惊受怕半日,后来有烧水,完了还把脏水倒掉,说实话,比他伺候在公子身边还要累。
虽然伺候在公子身边的时间很长,要从早上忙到夜里睡觉之前。但是,大多数的时候都不需要他亲自跑腿,无论是大小事情,只管吩咐下去,很快就会有人办得妥妥贴贴。
他坐在了顾秋实对面的椅子上:“也省得我再跑一趟大厨房取饭了。”
顾秋实看他先是夹了一块肥肉,然后猛刨几口饭,大口大口嚼了后就咽了下去。
“你也不怕噎着,喝点汤啊。”
端午嘿嘿一笑:“跟你说,你今天能喝着这乌鸡汤,纯粹是沾了我的光。这都有肥肉了,原本乌鸡汤就拿不到,据说是四房的姨娘刚刚小产,这汤是熬给她补血的,只是那边一直不过来取,小爷我找了我厨房里的相好……嘿嘿,还不手到擒来?”
他说着话,猛喝了一大口,咕咚咕咚分三次才咽下,然后又开始埋头猛吃。
顾秋实让他喝汤,本就是试探,谁知道他动作这么快?
“你……”
端午看他欲言又止,就是不忙着吃饭,挥挥手道:“听说你到公子身边已经好几年……由俭入奢易,这话一点都不假呀。我不相信你原先做花匠徒弟的时候没有跟人抢过饭。现在你都没有要抢饭的机敏了。丑话说在前头,这可是你叫我吃的……”
顾秋实颇为无语,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有没有可能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
端午大快朵颐,肥肉一块接着一块,瞅了他一眼后继续埋头猛吃。
顾秋实自顾自继续:“我的意思是那汤有问题,里面的药不对劲,我劝你赶紧吐出来。千万别死在我这儿。”
闻言,端午僵住了。
他看了一眼对面人手边的汤碗,确实一口没动,他有些不太确定,试探着问:“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人命关天,这种事哪能玩笑?”顾秋实催促,“快点吐,用手抠喉咙。要是下不去手,我就只好叫两个人给你灌金汁了!”
端午:“……”
他半信半疑,不太相信谭二的话。
不过,人命关天,一点风险都不能冒。万一是真的呢?
他扭过头,用筷子使劲在喉咙捅。
顾秋实急忙提醒:“出去再捅。”
端午白他一眼:“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这都要被堵死了,你还让我出去再吐……”
顾秋实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扯到了院子里的茅房边:“去茅房里吐吧,刚好那味道还能催吐,你也能轻松点。”
端午:“……”
他冲进茅房,吐了个昏天暗地。也不知道是不是吐得太凶,他感觉自己的头有点晕,眼前到处都是小星星一闪一闪。
他想要出门一起身,感觉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完蛋!
如果不是中毒,绝对晕不了这么严重。
端午软手软脚,扶着茅房求助:“你去帮我请个大夫,我不差钱。”
在这府里,想要让大夫配好药,必须得重新付一份药费。
顾秋实不想跑到了院子外后,伸手拦了个半大孩子请他帮忙。当然了,不能白跑,他付了一把铜板。
端午到了院子里,忍不住又吐了好几下。这会儿他肚里空空,什么都没有。等待的时间于他而言格外漫长,等着等着,他忽然就哭了。
“我要是活不下去了,那……那我赚的银子还没花完。厨房里的小香还在等我……呜呜呜……我不想死啊……”
他哭了一会儿,又开始骂:“绝对是随金算计我,明明知道你身边危险,还把我送到这儿来。”
顾秋实:“……”
随金总体来说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恶毒到这个份上。
“是你自己要坐下吃饭的。”
听到这句提醒,端午更怒:“你早就发现了鸡汤有问题了是不是?有毒的鸡汤你叫我喝?你也太恶毒了。”
顾秋实再次提醒:“鸡汤是你提来的,一上桌就给我盛了一大碗,我怀疑你很正常啊。公子那么讨厌我,想要毒死我本就在我意料之内。”
端午:“……”
他往地上一瘫,打算在大夫来之前都不再开口说话。
不知道是听谁说过,中毒的人情绪不能激动,最好也别挪动。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延迟毒发时间。
顾秋实出声:“刚才我看你喝下了鸡汤,就猜到了你不知道汤有问题。本来想提醒来着,你好几次打断了我的话。还有,你吃饭的速度真的太快了,要是你不抢着吃,也不会这么倒霉。”
他蹲在了端午旁边,好奇问:“你说这毒是谁下的?”
端午不想搭理他,可是他的话太密了。
“你招惹了什么仇人,自己心里该清楚才对。”端午闭上了眼睛,“明明是针对你,结果我却死了……这世道,简直是没天理。”
端午不会死。
很快,大夫赶到,听说端午是发觉自己中了毒,又及时跑到茅房里吐了。他仔仔细细把脉:“确实是毒,不过,吐得及时,没有性命之忧,老夫配两副药你喝了清清余毒就好了。”
听到这话,端午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也有心思猜测幕后黑手是谁了。
要说府里谁最恨谭二,那一定是魏启民这个主子。
可魏启民本来就是谭二的主子啊,他要是豁得出去,直接让人将谭二打死,虽然名声上不好听了一些,可能也会让人再次怀疑起主子和芬芳之间的关系,但是,这绝对能让谭二死得透透的。
麻烦只是暂时的,名声也还可以挽回,公子为何要悄悄下毒呢?
顾秋实在端午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出了门。
这会儿天色已晚,偌大的魏府到处都点着灯笼,谭二是魏启民身边贴身伺候的人,这府里大部分的地方他都可以去,且不会被人盘问。
虽说谭二之前险些被主子打死,但是公子给他安排了婚事,还处处照应……这明显就是在弥补谭二之前受的那些苦。
既然主子愿意补偿,就证明他还是很信重谭二。
正因为众人都抱着这种念头,所以顾秋实白日出门才会那么顺利,这会儿走在园子里也无人管束。
谭二在府里多年,顾秋实捡了人烟稀少的路,直奔二夫人所在的院落。
院子门口站着二夫人的守门婆子,看见顾秋实后,立刻上前阻拦。
因为夫人已经吩咐过,不许谭二进门。
“夫人,我求你做主来了。我好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居然也有人在我的吃食里下毒,这是不弄死我不罢休啊。府里里的人这样胆大,夫人就不管一管吗?”
正房之中,蒋氏杀人的心都有。因为……老爷也在这里。
魏二爷听到外头的话,眉头紧皱,吩咐:“叫进来问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611章 卖身为奴 十
顾秋实今天一定要闯进去。
他身为魏启民身边的贴身随从, 因为被人下毒而跑到夫人这里来求做主,这件事肯定会在府内传开。
眼看守门的婆子不肯让,顾秋实自顾自继续道:“今天的饭菜是端午从大厨房里拿来的, 万一这饭菜要是落到了主子口中,怎么得了?”
此话一出,守门的婆子嘴角都抽了抽。
“你觉得人家是针对你呢?还是你被误伤了?”
这府里等级分明,各位主子自然身份贵重, 下来就是各个管事,然后就是各主子身边的贴身随从,然后才是二等三等下人, 之后是各个院子里的人, 最后是各处的做杂事的下人。
凭着守门婆子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这样质问顾秋实。
之所以有这个胆子,一来是想为主子分忧, 打探一下事情虚实,二来, 多半是知道谭二已经得罪了母子俩, 如今没出事, 是他不能出事。等过了这个风头,谭二绝对要倒霉。
知道内情的人,都不认为谭二还能继续好好活着。
魏二爷的人飞快到了门口:“二爷让你进去说话。”
听说魏二爷也在, 顾秋实并不意外,之所以一刻也不停歇的往这边跑,是因为今儿十五。
府里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逢五逢十, 府里的主子会一起用午膳,而这一日, 男主子们一般都会给自己的夫人一个体面,再想要宠谁,都会回正房过夜。
顾秋实进门之后,对着魏二爷跪下。
“求老爷为小的做主。”
他抬起头来时,看到桌子底下蒋氏的手指尖泛白。心下一笑,面上一脸严肃,将今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中午毫不犹豫就喝了那汤,我就知道这是和他无关,应该是厨房那边有人下手,只是不知道这毒是下给四老爷的姨娘,还是下给其他主子……如果不是端午有几分关系,这乌鸡汤轮不到我们两个吓人入口。”
乌鸡不好买,这世上的富人又多,各家夫人想要买来补身子,管事还得费心思到处寻找。
也就是在魏府的大厨房,才显得乌鸡不那么难得。
魏二爷的脸色很差:“去把四爷叫来。”
既然事关四老爷的妾室,那就得让他一起来查……也许这件事情只是针对那个姨娘。
蒋氏面色微变。
“二爷,这就不麻烦四弟了吧?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先审问一番,如果真的针对四房,到时再告诉四弟也不迟。”
她目光又落到了顾秋实身上:“你回去吧,我们会彻查的。”
顾秋实当然不走,特意这时候赶过来,就是为了给她添堵的,前面九十九步都走了,只差临门一脚,他才不会放弃呢。
“老爷,这鸡汤险些入了我的口,小的想留在这里旁听,如果小的只是被误伤,那……出门之后,小的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他态度和语气都很谦卑,满脸的委屈。没有丝毫在魏启民面前的嚣张。
魏二爷没有多想,他眼中的谭二,是儿子干了坏事之后帮儿子背黑锅的人,刚挨了三十板子,伤才养好。儿子为了脱身,还把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塞给了谭二。
都说打一巴掌要给个甜枣,谭二帮了这么大的忙,本就该好好安抚。再说,谭二知道了那么多的隐秘,也不差这一件事。
所以,魏二爷摆了摆手,示意他站在边上。
顾秋实不顾蒋氏的欲言又止,飞快挪到了旁边乖觉占好。
这前辈叫过来的人是端午和他的相好小香。
小香在厨房里拜了个管出菜的管事做干粮,有时候管事忙不过来,会让她帮着盯出菜,所以,小香才能做主将这一份已经熬了大半天即将要过味了的鸡汤送给端午。
她知道自己违了规矩,进门就跪。
端午反应很快,眼瞅着撵不上谭二,他立刻派人将这件事情告知了小香。
所以,跪在地上的小香知道前因后果,她心里很慌,不说她掺和进了下毒这件事,光是把这主子喝的鸡汤做主给下人,她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奴婢有罪,请主子责罚。”小香一边哭一边磕头,根本不敢抬头看两位主子的神情。
魏二爷有些烦躁,伸手揉了揉眉心,今儿为了回来用午膳,几乎没有做到什么正事,一想到生意上那么多事他心里就特别烦。这都天黑了,还要管这些麻烦事。
“你知不知道是谁下的药?”
小香一脸迷茫。
即便知道前因后果,这会儿她也不该知道。
魏二爷伸手一指端午:“你来说。”
端午慌慌张张把事情说了一遍:“那鸡汤小的喝了,还喝了几大碗。小香和小的已经好了三年,只等着到了年纪就求主子做主成亲,如果她知道汤不对劲,肯定不会给小人。下毒之事,和我们二人无关,求主子明察。”
两人确实好了三年,这次的事情过后,小香即便没有下毒,也会被狠狠惩罚。兴许会被调出厨房去做那些最脏最累的活,且一辈子都再也得不到主子的重用。
端午舍不得抛下她,不说两人几年感情,只这一次小香完全是因为他才陷入了这场风波,他要是撒手不管,那他成什么人了?
不够重情重义,那也是断自己前程。让主子知道了,绝对不会再要他。
想到这些,端午深深磕下头去,满脸诚恳。
小香也慌慌张张为自己辩解:“今日张管事告病,又逢五,厨房里忙得脚不沾地,奴婢记得那碗乌鸡汤是四房姨娘的,但等到忙完,鸡汤还在。都已经有点酸了,如果不给人喝,最后也是倒掉,刚好端午来了……奴婢承认自己有私心,求主子责罚。”
话都说清楚了,如果四房的姨娘早点来把汤端走,也就不会有这些事。
魏二爷手指敲着桌子,他也不确定这毒到底是冲谁,乍一看,好像是有人要害老四的姨娘。
“有多少人接触过这汤?”
小香立即道:“奴婢管出菜,熬汤在另一个角落,奴婢的位置看不到那边。”
想要知道谁下毒,这得问熬汤的人。
有人专门管用砂锅熬汤熬药,是三个人轮十二个时辰。这汤放的时间长,至少经手了两个人。
魏二爷看了一眼随从:“去叫!”
恰在此时,给端午把脉的大夫到了,证实了那汤中有剧毒。
“若是不及时催吐解毒,只需半碗,就活不过今晚。”
魏二爷脸色格外差。
蒋氏拍了拍他的胳膊,试探着道:“老爷,您整日忙碌也累,要不您歇着,妾身帮你查?”
还别说,魏二爷还真有点动心。
顾秋实低下头:“不太方便吧?夫人是女眷,大厨房里好多都是男仆,据我所知,那几个管着熬汤药的就都是男人。这又是晚上……”
蒋氏大怒:“闭嘴!我和二爷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
顾秋实深深看了魏二爷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魏二爷忽然就看懂了他的眼神,他不想让夫人来查这件事……为何?
难道夫人会包庇凶手?
凶手是谁,值得夫人如此?
魏二爷忽然就想到了儿子,难道是儿子认为谭二知道得太多,想要杀人灭口?
儿子不会这么蠢吧?这也不是灭口的时机呀,谭二这时候死了,等于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儿子和那个芬芳之间不是误会,而是真的有事。
想到这里,本来要起身的他又重新坐了回去,心里对儿子又生出了几分怒火来。
一天天的不干正事,让他最近老实点,耳机面命好几次,答应得好好的,看着挺乖巧,结果转头又干这种事。
真的,如果儿子当时不按他说的做,和他据理力争,魏二爷都不会这么生气。
“去把那三个人叫过来,还有今日厨房在轮值的所有人……这会儿大厨房不用那么多人了,把他们通通请过来!”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怒气。
蒋氏就很慌,她仗着自己二夫人的身份,事情做得并不隐秘。帮他下毒的人大概只愿意瞒着谭二等下人,对着主子,不会有多硬的骨头。
说到底,魏二爷于她而言也不是外人。夫妻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魏二爷知道了也没什么。或许,在下人的眼中,她该亲自告诉魏二爷真相才对。
此时的蒋氏心里已经动摇了……与其被查出来,还不如自己说呢。
她主动说了,二爷不会有多生气,兴许还愿意听她辩解几句。可要是二爷从别人的口中查出真相,大概不会有耐心听她解释。
“二爷,我有话说。”
魏二爷方才就从谭二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本就对蒋氏有所怀疑,听到这话,扭头看她:“说吧。”
蒋氏摆摆手:“你们都下去。”
其他下人都试图起身,蒋氏身边的丫鬟和婆子更是毫不犹豫福身后退。
一直没有动的除了顾秋实外,就只剩下魏二爷身边的两个随从了。
端午和小香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往外跑。
魏二爷没有让自己的人下去,道:“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这会儿最要紧是查出下毒的凶手,家有家规,魏府内不能出现这种龌龊的手段。今日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说这些话时,没有看身侧的蒋氏。
蒋氏慌了,一把握住他的手:“老爷?”
当着下人的面,她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关于她让人下毒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只愿意告诉自己的枕边人。
魏二爷推开了她的手,动作毫不留情。
蒋氏起身:“老爷!”
她泪眼汪汪,“是急事,事关咱们的儿子。”
魏二爷气笑了,一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顾秋实这才往外走。
反正,总要给他一个说法。
屋内,夫妻俩一坐一站,魏二爷心不在焉地端着茶杯准备喝水。
“说吧!”
蒋氏深吸一口气,不说是不行了,不能让姥爷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再说,这件事情最好别往深了查,影响越小越好,最好是让院子里的这几个人封了口,再不要折腾其他人,事情就能最大限度的控制在小范围之内。
“那毒是妾身让人下的。”
只一句话,就让魏二爷变了脸色,他狠狠将手里的茶杯掷在地上。
“你越来越糊涂了!我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你们母子讲了好几遍,为何你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在外头拼了命的为你们争取,你们倒好,反过来拆我的台。就为了一个谭二?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闹开之后对我们二房的影响有多坏?”
蒋氏吓得软倒在地:“老爷,那个谭二不识抬举,仗着有启民的把柄,屡屡对启民不敬,更是将浑身光裸着的启民直接从屋子里揪了出来。这像什么话?妾身实在气不过,加上他知道得那么多,所以才铤而走险。”
魏二爷气笑了,一巴掌拍在桌上:“你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合着我还要谢你一片慈母之心?”
