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1章 独子难教 一


    出现在顾秋实面前的胡大锣看着挺狼狈, 浑身都是浮肿,他脸上带着笑容,看着有几分渗人。


    此时胡大锣似乎心情不错:“两个孩子挺好, 儿女双全,我又能照顾得过来。小时候我那样苦,就是因为爹娘生得太多,平时为了养孩子忙得脚不沾地, 哪里有空管我的死活。还有,我最高兴的还是有了孩子,不然, 赚再多银子, 都要被那些侄子惦记。”


    他越说越兴奋:“你真的很懂我,可能你会觉得我不对那些哥哥下手是优柔寡断,但他们和我一母同胞, 虽然更疼自己儿子,但也不是没有照顾过我, 我对他们的感情很复杂。大家各过各的就挺好。”


    他话特别多, 喋喋不休着缓缓消散。


    *


    顾秋实再次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坐在马车里,入目的料子细滑,绣工精湛, 应该价值不菲。


    他垂眸,看到自己袖口上精巧的竹叶绣花,余光也瞥见鞋子上同样有竹叶,衣摆处的竹子和这些竹叶相得益彰。


    像这么配一套, 价钱可不便宜。


    顾秋实刚想要换个姿势,手一抬就看到了小手指上的玉戒, 还有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腰间还别着一把折扇。


    这次,应该是个豪富。


    而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容貌端庄,保养得宜,脸上薄施脂粉,只有眼角的浅浅皱纹表示她你已经不再年轻。


    大概是察觉到了顾秋实的视线,贵妇人抬眼望来:“大爷,你看着我做甚?”


    顾秋实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神情,干脆靠在车壁上闭上眼。


    “你又想睡?”妇人眼中满身怒火,“一天天的早出晚归,好不容易坐在一起,你却连话都不想说,只想睡觉。在你眼中,到底把我当做什么?”


    顾秋实叹口气:“我困。”


    原身是真的很困,眼皮干涩,脑子也有些昏沉,明显是睡得不够。


    对面的妇人气得把手里的茶杯狠狠砸在小几上,然后别开了脸。


    “明月在我们身边长大,如今她……你居然一点也不担心。”


    顾秋实没有接话,他还没记忆,都不知道明月是谁。


    原身梁昌平,出身中南府。


    梁家算是中南府最富裕的商户之一,梁昌平是家中长子,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十四五岁就已经帮着跑货接货,等到成亲,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他十八岁成亲,原本是打算和与梁家门当户对的周家议亲,但定亲前夕出了意外,梁昌平喝多了酒,唐突了同为富商的白家女儿白水灵。


    虽然当时两人没有夫妻之实,但梁昌平确确实实撞见了正在换衣裳的白水灵。


    两家也算门当户对,梁家只好放弃了周家,转儿同白家结亲。


    夫妻俩成亲后,梁父去接货时着凉,又为了给儿子准备婚事累得不轻,那之后大病一场,大夫说让其静养,否则就会影响了寿数。


    于是,梁家夫妻避往郊外养身,梁昌平接了生意,他还年轻,难免被人小瞧,为了站稳脚跟,他大半的心思都放到了生意上。


    成亲半年后,夫人白水灵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后,生下来了两人的长子。


    但是,白水灵生孩子时很是凶险,险些一命呜呼,好在梁家和白家都对这一胎很是重视,请了两个大高明大夫守着,用了不少好药,才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命是捡回来了,但两个大夫都说,白水灵以后再也不能生,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梁昌平感念与妻子为自己的付出,又有白家的长辈旁敲侧击问他要保证。他看着康健的长子,便主动承诺,此生只白水灵一人,以后再也不会纳妾生子。


    男人当世,该信守承诺。梁昌平真的做到了自己承诺的那样,再也没有纳妾,甚至连妻子安排的通房丫鬟都拒了。


    也是因为他平时太忙,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生意上,无心与女子纠缠。


    这一过就是多年,两人的长子平安长大,值得一提的是,白水灵总说膝下空虚,想要一个香香软软的闺女。但她自己不能生了,于是就把娘家弟弟的女儿白明月接了来养在身边。


    白明月来的时候才两岁,那之后就很少再回白家,如果说长子梁玉是家中唯一的公子,那白明月就是家里唯一的姑娘。


    事情就要从这白明月身上说起。


    这姑娘在梁家长大,被白水灵宠得厉害,还有意撮合她和儿子的婚事,但是,白明月不喜欢梁玉,还谁都看不上,婚事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直到白明月十五岁那一年,白水灵都在张罗着给两个年轻人定亲了,白明月却在外头认识了一位公子,一开始三天两头往外跑,白水灵没发觉不对。等得到消息,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按理来说,这养在身边的姑娘再亲,那也只是个侄女,她既然非要嫁,备上丰厚的嫁妆送出门就是了。


    但是,白水灵死活不答应这门婚事,非要棒打鸳,还拖着梁昌平一起。


    那个和白明月好上的年轻人家世一般,将娶白明月当成了自己翻身的机会,梁家越是不答应,他越抓得紧。


    后来,两人不光无媒苟合有了夫妻之实。


    白水灵得到消息,险些没气死,怒气冲冲地拉了梁昌平一起去阻止。


    “大爷,你还真睡得着。”


    顾秋实被吵醒,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白水灵。


    两人这时候就是在去接白明月的路上,梁昌平平时很忙,只管着儿子,没有多少心思放在借居在府上的小丫头身上。


    倒是白明月经常熬汤送给他,也有经常给他请安。


    不过,对于梁昌平而言,这就是一个亲戚而已。尤其是这姑娘年纪大点之后,男女有别,亲爹都要避着,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姑父。


    “我已经接连两宿没睡,你能不能让我眯会儿?”


    白水灵眼泪刷就下来了:“明月对你那么好,一直拿你当最亲近的长辈敬重,如今她……她被人给骗了,眼瞅着就要被毁了一生,你竟然丝毫都不着急。”


    “我这不是来了吗?真要是不急,我就在府里睡了。”顾秋实一把掀开帘子,此处还是内城,大街上干干净净,来往的行人衣着体面,一副繁华盛况。


    没多久,马车在一处酒楼前停了下来,白水灵想了想后,吩咐马车去了后门。


    马车站后门停下,顾秋实也没有提出异议,两人有着一个小伙计带着上楼,直接到了顶楼角落的那间房门口,伙计行礼:“就在此处。”


    白水灵摆摆手:“你先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上来。”


    她抬手敲门。


    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穿衣衫的声音,还有女子的惊呼:“怎会……”


    白水灵一着急,直接把门踹开。


    这是一处雅间,外面是用膳的地方,摆着一大张圆桌。屏风后有一张床。此时透过屏风,隐约能看到后面有两个人正在整理衣衫。看身影一高一矮,一壮一瘦。


    白水灵直接绕过屏风,一眼看到了正在整理衣裙的白明月,她气的上前狠狠甩了白明月一巴掌:“我是这么教你的?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们还没有定亲啊,以后你还怎么见人?”


    她一脸痛心疾首,一边骂,眼泪落得很厉害,整个人哭到浑身发抖。


    白明月捂着脸,半晌后继续沉默着整理衣裙。


    “伯母,您别生气。今天这件事情是意外,晚辈和明月都喝醉了,要不然也不会……”


    “你闭嘴!”白水灵气得胸口起伏,“你最好是把今天的事情忘了,你跟明月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回头你也别再来找他,否则,你为了她可以不要命……你的家人呢?你的弟弟妹妹呢?”


    这话中满是威胁之意,丁繁华低下头:“是!”


    他绕出了屏风往外走,看到外面站着的顾秋实,微微欠身行礼。


    “伯父。”


    顾秋实眯起眼,知道真相的他方才心中就生出了不少戾气,这会儿看到丁繁华,再不压抑怒气,抬手狠狠一拳。


    丁繁华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痛叫了一声,捂着嘴后退好几步。


    顾秋实却并未收手,追上去很踹了两脚。直到把人踹倒在地,还不觉得解气,又冲着他的肚子踩了几脚。


    丁繁华一开始还惨叫两声,后来叫都叫不出来了,满脸紫胀,大口大口喘着出气,仿佛随时会晕厥。


    “伯父,我……我不是有意的,是喝醉了……”


    “喝醉?”顾秋实呵呵两声,抬脚就去踩他的胃,又是几脚下去,直到把人踩得吐出来,这才质问:“还醉不醉?清醒了没有?”


    丁繁华被打得喘不过气,好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急忙摆摆手,又慌张点头。


    “来人,把他给我捆了,带回府里!”顾秋实厉声吩咐。


    梁昌平在生意上说一不二,身边跟着的人都是他的心腹,他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人进来给丁繁华堵了嘴,又把人捆得跟粽子一样准备拖走。


    这么半天的功夫,屏风后面的白明月终于整理好了衣裙。她不太敢出来面对姑父,倒是白水灵听到外头的动静后,立刻窜了出来。


    “大爷,你这是想做什么?”


    因为梁父还在,梁昌平即便是做了家主,府内外的人大多都称呼他为大爷。


    顾秋实漠然看她:“这人敢把主意打到明月头上,那是没将本老爷放在眼里。我要把人带回去好好教训一番,夫人放心,即便是闹出了人命,也不会对梁府有影响,我会处理好此事,你就不要多问了。”


    白水灵脸色发白。


    而丁繁华听到这话,眼神里露出几分惊恐之意,但此时他的嘴已经被堵住了,想要求情都开不了口。


    跟在梁昌平身边的人动作很快,以防被人看见他们捆了人,有人找来了麻袋,直接将丁繁华套了进去,然后两三个人抬着他噔噔噔下楼。


    有人问起,就说是抬的货物。


    白明月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姑父,我……”


    顾秋实看她那惊恐的模样:“别害怕,有我在呢。”


    “我不是故意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刚才不知怎的就晕了,然后就……”


    梁昌平太忙了,他除了做生意之外,剩下的那点心思都用在了妻儿身上。对着这个借住在府里的姑娘,从来都只是把人当做亲戚,并没有多上心。


    “回头我会好好审问,一定弄清真相。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不知检点的姑娘。”


    白明月听到这话,泪水滚滚而落。


    她这会儿还浑身手软脚软,没什么力气。


    白水灵面色变幻,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抬头:“大爷,还是把那姓丁的放了吧。今日之事,虽然是意外,但也是因明月自己不检点之故,如果她知道与男子保持距离,没有来赴约,也不会发生这种。”


    此话一出,白明月身子抖得更加厉害,忽然白眼一翻,整个人晕了过去。


    顾秋实离她最近,看到人要倒,这周围又没有丫鬟,下意识上前将人扶住。


    白水灵皱了皱眉,一把将人抢过:“大爷,男女有别,还是由妾身来扶人吧。”


    顾秋实没有和她争,叫了丫鬟进来,一行人这才下楼往回走。


    白明月的丫鬟在马车里,马车停在后院,回去的路上,白水灵想要陪着侄女儿一起,被顾秋实喊了过来。


    “夫人,我有些事情要请教。”


    白水灵看了一眼侄女所在的马车,到底还是回了顾秋实所在的车厢。


    回去的路上,顾秋实没再开口,再次靠在车壁上打瞌睡。


    而白水灵也没有说话。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入了梁府,在后院才停下。


    白明月已经醒了,这会儿脸色煞白,顾秋实吩咐:“送表姑娘回房歇着,谁都不要去打扰。”


    闻言,白明月眼圈通红,冲着顾秋实一礼,然后扶着丫鬟的手冲匆离开。


    顾秋实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忽然白水灵伸手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大爷,你在看什么?”


    顾秋实推开了她:“不要拉拉扯扯。”


    白水灵有些不满,但两人多年夫妻,梁昌平又是出了名的端方守礼,她也不好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如今明月也回来了,大爷既然疲惫,不如回房歇会儿?”


    顾秋实负手就往偏院而去:“我要去看一下那个姓丁的,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欺负我梁府的人。”


    白水灵面色微微一变:“老爷,不如这些事情交给妾身?妾身一定办得妥妥帖帖,绝对不让姓丁的好过。”


    “本老爷已经太久没有教训人,有些手生了。刚好练一练。”顾秋实说着,脚下走得飞快。


    身后白水灵跟了上来。


    顾秋实心下冷笑,到了偏院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那一坨。


    丁繁华被捆得很紧,又装在麻袋里,丝毫动弹不得,乍一看,只看得到麻袋有轻微的起伏。


    “把麻袋打开,将他嘴上的布团子取了。对了,取我的鞭子取来。


    立刻有人上前动作。


    丁繁华口中的布被拿掉,腮帮子特别酸软,他一眼认出这是梁府,主要是入目都是院落,听不到有闲杂人等说话的声音,他原本要喊,这会儿也闭了嘴。


    顾秋实居高临下看着他:“谁让你去欺负我侄女的?”


    丁繁华眼神闪躲:“没……没谁……是我对白姑娘一往情深,情难自禁,求梁老爷成全。”


    闻言,顾秋实抬手就是一鞭子。


    这一鞭直接抽在了丁繁华胸膛上,瞬间皮开肉绽,又因为他身上捆着绳子,于是伤口就变成了一截截。


    丁繁华家中不如梁府豪富,但也没吃过这种苦,当场惨叫出声。


    第582章 独子难教 二


    丁繁华浑身被捆得严实, 动弹不得。但他因为受不了这样的疼痛,整个人在地上打滚,试图躲开顾秋实的毒打。


    白水灵在边上看得胆战心惊, 她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眼看大爷还要动手,急忙上前阻止:“大爷,你下手要有分寸, 千万别把人打坏了,万一闹出了人命,那可不是小事, 丁家也不是无名无姓之辈……您不要为了这种烂人毁了咱们梁府的名声。要是他死了, 您也要沾染上麻烦。”


    顾秋实拍开了她的手:“这人欺负明月,那就是没将我梁府放在眼里。我怀疑他后面有人,今日不问出幕后主使, 他是这种算计还会发生。”


    他一边说,又是一鞭子。


    丁繁华尖叫一声, 整个人痛晕了过去。


    “废物!”顾秋实满眼鄙视, 抬手又是一鞭。


    刚刚才痛晕过去的丁繁华睡梦中也承受不起这种疼痛, 再次被抽醒过来,他浑身都在哆嗦。


    恍惚间抬眼看向面前男人,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一片墨黑。丁繁华突然就很害怕, 这人下手这么重,好像杀人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不不不……伯父不要再打了,我说就是了。”


    丁繁华身上太痛,说这些话时, 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哭腔。


    他愿意主动坦白,顾秋实不再动手, 但眼角余光却发现站在身边的白水灵浑身都紧绷起来。


    顾秋实再次质问:“谁让你这么干的?”


    问着话,手里的鞭子作势又要抬起。


    丁繁华尖叫一声,忙道:“杀人要偿命。”


    顾秋实满脸不以为然:“偿命的前提是有人愿意到衙门去告状。回头我给足了丁家好处……这天底下就没有谈不拢的生意。”


    丁繁华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如果梁昌平拿着大把银子往家里砸,那时他又已经没了命,家中的爹娘肯定会答应和解。


    爹娘不去告状,他死了也白死。


    “是……这府上大公子让我这么做的。”


    他说完这话,还怕顾秋实不信,强调:“是真的。”


    顾秋实没有看地上的丁繁华,而是看向身侧白水灵。


    白水灵眼神很慌,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冲着他摇头:“我不相信玉儿会做这种事,这一定是污蔑。”


    丁繁华急了:“真的是梁公子让我干的,否则我也不敢啊!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和梁公子当面对质。”


    话说到这个份上,此事肯定有梁玉的份。


    顾秋实沉声吩咐:“去把梁玉给我找来。”


    外面立刻有人应声而去。


    白水灵浑身紧绷:“大爷,您要相信玉儿啊,千万别信了外人的挑拨。”


    丁繁华浑身哆嗦着:“伯父……”


    顾秋实忽然抬手,又抽了他一鞭子。


    丁繁华几乎崩溃,大吼道:“我都已经说了实话了,你怎么还……真的是大公子让我去接近白姑娘,他还承诺,这门婚事成了,会给白姑娘准备丰厚的嫁妆。如果我说的话有半字虚言,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怕顾秋实又动手,他还补充,“我全家都不得好死。伯……”


    顾秋实手腕一抖,再次一鞭:“你再喊,我抽死你。”


    到了此刻,丁繁华总算是明白自己后面又挨打不是因为梁昌平怀疑他说的话,而是不喜欢他的称呼。


    想明白这些,丁繁华简直要疯。


    不喜欢这称呼直说呀,非得让他猜。


    “梁老爷,好痛……真的是梁公子让我这么干的,这些说到底都是你们一家人之间的恩怨,你能不能放我一马?以后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顾秋实面色冷漠。


    白水灵心里没底,她不知道儿子能不能扛过大爷的审问。忍不住道:“大爷,您别生气。这件事情即便是和玉儿有关,他肯定也是被人给算计了。”


    梁玉还真的就在府里,来得也快,到了偏院看见浑身是伤的丁繁华,他面色微微一变。


    “爹,有事?这个人是谁?”