蒋氏低下头:“为母则刚,为了启民好,妾身什么都愿意做。”
这一次,魏二爷气的把茶壶都砸了。
茶壶比茶杯大多了,也比较容易碎,砸在地上,碎片四散开来,有不少溅到了蒋氏的身上,吓得她身子抖了抖。
“妾身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就让妾身不得好死!之所以没有事前与您商量,也是看您劳累,不想用这些小事打扰您。”
她平时对待魏二爷没有这么客气,也是今儿犯了错,才用了敬称。
魏二爷满脸嘲讽,呵呵冷笑两声:“少说得冠冕堂皇。我只问你,谭二会冲到启民的院子里将他浑身光裸的扯出来丢到外头?”
一句话,问得蒋氏哑口无言。
见她不说话,魏二爷笑容更冷:“谭二成亲,满打满算不超过五日。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你们现在是把人打得半死,又把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塞给他做妻子,塞就塞吧,居然还在新婚时就跑去睡了人家的妻子……让我算一算,启民这几日好像都没有往管事所在的院子去,只是新婚那日去了一趟……好!”
他用比方才更大的力道狠狠拍在桌上,“你们母子好得很!作主给人家娶妻,结果新婚当日是你儿子去帮忙入洞房。谭二只是把人丢出来,已经很客气了。换一个人,捅死他的心都有。慈母多败儿,你把亲生儿子养的如此不知廉耻,不懂信义,为了个女人毫无底线,居然还说要为了他付出什么都愿意?本老爷简直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遇上了你这么个拎不清的贱妇!你过去几十年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他气的破口大骂,口水喷得满地都是。
蒋氏这时候才发现,她为了给自己推脱说漏了嘴。
儿子在谭二新婚当天,在谭二的新房里和新嫁娘那什么,确实挺过分的。她得知这件事情也很不赞同,在二爷这里,更是显得儿子人品败坏。
蒋氏满头满脸的汗:“那是我们的亲生儿子。他年纪还小,咱们身为父母,不可能在他做错了之后就不要他了,孩子不懂事,咱们得费点心思教……”
“你教儿子可以,为何要因为这件事情对人家下毒手?”魏二爷越想越气,压低声音恨恨道:“既然要下手,为何不利落一些?人都告到面前了,方才这院子里那么大的动静,旁人都看在眼里,你说这件事情如何收场?”
蒋氏听到最后一句,心里一松。
她猜得没错,不管是为了儿子,还是二爷为了自己的名声,都不可能撂下他们母子不管。
“让他们闭嘴,过段时间找机会将人送到外头。谭二先留着……”
也只能如此了。
站在院子里的人隐隐听见了夫妻二人在争执,当然了守在门口的都是夫妻俩的一等下人,顾秋实一行人被拦在了几丈开外,根本听不见夫妻俩在吵什么。
没多久,大门打开,魏二爷的人过来,强行将端午和小香带走,就连大夫也被拖走了。
跟下毒这件事情有关的人,眨眼间就只剩下了顾秋实。
然后,顾秋实被叫进了房中。
蒋氏先出声:“我和二爷商量过了,下毒这件事情不宜再深查下去,我们知道你受了委屈,回头会补偿你!你新婚燕而,合该在家多歇几日,歇够十日再去上工吧。或者,你愿不愿意去外面的铺子里做一个小管事?”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威胁之意,“谭二,你能有今日,全靠启名提拔。身为下人,就没有不受委屈的,你受的那些委屈我们都看在眼里。”她掏出了一叠银票,“这是给你的补偿。”
顾秋实看着那叠银票,问:“老爷,夫人这是……承认她对我下手了?”
“闭嘴!”蒋氏厉喝,“说话要讲人证物证,否则就是污蔑!”
“不需要人证物证,我知道内情。”顾秋实忽然抬手,拍掉了那一把银票,“夫人少用这些银子来收买我,我怕拿了也没命花。老爷,夫人是不是说因为小的对主子不敬,所以她才怒而下手?其实不是这样的……”
蒋氏目眦欲裂:“谭二,有些话你要想好了再说,别找死!”
她顾不得老爷会不会怀疑了,若是让谭二开口,她就真的完了。
“来人,把谭二堵住嘴拉下去。”然后,她扭头看向身侧男人,“老爷,谭二对于受罚之事一直心存怨怼,他恨上了我们母子,想要害死我们。所以,他的胡言乱语绝对不能信!”
顾秋实呵地笑了:“夫人,有些事情可不是我胡言乱语就能编造出来的,就您原先干那些事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蒋氏:“……”
第612章 卖身为奴 十一
其实蒋氏早就打定了主意, 绝对不让谭二出现在二爷面前,可人算不如天算。
谁能想到谭二会夜里过来?
魏二爷因为兄长不成器,这些年一直跟着父亲学做生意, 揣摩人心看人脸色的本事都学了不少。
谭二一说不是因为对主子不敬才被下药,边上的夫人如此激动,生怕他信了谭二的话……如果夫人真的没有做过,不至于怕成这样。
这一瞬间, 魏二爷的脑子里想了许多。他是真心希望夫人不要再捅其他的篓子。
“说来听听。”
“不要!”
说不要的是蒋氏,两人几乎是一气出声,她眼神里满是哀求之意:“老爷, 关于他要说的哪些事, 妾身可以亲自告诉您。您先让他出去好不好?”
她扭头怒瞪着谭二,“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不光你们兄妹, 你们谭家人都会不得好死。”
如果是真正的谭二在这里,大概就被吓住了。毕竟, 不管蒋氏做的事情有多荒唐, 她也还是蒋家的女儿, 只看在蒋府的面上,魏二爷再恨,最多是把她休了, 不可能杀了她。
哪怕是被休弃的蒋氏,想要为难他一个下人和谭家兄妹,那都是一句话的事。
他自己是不怕死,但却怕牵连了兄弟姐妹和母亲。
顾秋实就没有这个顾虑, 直言:“老爷,我是因为知道了夫人的秘密, 所以才会被夫人灭口。”
魏二爷沉着脸,他心情很差:“有话快说,别卖关子。”
“这事要从我们兄妹卖身入府开始讲。”顾秋实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模样。
魏二爷哪有这个耐心?
他只想知道妻子又闯了什么祸,凭他如今的身份,到底能不能摆平,能摆平最好,如果扛不下来,那才要糟。
“长话短说。”
蒋氏又要出声,魏二爷心情糟透了,扭头瞪着她:“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不管谭二说出什么,我都绝对不会原谅你。”
闻言,蒋氏泪眼汪汪,却不敢再惹他烦心。只狠狠瞪着顾秋实。
顾秋实像是察觉不到她的眼神:“夫人,你做的时候不觉得自己过分,如今也不该怕我们告状才对。”他看向很不耐烦的魏二爷,“大概就是我爹当年在蒋府寄居时,和夫人有了旧情。后来他们各自成亲后,我爹还要是我们兄妹来照顾夫人的孩子!当然了,关于二公子的名字和我爹的名字有一个字一模一样这事,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大概只有夫人和我爹知道。”
“砰”一声!
魏二爷气得把桌子都掀了。
任何男人都不能忍受自己的妻子与旁人苟且,魏二爷以前还笑话过别人,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别人口中的笑话。
“蒋氏,你好得很!”
他霍然起身,越想越气,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出。
“贱妇!你怎么对得起我?我要休了你!再问问你们蒋府到底是怎么教的女儿,还是蒋府的姑娘都如此水性杨花……”
“不是这样的。”蒋氏本就提着一颗心,原本还在想着要怎么解释,结果魏二爷张口就将水性杨花的帽子扣在了蒋家姑娘的头上,这怎么承受得起?
若是让魏二爷真的去蒋府问出了口,以后蒋家的姑娘不管是出嫁的还是没出嫁的,名声都要被毁个干净……她都不知道会被逼死多少人。
“老爷,只我一人,和她们无关。您不要迁怒!”
蒋氏越想越害怕,声音颤抖,浑身都在抖。
“总是你们蒋家教出了不知廉耻的女儿吧?”魏二爷气得跳脚,“当初我明明想娶的是你三妹,你们……”
他狠狠踹了一脚边上的椅子,余光瞥见站在堂中谭二。
这么丢脸的事被别人知道了,魏二爷的心情更糟了。
“你先回去,这件事情别往外说。”
顾秋实转身就走,都走了老远,还能察觉到蒋氏杀人一般的目光。
关于二老爷院子里发生的事,府里消息灵通的人都注意到了。旁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一直在暗地里观望,但是魏启民知道,谭二跑到母亲院子里,绝对是要做对他们母子不利的事,更惨的事,其实这日子,如无意外,父亲也在。
他不敢过去,这大晚上的,凑过去岂不是表明他有派人盯着自己双亲的院子?
不能这么干!
明早上去请安的时候问问母亲,然后就能顺理成章知道夫妻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想是这样想,可魏启民心里就是静不下来,他怀疑自己不弄个明白,今天晚上都别想睡觉。思来想去,又叫来了随金。
随金这会儿才知道今天谭二院子里出了那么多事,听到主子有吩咐,他飞快进门,一路上脑子里盘算开了……说肯定是要说的,这么大的事情,他不知道便罢,知道了还不说,回头一定会被主子厌弃。
“公子,今儿耳朵那边出事了。”随金医生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至于他怀疑谭二故意把事情闹到二老爷面前不光是为了查找凶手这想法就不敢提了。
毕竟,公子眼里,他是不知道那些隐秘之事的。
魏启民用手揉了揉眉心,这事不是他干的,那么,想来应该就是母亲的手笔了,至于母亲为何要动手……肯定是因为谭二知道得太多。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希望谭二识相一些,不要把那些不该说的事情告诉父亲。
否则,他们母子俩都要倒大霉。
他一会儿想着谭二那么恨他,逮着能让他倒霉的机会就一定不会错过。一会儿又想,谭二即便是自己不想活了,愿意豁出命去拉他同归于尽,也会顾念三冬。
谭二可是愿意为了妹妹威胁他主子的。
只为三冬好好活着,谭二应该也不会自己把路走绝。
想是这样想,可事关重大,魏启民这心里实在是安稳不下来。
他霍然起身,打算让人去问一问。
吩咐人的话都到了嘴边了,又觉得不合适。这件事情必须要隐秘,不管是随金还是端午都不成,否则,弄死一个谭二还不行,还得再弄死另一个才能真正灭口。
“随金,你进来。”
随金偷看到主子的脸色,只觉胆战心惊,当即也不敢多问,恭恭敬敬上前,躬身等着吩咐。
半晌,魏启民才道:“把你的衣裳脱下来,然后去床上躺着。让端午守在外面,我有点事需要出去一趟,记着,我没回来之前,别让人知道我不在屋里。”
随金吓傻了。
“公子,你想去哪儿?带上小的吧,要不然,小的心里不放心……”
万一魏启民这一去就回不来,这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逃不掉。
“闭嘴!我就在府里走走,不会有事。快去躺着。”
魏启民穿上了随金的衣衫,鬼鬼祟祟选阴暗的路往管事所在的那一片院子而去。
*
顾秋实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还心情不好的烧水洗漱了一番,他正惬意地泡在桶里,就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这院子里只有他和芬芳,此外再无他人。
芬芳身边没有丫鬟伺候,但是,魏启民不希望她出现在府里,让端午出面,以谭二的名义请了一个管事家中的小姑娘帮忙取饭。
那姑娘只有七八岁,脑子有点愣,她眼里就是谭二请她帮的忙。无论谁问,她都这么说。
这样的情形下,旁人倒没有怀疑是魏启民在照顾芬芳。
顾秋实不想管外头的人是谁,眼皮都没动一下,他才刚刚坐下来不久,出去就不想泡了,好不容易烧一锅水,可不能浪费。
然后,他就听到了开门声,紧接着那门又关上。
光听那关门的急切动静,这上门来的人绝对没干好事。
接下来,两人在低声说话,然后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耳朵,你睡了吗?开门,我有话问你。”
顾秋实听出了是魏启民的声音,还是不打算动弹,又泡了半刻钟,外面的人已经很不耐烦了,桶里的水也凉了,他才从桶中出来穿衣。
大晚上的,即将睡觉,顾秋实只穿了中衣中裤。他不想和魏启民见面,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外乎就是魏启民问他今天晚上在二老爷的院子里都说了些什么话,然后再威胁他一番。
顾秋实先是取了银票……方才散落一地的银票,他临走的时候捡起来了。
魏二爷看在眼里,没阻止。
如今顾秋实手头有三百多两银票,他先将银票揣好,然后去了这屋子里大大小小八个烛台,将里面的灯油全部洒落在帐子和床上……最后放了一把火。
天干物燥,帐幔本就易燃,再加上有烛油,纯粹是见风就燃,不过眨眼之间,屋中就慢起了滚滚浓烟。
守在外面的魏启民闻着味道不对,察觉到里面起了火,他往后退了几步……如果谭二烧死在里面就更好了。
刚想转身离开,就听见屋内谭二扯着嗓门大喊:“快来人啊,走水啊!主子睡的屋子着火了,救主救主……”
这一声在深夜里划破长空,几乎传遍了周边的几个院子。已经暗下来的各处院子瞬间就有了动静,很快亮起了烛火,然后门打开,纷纷往这边院子赶了过来。
前后不到几息,院子门被踹开,一群人拿着水漂水桶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就往那间着火的屋子闯了过去。
顾秋实已经出了门。
“公子,你没事就太好了。”
他惊喜的声音顺便传遍了整个院子。
那屋中的火不大,只是烧了一张床,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把火扑灭了。
后赶过来的人,包括方才救火中忙里偷闲的众人,都看见了院子里一身下人打扮的魏启民。
还有方才众人可没有忘记,谭二屋子着火了之后喊了走水,然后又喊他们来救主子。
魏启民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院子里来做什么?
其实,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住在这一片的人,都是很多主子看重的那一批管事,谭二还是这里面身份最低的人。
也就是说,住在这边的人都消息灵通。谭二挨的那一顿打是为什么来,大部分的人都知道。还有那个芬芳,私底下勾搭的人到底是谭二还是魏启民,众人心里也有数。
那时候看着谭二成亲,众人心思各异,不过,大部分人都以为谭二以后会和芬芳好好过日子,而魏启民……那样的贵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芬芳这样的,那是一抓一大把。他们都不认为芬芳给魏启民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之后还能得宠。
可事实摆在眼前,哪怕芬芳已经嫁给了谭二,魏启民还是穿着这一身随从的衣裳鬼鬼祟祟来与之相会。
魏启民察觉到众人暗地里打量的目光,他又不傻,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瞬间气得跳脚:“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众人:“……”他们想什么了?
如果魏启民不是与芬芳私底下相会,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顾秋实好奇:“公子,他们想哪样了?这院子走水,您没事实在太好了。天色不早,您快回去睡吧。”
魏启民:“……”还睡个屁。
想也知道,都不用天亮,这府里的人都会知道他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谭二的院子里来私会芬芳。
不说芬芳以前和他的关系,只芬芳是谭二妻子,他干这种事……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如果让家里的长辈得知,他少不了要被一顿责罚。更惨的是,长辈可能会因此觉得他是个不靠谱的纨绔,那才要命。
“耳朵,我深夜前来,是有事情找你商量。”
顾秋实点头:“是是是。大家可都听见了啊,公子不是来找芬芳的,只是来找我。”
魏启民:“……”
这个混账,分明就是越描越黑!
第613章 卖身为奴 十二
魏启民穿着一身下人的衣裳鬼鬼祟祟在半夜赶到这个院子里, 说他不适合芬芳私会,大概也没人信。
他越想越怒,吼道:“既然火已经灭了, 那就都回去睡。关于今天晚上的事情,本公子要是在外面听见一句,在场所有的人都别想好好活。”
语罢,怒气冲冲远走。
对于一般的下人而言, 魏启民这一番威胁很有用。
但他也不看看在场的都是哪些人……除了少数一部分没有在府里当差的女眷,站在这里的都是管事。
这些管事绝对是各房的死忠,才有资格住在这一片。
府里四位老爷, 这些管事即便是私底下没有投靠谁, 也总有交好的,这消息一露,纯纯就是卖好。
众人对视一眼, 很快各自散开。
稍晚一些的时候,这一片院子有不少人影在黑暗中来来去去。
不光是四位老爷都得了消息, 就连魏老爷, 也听说了魏启民干的荒唐事。
因为当时才二更天, 说早不早,但说晚也还不算晚。至少还在看账本的魏老爷就没睡,他一怒之下, 冲着门口嚷:“去把二爷叫过来。”
于是,刚刚才从下人那里得知儿子又干了荒唐事的魏二爷还在发脾气呢,就得到了父亲的召见。
他心头都是怒火,偏偏在父亲面前不敢表露, 只得深呼吸几口气压下。
“爹,您找我。”
魏老爷狠狠盯着面前的儿子:“修身齐家平天下, 咱们生意人,没有这平天下的志气,至少也要做到修身齐家。我教导你们兄弟长大,自觉这个称职的父亲,为何你没有学到一点为父的称职?你知道方才为父得知了个什么消息吗?”