    “跪下!”顾秋实厉声训斥。


    梁昌平是个很严肃的人,不是他想对人甩脸子,而是他太忙了,加上他当家时才二十岁不到,怕别人不拿他的话当一回事,总想着严肃一些,旁人总能对他的吩咐重视几分。久而久之,遇上正事,梁昌平就会下意识绷紧了眉眼。


    梁玉咽了咽口水,跪得特别利落。


    梁昌平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弄清楚了做生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十七八岁开始管事,除了面嫩一些,他做生意的手段很是娴熟。


    他自己是这么过来的,便以为儿子也能跟他一样能干。结果,只是他以为而已。


    独子难教,这话一点都不假。


    白水灵很疼这个唯一的儿子,而梁昌平不然,他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把家业交到这孩子手上,难免严厉几分。


    但是,大概人的性格真的是天生的。梁玉从四岁起被他带到前院,开始那几年还学得像模像样,等到了十来岁,就开始学着偷懒,让身边的下人帮忙做功课时常事,还喜欢出去乱转,十二三岁,就已经将身边的丫鬟拉上了床。


    梁昌平得知儿子这样不成器,狠狠教训过几次。


    但是,狗改不了吃屎。只要他稍稍放松,梁玉总能干一些人他厌恶的事。


    梁昌平对这个儿子是满心的恨铁不成钢,但这是亲生的,他再不喜也只能教训一顿后又苦口婆心地重新教。


    “丁繁华今日算计了你表妹,他说是受了你的指使。你怎么说?”


    梁玉眼神咕噜噜地转:“儿子没有做这种事,他是胡说的。”


    丁繁华急了,梁玉不承认,那就算是他撒了谎。梁昌平下手这么重,说不定真的会把他打死在这里。事关自己的小命,他当然不能听之任之。


    “梁公子,这件事情是你和我密谋的,当时咱们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你还承诺过是承诺会给我一千两银票来着……”


    “你闭嘴!”梁玉怒火冲天,“我虽然平时混账了些,但绝对不可能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算计一个女子,更何况那还是我的表妹。你自己干的破事,不要往我身上扯。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和你的家人。”


    丁繁华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之意,一时间心中泛苦。


    不说实话吧,梁昌平不会放过他。而说了实话,梁玉又会教训他。


    看着面前两个年轻人眼神交会,顾秋实用鞭子点着自己的手心。


    白水灵在边上看的胆战心惊,万一大爷对梁玉动手,那可不是小事。


    “大爷,我相信玉儿不会做这种事。”


    顾秋实看了她一眼,忽然一抬手,一鞭子朝着梁玉抽去。


    死过一回的梁昌平知道了许多事。


    比如,梁玉不是他亲生的儿子。


    当年白水灵生下来的是一个闺女,因为她当时难产,生得很是艰难。孩子还没有落地,她就知道自己以后可能再也不能生。


    其实早在生孩子之前,她就做了两手准备,娘家那边,刚好一个跟她肚子里孩子相仿的孕妇……就是那么巧,有孕的人是她弟弟的通房。


    之所以把白明月接到身边,就是因为白明月才她十月怀胎的亲生女儿。


    而白明月在白家的身份很是尴尬,只是一个庶女,偏偏换子之事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


    也就是说,如果把明月留在白家,就绝对不会有任何优待,庶女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所以,白水灵把人接到了身边,在两个孩子长大之后,尽力促成二人之间的婚事。


    奈何梁玉很不成气,白明月和他每次见面都要吵架,两人是互相看不惯。


    不是那种青梅竹马的欢喜冤家,而是真的两看两相厌。


    白明月看不上梁玉,而梁玉……讨厌母亲给他定的这个未婚妻。


    梁玉想要躲。


    从小到大,父亲经常教训他,大多数的时候他都要躲。


    躲了就躲掉了一次教训,当然了,也有被揪回来继续挨打的时候。


    但是这一次,顾秋实不允许他躲。


    梁玉身子刚一动,就察觉到背上一阵疼痛,还听到了衣衫被撕裂的声音。


    火辣辣的疼痛传来,梁玉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如死狗一般:“娘,救我,救我呀……”


    白水灵心疼不已,冲上前想要扶儿子,又及时反应过来这不是解决之法,回过头就要来抓顾秋实手里的鞭子。


    顾秋实抬手一让,冲着梁玉又是一鞭子:“还不说实话,我抽死你。”


    梁玉自小养尊处优,即便是被教训,也从来没有伤得这么重过。他在动手之前就已经想过了事情会暴露,也想过父亲知道真相之后他要如何辩解。


    所以,这会儿身上一痛,他有些扛不住,便承认了。


    “我……我不想娶表妹,所以才给表妹选了一门婚事。丁繁华是个好人,他娶了表妹一定会善待她……”


    白水灵面色大变,她急忙抓住顾秋实的手:“大爷,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阿玉已经知道错了,再说,他原本也是好意。都怪我,我不该乱点鸳鸯谱,若不是我非要将他和明月送作堆,他也不会做这种事。”


    她慌慌张张解释,抓着顾秋实的手特别用力。


    顾秋实一把推开了她,再次冲着梁玉狠抽了几下,直到把人抽晕过去,才将手里的鞭子狠狠一扔。


    “慈母多败儿,他长歪成这样,以后如何能接手家业?”


    白水灵听到这话,心中一惊。


    顾秋实深深看她一眼:“好在本老爷还年轻,回头你张罗一下,纳一个清白人家出身的妾室进门。”


    语罢,扬长而去。


    白水灵惊呆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成亲多年,梁昌平从来不在外头乱来,即便是为了陪客人需要到那些风月楼,他也只是让花娘倒酒而已,哪怕过夜,也只是单纯的睡觉,从来不叫人作陪。


    之前她也吩咐过丫鬟去伺候,都被梁昌平拒绝了。


    如今他竟然主动提出纳妾,还明摆着说了是为了生孩子……白水灵根本就接受不了此事。


    “大爷,你把话说清楚。”


    白水灵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顾秋实脚下走得飞快,一路去了外书房,路上还吩咐管事:“以后每月给梁玉十两银子的月银,也别再接其他铺子的账目,他有本事欠,就让他自己还。”


    管事满脸意外,梁玉可是家主唯一的儿子,对外以少东家自居,无论走到哪儿,旁人都会给几分薄面。


    当然了,人家是给梁府面子。


    大爷只有这一个儿子,再恨铁不成钢,对外也经常让人照顾着。


    顾秋实脚下一顿:“放出消息,就说梁玉犯了大错,已经被本家主厌恶。”


    有了这话,梁昌平在外行走时,那些身为梁府少东家的优待,以后是别想享受了。


    白水灵一路追来,也听到了这样一番吩咐,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大爷,玉儿是您唯一的儿子,他还小,要是做错了事,您耐心教一教,千万别轻易放弃了他呀。”


    白水灵脚下跑得飞快:“大爷,刚才你说要纳妾,是为了生孩子吗?”


    顾秋实反问:“怎么,夫人如今不愿意了?”


    白水灵当然不愿意。


    若是梁昌平真的生出了其他的儿子,那肯定不会把家业交到梁玉手中,如果让庶子当家做主,以后她年老了之后岂不是要看庶子的脸色度日?


    “大爷,再给玉儿一个机会,求您了。”


    她满眼哀求,整个人都楚楚可怜。


    顾秋实皱了皱眉:“你是当家主母,不要做出这种姿态,丑!”


    白水灵:“……”


    第583章 独子难教 三


    白水灵也不想求人。


    她这些年是梁府的当家主母, 大爷一直对她敬重有加,相对的,她在府里的身份就高, 从来就不用放低姿态求谁。


    可今日这事,必须再求梁昌平给梁玉一个机会。


    “玉儿只是一时想岔才做错了事。再说,一切都是因为我乱点鸳鸯谱而起,这事不能怪他。大爷, 明月在我们跟前长大,她会理解,不会计较玉儿的算计。”


    顾秋实面色沉沉:“不是明月不计较, 就可以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你知不知道梁玉在做什么?他在找一个男人算计一个女子, 你也是女子,姑娘家被算计,那可要被毁了一生。杀人不过头点地, 他如此作为,实在太过卑鄙, 也太过恶毒, 实不配做家主, 如果把家业交给他,还不知道要如何胡作非为呢。”


    白水灵还要求情,顾秋实抬手止住:“你不用再强调玉儿是我唯一的儿子。他长成这样, 我是绝对不会考虑让他做少东家的。”


    “大爷,你就笃定自己一定能生?”白水灵忧心忡忡,“虽然你还年轻,但子嗣讲究缘分, 万一……”


    顾秋实接话:“万一我生不出来,回头我就出去收养几个聪慧的孩子。”


    白水灵面色惨白, 看着他转身离去,她浑身脱力,瘫软在了丫鬟身上。


    宁愿去过去外头的野孩子,都不愿意将家业交给梁玉,可见梁昌平有多失望。


    “夫人,公子身上的伤势挺重,他不让大夫碰……”


    白水灵压下心头的烦乱,赶去了儿子的院子里。


    梁玉受伤挺重,背上皮开肉绽,这样大的伤口必须要好好处理。上药之前得用烈酒清洗,否则,人很容易发高热。


    “万一起了热,那就是九死一生。”


    白水灵看着趴在床上的梁玉,劝道:“玉儿,忍一忍。”


    梁玉愤然:“痛在我身上,你当然可以忍。刚才你为何不拦着?你是不是故意的?”


    白水灵皱了皱眉:“来两个人,把他摁住。”


    梁玉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自然也不会老师地由大夫清洗伤口。其实不管劝不劝,最后都是一个结果,如果无人按住他,这伤口肯定是洗不成的。


    屋中一阵鬼哭狼嚎,小半个时辰之后,大夫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公子最好是少动或者不动,等前三天过了再说。”


    白水灵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以后会不会留疤?”


    大夫颇为无语:“这么深的伤,很难不留疤。不过,公子是男人,又伤在背上,有疤也不要紧。”


    梁玉的嘴从来就不服输,听到大夫这话,立即道:“这疤留在我背上,你当然不要紧了。”


    大夫没有接话,低头收拾药箱。他是家里大爷请来的大夫,并不是梁府的下人。就连大爷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


    如果大爷要护着这对母子训斥他,那他也不干了。


    大夫板着脸离开,梁玉又疼又愤怒,一怒之下,把面前的杯子都砸了。


    白水灵一脸严肃,吩咐所有的下人退下,等到屋中只剩下母子二人,她才道:“你不要再发脾气了,以后学乖一点。能下地了赶紧去找你爹道个歉认错,方才我去求情,他可是打定了主意要纳妾生子承继家业!”


    梁玉胸口起伏不止:“无论我怎么讨好他,他都始终看不上我,早晚都有这一日。”


    “放屁!” 白水灵气得爆了粗口,“是因为你算计明月,他觉得你性情恶毒,以后还会闯更大的祸,所以才改了主意。今日之前,他有跟我抱怨过你的不成器,但从来没想过将家业交给别人。”


    梁玉冷哼一声。


    “即便要认错,那也得是我伤好转之后,这会儿我想睡觉,出去!”


    白水灵没心情跟他吵架,本来也打算回去准备一桌饭菜,好生哄一哄人,起身离开时嘱咐:“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他可说了,即便是自己生不出孩子来,过继外面的孩子回来承继家业也不考虑交给你。你自己争口气,别让他太失望,兴许还有点机会。”


    *


    顾秋实不打算回正房睡,原先梁昌平就经常在书房留宿。因此,书房隔壁那间厢房的摆设和正房比也不差什么了。


    他先是看了一会儿账本,然后出门,去了白明月的院子。


    白明月住在竹林里,这院子里夏日很是凉快。但冬天住在这儿,就显得特别湿冷。


    原先梁昌平从来不管白明月的住处,家里不差这一张嘴,至于住……在他看来,白水灵愿意养这个侄女多年,又经常在他面前念叨说拿白明月当亲生女儿。既然是亲生女儿,白水灵肯定不会亏待了她。


    此时顾秋实走进这竹林,感觉特别阴寒,姑娘家住在这种地方对身子没好处。


    “去将南院收拾出来,越快越好,回头让表姑娘搬进去。”


    梁昌平手底下最信任的管事有四个,其中三个帮他管着生意,无论大小掌柜,想要见他都得先禀过三位管事。


    第四位是胡林,管着他身边大大小小的杂事。


    胡林有些意外,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主子这是想弥补白姑娘吗?”


    顾秋实点头:“算是,这里面的事情复杂,以后你就知道了。总之,以后在这府里,除了我和明月之外,其他的人你都可以不管。”


    胡林满脸惊讶:“是。”


    白明月受了很大惊吓,回来之后就让人准备了热水泡澡。一连泡了两桶水,她感觉自己身上那种黏腻的触感还是洗不干净,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在桶里哭了出来。


    顾秋实到的时候,她才从通里出来,头发都还是湿的。


    男女有别,顾秋实得知她在洗漱,便没有进去,而是就坐在了院子里的石桌旁。


    有丫鬟送来了茶水点心,顾秋实有注意到这院子里伺候的人并不多,规矩还有些懒散。


    也是,如果伺候她的丫鬟得力,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或者说,因为梁昌平很看重自己唯一的儿子。在这个府里,上上下下都没有人敢违逆梁玉。


    半个时辰之后,白明月才搅干了头发出门,即便是洗漱过,她的眼圈还是红的。


    “姑父。”


    白明月站在顾秋实面前,大概是刚泡过热水,只是肌肤白里透红,整个人有种洗尽铅华的素净,容貌较以往更胜三分。


    梁昌平以前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她,顾秋实瞅了一眼,也没有多看,问:“可还害怕?”


    白明月心里很怕,但是当着一个不熟悉的姑父,她不敢说实话,只摇摇头。


    顾秋实没有说太多,只道:“一会儿我会换掉你身边所有伺候的人,新送来的那些人中,你要是不喜欢谁,直接找胡林挪换,还有,你住的这个院子不行,太阴冷了,我已让人准备了南院,回头你搬过去住。”


    听到这样一番话,白明月没有喜只有惊:“姑父,我……”


    她有些胆战心惊,从来都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的姑父突然对她这样上心,为什么?


    “让你搬你就搬,觉得哪里不合适,直接就让人改。以后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不用这么拘束。”


    顾秋实没有多留,父女之间同处一屋檐下却相见不相识,之前一点感情都没有,他今日做了不少,白明月明显被吓着了。


    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他起身回了外书房。


    而关于竹林里发生的事,白水灵很快就得知了消息。她面色几度变化,又见去请梁昌平的人被打发了回来,再也坐不住了,霍然起身赶往竹林。


    胡林动作很快,顾秋实前脚吩咐,后脚他就开始办事。此时白明月身边的人已经换过,白水灵想要见人,在门口就被拦住了。


    并且,那些人还很快禀到了胡林面前。


    顾秋实这会儿正在用晚膳,梁昌平虽然辛苦,但赚了很多银子,衣食住行都用最好的东西。甚至有一些宫里都拿不到的吃食,他这里也有。


    倒不是说比贡品还要好的东西很好买,而是梁昌平不愿意委屈了自己。尤其是吃食,他府里养着十几个厨子,擅长各色菜系,他经常轮番换着吃。


    才刚开始吃,就得知了这个消息。顾秋实不想影响自己的胃口,吩咐:“胡林,你去一趟,把白水灵拦在院子之外。”


    胡林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惊涛骇浪。


    主子一向对夫人尊重有加,从未直呼其名过……看来,以后这府里真的要变天了。


    白明月当然不会将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姑母拦在外面,只不过白水灵刚刚进院子后不久,胡林就赶到了。


    “夫人,主子让您去书房一趟。”


    白水灵心中一动,也顾不得和白明月计较,转身就往书房走。


    走到一半,又回头:“明月,你也跟着一起吧。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白明月立刻放下碗筷出门。


    走在路上,因为有胡林跟着,白水灵许多话都不好劝,只嘱咐道:“明月,如果不是我把你接来梁府,你这些年绝对不会过的这样优渥,之前我也是真心拿你当女儿看,真心想要将你聘为儿媳妇。只是我没想到玉儿会这样反感,进而跑来算计你……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想请你在大爷面前求求情。”


    白明月才不想求情呢。


    不过,姑母对她恩重如山,嫡母不是个好人,如果她留在白家,兴许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是。但姑父不一定听我的。”