魏二爷知道,肯定是有人悄悄来告状。
实在是谭二住的那个院子位置不合适,十来位管事都是要紧厉害的人物,他们虽然不敢明着和魏启民作对,私底下告个状还是不怕的。
反正,做错事情的人是魏启民,他们还可以说是为了魏启民才禀告。
只要他们禀告的主子愿意护着,魏启民就拿他们无法。
魏二爷心里清楚,但面上不敢表露,低下头道:“不知!”
“呵呵,我说错了,看来我这个做爹的也同样没有教好儿子。明明你知道真相,却在我面前装憨,为父可还没有老糊涂。”魏老爷很生气,砰砰砰拍着桌子,“为父对你寄予厚望,你就这么哄我?”
听到这话,魏二爷眼皮一跳。
魏府的大爷不成器,已经长成的嫡长孙又虚弱,大房的庶子要么年纪还小,要么就不像样子。魏二爷知道自己做家主的希望很大,但父亲一直没表态,他也只敢在心里暗暗奢望,不敢表露分毫。这算是父亲第一次正面回应众人的猜测。
一时间,魏二爷心中狂喜。
“爹,您是一家之主,儿子不太会教孩子,这小树不修不直溜,你要是觉着启民哪里做得不好,尽管训斥。”
魏老爷脸色不太好:“你可真心疼你爹!为父都已经这把年纪,忙生意已然力不从心,你还让我帮你教儿子?一辈不管二辈事,儿子你自己教,启民跟有夫之妇来往的事,为父早已听说过。以前没有闹出大事,原本还指望着你教导儿子,后来都出了事,他还敢夜会有夫之妇……关键是,那是下人的妻子,如果府里的主子有样学样,那我们魏府成什么了?淫窟吗?”
这话很重,魏二爷吓得跪在地上。这一瞬间,他脑子里想了许多,都想要跟父亲明言儿子的身世……他知道妻子和那个姓谭的有过旧情,但儿子是谁的血脉,他还没有查出来。
原本打算今晚上过了再查,谁知魏启民这个不成器的又惹出了麻烦来。
如果可以,他还是不希望蒋氏不忠,若是他帮别人养了多年儿子……这显得他很蠢。
一个蠢货,想要做一家之主,大概也只能想一想了。
“爹,儿子觉得这其中有误会。要不,叫启民过来问一问?”
魏老爷都气笑了:“喊!今晚上,本老爷非问清楚不可。”
另一边,蒋氏身边的心腹告诉了她谭二院子里发生的事。
她刚刚应付魏二爷,只觉得心力交瘁,人被叫走时,她心里还挺庆幸。
走了好,走了她也能喘口气。要不然,这心都要从心口跳出来了。
人走了,蒋氏这怦怦跳的心还没有彻底安静,又想着要怎么样应付魏二爷接下来的盘问……男人在这种事情上都特别小心眼,不会就这么算了的,肯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
结果,一杯茶还没喝完,管事匆匆进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蒋氏惊得手里的杯子都落了:“你是说,谭二院子里走水,刚好启民也在?”
“是,当时咱们公子穿了一身下人的衣物,看着很是慌张,也不解释清楚,只让这种人闭嘴。这……这哪里是闭得住的?夫人,您快想想办法吧,刚才二爷被老爷叫走,说不定就是为了此事。”
蒋氏脑子里轰然一声,她坐都坐不稳,努力抓住桌子才控制自己不往下滑。
管事见主子不说话,催促:“夫人,这到底要怎么办,您给个章程啊。”
“别吵!”蒋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努力让自己冷静,沉声吩咐,“去叫启民。”
管事飞快跑了一趟,结果扑了个空。
魏启民已经被书房那边叫走了。
蒋氏得到消息,又急又怒,眼泪不知不觉间落了满脸。
“我要去看看。”
家中女眷不得去外书房,尤其这还是夜里。管事婆子觉得不太妥当:“夫人,您三思,咱们公子也算有几分急智,应该能在长辈面前解释清楚。这时候您不能出门,否则……岂不是更坐实了咱们在府里消息灵通的事?”
蒋氏知道自己这是关心则乱,但她真的做不到如旁观者一般不管儿子的死活。
“那我去外头散步。”
她只在外书房那一片走动,如此,能尽快得知里面的消息。如果发现事情不对,还能赶过去救人。
管事拗不过她,这大晚上的又是准备大毛衣裳,又是安排出行的人,一刻钟后,一行人悄悄去了园子里。
*
魏启民看到父亲的人来请自己去外书房,心知不好,但他还是努力镇定下来。
去书房的一路上,魏启民心里很慌,根本就做不到静下心来想应对之策。
原本这一路很长,平时要走半刻钟,可今日这一段路程似乎特别短,好像眨眼间就到了。
“爹,祖父。”
魏启民进屋后,老老实实给二人行礼。
魏老爷是家主,在外头做生意的时候会与人虚与委蛇各种试探,在家面对晚辈时就没有这份耐心,直接开门见山:“刚才有管事来报,说你大晚上的跑去了谭二的院子里,还穿着下人的衣裳。原先你和芬芳的那些事,外人不知道,我是知情的。我以为你会改好,结果呢,得寸进尺,愈发不知廉耻!”
说到这里,已然大怒,捡起手边的砚台就丢了出去。
砚台没有砸到人,但里面飞出来的墨汁泼了魏启民一脸,他吓得跪在了地上。
进门前他还心存侥幸,想着他到底是府里的公子,有他威胁在先,那些下人应该不敢告发他。结果,这前后两刻钟不到,爹和祖父就已然清清楚楚。
如果他真是去找芬芳的,训也就训了。偏偏今天晚上不是,他真的是去找自己的随从。
“孙儿是去找谭二商量一些事。”
魏老爷呵呵:“果然不愧是父子,都拿我当老糊涂呢。什么时候府里的主子跟下人商量事情,不是把下人叫到面前说话,而是亲自在半夜里换了一身下人的衣裳找上门去?”
魏启民张了张口:“孙儿敢对天发誓,真的是商量事情……”
话没说完,被身后的父亲给踹了一脚。
在魏二爷看来,老人家都已经动了怒,不管是不是,都先答应下来嘛,这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当然了,他和魏老爷想法一样,儿子这一趟,找人谈事是假,找芬芳苟且才是真。
魏启民感受到了父亲给自己的警告,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魏老爷很不满意:“错就是错。错了还要狡辩,这就是你这些年受到的教养?”
魏启民看老头气得脸红脖子粗,辩解:“祖父息怒,孙儿确实是去找谭二商量事……”
魏二爷:“……”还说!
这混账是不是缺心眼?
魏老爷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孙子是个不知廉耻的色鬼,问:“那你倒是说说,你想和谭二商量什么事?”
魏启民被问住了。
他方才只想解释自己最近没有荒唐到继续和芬芳苟且,不想被长辈误会,省得长辈认为他知错还不改,烂泥扶不上墙。
魏老爷见他不说话,心里失望:“既然你说不清楚,那我就让谭二来回话。”
他扬声吩咐,“去叫!”
这吩咐犹如晴天霹雳,还直接劈在了魏启民头上。劈得他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阻止:“不行!”
他太过害怕,声音又急又厉。
在魏老爷看来,这个孙子是撒了谎怕被戳穿,所以才不许谭二来回话。
换做往常,或者是发现孙子初犯,他就懒得戳穿,姑且信了他的话,以观后效。若是还不改,再想法子教训。
可现在的问题是,就他知道的,魏启民这个孙子找了至少四个妇人……还有一些他没听说的。找就找啊,人学聪明一点,不被旁人发现也好。他呢,险些被一个小妇人送进大牢。
吃了这么大的教训还不长记性,居然还要半夜里去找那个小妇人,被抓住了还死不承认。魏老爷觉得不能再放任下去了,必须得戳穿他的谎言,好生将其教训一番,让他彻底长长教训,以后再不敢做类似的事。
“去!我看谁敢拦着。”
魏老爷这话是冲着父子二人说的。
魏二爷原本也不想让谭二出现在父亲面前,毕竟,妻子偷人不是什么好名声。也算是他治家不全,显得他不够聪明,被一个女人耍的团团转。这对于他以后接手府里的生意有害无益。
不过,既然拦不住,那也不拦了。
魏二爷并不这么害怕谭二将真相告知父亲,说到底,他只是丢脸,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回过头来讲,还是当初父亲和母亲没给他选到好姑娘。他是无辜受害。
眼看魏启民起身就要去外面拦人,魏二爷抬脚将他绊住。
魏启民跑得慌乱,没注意脚下,狠狠摔了一跤,痛得他半晌爬不起来。
“爹,不能……”
魏二爷语气严厉:“父亲年纪大了,这么晚了还在忙你的事,你该觉得羞愧。这会儿不要再阻拦,等真相大白,你该认错认错,该受罚受罚,不要再惹你祖父生气。”
对于顾秋实而言,他院子里这件事情竟然惊动了魏老爷查问,这算是意外之喜。
魏二爷可能会为了自己的面子不会对蒋氏母子如何,但属于让二爷做家主的魏老爷一定会把事情查的水落石。
身为一家之主,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血脉被人混淆而不闻不问。
所以,顾秋实睡得迷迷糊糊被打扰,他也不生气,利落地穿好衣裳起身。
这边距离书房挺远,超近路也要走一刻钟以上。前来请顾秋实的下人也算是魏老爷的心腹之一,知道这会儿主子正着急上火,肯定没什么耐心等人,等久了绝对要生气,一路上脚下匆忙。
顾秋实也不要他催促,走得比他还快。
见状,那人来了兴致,好奇问:“老爷是因为四公子大晚上在你院子里的事生气,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四公子真的……”
“不是为了芬芳。”顾秋实没隐瞒,“公子有事情和我商量,只是不小心走了水,被人误会了。”
随从愈发好奇:“什么样的事情需要公子亲自来跟你说?要是你不懂事,可能会被罚哦。”
“反正倒霉的不是我。”顾秋实说完这句,脚下更快了几分。
随从眼皮一跳,谭二不会倒霉,那倒霉的就是……公子?
还有,谭二身为四公子身边的下人,这么迫不及待送主子倒霉真的好吗?
不过随即他又想到了谭二这段时间的遭遇,不光被打了三十板子险些没命,还被塞了一个有夫之妇……他刚才若是没看错的话,芬芳是住在另一间厢房里的。
也就是说,谭二被逼着娶了有夫之妇,还不能做真正的夫妻,两人只有夫妻之名,不能有夫妻之实?
若真是如此,也不怪谭二要怨恨了。
*
魏启民希望谭二识相一些,不要跟着下人过来。虽然他知道希望渺茫,但这是她如今唯一的生路了。
好像才没过去多久,外面传了敲门声,紧接着就是随从的声音。
“老爷,谭二到了。”
顾秋实进门,也不行礼,低着头道:“老爷。”
魏老爷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这会儿他满心又想着要怎么教导孙子,便也没太在意。谭二规矩不好,回头吩咐一句,自有管事去教。
事实上,魏老爷不赞成谭二继续在府里伺候……放出去也不行,最好是把人发卖到外地。
“你家公子大晚上的跑到你的院子里,到底为了商量什么事?”
顾秋实摇头:“我不知道,当时我在洗漱,隐约听到外头有敲门声,正想着起来呢,屋子就着火了。等众人来救火,我才知道公子也在。好在有芬芳从旁照顾着,要不然,也太失礼了。”
最后一句话引人遐思。
父子二人瞬间就想多了。知道内情的魏启民大怒:“你胡扯!我不是去找芬芳的。”
顾秋实装作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难道真是找我?为了……”
他脱口而出“为了”两个字后,及时住了嘴。目光落到魏二爷身上。
这幅欲言又止,有些话想说又不能说的模样,落在魏老爷的眼中,只觉一头雾水。
“为了什么?把话说清楚。”
魏二爷好几次想要阻止,可看谭二说话故意留钩子,故意等父亲询问。他心知大势已去。
既然瞒不住,那就不瞒了。
反正不要脸的事情蒋氏做的,连他也被蒙在了鼓里,这又不是他的错。但如果他知情不报,继续帮父子俩隐瞒,回头父亲责问起来,他怕是要被牵连。
当然了,蒋氏成亲前与人不清不楚,他即便是被牵连,也有限得很。
所以魏二爷其实不太在乎这件事情什么时候被翻出来,他当然希望一辈子也不被翻出来说,但这明显不可能。
顾秋实把今天晚上对魏二爷说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魏老爷都呆了。
如果不是做了多年生意,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他绝对是一脸呆滞。
他缓缓将目光放在了魏启民身上,想要找出他和魏家人的相似之处……说实话,好像有些神似,但要说哪里像,似乎又找不出来。
“蒋氏怎么说?”
正如顾秋实猜测的那般,魏老爷绝对不允许魏家的血脉被人混淆。尤其魏启民身份特殊,长子那样不成器,家业交到他的手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败个干净,他还是更属意自二子。但如果二子做了家主,启民就是少东家。
他不可能将家业拱手送给奸夫的儿子,真要是那般,魏府的列祖列宗怕是要被气活过来。
“把蒋氏叫来。”
一听这话,魏二爷就知道父亲动了真怒。
要知道,父亲对他们这些晚辈一直都很客气,但凡是对主子,那都用的是“请”。
第614章 卖身为奴 十三
如今气得都让下人去叫了, 魏二爷心里清楚。如果蒋氏不好好回答,说不定就只有被休回娘家的命。
夫妻这么多年,夫妻俩只能算是相敬如宾, 感情实在一般。但因为蒋氏进门生了二子一女,魏二爷从来就没想过休妻另娶。
魏启民跪在了地上,盯着顾秋实的眼神几乎喷出火来。
顾秋实可不惯着他,扭头问:“公子, 你这么瞪我没用。当年的事情咱们俩都还没出生,你我说了也不算呀。那些事情,有就是有, 没有就是没有, 你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改变不了这已经发生了多年的事。”
蒋氏本就在园子里溜达,看到书房里的人进进出出请人, 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本来她也收买了一个放在外书房的人, 让他有消息赶紧来报。
那人知道她没有在房里, 老爷有请, 他立刻把这事接了过来,跑出拱门后,没有往二房夫妻的院子去, 而是往蒋氏藏身的小花园请人。
“二夫人,老爷让请您去呢。”
听到这话,二夫人腿一软。哪怕是有管事婆子扶着,她也差点站不稳。
她努力想让自己镇定, 深呼吸好几口气,但收效甚微, 心怦怦直跳,五脏六腑都被人给攥紧了一般,让她呼吸艰难。
她知道自己这样紧张到了公公面前绝对要出事,但却真的放松不下来。
几乎是同手同脚进了书房,蒋氏福身行礼,因为太过紧张,动作很是僵硬。
魏老爷身为公爹,对几个儿媳妇都不熟,但再怎么不熟,到底一个府里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看儿媳妇这态度,就知道她已经知情,并且……谭二所讲的那些事并非空穴来风。
“谭二说,你和他父亲是旧识,正是有这份渊源,谭家才会将他们兄妹送进府里?”
蒋氏知道瞒不过,小声道:“谭利民当初是府上的客人,我们算是从小一起长大,虽男女有别,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见过不少次。儿媳对他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但是却控制不了他的心。他……那时候对儿媳几番纠缠,被父亲一怒之下赶出了门。”
魏二爷垂下眼眸,对于蒋氏能不能留下,他其实无所谓。
当然了,蒋氏做的那些事情到底是让他心里生出了隔阂,即便以后二人还是夫妻,他回了正房过夜,也绝对再不会与蒋氏同床共枕。
魏老爷岂是轻易可以糊弄的?
蒋氏这般轻描淡写,魏老爷并不相信:“如果只是这点关系,他又怎么会把一双儿女送到你手上?如果不是确定了你会接收谭二兄妹,他怎会把儿女卖出来?蒋氏,这大晚上的,本老爷明儿还有很多正事要办,麻烦你说实话。如果你还在这儿糊弄,我就只好让人去请姓谭的过来问话了。”
他扭头看向魏启民,“我还想知道,你生的这几个孩子……”
蒋氏心头一惊:“兄妹几人绝对是魏家血脉,若有半句虚言,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秋实呵呵:“你给公子取的名字都和我爹一样。我爹谭利民,公子也带了“民”字,好巧啊!”
魏启民的“民”是当初蒋氏执意加上的,这件事情魏老爷和魏二爷都知道,听到这话,二人眼眸中都瞬间染上了怒气。
且不说魏启民身世如何,总归是蒋氏还没有放下那个男人才会以此取名字。
“这是巧合。”蒋氏解释起来,语气有些无力。因为她心里清楚,巧合二字并不足以说服祖孙三人。
是的,就连魏启民自己都不相信。
魏二爷不想替别人养儿子,事情都铺垫到这里了,他如果认下这件事,不光父亲会失望,以后他再想要休息和赶走野种,怕是不容易。
“滴血认亲吧,是不是亲生,总要试一试。”
蒋氏眼睛都气红了:“二爷!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你不能这么对我。夫妻之间,该有最基本的信任,你要是真的滴血认亲,将我置于何地?”