    “只要你尽力求了,我就不会怪你。”白水灵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明月,这一次委屈你了。以后我不会再勉强你和玉儿在一起,但我是你姑母,亲手养你长大,我不会亏待了你。回头我就找城里的大媒人来帮你相看,一定帮你选个四角俱全的亲事……”


    胡林已经发现了主子如今心境上的变化,夫人想要给表姑娘定亲,得先过主子那关。


    所以,说什么四角俱全,夫人说了不算,得主子点头才行。


    其实到了这会儿,胡林也没有想明白主子对待表姑娘的态度。


    要说一个男人突然对一个妙龄女子好,多半是因为心动了,但是他伺候主子多年,主子从来就不是个好色之人,今天那神态……也不像是对表姑娘生出了非分之想,似乎只是单纯的想要好生照顾一下这个晚辈。


    胡林咳嗽了一声,阻止了白明月的回答:“夫人,主子还等着呢。”


    别磨蹭,也别废话了,赶紧走吧。


    白水灵笑容微僵,这府里上上下下都对她敬重无比,也就是梁昌平身边这四个得力的管事是个例外。


    姑侄二人到了书房时,顾秋实晚膳已经用完,他让人收拾了碗筷,又有人送上茶水点心。他亲自把点心送到了白明月面前。


    “还没吃晚膳吧?吃点!”


    白明月瞬间就感觉到了姑母看过来的凌厉的目光,一时间只觉如坐针毡,也不敢多看面前的点心,只低头道:“多谢姑父,我不饿。”


    白水灵心头怒火冲天:“大爷,我听说你要把明月挪到南院去?”


    顾秋实颔首:“是有这回事。你如果不满,尽管来问我,不要为难明月。”


    “可是南院是我准备了给玉儿成亲以后住的院子,那里也最靠近正院。不管是哪户人家,这种院子非嫡出子女不能住,明月只是借住在府里的表姑娘,这不合适。 ”白水灵一脸严肃,“大爷不要坏了规矩。”


    “我觉得挺合适的。反正我也没几个孩子,至于梁玉……这次的事情他简直是大错特错,必须给他一个教训,成亲之事暂时不要再议,以后再说。”顾秋实语气不容拒绝,这时候把人家姑娘跟梁玉绑在一起,那是害了人家。


    姑娘家名声要紧,只要一定亲,再退亲名声就不好听了。


    白水灵哑然:“如果明月和玉儿定亲,那地方给她住倒也得宜,要不,我再去劝劝玉儿?”


    顾秋实正准备喝茶,闻言直接将手里的茶杯砸了过去。


    茶杯落到白水灵身上,痛倒是没有多痛,只是打翻的茶水很烫。


    白水灵烫得站了起来,花容失色地赶紧扯开贴着肌肤的衣裳:“大爷,有话好好说,您这是做什么?”


    “这门婚事不成,以后不要再提了。你觉得是明月高攀的玉儿,在我看来,玉儿那个畜生根本就配不上明月。”顾秋实说话刻薄,“他就不配有妻子。”


    白水灵心都跳了跳:“大爷,玉儿是你唯一的儿子。长得一表人才,你为何要这样贬低他?”


    顾秋实冷笑:“他配不配娶明月,你心里最清楚。”


    闻言,白水灵吓一跳,她下意识抬头,想要看清男人脸上神情。但是男人冷冷淡淡,什么神情都没有,她都看不出来他的想法。


    饶是如此 ,白水灵也吓得够呛,接下来都心慌得不行,完全不敢开口,就怕泄露了自己的慌张。


    白明月看了一眼姑母,她万分不愿意为梁玉求情,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看在照顾她多年的份上,也不能真的让梁玉被姑父厌弃。


    “姑父,我听说您打表哥了?”


    顾秋实颔首:“他该打!你不用为这个混账求情,我心里有数。”


    白明月低下头:“这事……其实也不怪表哥。之前姑母撮合我们二人,那时我没有拒绝,表哥不喜我,又拒绝不了这门亲事,一怒之下做了错事,我不怪他,还请姑父不要过于苛责表哥。回头……回头姑母会帮我说亲,我很快就会嫁出去。”


    她说到这里,直接跪下了:“姑父,明月能得您和姑母照拂多年,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表哥针对我的事,我虽然失望,却也能理解。还请姑父原谅表哥一次。”


    “我原不原谅他,都不关你的事。”顾秋实面色缓和,“此次你受了委屈,怎么也轮不到你跪在这里,你不用自责,挨打受骂那都是他活该。”


    白明月哑然。


    她求也求了……其实她早已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在这梁府,不管是姑母也好,梁玉也罢,她谁都影响不了。何况梁昌平还是一家之主,更不可能听她的话。


    顾秋实上前去虚扶:“起来。”


    男女有别,他不可能真的碰到白明月。


    而白明月也识相,并不敢一直跪着,看到他来扶,立刻起身。


    “我觉得竹林那边挺好,就不搬了……”


    顾秋实打断她:“客随主便,我怎么安排你就怎么住。”


    白水灵看看侄女,又看看男人,心里像是长了一汪野草,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等到白明月起身告辞,白水灵也跟着出门。


    “明月,你站住。”


    顾秋实听到她的呼喝声,立即追出门。然后,刚好看到白水灵一巴掌狠狠甩在白明月脸上。


    “贱人,你不要脸!”


    见状,顾秋实几步上前,一把揪住白水灵的手腕,将人狠狠推了出去。


    白水灵受不住力,后退好几步,歪倒在丫鬟身上。她满脸不可置信:“大爷,你为了别的女人打我?”


    她再次看向白明月,眼神几乎要吃人:“来人,送表姑娘回白府。”


    伺候白水灵的婆子立即应声,顾秋实厉声呵斥:“我看谁敢动!”


    婆子吓一跳,一时间进退两难。


    白水灵瞪着他:“梁昌平,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好意思老牛吃嫩草?即便是你真的不要脸,兔子还不肯窝边草呢,明月是我侄女,你看中谁不好,为何偏偏……”


    顾秋实厉声道:“掌嘴!”


    胡林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站着旁边都吓呆了,听到主子的吩咐,他很快回过神来,看向伺候在这院子里的粗使婆子。


    “快!”


    婆子不敢耽搁,一人控住白水灵,另一人真的就对她甩了两个巴掌。


    粗使婆子力道很大,两个巴掌下来,白水灵脸颊都已经肿了。


    她又惊又怒:“梁昌平,我是你的妻子!”


    顾秋实冷笑:“你该庆幸自己是我的妻子。否则,我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了你。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会看上你侄女的烂人?方才你的那番话,不光侮辱了明月,也侮辱了我。下次你再这么胡说,就拿着休书滚!”


    这张休书是肯定要给的。


    白水灵挨了打,心中怒火冲天,不过,得了梁昌平这话,倒也安稳了几分。


    “你还说没有看上明月,又是换院子,又是对她呵护有加……”


    顾秋实冷笑:“那是因为我怀疑了一些事,白氏,你最好是没有乱来,否则,你别想好好死。”


    白水灵面色瞬间变成了惨白,她不敢再多问,可要是不问个明白,她我心里就安稳不下来,今天晚上也别想睡。


    “你什么意思?”


    顾秋实看向胡林:“送表姑娘去南院。”


    白明月不敢再拒绝,她吓得胆战心惊,也不敢再胡乱劝和,飞快跟着下人走了。


    白水灵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心里更慌了,难道梁昌平真的知道了?


    事实上,顾秋实并不打算跟白水灵打哑谜,他已经派人去了白府,借口说白明月想念姨娘,让白府的少东家,也就是白水灵的弟弟把人送过来。


    不止如此,他还派人去白府打听当年那位媚姨娘生孩子的细节。


    最迟今天晚上,顾秋实就会将当年的真相全部查清。


    “来人,抓了江婆子母女,本大爷要亲自审问!”


    白水灵吓得尖叫:“不行!他们是我的陪嫁,不是梁府的人,你无权审问!”


    “我就要审,你待如何?”顾秋实侧头吩咐,“一个时辰之后,等白家人到了,将表姑娘也请过来。”


    白水灵心中再无侥幸之意。


    事情发展到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梁昌平一定是知道了她当年换掉孩子的事,所以才会对玉儿下那么重的手,才会突然将明月换到南院来住。


    她心里特别慌乱,理智告诉她,慌乱没有用,如今要赶紧想好说辞。或者,让江婆子母女俩彻底闭嘴。


    但是事情发生得太急,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这会儿才准备灭口,已经太迟了。


    江婆子很快被押到了顾秋实面前。


    “打!”顾秋实轻飘飘道:“我要知道当年的真相,如果她不肯说,那就直接杖毙,什么时候肯说了,再带到我面前来。”


    胡林一挥手,被堵了嘴的江婆子母女就被拖到了院子之外。


    很快,沉闷的板子声传来,伴随着的还有被堵住了嘴的惨叫声。


    白水灵浑身发软,靠在丫鬟身上,听着这动静,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第584章 独子难教 四


    此时白水灵实在打不起精神说话。


    但不说又不行, 她必须要想法子自救:“大爷,你这是在屈打成招。”


    顾秋实扬眉:“我又没说让她们招什么,只要招了就行。”


    白水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爷想知道什么, 直接问我就行,不用拷打我身边的人。”


    顾秋实不接着话茬,扭头看向胡林:“去把梁玉接来。”


    胡林将主子今日的变化从头看到尾,能够成为主子身边最信任的管事之一, 都敢大胆猜测,再小心求证。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换做往常, 他会对梁玉格外小心, 甚至是大着胆子求主子不要折腾已经受伤的公子。


    现在嘛,完全没有那个顾虑了。


    胡林知道梁玉不是善茬,而且其他的下人知道得不多, 如果梁玉执意不来,大概没人敢强行请人, 于是, 他带着几个护卫亲自跑了一趟。


    梁玉趴在床上养伤, 他从来没有伤过这么重,痛得根本睡不着,一直都在哼哼唧唧。


    胡林到了门口, 被梁玉的随从拦住:“胡管事,容小的通禀一声。”


    随从还没有进门,屋中的梁玉已经听到了这话。他想到父亲对自己的凶狠,这会儿也不想去见人, 再说,他都伤得这么重了, 父亲竟然一点都不体谅。


    “不用禀了,本公子身上有伤,身子不适,不见人。”


    胡林直接闯了进去。


    而他带着的那些护卫已经将梁玉的随从制住,又有两个跟在他身后到了床边。


    梁玉惊呆了。


    “大胆!放肆!”


    胡林似笑非笑:“小的胆子不大,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如果不是主子有吩咐,小的也不敢强闯。主子有命,让公子去一趟外书房。”


    梁玉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劲。


    其实下人的态度就代表了主子的想法,胡林如此胆大妄为,多半是父亲纵容的。


    一时间,梁玉心里七上八下,简直细思极恐。


    “去外书房做什么?”


    胡林并不想帮他解惑,卖了个关子:“公子去了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又想试探一下,又道:“夫人也在,这会儿江婆子母女俩正在挨板子。”


    梁玉面色惨白:“我不去,本公子受伤了,大夫说要静养,我哪里也不去,你滚!”


    胡林摇摇头:“抬走!”


    四个护卫上前,抬着梁玉出门。


    他们再怎么小心,也难免会扯着梁玉的伤。


    梁玉痛得呲牙咧嘴,又想要父亲心疼自己。于是一路惨叫连连,越是靠近外书房,他惨叫的声音越大。


    外书房是一个很大的院子,此时拱门之外,还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隐约还有女子的惨叫声。那声音又低又闷,好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梁玉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都不敢看江婆子母女俩的下场,但又忍不住,入目一片血红。


    明明江婆子都呜呜呜表示要招了,但是动手的人却并未停下来。


    顾秋实翻了把躺椅坐在院子里,如今正值秋日,秋高气爽,今日并不热。他摇啊摇的,姿态还算悠闲。


    但是他满脸严肃,此时外面还在打人,院子里站着十多个人,没有任何一人敢发出声音,气氛沉闷无比。


    胡林进门行礼:“主子,公子到了,您看将公子安顿在何处?”


    顾秋实伸手一指:“就扔地上吧。”


    他从头到尾没有往梁玉那边看一眼,语气随意得不像是安排自己的儿子,倒像是扔一块抹布。


    梁玉心中惶恐不已,试探着唤:“爹?”


    顾秋实扭头看他,然后收回目光。


    梁玉被那一眼看得浑身冰凉,老老实实趴地上:“爹,出什么事了?是娘身边的小人做错了事吗?”


    此时江婆子已经奄奄一息,被下人拖到了顾秋实面前,他抬抬手指,立刻有人拿掉了江婆子口中的布。


    “说吧,你只有这一个机会,如果不老实,那就直接丢乱葬岗。”


    如果说江婆子一开始还想糊弄,且打算好了糊弄不过去就将此事应下,但挨了一顿板子只剩下一口气的她是真的生不出其他心思了,颤颤巍巍道:“是……当年夫人生下来的是一个姑娘,生孩子当天就将姑娘送走,然后从白府……”


    白水灵头皮一炸:“你胡说!”


    江婆子已经没有力气反驳,继续道:“从白府……抱……抱来了公子……”


    说到这里,她喉咙一甜,张嘴就喷出了一口血。她努力睁大眼睛,“救……救……救我……”


    顾秋实瞅着她,忽然问:“当年这件事情是谁安排的。”


    江婆子为了保得一条小命,也为了保住自己女儿,忙不迭道:“是……是我……”


    顾秋实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真正的女儿流落在外?就在白府?”


    江婆子点头:“是……是明月……表……姑娘……”


    她受伤很重,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你说话算话,快救我娘!”说话的是外头挨板子的江六月。


    她年纪和白水灵相仿,一直没有嫁人,可以说是对主子忠心耿耿。


    顾秋实挥手:“丢去乱站岗。”


    江婆子瞪大了眼睛,但她已经无力为自己争取。


    江六月听到这话,简直要疯了,激动地道:“我娘都已经招了,你为何说话不算话?”


    顾秋实扬眉反问:“我可没有承诺过得知真相就放你们生路。只凭她将我亲生女儿换出门这一件事,她就死不足惜!”


    梁玉心中再无侥幸,趴在地上装死。


    而被人请过来的白明月,此时站在拱门处,她过来时刚好将江婆子的招认听在耳中,顿时心神俱震。


    她又不傻,此时许多过往浮上心头。


    比如姑母对她的耐心和偏爱,不提那些难听的谩骂和平时逼着她学各种技艺时的严厉,姑母对她的疼爱已经隐隐能和梁玉持平,这本身就很不寻常,毕竟白家不止她一个女儿,她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庶女。


    还有最重要的,姑母经常炖了汤让她送去给姑父,还经常在夫妻俩吃饭时刻意留下她一起吃。


    原先她只以为是姑母想让她讨好姑父……毕竟她住在梁府算是寄人篱下,一家之主对他疼爱几分,她的日子会更好过一些。


    但是,方才江婆子的那番话让她明白,事情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姑母当年生的是一个女儿,但她想要儿子,所以把女儿送我娘家,又从娘家抱了一个男娃过来。抱过来的男娃是梁玉,那当年送走的姑娘是谁?


    白明月明白,那个姑娘就是她。


    姑母根本不是她姑母,而是她的亲娘。姑父是亲爹,直到今日,姑父隐约怀疑了她的身世,所以才有了给她搬院子,又对她嘘寒问暖之事。


    原来,她不是寄人篱下的小可怜。


    想到这些年的战战兢兢,白明月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姑母,当年你送回娘家的女儿在哪?”


    白水灵瞪了她一眼:“反正不是你。”


    话出口,白水灵惊觉自己失言,这话等于她承认当年真的送走了一个孩子,忙找补道:“我没有换过孩子,这些都是污蔑。明月,你姓白,不是我的女儿。”


    顾秋实忽然道:“胡林,准备笔墨纸砚,一会儿我要写休书。”


    他情绪不是特别激动,白水灵却怕到了极致。


    “大爷,你不能只听信下人的一面之词,我没有换孩子……即便孩子真的被换,那也是他们私底下替我做的决定,是他们背着我干的,我不知情啊……”


    顾秋实不耐道:“白氏,你不要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一会儿老老实实拿了休书滚蛋。”


    “我不要!”白水灵几乎是尖叫,“我是梁府的当家主母,你不能仅凭这几句似是而非的污蔑就这样对我。大爷,想要撵我走,必须拿出人证物证。”


    顾秋实扬眉:“你可以不走,以后梁夫人就疯了,必须要到庄子上静养。”


    白水灵:“……”


    这是让她在去庄子上静养和被休之间二选一呢。


    选择被休,忒丢脸,她以后也不好意思出现在人前。


    但是,如果选去庄子上……听说庄子上每年都要病死好多人,如果她病死了,白府又理亏,绝对不敢为他讨公道,到时她死了也白死,还会死得无声无息。


    顾秋实又补充:“这病重了不治身亡,本也是情理之中。”


    白水灵:“……”


    要么死,要么被休!