“本来我对你很信任,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会生下不属于我血脉的儿子,如今滴血认亲,是你自找的。”魏二爷对她的眼泪没有丝毫心软。
当初他相看上的是蒋府另一个姑娘,只是蒋氏嫡出,又占长,将这门婚事抢了过来。当然了,魏府的长辈也觉得娶嫡女比较好听,两家不顾他的不愿意,强行定下了这门亲事。
当时魏二爷拗不过长辈,他认了。
他那时想要从大哥手中抢过家主之位,不敢跟家中长辈犟。他听从长辈的意思娶了妻,哪怕娶的不是属意之人,他却从来没有迁怒过妻子。虽二人人感情一般,却也给了妻子足够的尊重。
这么多年来,二房的庶子只剩下俩,一个病歪歪的,另一个才五六岁,其余全部都是庶女。魏二爷知道这其中有猫腻,但蒋氏他发妻,他警告了几句,一次次给她机会,说到底都是尊重她。
结果,他得到了什么?
连她伤害自己的儿女他都认了,回头却发现这女人生下的三个康健的孩子根本不是他亲生……这特么也太恶毒了吧?
魏二爷刚才对于母子俩的去留还不太放在心上,这会儿要滴血认亲了,忽然就察觉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爹,让大夫准备吧。”
魏老爷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正如蒋氏所言,滴血认亲的事情一出,他们夫妻之间终究会落下裂痕。当然了,这一切都是蒋氏自找的。
如今的问题是,如果魏启民不是魏府的血脉,接下来是不是要休妻?
“你确定?”
魏二爷跪了下去:“儿子已经被人蒙骗了半辈子,不想被人骗一辈子。不管启民是不是儿子亲生,儿子都想要弄个清楚明白。请父亲成全。”
魏老爷也想弄清楚,于是让人去请大夫。
大晚上的,大夫被折腾起来,到了主院之后听说是要滴血认亲,顿时满脸惊讶。
当下的滴血认清并不是用清水,里面要加一点药材,这种药材不算难得,但也只有大夫才会准备。
大夫知道,在这种大户人家伺候,就得装成聋子瞎子,也不多问,埋头准备了水。
魏启民心里很是紧张,在大夫准备水的这段时间里,他时不时就偷看一眼母亲,想要从母亲脸上看出结果来。
蒋氏始终垂着头,脸上的泪水就没干过。
水备好了。
魏二爷催促:“启民!过来滴血。”
魏启民眼神里带着几分哀求:“爹,儿子从小到大都只有一个爹,那就说您。至于什么姓谭的,儿子到现在也才见过一次,连话都没有说过。”
他想说的是,不管父子二人是不是亲生,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假的。
但他说不出口,在没有滴血验亲确定他的身份之前,他压根就不愿意承认自己不是魏府公子。
如果真的不是……谭二卖身为奴多年,下人的日子有难过,魏启民不太清楚。但仅凭他看到的这些,就知道日子艰难,他接受不了。
“快点!”魏二爷没什么耐心。
魏启民知道磨不过去,只好慢慢挪过去。
魏二爷在戳手指之前,看了一眼蒋氏。
蒋氏都不看碗,只顾着着。
见状,魏二爷心里一狠,挤了一滴血落下。祖孙三人都不错眼的盯着。
两滴血慢慢靠在一起,并不相容。
魏启民心里一沉,脸色都变了:“爹,这水一定有问题,您就是我亲爹,我只认您这个爹!”
蒋氏惊讶,大叫:“不可能!”
顾秋实凑过去看了一眼,他也是个大夫,知道这水没问题。
魏启民实实在在不是魏府血脉,他亲爹甚至和魏二爷一点关系都没有。加了这种药,如果他父亲是魏家人,不至于一点都不容。
魏二爷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他这些年一直将魏启民当成亲生儿子处处照顾,恨不能对其掏心掏肺……却得了这样一个结果。
他怒火冲天,反手就是一巴掌。
巴掌落在蒋氏脸上,“啪”一声。
蒋氏捂着脸,狠狠瞪着那个碗:“这不可能,不可能。”
魏启民也大叫着不可能。
魏老爷皱了皱眉,这是最差的结果。不管蒋氏留不留,他绝对不会留下魏启民……如果没有滴血认亲,魏启民身份不明,他只会让其不做家主,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分他一些钱财,当他是个庶子打发了,就当是全了这份祖孙情分。
可魏启民已经确定了不是魏家的人,留下他就是个麻烦。
在魏老爷看来,魏启民这个人野心很大。如果这是他的亲孙子,有几分野心也不要紧。真要是什么都等着长辈送到手里……他可不敢将家业交给太老实的人。
如今发现魏启民不是他的亲孙子,再留下,谁也不知道魏启民到底会做什么。万一他不甘心,想法子给全家投毒,那可不是玩笑。
魏老爷扬声吩咐:“去请姓谭的来。从今日起,咱们府上的四公子突发恶疾暴毙!明儿起灵堂,法事做三天,四公子临终前说过,不愿意入族地,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记得让道长给他选个好地方。”
一番话,定下来了魏启民以后的处境。
不光是活着的时候不能认亲,死了也不再是魏府的人。
魏启民扑通一声跪下:“祖父,不要!孙儿眼中,只有魏府的人是亲人,其他都是外人。只看这么多年感情,孙儿也舍不得你们啊……还有,这水一定有问题,我绝对是魏府的人。”
他疯了一样跳起,伸手指着顾秋实质问:“是不是你?一定是你动的手脚,一定是。”
第615章 卖身为奴 十四
在场众人都清楚, 谭二没有换水的本事。
顾秋实叹口气:“公子,你还是这样,什么都往我身上推。这……总不可能是我害得你不是二爷亲生吧?”
魏启民大怒:“谭二, 这就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顾秋实早就不惯着他了:“什么态度?你还当自己是魏府公子呢,论出身,我好歹家世清白,知道父亲是谁, 母亲是谁。你呢?你爹父不祥……方才老爷说让我姓谭的来领人,你以为我愿意有你这种兄弟?要我说,一会儿我爹来了, 领你离开之前还是麻烦大夫再滴血认亲一遍, 省得认错了人,替旁人背了黑锅!”
这话就差明摆着说蒋氏的奸夫不是谭利民,或者说, 奸夫不止谭利民一人。
有夫之妇有了奸夫,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若奸夫不止一人, 那名声更是被毁个彻底。严重到大概路过的狗都要吐她一口唾沫。
蒋氏愤然:“闭嘴!”
顾秋实对她这样的态度倒也不意外。
在这屋中所有人的眼中, 谭二只是一个下人……而已。
魏启民瘫软在地上,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只看父亲和祖父的态度, 似乎不打算留着他。
此时他已经不再想做家主的事,只希望自己能够留在魏府,保留如今这份魏府公子的身份。
“祖父,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时候从记事起,我就是这府里的孩子, 爹在这里,娘在这里,祖父在这里。你们那么疼我,我这心里都记着……”魏启民膝行上前,伸手去抓魏老爷的衣摆,“祖父,我只有你们这些亲人,我也只认你们。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通通与我无关,我不认!”
魏老爷心情有点复杂,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在嫡出的孙子里,魏启民是年纪最大也最聪明的。往日魏老爷真的对他寄予后望,知道他和有夫之妇暗地里苟且,魏老爷还很不高兴,想着给他两年时间,如果再不改……到时再说。
也是他真的喜欢这个孙子,要不然,在知道这孙子做下错事时,就不会再给魏启民机会。
“等姓谭的来了,看看他怎么说。”
魏启民很不甘心。
顾秋实老老实实待在旁边,闲闲道:“公子的想法我能理解。如果我在魏府长大,大概也舍不得这场富贵。”
“你闭嘴!我舍不得的是人,割舍不下这份亲情,不是为了富贵!”魏启民大吼大叫。
顾秋实点点头:“你说是就是咯。老爷和二爷都是老狐狸了,你心里怎么想的,他们一眼就知道。”
这话很直白,将有些舍不下魏启民的魏老爷和魏二爷瞬间就敲醒了。
其实父子俩都清楚,魏启民舍不得他们是,但舍不得魏府这场富贵也是真的。
不过,即便他们父子舍不得将魏启民赶走,也还是不会将人留下。
魏启民有野心,又在府里多年,私底下还在拉拢管事。往日里魏二爷对此乐见其成,如今却不能再纵容下去。
这外头的孩子,再怎么养得亲,也不可能真的把家业交给他。
父子俩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决断,魏二爷更是提议:“爹,我想把姝儿还有启华又嫁过来滴血认亲。”
蒋氏听到这话,险些气死:“三个孩子都是你亲生的。滴血认亲不是亲生,肯定是哪里出了毛病,我不相信。二爷,事关重大,不能如此草率就认定他们兄妹不是你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在仔细想一想!”
“贱妇!”魏二爷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他人到中年,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居然不是亲生,这两年父亲的精力不济,他插手的生意越来越多。照这情形下去,再加上父亲刚才的那番话,他真的很有可能是下一任家主。
在这紧要关头,儿女不是自己亲生。他也不可能为了家主之位而不顾及儿孙,万一真把家主这位抢了过来又后继无人……那还不如不折腾呢。
一想到这些麻烦都是蒋氏带来的,他越想越气,一巴掌扇完,追过去又踹了一脚。
蒋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经历了什么。
“二爷!”
书房里闹得不可开交,魏老爷只觉得头疼,他伸手揉了揉眉心。
“别闹了。”
他还是听进去了儿子的话,是魏家的孩子,那肯定要养着。若不是,还是撵出去的好。
于是,已经睡下了的魏姝儿和才十二岁的魏启华被叫了过来。
两人睡得迷迷糊糊,却也知道在书房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这大半夜的将他们叫过来,肯定是出了大事。
大夫又送上了几碗水,几人再次滴血认亲。
同样不相容。
魏二爷都接受不了这个真相,怎么可能呢?他和蒋氏也算恩爱,该给正房的体面一点没少,逢五逢十都在正房睡觉。
结果,居然一个亲生的嫡出都没有。
他身子晃了晃,都有些站不稳。
魏老爷看着儿子这样,心头也不好受。此时再看向儿媳的目光中就带上了几分凌厉。
原本他想着,若儿子能接受蒋氏的荒唐,看在蒋府的份上,这儿媳也不是非休不可,两家都要脸面,干脆把这人送到郊外养着,眼不见心不烦。
可讲是一连生三个孩子都不是魏家血脉,是可忍孰不可忍!
“来人,去蒋府请人,能主事的,都给我请来。”
也不指定请谁了,最好是都来,也省得以后以后还要跟其他人解释。一次把话说清楚,将蒋氏领走。
顾秋实此时上前:“老爷,我有话要说。”
魏老爷看着这个年轻人,心情格外复杂。如果不是谭二,他们一家子到现在也被蒙在鼓里,说不定哪天真的就把这家主之位交到了魏启民手中,将这偌大家业拱手送了谭家。
但是,这件事情又实在丢脸。
如果可以,魏老爷希望府里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不过,总的来说,魏老爷还是宁愿知道真相,不想被旁人将家业算计了去。
“你想说什么?”
顾秋实直言:“我和妹妹是无辜的,当初我父亲卖掉我们兄妹俩时,并没有真的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当时只是单纯的想把我们兄妹送进来照顾公子。时隔多年,我也不想知道是谁的主意害了我们兄妹十多年,只想恢复自由身。求魏老爷成全。”
不提谭利民做了什么,只从谭二兄妹俩的立场来看,他们确实是无辜的,摊上谭利民这个爹,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魏老爷若有所思。
说实话,他不希望自家的丑事被外人知道。
但如果要休了蒋氏,并且将三个孩子撵出门,旁人再傻,也能猜到当年发生了什么。并且,谭利民在蒋家借住又突然被撵出门的事虽已经过去了多年,也经不起细查。聪明一些的人,很快就能猜到这几个孩子的亲爹是谁。
那边魏老爷没有表态,魏姝儿到了此刻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居然不是父亲亲生。
“我不相信。”魏姝儿从小受宠,性子又霸道,当即大吼大叫,“这水绝对有问题。”
她忽然抓住蒋氏的手指,动作利落地扎了一下,“我总是娘亲生的吧,如果我们母女的血都不容,那这水……”
因为她动作很快,扎了蒋氏又扎自己,前后不过眨眼间,她话还没说完呢。碗里的血已经溶到了一起。
屋中一片安静,魏姝儿呆住了。
顾秋实探头看了一眼:“那这水应该是没问题的。”
魏姝儿:“……”
她勃然大怒,转身就冲着顾秋实踹了两脚。
“要你多嘴。”
顾秋实当然不会任由她踹,飞快躲开了。
两人一个要踹,一个要躲,书房里站了这么多的人,原本就有点挤,这追追打打,难免就会在魏老爷面前跑跑跳跳。
魏老爷心情本来就烦,看到孙女张牙舞爪,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温婉,心里对其又厌烦几分。
“姓谭的什么时候到?还有蒋家那边,派人再去催一催。”
蒋氏滑落在地上,像是被人抽走了浑身的骨头,她面色黯然憔悴,只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魏二爷。
魏二爷根本就不搭理她。
魏姝儿咋咋呼呼,魏启华十二岁,该懂的都懂,不过,往日里这府里的所有人,包括二爷都有意将他养得天真烂漫,所以这会儿魏启华即便是知道自己不是父亲亲生,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只蹲在母亲旁边不吭声。
顾秋实提醒:“老爷,可否放我自由?”
魏老爷家里的大事都操心不过来,根本就不想应付一个下人。
“你的事待会儿再说。”
顾秋实认真道:“老爷如果不放我,除非真的将我弄死。否则,回头我就去状告父亲与人通奸,甚至还将亲生儿女送给奸生子女糟践。如果我倒霉,突然出了意外没了,我妹妹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也会去衙门告状,老爷如果不信,尽可以试一试!”
如果真的告到衙门,蒋氏本就不堪的名声会更烂。她尖叫:“不行!”
“我说行就行。”顾秋实看了蒋氏一眼,“我们兄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所求不过是恢复自由身好好活着罢了。若是达不成目的,那……谁也别想好过。即便我死了,我妹妹也会帮我报仇!”
蒋氏原本无精打采,希望魏二爷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不要休了她……到了此刻,她已经不希望夫妻俩能恢复之前的相敬如宾,只希望魏二爷给她一个容身之处,给蒋氏女明面上的尊重。
只要她还是魏二夫人,不管外头的传言如何离谱,对蒋家女的影响都能降到最低,反正,怎么都比被休了要好。
她倒是想留下,但魏府不一定愿意留她。
如今谭二还要跑到衙门去闹,到时候,她和蒋氏女的名声肯定要被毁个干净。
身为有夫之妇,跟一个有妇之夫暗地里苟且。苟且就算了,还把人家的儿女叫到身边来磋磨多年……做的时候不觉得如何,可要是这些事情传出去,她真的会被万人唾骂,走出去就如那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父亲,还请你放过谭二。”
蒋氏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她求不下情,回头就让父亲出面,无论如何也要先安抚住谭二,即便是要弄死兄妹而灭口,也绝对不是现在。
不能把人逼急了,除非在弄死谭二的同时,也能让三冬闭嘴。
但就蒋氏知道的,这兄妹俩感情很好,谭二大着胆子威胁主子也要为妹妹求自由身和一个容身之处,感情都是相互的,三冬得了他的好,绝对会为他拼命。
三冬多半不能被收买,那就只能……让她彻底闭嘴。可问题是,三冬如今是自由身,如果她死得不明不白,衙门那边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当然了,蒋氏可以让谭利民出面,只是她如今出了事,想要见他怕是不太容易。
魏老爷不吭声,蒋氏好几次开口求情,都没能让他松口。
书房里气氛静谧,夜越来越深。
没有人提出要吃东西,甚至也没谁开口要茶。比起众人一脸沉重,顾秋实心情不错。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有了动静,蒋府众人到了。
来的人是蒋氏的亲哥哥,也是如今的蒋家主。
蒋老爷已经不在人世,老夫人还在,只是身子不太好。蒋家主得到消息,见来人一脸慎重,又是这个时辰相请,他对妹妹的所作所为不说一清二楚,也是知情的。当时就生了不好的预感,眼瞅着入了魏府后被领到书房,进门又看到妹妹瘫坐在地上,他知道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伯父,出了何事?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吗?下人催得急,我这心里怪怕的。”
他语气诙谐。
但是屋中的魏府众人谁也没笑。
见状,蒋家主心里一沉,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三妹,出什么事了?”