    她哪个都不想选,当即哭着道:“大爷,我给你生了唯一的孩子,当年我险些就死了……”


    第585章 独子难教 五


    “没有什么是我不能做的。”顾秋实一步步上前, 用手勾住她的下巴,“你想害我断子绝孙。还拿我赚的银子来伤害我的女儿,谁给你的胆子?”


    “我没有做过!”白水灵浑身都在哆嗦, 颤抖着声音道:“你怎么就能确定明月一定是你的女儿?当年的事情你确定查清楚了?”


    她到底是不想承认换过孩子,或者说,她不想承认换孩子是自己所为。


    即便真有人换,那个人也不能是她。


    她希望梁昌平将这件事情扯开了查, 最好有她参与。


    白明月和白水灵有几分相似,原先梁昌平以为,姑侄二人之间长相相似也正常, 从来没想过两人是亲生母女。


    而白水灵娘家侄女不少, 和她最相似的只有白明月。如果说那些侄女中有一个是她的亲生女儿,那绝对是明月。


    还有,白水灵都回娘家去抱侄女来养了, 没道理不抱亲生的孩子。


    “用不着查,你既然是回娘家去抱养侄女, 不可能不抱亲生的, 这些年, 你对明月还算疼爱,她绝对是你生的。”


    白水灵呵呵:“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确定清楚?”


    “白水灵, 不要拿我当傻子。”顾秋实狠狠丢开她。


    已经有人准备好了笔墨纸砚,顾秋实转身就去写休书。


    白水灵被吓着了。


    这些年来,白府一直在走下坡路。事实上,当年她嫁入梁府时, 白府就已经大不如前,也是因为这些年来有梁昌平带着, 才败落得没那么快。


    “大爷,你不能休我。这些年,从来没有做错过事。”


    另一个怕白水灵被休的人是梁玉。


    “爹,事关重大,还是查清楚为好。”


    如果白水灵被休回娘家,就证明她当年确实是用女儿换了一男娃回来。


    如此,他就不是梁家血脉,而是白家人。


    当年和白水灵一起生孩子的人只是白府公子的一个姨娘,也就是说,他要是回到白府,就只是一个庶子。


    其实梁玉早在去年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事情要从母亲撮合他与表妹说起,他不愿意娶表妹,认为白家一个庶女配不上他。因为这些年来母子感情一直很好,母亲也处处为他打算。所以,他在母亲面前从来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对于母亲提的这门婚事,他从来都是拒绝,后来眼看母亲都要张罗着给两人定亲了,他干脆就说了心里话。


    不提什么青梅竹马的情分,只看两人的身份,那确实是不太相配。即便是要亲上加亲,应该也是娶白家接嫡女过来,而不是配一个庶女给他。


    母亲那时左右为难,见他对这门婚事抵触得厉害,所以就跟他说了实话。


    白明月是她的亲生女儿,是梁昌平唯一的嫡女。而他只是白家一个庶子,不过是运气好的刚好与白明月一起出生,才有了这样一番运道。


    不过,当时母亲就嘱咐他,这件事情不能往外说,不然母子俩都要倒大霉。


    梁玉做了十多年的梁家公子,当然不愿意回到白府,因为两家是亲戚的缘故,他这些年也经常去白府,那府里真的是乱七八糟,和他同辈的公子加起来有十一人,年纪比他大的有三人,比他小的有八人,他一个庶子,夹在中间……实在是几头不靠。回去了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他没想过老老实实娶了表妹,生下一个有梁家血脉的孩子,但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愿意要白明月。


    母亲知道真相,到时他就是上门女婿,但凡他做出对了不起白明月的事情,母亲一定不会放过他。即便不对他做什么,肯定要在他耳边念叨。


    他不想下半辈子都被两个女人管着,所以才大着胆子找了丁繁华帮忙。


    谁知功亏一篑,事情弄成了现在这样。


    如果早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会让父亲知道真相,他说什么也不干这种蠢事。


    顾秋实很快写了一封休书,上面写明了白水灵善妒,不想让夫君纳妾,在生下女儿之后混淆血脉,害得梁昌平养一个野种多年。


    无论是哪家的媳妇做出这种事,婆家都绝对容不下。


    又是欺骗又是混淆血脉,从律法上来讲,梁昌平休她一点毛病都没有。


    “胡林,送去衙门。”


    当下的律法,如果要休妻,需要有充足的理由,再给出了理由后,只要符合律法,衙门那边不光会将当初二人的婚书作废,还会给出一纸文书与女方。


    胡林打算亲自去办这件事。


    白水灵见状,目眦欲裂:“梁昌平,我九死一生为你生了孩子的呀。当初如果不是为你生孩子,我也不会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若不是怕你辜负我,我不会铤而走险。”


    顾秋实面色冷漠:“少胡扯!白水灵,自从你怀有身孕,我请了几个大夫在家里守着你。生孩子之前,谁都不知道你会难产,包括你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你却在生了女儿之后立刻换了一个儿子回来,高门大宅中想要把此事做成还要瞒住我并不容易。若不是你早有算计,事情不会这么容易。”


    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早在生孩子之前,就已经打算好了生下来的这个一定是男丁。所以,说什么怕我辜负你都是假话,你从一开始就想让白府的孩子接手我梁家的生意!”


    “不是这样的。”白水灵哭着否认,“你不要污蔑我。当年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先查一查……”


    “不管查出什么,在我眼中,明月都是我的女儿,你就是想用白家的孩子替代我的亲生孩子接手梁家生意。”顾秋实目光落到梁玉身上,“这些年来,我在你身上付出了许多心血,无论怎么教,你都始终骄奢淫逸,小小年纪就想法子糊弄功课,糊弄我。让我一度怀疑我不会教孩子。现在回头去看,你从根子上就是歪的,无论我怎么扶,都扶不正。”


    梁玉张了张口:“爹,我……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顾秋实怒极反笑,忽然扯了鞭子就朝着梁玉抽了过去。


    伺候在梁玉身边的下人原本就是梁府的人,两人得知这样的真相,都吓傻了。看到鞭子飞来,也再没有了拼命护主的心思,下意识就躲开了去。


    于是,梁玉又一次皮开肉绽。


    他惨叫连连,也知道不能再求梁昌平,于是转而看向白水灵:“娘,救我,救我啊……这件事情跟我又没关系,不管当初你们谁换的孩子,当时我只有几天大,什么都不懂……”


    言下之意,他是无辜的。


    白水灵嘴唇颤抖,当年把梁玉抱回来,她知道这孩子不是亲生,一开始还有点抵触。可是这孩子天天在眼前长大,看着特别可爱,再说她为了不让人怀疑,装也要装出一副慈母的模样。


    装得久了,她渐渐地也将梁玉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只是看到梁玉受伤,那真的就跟抽在她身上没区别。


    “大爷……”


    顾秋实抽了三鞭子,此时梁玉已经在大口大口喘气,仿佛随时会晕过去。他收了手,看向白水灵:“你也觉得他是无辜的?”


    白水灵浑身哆嗦,却还是强撑着为梁玉求情:“当年他确实不知情嘛。”


    “但他害了明月是事实。还有,他替明月享受了我多年的疼爱也是事实。即便他是无辜的,那我今天就迁怒了,你待如何?”


    说着,顾秋实手腕狠狠一甩,鞭子再次飞出,狠狠打在了梁玉身上,又带出了一片裂帛之声,末了还有几滴血珠。


    梁玉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白水灵身子一抖:“既然你确定他是白家的人,那你把人打成这样,就不怕白家追究吗?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滥用私刑,会被入罪。”


    顾秋实冷笑:“你把白家的孩子抱到家里来养了这么多年,我不信白府的人不知情。他们伙同你混淆梁府血脉,你这些年还约束着不让我纳妾生子,分明就是谋夺我梁府几辈人攒下来的钱财。若是他们要报官,那我刚好也算一算这笔账。看看到底是谁会有牢狱之灾。”


    白水灵哑口无言。


    “咱们多年夫妻,你真要这么绝情?”