蒋氏眼泪汪汪:“大哥,我……二爷因为当年我和谭利民来往过的事情生气。”
魏二爷忍无可忍,夫妻多载,又看在二子一女的份上,如果蒋氏只是在成亲前和人来往,甚至过分一些已经失了清白,他都可以忍着不休妻。但是,蒋氏过分到生的几个孩子全部不是他亲生,哪怕他是圣人也忍不了啊。
“蒋家主。”
蒋家大哥要比蒋氏大好几岁,这些年魏二爷一直都尊称他为大哥,这会儿一脸严肃地改了口,他心里也知道,妹夫肯定是动了真怒,且已经有了休妻的想法。
“妹夫,有话好好说。家有家规,三妹既然是魏府的人,做错了事就当受罚。只要你们理由充分,我绝不会阻拦。”
“这不是一点错。”魏二爷语气里满是愤怒。“她真的这几个孩子全部不是我亲生,这些年一直和谭利民私底下往来,还把谭利民一双亲生儿女叫到身边磋磨虐待,你说这……”
蒋家主当然知道妹妹当年干下的荒唐事,因为这,父亲和他决定将谭利民赶走,又狠狠教训了妹妹一通,逼得她发誓再不与谭利民来往。
后来两人没断干净。蒋家主还私底下警告过,只是那是妹妹已经是魏家妇,他只能严厉地教训几句,不好出手罚她。当时蒋氏也保证了会听他的话,说两人只是见面叙旧,还是偶遇上的,并未做出格的事。
蒋家主不太信,可不信也得信啊。他平时那么忙,难得和妹妹见一面……再说,兄妹两人各自成家了,就要维持两家之间的关系,可不能一见面就训斥人家。
他以为妹妹都已经成家的人,做事自有分寸,结果……还是高估了她。
“三妹,你怎么说?”
哪怕知道狡辩无用,蒋氏也不能就这么认了呀,她咬牙道:“我不知道大夫是怎么准备的水,也不知道大夫是不是被人收买。关于三个孩子的身世,我问心无愧,他们绝对是魏府血脉。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发毒誓。”
蒋家主:“……”
毒誓这种东西,听多了也就那样。妹妹在他面前发誓,不算这也至少有两次。
当初她发誓会和谭利民断了来往,结果成亲之后,他都亲眼撞见过两人见面,那次她也发誓了,可现在……谭利民的亲生儿女居然到魏府伺候了十多年。
算算时间,两人被他逮住之后,绝对又见面了!
哪怕知道妹妹不靠谱,蒋家主也只能护着,哪怕是为了他的女儿没有一个嫁人了还和情郎苟且的姑姑,妹妹做的这些事能狡辩就要狡辩。
“滴血认亲这事,其实不太准。”
魏二爷听到这话,人都要气炸了:“那你说什么是准?”
“这捉奸要拿双……我这三妹自小就知礼懂事,绝不会如此荒唐。”
“非得把人摁在床上才叫拿双吗?”魏二爷怒不可遏,伸手一指顾秋实,“如果她和谭利民没有私情,谭利民又怎么可能故意编造谎言也要儿女卖出来送到她身边?”
他说到这里,冷笑连连:“蒋氏拿捏人心厉害得很,我打听过谭利民,他妻子可是为其生了两子两女,结果,被他送了一半到府里让这女人随意虐待。”
“我没有虐待他们。”蒋氏辩解,“我们是旧相识,他养不起几个儿女……”
“这纯粹就是胡扯了。”顾秋实打断她,“破船还能找出三斤钉呢,我爹好歹是谭府血脉,谭府败落也才二三十年。这些年家里的食肆虽然不说大赚特赚,养活我们兄妹几人绝对没问题。”
蒋氏气得恨不能杀人:“你能不能闭嘴?”
第616章 卖身为奴 十五
蒋氏打算将方才的一切全部推倒不认账。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没有人跟她唱反调, 应付魏家父子的质问已经很艰难了,实在没有余力再和谭二争辩。
这年轻人口舌伶俐,一开口就能说到点上。蒋氏心里有点怵他。
“谭二, 我会保住你的命。其他人可不一定,你到底能不能分清好歹?”
顾秋实呵呵:“我又不怕死,有本事你们把我弄死。算起来,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多活一天都是赚。”
这分明就是耍无赖。
蒋氏恶狠狠瞪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会帮你!除我之外,没有人会管你的死活。”
顾秋实眨眨眼:“你保我的命是, 为了我爹吗?”
当然不是了。
蒋氏这时候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哪里还顾得上谭利民?
不过,这话于她而言简直是致命的。哪怕她心里不是这么想,但魏家人一定会怀疑她。
蒋氏气急:“谭二!”
顾秋实掏了掏耳朵:“我上次被打伤的是腰臀和大腿, 没有伤着耳朵。你小声一点,我一样也听得见。”
蒋氏:“……”
跟这人扯, 简直是浪费唇舌。
谭利民住在靠近内城的那一片, 虽然这一路挺远, 但是他衣着打扮简单,出门也方便,说走就能走。
所以, 他在蒋家人到了后不久,也到了魏府大门外。
值得一提的是,谭利民得到消息时,谭母也在旁边, 听说大晚上魏府有请,她厚着脸皮跟了过来, 一路上还被骂了好几次。也是谭利民猜到出了事,没什么心情搭理她,不然,还会骂得更凶。
夫妻俩被带到书房里时……说实话,两人站在一起真的不太相配,明明是同龄人。谭利民莫名就要年轻好几岁,且他穿着绫罗,身边的妻子却只穿着布衣,头发也是用布条包着,脸上和手上都有不少皱纹。
“娘!”
顾秋实先喊了人。
谭母第一回来这种富贵的地方,都不敢多看,不过,她还是大着胆子打量屋中情形,又不敢看的太明显,听到儿子的唤声,扭头望去,看见儿子浑身完好无损,顿时大松一口气。
“二子,你没事吧?”
顾秋实摇头:“我能有什么事?有事的是他们呢,娘,放心吧,一会儿我就跟你回家。”
如果能回家,那自然是大喜事,谭母却不敢欢喜,她又不傻,已经察觉到屋中众人的脸色不太好。
想问出了什么事,又不太敢。于是,大着胆子往儿子那边靠了靠,不打算多问。
谭利民一眼母子几人凄惨的模样,知道自己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
“这是怎么了?”
话问出口,察觉到蒋氏戒备的眼神。谭利民顿时如梦初醒,看向了魏老爷:“可是我儿子犯了什么错?论起来,他如今是魏府的下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他做错了,老爷尽管责罚。”
旁的父亲得知自己儿子做错了事情,不管到底是不是儿子的错,肯定都是下意识求情。
尤其谭二在魏府这个庞然大物面前,那就跟可以被随意捏死的蚂蚁一般。打死了都不会触犯律法,这样的情形下,谭利民好不容易见到了主子,不说帮儿子求情,甚至还请求主子责罚儿子。
他对谭二,真的没有丁点父子亲情。
他越是如此,众人越是笃定他与蒋氏之间有私情。
“我问你,你这些年与蒋氏在哪儿幽会?”
问话的人说魏二爷,他就没有与谭利民正经见过面,方才谭利民他进来的一瞬间,他还暗暗打量了一番。
说实话,长相不如他,家世不如他,也不知道蒋氏到底看中了谭利民哪里,让她多年来念念不忘,成亲了还要与之苟且。
谭利民听到这话,面色微变:“二爷,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与二夫人……是旧相识,这些年也见过几次面。但绝对不是幽会!”
“如果没有幽会,这几个孽障哪里来的?”魏二爷彻底怒了,这对奸夫□□,都已经被问到了脸上,居然还在这里狡辩。
“还是你想跟我说,蒋氏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的奸夫?”
谭利民目光落到了魏启民身上。
顾秋实轻轻咳嗽了两声,提醒:“方才二爷有滴血认亲,兄妹三人都不是他亲生。”
谭利民一脸惊讶,随即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喜色。
“这……我不知道啊。”
这哪儿能随便承认呢?
如果他承认,不光母子几人要倒大霉,他也绝对讨不了好。
“我们之间是清白的!”蒋氏泣不成声。
魏家父子满脸严肃。
蒋家主伸手抹了一把脸,暗暗佩服这两人的厚脸皮。
魏老爷真的很暴躁,他明儿还有正事要办,这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时间,他没得睡就算了,还要在这里处理这些恶心的事。
“再次滴血验亲,所有人都看看。如果这一次血再不相溶,我也不管他们兄妹几人到底是谁的血脉,反正我魏府是绝对不会再收留他们。回头你们两家把他们母子四人领走,爱去哪儿去哪儿。”
言下之意,他也不想管真相了,只希望将水性扬花的儿媳和几个不是自家的孙子孙女赶走。
蒋氏顿时就慌了。
母子几人要真被撵出了魏府,旁人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重新端了几碗水来,几人滴血,期间魏家兄妹不愿意,被魏二爷强行拖了过去。
结果和方才一样。
兄妹几人和魏二爷不是亲生。
蒋家主从头看到尾,摆摆手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蒋府绝对不接受被休回家的姑娘,三妹,以后你好自为之。 ”
语罢,转身就走。
顾秋实出声:“蒋家主留步,我这有点小事要和你商量。”
蒋家主从来就没有把这个缩在角落的谭利民的亲生儿子看着眼里,听到这话,也不太想回头。大晚上的,他想回去睡了,亲妹妹干了这么不要脸的事,明天消息一传开,家里的生意会受影响,到时还得他出面解决。
不光要管生意上的事情,还要和蒋家女的那些夫婿见见面,让他们别因为这点事休了蒋氏女,或者因此事是影响了与蒋府之间的关系。
眼看蒋家主脚下不停,顾秋实扬声道:“还请蒋家主帮我要一份卖身契,如果我不能赎身,肯定不能活着走出魏府,到时候我妹妹就会去衙门状告谭利民为了外头的姘头而虐待原配嫡出子女。”
此话一出,蒋家主生生顿住了脚步。
他不想管关于妹妹的破事,但也不能让谭利民几个儿女跑去告状。
真要是告了,蒋家的名声会更差。
如果只是帮谭二赎身就能阻止这一切发生,蒋家主很愿意出手相助。
他回过头,看向魏老爷:“伯父,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姻亲,生意上也有不少往来。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面子,放了谭二!说起来是我妹妹的错,但是谭家兄妹这些年被虐待,那都是你们教子无方!”
他说这话时很不客气。
魏老爷恼怒非常:“做错事的到底是谁?蒋家主,年轻人莽撞,但你是一家之主!”
“我只是陈述事实。”蒋家主似笑非笑,“还是你真的希望他们兄妹去告状?或者,你敢动手将他们兄妹灭口?”
魏老爷确实不希望此事闹大,至于灭口嘛……他还真有这种想法。
不过,要做这种事,最好连枕边人都别说。
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想要杀了人不偿命,就得动手时不留丝毫痕迹。
“蒋家主说笑了,我给你这个面子就是。不过,谭二得保证以后绝对不告状!”
这也是蒋家主想要的,生意人嘛,都喜欢白纸黑字落字为据。
但是这种事情写了字据也不管用。如果谭二要反悔,那字据反而还会成为他们威逼着谭二不得为兄妹两人讨公道的证据。
蒋家主左思右想,想不出稳妥的法子,道:“你对天发誓。发誓你出去之后再也不跟任何人提此事。”
顾秋实摇头:“我做不到。”
魏老爷:“……”
蒋家主:“……”
饶是如此,两人也只能妥协。
正如蒋氏所想,除非他们能一击必杀,还能再杀死谭二的同时让三冬死得不惹人怀疑。否则,就只能先忍着谭二。
魏老爷是万分不愿意放谭二自由。
如果谭二是府里的下人,打死也就打死了。
但问题是,如果不放谭二出去了,这个不要命又不怕死,外头的三冬转头就要去衙门告状。
似乎除了将谭二放走这一条路之外,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魏老爷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做事也算果断。只要谭二先不告状,回头总能找着机会教训兄妹二人。
“那你发誓不去衙门。”
顾秋实颔首:“这个可行,我要是去衙门告谭利民虐待儿女,我和我爹就不得好死。”
谭利民:“……”
这是把他也诅咒上了。
魏老爷决定了都要放人,倒也爽快,直接看向蒋氏:“拿卖身契来。”
蒋氏很愿意放谭二一条生路,让身边的婆子回去取。
顾秋实拿到了那张有些泛黄的纸张,心情有点复杂,谭二一辈子也没能摆脱卖身契。如今,总算是恢复了自由身。
“那么,明早上我在衙门等魏府的管事,如果中午之前不出现,刚好我也在衙门门口,告状方便。”
众人:“……”
顾秋实转身扶起谭母:“娘,儿子终于可以回家了。你高兴吗?”
谭母高兴不起来。
儿子为了拿这张卖身契,把这屋子里的所有主子都得罪了,虽然恢复了自由身,但以后的日子多半不好过。
尤其谭家小门小户,像魏蒋两家这样的门楣想要对付他们,那都不用亲自出手,只吩咐一声,多的是人为难谭家。
“二子,回家就好,回家就好,我们这就走。”
蒋家主率先走在前头,母子俩互相搀扶着紧随其后。
而魏家父子早已经不想折腾这些破事,魏二爷如今看蒋氏一眼都嫌烦,在他将自己与谭利民全方位对比了一番后,对蒋氏偷人这件事上再也没有了不甘心。
不是他不够好,而是蒋氏眼睛瞎,非要抛了他这个西瓜去捡那地上的黑芝麻。
魏二爷沉声吩咐:“来人,把他们全部给我丢出去。”
想了想又补充,“剥掉他们身上的华贵衣裳,摘掉配饰。”
这就有点过了,堂堂主子,在下人面前只着中衣,这像什么样子?
尤其魏姝儿还是个姑娘家呢。
“不要,不要!爹,我只是你的女儿,只有你这一个爹,你不能不要我。”她哭哭啼啼,拼了命的推据前来拉她的丫鬟。
“我不走,你们要是敢抓我,我就去死。你们要是把我逼死了,回头就得替我偿命。”
她张口闭口就说自己要死,却也只是嘴上说说。不说是魏家父子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就是那些拉她的丫鬟,也不觉得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会舍得去死。
魏姝儿不愿意出门,被几个丫鬟强行拖了丢了出去。
兄妹三人都很是狼狈,魏启民也不愿出门,在魏家父子看得到的地方,他拼了命的挣扎,离了父子俩的眼前后,他浑身瘫软,犹如死狗一般被人拖着扔出了大门。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外面黑漆漆一片,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魏府大门前的两盏灯笼亮着微光。
顾秋实没有立刻离开,看见魏启民摔在路上,笑道:“原来你是我哥哥呀!”
只一句话,彻底惹怒了魏启民,他像是个炮仗似的瞬间就炸了:“你闭嘴!你什么东西?也配做我兄弟?”
顾秋实伸手捅了捅谭利民:“瞧瞧,你这掏心掏肺,人家可不打算认你这个爹。”
谭利民:“……”
第617章 卖身为奴 十六
魏启民确实没打算认谭利民这个爹。
他爹是魏府二爷, 在这城内有头有脸。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的魏府家主,谭利民是个什么玩意儿?
此时他的心里很是暴躁,听到谭二这挑拨离间的话也没放在心上。原本他就没想和谭利民维持什么父子亲情, 或者说,他不屑于和名义上的父亲拉近关系。
谭利民听到这话,却有些伤心。
“启民,咱们还是先找地方落脚吧。天都快亮了, 你饿不饿?”
魏姝儿也很暴躁,扭头瞪着谭利民大吼:“你什么东西?离我们远一点。”
谭利民:“……”
蒋氏却看得分明,他们母子这会儿只能求助于谭利民。
方才被丢出来时, 母子几人身上华丽的外衫都被剥掉, 首饰更是一样没带。虽说当下律法规定夫家不得侵占家中妻子的嫁妆,她也确实有一笔很丰厚的财物,但……她哪里有脸去向魏府讨要?
蒋府那边已经很烦她了, 大概不愿意接纳她……不管接不接纳,都不能这么贸然闯上去。
能够进门还好, 万一不能, 母子几人就要丢脸了。
“姝儿, 对人要有礼貌,不要大喊大叫。你是大家闺秀,不是泼妇。”
魏姝儿心里很不服气, 不过,刚才她那样喊,确实显得没规矩,当即不再吭声, 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她抹泪的动作有些粗鲁,谭利民看在眼中, 心里却不太气。
原本也是怪他没本事,不能让几个孩子过上优渥的日子。
“咱们先回家。”
魏启民张了张口,但到底将那句“回哪个家”咽了回去。
一家子没去处,身上又没银子。他这会儿去那些酒楼赊账倒是可以住下,但他已经不是魏府的公子,魏府不会帮他付账,若是看到母子几人赊账,很可能会主动与他们撇清关系。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如今情形已经最坏,但魏启民可没想破罐子破摔,他这会儿脑子里已经想了好几种翻身之法。
最快的就是辈靠府,趁着众人还不知道他们母子的处境,用魏府公子的身份尽快敛财。
但这些事都得白天做,并且得有个好脑子,今晚到现在他连眼睛都没闭,这会儿脑子昏昏沉沉,不太清明,这不是考虑事情的时候。先回去睡一觉,明儿吃饱了,再好好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大晚上的,没有马车呀。”
谭利民见他不抵触跟自己一起回家,瞬间大喜:“我这就去借。”
说完这话,他目光落到了顾秋实身上:“二子,你在这附近住了十多年,肯定也和其他的车夫交好,你去找几架马车来。”
顾秋实扬眉:“好啊!”
母子几人身上没有银子,顾秋实可把那几百两银票随身带着。不过,这是为一家子找马车,他即便出得起这个银子,也不打算出。
“让人帮忙可以,但这大晚上的你把人从被窝里叫出来跑一趟外城……不给好处,大概请不动人家。”
谭利民摸出了一把银子:“快点!”
谭母一直没有说话,她做梦也没想到蒋氏这样的富家夫人居然会给自家男人生下了二子一女。在蒋氏面前,她特别自卑。
别说是跟蒋氏比,她和蒋氏乍一看完全就是两辈人。
她不太敢说话,可看到男人使唤儿子去找马车,她忍不住了:“二子,这么多的人,比你能干的多的是,不用你强出头。”
言下之意,这马车谁想坐谁去找。
她是心疼儿子,过去儿子过得那么苦,一天跪啊跪的,动不动就要受罚,前些日子挨了一顿板子险些命都没了。如今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身,怎么还要去求人呢?
顾秋实一笑,拉了谭母一起。
这大户人家的规矩不同,有些人家的规矩就是要宽松一些。比如魏府下人,从上到下个个都钻到了钱眼里,只要给足了银子,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
“娘,放心吧!”顾秋实主动揽过这事儿,可不是为了那一家子。
两人去了魏府的马房,顾秋实敲开了门,开门的人看到是他,有些惊讶:“谭二?大晚上不睡,你来这里做什么?”
顾秋实言简意赅:“说来话长。我要用马车,去外城,有没有空的?”
魏府排场很大,最多的时候,府里二十多架马车一起出门。平时哪儿用得了这么多?大多数都是闲置着的,车夫也很多,有好些是平时做着其他的活计,需要赶车的时候再过来。
“十两!”
顾秋实立刻付了银子。
车夫还以为要还价,见他这样爽快,笑道:“得嘞,等我半刻钟。”
谭母张了张口,等人走了,才压低声音问:“咱们只要一架马车呀?”
顾秋实顿时就乐了:“娘,这做人呢,不能太周到了,别管人家会不会受委屈,咱们自己过得好就行。”
车夫将马车牵了出来,是一个七八成新的青棚马车,这些车夫拉私活儿,自然不敢动用主子的车厢。
顾秋实满意,拉着谭母上去。
到了几人所在的地方,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不等母子几人开口,谭利民先出声质问:“你只找了一架马车?”
顾秋实笑了:“你给的银子只够一架马车呀!”
车夫此时才看到门口那几个身着中衣的人,他先是觉得眼熟,随即面色大变,立刻跳下马车上前请安。
魏启民厉声道:“你接私活儿?”
车夫吓得扑通跪在地上。
顾秋实提醒:“王哥,你不用害怕。他们几人已经不是魏府的人了,要不然,也不会大晚上衣衫不整的出现在这里。”
魏启民还想利用自己魏府公子的身份敛一笔钱财做本钱呢,结果这才在门口就被人戳穿,他当时就怒了:“谭二,你给我闭嘴!”
顾秋实呵呵:“别以为你是我哥就可以训我。告诉你,老子不认你这种哥哥!王哥,你来不来?不来我可走了。”
他牵起了马儿的绳子。
这大户人家的下人就没有蠢的,车夫眼看顾秋实敢和主子呛声,加上母子几人这会儿真的衣衫不整,看着特别狼狈,身上连一件首饰都没有,就猜到府里今天夜里肯定是出了他不知道的大事。
马儿和车厢可不便宜,若是在他手上弄丢,赔偿倒是小事,但是家中的主子不会要他赔,而是会狠狠责罚他不守规矩。
王哥也管不上母子几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厚着脸皮上了马车,一拉缰绳,飞快跑了。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离开了这几人后,赶紧问谭二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
马车一走,身后的几人又叫又喊。
顾秋实没有回头,谭母满脸担忧:“你爹会生气的。”
“娘,你太迁就他了。他是人会生气,你也是人呀,你就不会生气吗?就他干的那些事,你暴打他一顿,再把他休了都是该的。”顾秋实随口安抚完,又嘱咐,“你也看见了,那母子几人才是他的心尖尖。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们母子的存在,否则也不会将我和三妹送到府里磋磨虐待。娘,你要好好想想以后。难道你真的想让我们兄妹被那母子当畜生使唤过后发卖掉?”
谭母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儿子说的是事实。
事情发生得太快,谭母到现在也觉得难以接受,犹如做梦一般,脑子飘飘乎乎,始终落不到实处。她确实得好好想一想以后。
恰在此时,马车停下,车夫探进头来,责备道:“好你个谭二,你害我。”
顾秋实呵呵笑:“这大晚上的,我家住在外城,要是腿着回去,天亮了也走不到。咱住的那一片又没有马车可以租……你真不用担心,那几位已经不是主子,再也翻不起风浪了。”
车夫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秋实也没隐瞒,将蒋氏和谭利民苟且的事情说了。
车夫惊讶得张大了嘴,半天都放不下来。
“这怎么可能呢?二夫人她……图什么呢?”
是啊,图什么呢?
谭母也想问这话。
“赶紧走,我还想回去睡呢。”
车夫心里已经信了,但事关前程和小命,不能有丝毫闪失,他再次确认:“你没骗我?”
“这么大的事,瞒也瞒不住。明天早上你一打听就知道了。”顾秋实摆摆手,“走走走。”
一路无话。
谭母很沉默,神情麻木。马车停在了谭家的铺子外时,她都还没有回过神。
“娘,到家了。”
他们的车夫走得不快,这一路又远,母子两人下马车时,又有两架马车过来停了。
来的两个车夫都是魏府的下人。不过呢,他们同样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情,大晚上的跑这一趟,完全是被唬过来的,一点好处都没拿到。
所有人在谭家门外聚集,谭母在马车上想了一路,虽然还不确定以后要怎么办,但能确定的是她不能再与谭利民谈什么夫妻感情。
夫妻两人有了情分,就得帮他的忙。谭利民带来的这一群人都不是能吃苦的,平时连洗脸都得有人伺候,以后没下人了,难道要家里的两个儿女伺候他们?
谭母转头看向顾秋实,已然满脸是泪:“二子,你这么多年没回,还记不记得家里?咱们快去告诉你大哥这个好消息吧,今晚上我来不及给你铺床,一会儿跟你大哥睡。”
顾秋实颔首。
谭二的哥哥叫谭大海,谭利民给这几个孩子取名字敷衍至极,大儿子他随口叫了大海,到了谭二这里,干脆连名字都没取,从小就叫儿子。三妹生在冬天,干脆就叫了三冬,四妹嘛,从小就喊了幺妹。
谭大海已经睡了,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他还以为是闹贼开门,看到门口黑压压一片人,险些就叫了出来。好在他在喊出声之前看到了爹娘,这才及时住了口。
“娘,魏府那边什么事?”
他说话时,目光落到了顾秋实身上,兄弟俩已经十多年不见,他一时间不敢认,从上往下扫视了好几遍,才试探着问:“这是二子?”
顾秋实笑了:“大哥。”
谭大海肌肤黝黑,还特别粗糙,兄弟两只相差一岁多,但只看面相,他要苍老五六岁。
说实话,兄弟俩这些年都过得不太好,谭大海在家里也是从早忙到深夜,若说有什么比谭二好的,大概就是他没有性命之忧,不会平白无故受罚。
谭利民再想要教训大儿子,也不可能把人往死里打。
“真是二弟啊,你回来了?”谭大海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裂开了嘴,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那你以后还回魏府吗?”
顾秋实看到他笑成这样,心里有点暖:“明早上去衙门消卖身契,以后就不回了。”
谭母不想多说,儿子一日没有消契,她这心里就安稳不下来:“别在门口聊,咱们进去说。以后二子哪也不去,你们兄弟俩有多少话聊不完?”
兄弟两人往里走,谭母紧随着进门,准备去厨房给儿子打点水洗漱了好睡觉。从头到尾,她没有管身后的那几个人。
家里地方就这么大,要说挤这几个客人,那肯定是挤得下的。但母子几人从小到大就没跟人同住过,那……压根没法儿安排。
去后院的路上,谭母跟大儿子说了兄弟俩要一起睡。谭大海很欢喜,拉着弟弟就去自己的房,路上又歉然道:“家里太忙了,我那屋子都是十天八天了才擦一次,可能有点脏,你别嫌弃。不过你放心,我有常洗被子,前天才换得干净的,有味儿应该也不重。”
顾秋实顿时乐了:“好。”
谭大海见无论自己说什么,弟弟都乐呵呵的,有些紧张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看弟弟这细皮嫩肉的模样,他真的很害怕被弟弟嫌弃。
两人进屋不久,谭母就打了热水来。
今天夜里发生了太多的事,算算时辰,已经到了母子三人要起来蒸包子的时候。若是再迟,包子就要蒸不熟了。
众人该吃早饭的时候包子没熟,那客人肯定会去其他的地方吃。那时谭家的包子再熟,想卖也卖不掉了。
谭母原本还想着说让二子早点洗漱,兄弟俩好好睡一下,看看时辰,她知道母子俩肯定是睡不成了。
“面已经发了,要是不蒸包子,明儿就得扔,大海,你别睡了,也少和你弟弟聊两句,来日方长嘛。”
幺妹被吵醒,推开窗户还在打哈欠,看到大哥门口几个人在说话,只是烛光不亮,她认出了娘,认出了大哥,另一个人却看不清,她立即问:“娘,谁来了?”
“是你二哥。”谭母声音比往日高了不少。
谭二离家的时候幺妹还小。
幺妹只知道哥哥和姐姐是为了大哥和自己被卖掉的,但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前些天被娘带着去内城见了三姐,今儿总算是看见了二哥。
夜色昏暗,又离得远,幺妹看不清楚自家二哥的长相。不过,再过半个时辰她就要起来干活,干脆也不睡了,披着衣裳起身。
结果刚一出门又看到院子里多了一群人。
她同样不认识。
但是这几个人那眼神……就好像前两年有一位夫人经常派下人来买家里的包子,结果某天心血来潮亲自到了铺子里,当时那种眼神,就和眼前这几人一模一样。
嫌弃谁呀?
不爱吃别吃。
家里又没有强买强卖,那都是什么眼神?
幺妹懒得搭理他们,绕过几人想去见见自己的二哥。结果,还没走两步,就听到父亲的吩咐。
“幺妹,去打点热水。对了,把那盆好洗干净,烧水的锅也洗干净。”
幺妹从来不敢在父亲面前表露自己的不满,她正想看一眼二哥就去厨房,就听母亲开口:“幺妹是我女儿,这一群是你的儿女,你想怎么伺候他们那是你的事。想拿我的儿女当丫鬟使唤,做梦!”
谭母这些年来很少和男人争执,这会儿能说这样一番话,不知道在心里打了多久的腹稿。顾秋实离她很近,哪怕烛光昏暗,也看得到她身子在微微颤抖。
话是说出来了,但很难克制心里的恐惧。
谭利民从来没有被妻子拒绝过,这会儿还是当着母子四人的面,他瞬间觉得面上无光,顿时恼怒不已:“幺妹,干活。”
谭母上前一步,声音比他还大:“幺妹,不许去,你要是去干了活,就别再叫我这个娘。”
幺妹就是再傻,也知道出了大事。她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依着她的想法,如果干点活能让爹娘不吵架,能让母亲不挨打,她很乐意去厨房忙活。但是,母亲说了那样的话,这还是母亲这么多年头一次反抗父亲,她总感觉如果自己去厨房干活了,会惹得母亲伤心。
谭利民大怒,扑过来就要扇谭母的脸。
谭大海上前一步试图挡住母亲,与此同时,顾秋实也动了。
屋檐底下有个小板凳,似乎是放在那儿坐着歇脚的,他弯腰一捞,顺手就朝着谭父扔了过去。
“砰”一声。
凳子砸到了谭利民的鼻子,瞬间撞得他鼻血直流。
谭利民痛得眼前直冒金星,更让他生气的是,他在魏家母子面前丢了人,当即勃然大怒:“我打死你个逆子。”
他捞起板凳就砸了回来。
顾秋实抬脚一踹,把板凳踹飞,这一次,凳子朝着蒋氏的方向飞去。
蒋氏反应不及,被砸了个正着,同样鼻血直流。
魏姝儿尖叫一声,扑了上去:“娘,你有没有事?”
谭利民很是担忧,也想要上前查看。
魏启民担忧自己母亲,不想让母亲被谭利民靠近,当即伸手一拨。
谭利民噔噔噔后退好几步,坐倒在地。
第618章 卖身为奴 十七
魏启民是情急之下才下了重手, 看到人摔倒,他愣了愣。
他也不是故意。
或者说,在他的心里, 始终接受不了谭利民是自己父亲这件事。好像看不见谭利民和母亲亲近,他就可以说服自己不是谭利民的儿子。
谭利民摔倒在地,痛倒是不怎么痛,就是特别狼狈。他有些不相信自己是被魏启民给推倒了。
顾秋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顿时就笑了:“爹,你对人家一腔父爱,人家怕是不……”
谭利民扭头大吼:“你给我闭嘴!”
顾秋实耸耸肩, 端了谭母送过来的热水进房洗漱, 又问谭大海要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得急,他只带了银票,没带行李。
谭大海的衣裳都是穿着干活用, 以方便为主,好在没有补丁……这在城里做吃食生意, 身上带着补丁也不像样子。
顾秋实换了一身出来, 母子几人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值得一提的是, 蒋氏受了伤,原本她不想在这院子里多留……真的是每待一刻都觉得恶心,这会儿脑子嗡嗡的, 必须得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会儿,所以,不打算进门的她还是被女儿扶着进了幺妹的屋子。
幺妹的屋子挺干净,只是到处灰扑扑的, 没几样鲜亮的颜色。生下来就养尊处优的母子几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屋子。
说难听点,就跟府里最低等的下人住的屋子差不多, 甚至这房子还要更旧一点。
母子几人都不想在这儿住,年纪最小的魏启华眼泪汪汪,险些哭出来。
顾秋实换了衣裳后也去厨房,他撸起袖子要帮忙,母子几人都拒绝。
幺妹手上全是面粉,不好推他,只催促道:“你又不会包包子,在这儿也是添乱。”
“谁说我不会?”顾秋实捡起分好的面团,又看了谭大海分肉,很快就包了一个出来。
他动作麻利,不比谭母慢。
母子三人之中,幺妹分面团,谭大海和谭母包,如果有打杂的事,都让谭大海去干。因为包包子速度最快的是谭母,耽搁谁也不能耽搁了她。
母子三人都很意外,随即谭母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圈就红了。
而就在这时,谭利民又进来了。
“让你们烧水。”
谭母头也不抬:“我要做生意。今天早上张家的库房那边要了八十个包子,得在辰时之前送到。赚钱要紧,实在耽误不起,烧水的事……你有手有脚,自己烧吧。我还是那话,你想把那母子几人放在供桌上供着都行,别想使唤我和几个孩子。”
谭利民怒火冲天:“你是不是想翻天?”
顾秋实顺手抓起了菜刀。
谭利民最怕这个儿子,不知道是不是这儿子没在身边长大的缘故,他感觉最近这段时间,儿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都不太敢认。
“你……你要做什么?”
顾秋实冷笑:“放心,我不对亲爹动手。我这么年轻,还得娶媳妇,要为自己的名声打算。可不能被人传我不孝,但你要再这么不知分寸,我也不是那能忍气的!总之一句话,你再找我们母子的麻烦,我就去找那母子几人的不痛快。”
说话间,他拿着刀上前,一把推开了谭利民,朝着幺妹的房屋冲了过去。
谭利民吓得魂飞魄散:“你疯了,那是你伺候多年的主子呀。”
顾秋实听到这话身子顿住,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原本我只是因为你跑去为难我娘,所以才来找他们的麻烦。你要是提过去,呵呵!”
他直接冲进了房里,因为屋子不大,实在影响他发挥。他一把揪住了魏启民的衣领,将人拖到了门外面,然后狠狠把人往地上一砸。
魏启民摔倒在地,痛叫出声。
他原本就有些伤,这会儿伤上加伤,半天爬不起来。
鼻子还在流血的蒋氏见状,大喊:“住手!”
那语气和气势,还当自己是魏府的二夫人呢。
顾秋实对着地上的魏启民狠踩了两脚。
魏启民叫得像杀猪似的凄惨,整个人弯成了虾米状。顾秋实这一系列动作很快,谭利民反应过来后急忙上前阻止。
“别打了。”
顾秋实便也顺势收了手:“别再跟我提曾经,这几个姓魏的也别再像以前那样使唤我。还有,姓谭的,你记得别再找我们母子的麻烦。否则,我还揍他。除了他还有魏启华呢,我也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把我逼急了,我连魏姝儿一起打。过去那些年,三妹在魏姝儿手底下吃了不少苦头,这些我可都记着。”
魏启民这会儿痛得爬不起来,谭利民也来不及细想儿子说了什么,急忙上前去扶人。
院子里一阵忙乱。顾秋实拎着菜刀慢悠悠回了厨房。
母子三人一直在门口偷瞧,谭大海原本要出去帮忙。见弟弟没吃亏,这才收了想要冲出去的脚。
“二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是魏府的主子,你把人打了,不会有事吧?”
谭大海早就有些憋不住了。
刚才娘就说了,那兄妹几人是父亲的儿女。说实话,他不太相信,但当时父亲没反驳,那几位主子一样的人也没解释一句。
他不信也得信。
但是这期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谭大海到现在还一头雾水。想问吧?又怕触及母亲的伤心事,思来想去,只有问二弟。但兄弟俩别后多年重逢,一见面就说这些也不太合适,这会儿总算是找到了机会。
顾秋实也不隐瞒,将蒋氏干的事儿说了,又着重强调了魏启民兄妹俩虐待谭二和三冬的事。
谭大海知道兄妹俩在魏府很苦,只是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父亲造成的,更不知道兄妹两人伺候的那两个主子居然也是父亲的血脉。
他气得眼睛血红:“我们也是爹的儿女,他为何就……”
为何要把他们兄妹踩进泥里去伺候那两位?
“他就不配做父亲,反正我是不认他的。”顾秋实说话时手指翻飞,他干活特别快,原本母子三人要包一个时辰的包子,因为有他帮忙,半个时辰就干完了。
锅里蒸着包子,味道越来越香。顾秋实看着外面天渐渐亮了,已经想找马车往衙门赶。
谭母更是出言催促:“你先去衙门把正事办了,要是嫌家里烦,就去三妹那儿住几天。那院子……本来也是你的。”
“那是三妹的!”顾秋实语气加重,“三妹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得一个院子做赔偿本就是应该的。”
家里谁也别想打那个院子的主意。
虽然谭大海看着不像那种人,但财帛动人心,三妹那个院子的价值,已经超过了这间食铺。如果谭大海起了念头想要霸占,本也在情理之中。
“二弟不想去,那就不去,只是三妹一个人住,会不会有危险?”谭大海提议,“要不让三妹搬回来?她今年都十五了,眼瞅着就要谈婚论嫁,再不回来一家团聚,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回家住一段,回头成亲了再搬过去……”
顾秋实听到这里,又见谭大海眉眼间坦荡,便知他没有想占那个院子的意思。
“回头我问一下三妹,看她愿不愿意回来,如果愿意,一会儿我带她一起来。”
谭大海听到这话,先是欢喜,随即顺理成章地准备给三妹安排屋子。
这院子其实挺大,兄妹几人各有各的房,只是这些年家里少了谭二和三冬,又因为做吃食生意要堆很多东西,两个人的屋子都用来当了库房。
腾也腾得出来,把那些东西搬到柴房,怕漏雨的话再把柴房修缮一下……只是如此一来,一家三口大概在这事上要忙活大半天。家里生意做着,昨晚上就已经备好了今天要用的食材,今天肯定抽不出空,不然那些肉和菜都要烂掉。今儿下午少买食材,明儿歇一天,应该能腾出来。
“今天还是不要去接了,我们把屋子腾出来了再说。”
顾秋实随口道:“那我一会儿顺路先问一问她。”
“今天先别去问。”谭大海煞有介事,“这家里原本就应该有三妹的屋子。咱们房子还没腾出来就先去问,三妹会以为我们不想她回来。先把屋子腾了,床铺好,她回来就能睡,也显得咱们是真心接人。”
顾秋实听到这话,多瞅了谭大海一眼。
谭大海感受到他的眼神,忍不住问:“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想到大哥看着粗糙,还挺细心。”顾秋实笑着道:“你把屋子腾了,我保证把三妹接回来。”
谭大海却不太乐观:“之前幺妹去过,说那边还有好几个下人伺候。即便三妹回来,多半也不习惯。”
顾秋实接话:“那几个人是我找的。三妹这些年在府里过得不好,一直都是她伺候别人,我怕她一个人住一个院子被人给盯上,这才特意找了几个人陪着她。”
闻言,谭大海放松下来:“我是真心希望三妹能回来……当年我到底是不如你,本来被卖的应该是我才对。”
当年谭利民也没打算把长子卖掉,他想的是将两个女儿送去。
后来谭二主动替下了幺妹,谭利民当时没阻止……可能他那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让儿子去伺候魏启民,毕竟,对于大家公子来说,贴身伺候的丫鬟多数都会变成通房,谭利民应该也不想看见兄妹俩……送儿子过去就正正好。
几人在厨房里边干活边商量,幺妹的房中众人也在商量对策。
虽然这屋子已经很干净了,但蒋氏还是不愿意住在这灰扑扑的地方。
“我们还是去住客栈吧,你帮我们找一间干净些的。谭二对我们恨之入骨,若是住在这里,我们母自己人怕是连饭都不敢吃。不说谭二会不会往里面放药,只往里面吐口水,那东西也没法儿吃。”
谭利民叹口气:“是我连累你了。”
“过去的事情别再提了。”蒋氏心里清楚,她落到如今地步,并不能全怪谭利民。
事实上,如果她没有虐待谭二兄妹二人,即便是她与谭利民之间暗地里来往的事情闹出来,她也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毕竟,若不是谭二咋咋呼呼,魏府也想不到要滴血认亲。
当然了,她这会儿没说是自己的错,谭利民对他们母子几人越是愧疚,就越是会真心帮助几人。
魏启民出声:“我想进内城一趟。”
他打算去赚点银子,如果赚不到,趁着这魏府公子的名头还能用,赶紧去找相熟的那些人借点银子过来……他死赖着不还,魏府那边丢不起这个人,绝对会帮他还。
蒋氏没有阻拦。
无论儿子去做什么,他们母子的处境都不会比现在更糟。关于她的所作所为,关于兄妹几人的身世,这些桩桩件件传开不过是时间问题。
魏姝儿接话:“哥,我不要住在这院子里,好臭啊!”
其实一点都不臭,卖吃食的地方怎么能臭?
只是她习惯了干净,觉得这院子里哪儿哪儿都脏,真的是走路都怕脏了鞋底。
“让我住在这儿,还不如让我去死!还有,我都有丫鬟伺候,要不然,我头发没发梳,衣裙都穿不利落,到时像什么话?”
蒋氏期待的目光落到了谭利民身上。
谭利民对上她的眼,心里沉甸甸的。他手头原本有三十多两银子,是家里这么多年来的所有积蓄。只是最近这段时间,谭母老是找借口问他要银,他给出去了七八两,剩下的那些,昨天晚上全部给了二子让其去请马车。
结果只请了一架马车,银子也再看不着了。
如今谭利民能找到的,就是落在家里的那些铜板了。
真安排这几个人去住客栈……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凑出一天的房费。
第619章 卖身为奴 十八
谭利民不打算送这几个人去住客栈。
他们也没有跟人同住一屋的习惯, 真去了客栈里,还是各自住一间房,谭利民即便是从儿子那里把那些银子讨回来了, 也压根儿供不起几天。
这不是长久之计。
如果说母子几人还有翻身的机会,谭利民咬牙供一供也就过去了,可问题是,魏府不可能再接纳他们, 蒋府那边希望也不大。
谭利民想到这里,心里很是歉疚,蒋氏如果不是因为和他暗地里来往, 也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我让他们给你们收拾屋子, 客栈那边……我的意思是,那些消息很快就会在城里传开,我怕你听了不高兴。”
谭利民说这话时, 语气温柔。
蒋氏低下头。
两人当年确实有了私情,也是因为有了首尾, 才会被当年的老家主一怒之下将谭利民赶出门。
在那之后, 两人每次见面都来去匆匆, 体己话都说不了几句。后来这些年两人再次相见,也不在如以前那般干柴烈火,有时还只是单纯的见一面。
“这种地方我能住, 但是他们兄妹从小到大没有吃过这种苦,这院子真的是比魏府的柴房都不如。你放心,我只是让你先垫着房费,回头一定会想办法还你。 ”
“你说到哪里去了?”谭利民叹了口气, 他确实是因为手头紧张才不好送几人去客栈住,但不能说实话。并且, 即便是母子几人真的还他房钱,他也不好意思要啊。
“我是为你们考虑。”
魏姝儿这个暴躁脾气,今晚一宿没睡,还被迫认了一个新爹,此时站在这个院子里,她感觉自己都馊了,又感觉浑身都在发痒,总之哪儿哪儿都不自在。她宁愿到大街上站着,也不想再这院子里多待。
“我想去住客栈,不要你为我好。我不出门就什么也听不见,再说了,魏府也要脸面,这种事他们绝对不会主动往外说,即便是传开,应该也不会传到这偏远地方来。退一步讲,就算是传来了,他们也不认识我们啊。”
这话有几分道理。
魏启民不想住在这儿,一来是因为此处环境太差,二来,过去那么多年谭二被他使唤得团团转,如今换他寄人篱下,反过来看谭二的脸色过日子,他这心里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对,我也想先去住客栈,明儿天亮了,我还想去联络旧友。总之我们不会差你的银子。”
魏启华不说话,但他用自己的动作表明了对这地方的嫌弃,站在那儿都是垫着脚的。
母子几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谭利民即便是想让他们在这院子里住,也得是他们认清了现实之后,至少这三五天之内,得把他们送去住客栈。
谭利民手头实在拿不出钱来,这大半夜的,也不好去跟别人借,于是,他进了厨房,凑到包完了包子正在洗手的二儿子身边。
“二子,我给你的那些银子呢?”
顾秋实头也不抬:“花完了。刚才全部给那个车夫……我早就跟你说过的,魏府的下人胃口很大,想要使唤他们做事容易,但必须得给出大价钱。”
谭利民满脸不可置信:“一点儿都没剩下?”
“我全给他了。”顾秋实摆摆手,“你能不能让一让,厨房本来就不大,你又不干活,这么大一坨人杵在这里,我都没法干活了,你帮不上忙也别添乱呀。”
谭利民找不出二儿子撒谎的迹象,又看向了烧火的谭母:“之前你从我这里拿的那些银子……”
“花完了。”谭母面色冷淡,“我想要打听二子在魏府的情形,也知道你不会拿银子买消息,所以我才找借口问你拿银子。魏府的人给消息倒是爽快,但要钱也狠,其实……有件事情我没敢跟你说,我还在娘家去借了三两银子,原本还打算问你要呢。没想到今晚上会突然出这事,接下来一段时间赚到的银子,得先紧着把我娘家的债还了。”
谭利民大怒:“二子这不是好好的吗?谁让你去打探了?”
“可是在今日之前,我也不知道儿子好好的呀。”谭母说到这里就想起来了那段时间的担惊受怕,忍不住泪流满面,她一流泪,根本止不住,抽泣着道:“我一天从晚上忙到晚上,都没仔细看过白天的太阳。这么累了,夜里居然还睡不着,一闭上眼我就看到二子浑身血肉模糊……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没心没肺?也是,这几个孩子是我生的,你从来就没把他们当做亲生儿女,在你眼中,只有外面那一群才是你的亲生孩子。”
谭母满腹怨气,一抬头看到谭利民满眼怒火,多年以来这个男人给她的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她吓得缩了缩脖子,“我这没有银子。”
谭利民要的是银子,可不是跟她吵架,眼看拿不到银子,也没耐心多留,飞快出门带着几人走了。
他打算在这附近找一个客栈,最好是人家听说过他。有这一间食铺作保,先让母子几人住进去应该不难。
等明儿天亮了,再找人借银子给房费……如今也只能这样办。
几人一走,谭母擦干了脸上的泪,他是真的害怕看到儿子血肉模糊的身体,失眠也是真的。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如今儿子好好在这儿,她真的特别欢喜。
谭大海面色复杂:“娘,您别难受,男人靠不住,您还可以靠儿女。以后儿子孝敬您。”
他是长子!
当下所有人家都默认长子奉养双亲。
尤其谭家当初卖儿卖女时,从来没有考虑过卖掉他,当年他已经九岁快十岁,那些事情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留下他的最大原因,就是要留他在身边养老。
如果不是需要他养老,被卖掉险些丢命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弟弟替他受了罪,他就该将奉养双亲的事情接过来,不能什么好处都占。
谭母三十多岁,养老的事还早着呢。几个儿女的婚事都还没办,她并不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但听到儿子这话,还是觉得特别慰贴。
“你爹如今满心满眼都只有那母子几人,我们也确实比不上他们命贵,以后你别指望他。自己多留个心眼,别对他掏心掏肺。还有,我是他的原配嫡妻,这铺子应该是我们的,回头不管他说什么,我们都不要搬。还有,最多腾一间房给他们住!”
谭大海答应了下来,想到腾房住,他摇摇头:“你看到那几个人没有,走在这院子里都嫌弃这地脏了他们的脚,多半不会来住。”
“那可不一定哦。”顾秋实提醒,“他们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蒋氏嫁妆全部留在了魏家。蒋府那边嫌她丢人,已经说了不会接她回去,她们暂时能住在客栈,但全靠着姓谭的,根本就住不了几天。回头没地方住,也只能回来。”
谭母眉头紧皱:“那我们怎么办?”
她是万分不愿意和谭利民对着干,也不觉得自己能争得过这个男人。
“这食铺的房契还是你爹的名儿,把他惹恼了,他若是将我们母子几人赶出门……”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谭母越想越焦灼,儿女们都还没有定亲,如果没有了住处,谁会乐意和他们谈婚论嫁?
此刻谭母只觉得过去那些年自己错得离谱,为何会认定只要攒够了银子那个男人就会愿意接一双儿女回家?
要是她自己藏着银子,不说重新买一个院子,租个落脚地安顿下来肯定不难。哪怕是租的地方,也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我们不走。”谭大海直言,“谁都知道我们是他的儿女,就赖着不走他能怎地?”
幺妹一直挺沉默,偶尔还掉几滴泪。她从来都不知道父亲在外有儿女,今天发生的事情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
父亲是不怎么管家里,脾气还不好,但……她觉得自己过得还不错,虽然这些年干活是辛苦,但平时的吃穿用度在周围一片姑娘里已经算是不错。
她想着没有父亲疼爱,至少还有母亲陪着。
结果,一眨眼之间,父亲从外头找了三个儿女回来。这加起来兄弟姐妹有七个……原本她还以为自己的嫁妆能多点,如今瞅着,不被卖掉供养那几人就是好的了。
顾秋实注意到了幺妹低落的情绪,兄妹多年不见,顾秋实看得出来这丫头性子不错,对于流落在外的哥哥姐姐一直都存着感恩的心。
“幺妹,你在想什么?”
幺妹抬头:“我……二哥,爹会不会卖了我?”
这也不是头一次了,上一次卖了二哥和三姐 ,轮也该轮到她了。
谭母气得胸口起伏:“他要是敢卖你,我跟他拼命。”
幺妹相信母亲会拼了命的护着自己,但是,母亲即便豁出命去,也是护不住她的。
谭大海脱口道:“要卖就先卖了我。”
顾秋实叹气,揉了揉她有些枯黄的发:“小小年纪,想什么呢,有我在,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闻言,谭大海有些不自在:“二弟,我不如你有本事,但只要能护住幺妹,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如果这家里还要卖一个人,尽管让爹卖了我。”
谭母训斥:“别胡说!”
早上的谭家铺子很忙,几人说着话,手上一直没有停下。
外面的天渐渐亮了,谭母催促,“二子,你先去衙门办正事。对了,要不要你大哥陪着?”
“不用,你们忙吧。”顾秋实说着就往外走,都到门口了,又被追上来的幺妹塞了几个包子。
“哥,你也尝尝加你的手艺。我们家包子卖得很不错,很好吃的。”
顾秋实笑着答应了下来,取出一个塞到她的口中:“你也吃。”
他不是个愿意委屈自己的,到了街上,拦了一架空马车直奔衙门。
在马车上他啃了几个包子,到了衙门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没法子,谭家住得实在偏远。可能也正因为谭利民住得这么远,所以这些年私底下和蒋氏来往之事才没有被人发现。
天已大亮,衙门外来来往往,有好些都是到衙门里上工的人。
没等多久,魏府的管事就到了。
顾秋实知道他们会来。毕竟,想要在短短一夜之内灭了他们兄妹两人的口不太容易,更何况昨天晚上还有谭家夫妻一起。
谭利民可能不会为了谭二在此事上多纠缠,但谭母为了一双儿女,绝对会豁出命去。
来人是魏老爷手底下的一位得力管事。
“我们家老爷说了,你和我们魏府其实没什么恩怨,你身上所有的苦难都是魏启民给的,而事实上,他会为难你,那是你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所以,老爷的意思是,希望你以后不要针对魏府。当然了,老爷只是怕麻烦,并不是怕了你,你心头要有数。”
一番话,恩威并施。
“老爷太高看我了,我家就是卖包子的,哪儿有本事和堂堂魏府作对?”
管事有些自得:“你清楚就好。”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到了办契书的地方。很快,谭二的身契就废除了。
顾秋实心头的压力陡然一松,看来,谭二对于自己到死都没有恢复自由身这件事看得很重。
走出衙门,天色还早,顾秋实也不急着回谭家,而是先去了三冬的院子。
三冬紧门闭户,都不和周围的邻居来往。
不过呢,她一个姑娘家,谨慎一些也没错。
看见顾秋实,三冬很是高兴,飞快迎上前来:“二哥,你可算是来了。我都好怕……”
她这心里很不安稳,真的很怕二哥出事。
不说别的事情,光是二哥为了让她赎身跑去威胁主子……自古以来,敢威胁主子的下人都没几个能全身而退。
“府里出了些事,我特意来说给你听。”顾秋实没有隐瞒,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三冬简直惊呆了。
“四公子居然是爹的儿子?你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魏老爷是这么认为的,已经把他们母子几人赶出门。现在那些人都在家里,又嫌弃咱家屋子不好,非要闹着去住客栈。”顾秋实安慰她,“刚刚我已经恢复了自由身,不再是下人了。”
三冬刚才就听到了这话,此时她的心里特别欢喜,如果不是父亲又多出了几个儿女,她怕是早就欢喜得跳起来了。
“真好。”三冬捂着脸,泪水滚滚而落。
“别哭了,难道你不高兴?”顾秋实拍了拍她的肩,“大哥的意思是,让你过两天回家住一段时间。当然了,他只是想接你回家。你要是不愿意,也没人会强迫你。”
“我当然要回去住。”三冬擦了擦泪,她这些年做梦都想回家,至于这个院子……她住了这些天,却始终不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在她看来,这院子是二哥为她争取的。她以后要嫁人,可以不用有自己的地方,但是二哥要娶妻,必须得有自己的院子,才好谈婚论嫁。
“二哥,你来住这个院子吧。”
顾秋实摆摆手:“这地方是你的。我即便来住,最多就是借住个两三日。”
三冬张了张口:“可是……”
“没有可是。”顾秋实摆摆手,“我能为你争取一个院子,又怎么可能落下我自己的?”
事实上,昨天离开魏府,顾秋实没有开口要东西,他如今手头只有四百多两银子。如果拿来买院子的话,可能只能买比这院子大一点点的地方。
但于他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三冬一脸不相信。
“主子的东西,岂是那么好拿的?”
顾秋实笑了:“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你要小心一点,尽量不要落了单。魏府怕咱们兄妹去告状,说不定会灭口。当然了,如果我们乖一点,他们多半也不会动手。”
毕竟,两人如今可不是随意可打杀的下人,而是正经的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横死街头,衙门那边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魏老爷好好的日子过着,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处,都不会像这种狠手。
而且正如方才管事说的那样,对于魏老爷而言,谭二兄妹俩的仇人是那母子几人,以后应该不会再针对魏府。
三冬一刻也待不住,立刻就要收拾东西跟顾秋实回家。
回就回吧,三冬带上了那两个会武的丫鬟,至于照顾她起居的母女二人,就留在这里看着院子。
兄妹俩一起回家。
到家的时候,正是饭点,铺子里客人很多,母子三人忙得脚不沾地。
顾秋实飞快上去帮忙,三冬也不闲着,她不愿意见外人,跑到厨房里帮着切菜配菜。
谭母看到女儿,又哭了一场。如果不是还要忙着炒菜,真的会丢下锅铲抱着女儿痛哭。
忙了半个时辰,总算是空闲下来。但这空闲也只是相对于方才的忙碌而言,此时可以稍微喘口气,毕竟,客人走后,大堂里一片狼藉。这些全部都得收拾,还有客人留下来的碗盘碟子一个都没洗。
谭母不炒菜了,握着女儿的手上下打量。
“挺好的,长大了。”
三冬扑进了母亲怀里。
幺妹窝在旁边洗碗,比起白皙的三冬,她又黑又瘦,头发枯黄,只是容貌上有些相似,气质完全不同。面对这个姐姐,幺妹真的只敢远观,都不好意思凑上前去打招呼。
三冬是自己不愿意见外人,并不是害怕。没多久,就凑到了妹妹那里说笑。谭大海和谭母也过去帮忙洗碗,一时间,后院中有说有笑。
顾秋实则是坐在前面的铺子里。
哪怕过了饭点,说不定也会有客人来,前面没人招呼着可不行。
他不太在乎这点生意,但是谭母在乎,她手头紧张,还有四个儿女的婚事要操办,一个子儿都不愿意错过。
等了半天,没等来客人,反而等来了谭利民。
此时的谭利民垂头丧气的,进门看到是二二子,他脸色更差了几分。
“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生意呀!”顾秋实上下打量,“你安顿好了那母子几人?”
谭利民点点头:“跟你娘商量一下,咱们家的人挤一挤,腾出两间房来。”
真要是腾屋子,也不是腾不出来。
兄弟俩睡一间,姐妹俩睡一间。那两间堆着杂物的房子收拾出来,就可以留给魏家几人。
但是凭什么?
“我才刚回来,哪儿做得了家里的主?你自己去找他们商量吧。”
谭利民之所以找上二儿子,就是因为他看出来这是母子几人中最难缠的人,没有之一。
他跟那母子几人商量得再好,只要谭二不答应,那就什么都干不成。
“二子,我这个做爹的事对不起你。但我是你爹……”
顾秋实呵呵:“别让那几人进门,除非……你不怕他们受伤。”
言下之意,只要那几人敢搬回来,他就会对其动手。
谭利民顿时就怒了:“这是我买的铺子,我买的房子,是我的地盘。把老子逼急了,你们全部给我滚!”
顾秋实上下打量他:“你是一家之主没错,如果你不要脸面,确实可以赶我们离开。但是,如果你在赶我们离开之前受伤了,受了重伤,再也做不了家里的主,这家就应该交给大哥来当。你说是不是?”
谭利民瞪大了眼:“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顾秋实振振有词,“谁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你看着是年轻,但万一过门槛的时候脚没踩稳摔了一跤,或者是夜里起来上茅房不小心掉到了茅坑里,也有可能这房顶的瓦掉下来刚好砸到你头上……甚至更倒霉一点,喝口水都会被噎晕,这些都是可能会发生的事。”
“你威胁老子。”谭利民大怒,一巴掌拍在桌上,“你给我滚!”
他怒火冲天,气得有些失了理智,嗓门特别高,引得路人都看了过来。
这么大的动静,院子里的母子几人自然听到了,谭母早就不想忍这个男人了,儿女全部回家,都说为母则刚,这会儿她要是敢软弱,几个儿女绝对要被人欺负。她听到那个男人又在耍威风,气的起身就往外跑,跑到一半折返,去了厨房抓了一把菜刀。
她气势汹汹,但浑身都在发抖,声音却又沉又稳:“你又在嚎什么?想伤害二子先问过我。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只要我不死,你休想再卖掉几个孩子。”
谭利民看着她这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女人从嫁给他起就特别乖顺,如今居然胆子变得这样大。他气急败坏大吼: “你拿刀来,是想做什么?有本事你砍我试试?”
谭母气急,真的拿刀朝他猛扑过去。
第620章 卖身为奴 十九
谭母常年干活, 身上有几分力气。
但是,到底是敌不过一个大男人,谭利民伸手就要去推人, 还想夺刀反杀。
顾秋实见状,捡起坐着的板凳砸了过去。
谭利民膝弯被砸,身子顿了顿,谭母站在气头上, 也想不到太多的事。狠狠一刀朝着他的肩膀劈下。
其实原本看的是胸口,是谭利民自己整个人往下跪,刚好将肩膀露了出来。
谭母这会儿怒火冲天, 用了很大力气。这一刀劈出, 刀刃撞到骨头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这刀是切菜用的,不算是特别快。砍到了骨头后就顿住了。
谭母没想到自己真的能伤着人,反应过来后, 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好几步。
谭利民从小是在蒋府长大, 那时候还有人伺候, 后来被撵出来, 没多久就成亲生子,虽然没有专人伺候他起居,但他平时不干活, 长这么大,受伤还是当年从蒋府出来的时候挨的那几巴掌。
这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见血,当场险些没痛晕过去。
顾秋实也往后退了一步:“我……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他不砸那个板凳出去,受伤的一定是谭母, 若是让谭利民顺利拿到了刀,谭母能不能保住命都不一定。
谭母吓坏了, 可一见儿子也吓着了,急忙上前安抚:“这不是你的错。你当时只是下意识扔了板凳,谁知道就刚好砸到了他……二子,不怕啊!”
地上的谭利民听到妻子安慰儿子,险些气得吐血,他被砍得血流成河,那边动手的两人却只顾着互相安慰,也不说帮他请个大夫,是真不怕他血流而亡?
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
顾秋实一直盯着谭利民,见他愤恨地瞪了过来,振振有词:“如果不是你要对我娘动手,我也不会冲你砸板凳。”
谭利民:“……”
他这会儿已经不想计较谁对谁错,只想赶紧看上大夫,赶紧把这伤包扎好。
这也不是要害之处,但血再流一会儿,他这条小命也要交代了。
“大夫!”
谭母恍然:“对对对!”
恰在此时,院子里的几人听到外头的动静赶了过来,看到地上半边肩膀都是血的谭利民时,纷纷呆住。
“大海,你去请个大夫。”
谭母这些年在家里,无论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习惯了使唤大儿子,这会儿也是下意识让大儿子跑一趟。
谭大海反应了过来,答应一声就往外跑。
看他背影,特别急切。
但几人都不知道的是,谭大海离开众人视线后,立刻一瘸一拐,明明隔一条街就有医馆,他愣是走了一刻钟才到。
大夫听说肩膀受伤,流了不少血,立刻准备伤药,还让药童赶了马车。于是,谭大海也得以搭着马车回来。
他下马车时,也没忘了自己脚受伤的事,一步一挪。
顾秋实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立刻迎上前:“大哥,你受伤了?”
谭大海摆摆手:“刚才我太着急,跑得太快,一不小心就崴了脚。放心,不是什么大毛病。”
他一开始是没反应过来,跑了几步后想起父亲给家里添的乱子,真的恨不得他就此流血而亡。当然了,这念头只是一瞬,那是亲爹,谭大海做不到见死不救。
回过头又想,反正受伤的是肩膀,流血也不是太多。干脆请大夫迟一点,让他多受点罪!
大夫蹲在地上给谭利民包扎,嘱咐:“流了这么多的血,多吃点肉补一补。最近这段时间别干活,这条胳膊要吊着,睡觉的时候小心一些。”
谭利民都答应了下来。
谭母满脸担忧的站在旁边,闻言急忙问:“大夫,这有没有性命之忧?他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前头周家那个大娘,就是胳膊上受了伤,结果伤口太大,最后就因为那点伤整个人都没了……”
大夫忙宽慰:“她那个是舍不得看大夫,自己找一些不知名的草药乱包。伤口没好之前都不能碰水,她偏偏不信。你们这不一样,我包扎好了的,以后每天过来我帮忙换一次药,伤口别碰水,这只胳膊别干活,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身为大夫,一般不会把病人的伤势往轻了说。
既然大夫都说没太大问题,那应该是真的不要紧。
谭母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大海,带着幺妹一起,咱们赶紧去后院洗碗。二子,你和三妹在这儿守着。”
话音落下的同时,人已经钻入了后院。
大夫已经在收拾药箱。
这个时候,求诊的人家就该主动送上诊费。顾秋实看了一眼通往后院处还在晃动的帘子,瞬间明白,谭母的活儿并没有那么急,之所以慌慌张张带着一双儿女去忙,就是不想付诊费。
而他和三妹身份不同,两人是被这个亲生父亲卖过一次的,说好听点是为了给谭利民填窟窿,说难听点,那是送一双儿女去给他的姘头发泄怨气。
虽然后者还没传开,但只谭利民卖了一双儿女这一件事,这已经回来的儿女不再孝顺他,就说得过去。
大夫救死扶伤,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不肯付诊费的无赖,眼看几人没有动静,他直接开口:“反正天天都要换药,要不你们先给五天的药费吧?咱们住得这么近,大家也都认识,诊费就算了。”
谭利民不接话茬。
三冬不缺这点银子,但她那么小就去了魏府,一晃十多年了,她就是再蠢,也看得懂几分眉高眼低。还有,她这是一向朝哥哥看齐,娘带着哥哥和妹妹走了,二哥又不接话茬,她后知后觉也明白了其中关窍。
即便给得出这份银子,她也不能给。
谭利民看到一双儿女这样的态度,心下气急,也知道兄妹两人对自己怨气很深,便也不再强求他们付账,问:“大夫,五日药费是多少?”
“我给你用的是上好的金创药,只要你不沾水不干活,这伤口就不会烂。所以,这药粉的价钱有点高,五日……你给一两银子吧。”
谭利民昨天晚上安顿好了母子几人,天亮后就去借银子了,他这么多年在外行走,倒也认识几个交心的友人,先借到了十两银子,他觉得不太够,于是把所有人都借了一遍。
这会儿他手里还有十七八两,看着是很多,其实经不起母子几人挥霍。不过,比起供养母子几人,自然是他自己的伤更要紧。
大夫拿到了药费,问:“那你明天自己来一下,我那边太忙了,这都不是出诊费的事,实在是抽不出空来。”
谭利民这会儿痛得半边身子都不敢动,都不知道自己明天能不能爬起来。
“明儿我要是来不了,到时候请你务必来一趟。”
大夫颔首。
谭利民感觉那疼痛像是钻入了骨头里,眼看大夫要走,又急忙问:“可有止痛或者是安神的药材?”
喝了安神药,睡着了就没这么痛了。
大夫皱了皱眉:“你最好是醒着,我怕你睡太熟了,到时弄到了伤口都不知道。如今是痛一点,但也并非不能忍耐……你的伤口是深了些,但比起那些断骨的还是差得远。”
谭利民咬牙:“我又不是不给药费。”
大夫不爱听这种话:“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我从来不会为了多赚银子而滥用药材。药材这东西,那都是留着救命用的,你忍忍吧。如果实在忍不了,再让人过来拿药。”
话音落下,大夫也不管谭利民的喊声,抓着药箱跑了。
大夫治病,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尤其在收药费这件事上,那心里都有一杆秤。
这安神药不是不能开,但那得看对谁。确实也有不想浪费药材的想法,可如果是对着富贵一点的伤患,完全可以开呀,到时多收点银子。
而对着附近这一片,那就不能收太高的药费……这伤口和伤口差不多,人不一样,收费就得一样,不然,大夫的名声要受损。
不够富贵的人受伤了,该痛就痛点,反正最后都能好,还能少花点银子。
大夫的马车消失了,谭利民还不肯收回视线。顾秋实上前去扶他,三冬快走一步,也去扶父亲。
三冬学的就是伺候人,但这会儿却毛手毛脚,不知道是不是太慌张了,她眼睛都看不清,一双手直接朝着大夫才包扎好的伤口上抓了过去。
紧接着,谭利民惨叫一声。
而三冬也叫了一声,还往后退了两步:“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她就是故意的。
长这么大,她没少挨饿。魏姝儿是个特别暴躁的性子,跟在她身边的人,那就没有不挨罚不挨骂的。
其他的丫鬟来来去去,魏姝儿却每次都留着三冬,三天两头就找理由罚一下,还都是伤她很重但又不会废了她的边缘。
三冬没少挨饿,现在也经常胃痛。离开了魏府后,她还特意出门去看大夫。结果,大夫说了,她这胃已经落下了病根,得好好养着……大概这辈子都养不好,那胃痛会伴随她一生。且还很严厉地嘱咐让她以后一日三四餐规律一些,否则,光这胃上的毛病就能要了她的命。
如果说家里真的是遇上了难处,三冬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明明家中没到那份上,亲生父亲去找着借口的送他们兄妹去吃苦受罪。
这哪是亲爹?
仇人还差不多!
三冬再次上前去扶人。
谭利民看到她的动作,就感觉伤口又痛了几分,他面色狰狞扭曲,厉声呵斥:“你别过来了!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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