    “我可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顾秋实强调,“你都做了这么多对不起我的事,说难听点,比偷人恶劣多了。你怎么好意思跟我提多年夫妻情分的?你在乎情分,就是让我们父女相见不相识?”


    白水灵以前只觉得大爷很是冷肃,今儿才知道,他口舌这样利落。


    顾秋实冲着那边昏迷的梁玉又抽了一鞭子。


    明明已经晕过去的人,因为疼痛,再次醒了过来。梁玉特别难受,他知道求情无用,但真的很害怕被打死在这里,鼓起勇气道:“爹,我知道错了……你别打了……求您……”


    顾秋实抓着鞭子一步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拿着我的银子收买那些混账来欺负我女儿,谁给你的胆子?”


    越说越怒,他一脚就把人踹飞了出去。


    梁玉在地上滚了几滚,当场喷出一口血,再次晕了过去。


    白水灵被吓着了。


    她以为梁昌平只是甩几鞭子泄愤,没想到下脚这么重,刚才那一下,梁玉不死也要重伤。


    白明月都吓得身子一抖,顾秋实看在眼里,扬声吩咐:“给姑娘看座!”


    不再是表姑娘,只是姑娘。


    白明月心情格外复杂,坐在了下人送来的凳子上。


    白水灵扭头看着侄女,也是她的亲生女儿:“明月,你帮帮我……用你爹的话说,我是你的亲娘。你不能不管我。”


    顾秋实接话:“没什么不能的。她没有做到一个母亲该做的,你身为女儿就不用孝顺她。”


    他说话间,目光又落到白水灵身上:“你以后要是再敢为难明月,别怪我下手狠辣。”


    白水灵心中恐惧不已,但她实在不想被休回娘家……如果她真的回了白家,那么,两个孩子的身世就瞒不住了。所有人都知道白家的女儿出嫁之后谋算夫家的家业。


    到那时,白家的姑娘都没了名声,还怎么嫁人?


    不说白家的姑娘们了,就是白府的名声,都会受影响。


    “大爷,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只要你说,我一定尽力办到。”


    顾秋实呵呵:“除非你没有混淆血脉,没有纵容着这个孽障算计明月。”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回到从前。


    白水灵不知不觉间已经满脸是泪。


    白明月心里很乱,她此时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虽然姑父说她是梁家的女儿,但这些话没有人证物证,都还只是猜测,她并不敢奢望自己是梁家女。


    小半个时辰之后,胡林急匆匆赶回,手里拿着的除了婚书作废的文书,还有衙门盖上了印章的休妻缘由。


    顾秋实将那张纸丢到了白水灵面前:“拿着,我送你回白府。”


    白水灵一把抢过来就要撕。


    而顾秋实早就猜到了她的动作,不紧不慢地道:“你要是敢撕,一会儿我就找个嗓门大的人站在白府门外将这些全部读三遍。”


    闻言,白水灵要撕纸的动作顿住。


    她直到现在也感觉自己在做梦,梁昌平真的查也不查就认定了她的罪名。


    其实过去那些年她也有设想过真相大白的可能,原本都打算好了死不承认,让身边的婆子顶罪,就连细节都准备好了。


    结果,梁昌平不按常理,直接笃定了是她的错,还说即便是查出来与她无关,也算在她头上。这让她很是无力。


    另一边,胡林已经去准备马车了。


    梁玉清醒了过来,他不想回白家,但他更不敢开口。生怕一出声又要挨揍。


    顾秋实将手里的鞭子丢开,缓步走到了白明月面前,温声问:“你要不要去白家?”


    白明月一脸茫然。


    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白水灵安排好了,只管按照白水灵的吩咐做事就行。


    没有人问她要不要,想不想。


    “还是去吧,早晚都要面对。”顾秋实伸手帮她理了一下前面的碎发,“不要怕,爹陪着你,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梁昌平死前,特别庆幸自己是个大方的人,也庆幸自己因为敬重嫡妻,连带地也愿意善待白家人。因为此,白明月在府上养了多年,他虽然不怎么与这个晚辈亲近,却从来没有针对她,也没有对她甩过脸子 ,凡是白明月送的汤汤水水,他即便是不喝,也从来没拒绝过。


    白明月眼睛一眨,就落下泪来。


    从小到大,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有福气。明明只是白家庶女,也可以被接到梁府如嫡女一般教养长大。就连白家的那些姐妹都特别羡慕她。


    所有的人都说姑母对她恩重如山,要她心存感激,要她孝敬姑母。


    但是,她真的不觉得自己过得好。


    虽说日子优渥,身边有不少人伺候。但白水灵真不是个脾气好的人,或者说,她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梁家父子身上,对待她,张口就是骂她不检点,说她不知感恩,说她蠢,说她笨。


    白明月也以为自己辜负了她的期待,一度特别自厌,有段时间都不想活了,甚至都想过要怎么死。


    原先她有看过姑父为了梁玉苦口婆心,心里还挺羡慕。没想到,姑父居然是父亲。


    而如今,父亲说以后会护着她。


    “爹。”


    一个字出,她满脸是泪,声音哽咽。


    顾秋实摸了摸她的头:“挺好。来人,送姑娘回去梳妆,打扮喜庆一些,今儿是个好日子。”


    才安排给白明月的丫鬟立即上前扶主子。


    小半个时辰之后,被捆的跟粽子一样的梁玉已经丢在了马车里,白水灵也哭哭啼啼上了马车。


    而马车迟迟没有动,因为白明月还没来。


    顾秋实耐心十足,手里抓着鞭子,就坐在白水灵所在的马车之外。


    白水灵掀着帘子,看着他拿鞭子敲手的动作,还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大爷……”


    顾秋实头也不回:“白水灵,别逼我抽你。”


    想到梁玉身上那些皮开肉绽的伤,白水灵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会留疤的,男人身上有点疤不要紧,但她是女子,且已经不年轻,原本就已经不太能抓住男人的心,要是有疤了,想要得宠就更难了。


    说话间,白明月带着四个丫鬟过来,她穿一身粉色衣裙,外罩白狐裘披风 ,头上戴着步摇。


    不管是白狐裘还是步摇都价值不菲,衬得她肌肤如玉,八分的容貌有了十分。原本就是正值妙龄的美人,如今更添几分姿色,让人不敢多瞧。


    顾秋实看了,颇为满意,嘲讽地瞅一眼白水灵:“这才像是养闺女。你以前……呵呵……养自己女儿还一脸施舍的模样,都不知道你那脑子是怎么想的。”


    语罢,他招呼人送白明月上原先白水灵的马车。那马车舒适华贵,白水灵只有去别家赴宴时才会坐,平时出门都舍不得折腾它,就怕旧了。


    白水灵看着自己精心让人打造的马车,眼睛气红了。


    “那是我的马车。”


    顾秋实强调:“这府里所有的东西,都属于我梁府,我休你,那可是过了衙门明路的。当初你的那些嫁妆就当是给我的赔偿,我能让你全须全尾回白家,已经是我大度,你该感激,不要贪图更多。”


    白水灵气得胸口起伏。


    白府原先是富贵过的,即便是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悄悄卖了不少铺子,但祖宅却没卖,还因为白府的人多,几乎所有的院子都有人走动,并不显得荒凉。


    顾秋实今日不是来做客,一行三架马车,身边还带着不少下人,浩浩荡荡到了白府的大门之外。他没打算给白家人留脸面,直接站在了马车上,居高临下扬声道:“你们白府的女儿我梁昌平娶不起,今日特来送回去。”


    说着,又将衙门还回来的休书给了胡林:“读一读吧。也好让人知道,不是我梁昌平要抛弃糟糠之妻,而是白水灵不干人事,白府女儿活该被休!”


    胡林轻咳了一声,当真大声念起来。


    白氏混淆梁府血脉,在临盆之前就早有预谋,伙同白家算计梁府多年基业……


    衙门里的师爷短短一张纸就将白水灵所作所为写了个清清楚楚。


    胡林一连读了三遍,白家人得到消息赶出来时,他还在读第三遍。


    这周围没有多少百姓,走动的都是各家的下人,但凡不急着复命的,都站在路旁观望。


    如今当家的人是白水灵的父亲,已经快六十的人,看着老态龙钟,头发几乎全白。听到胡林念了两句,他就忍不住打断。


    “昌平,你这是在做什么?”


    顾秋实一直等到胡林念完了,才吩咐:“把这带着衙门公章的纸送到白老爷面前,让他好生看一看。这上面所言,全部属实,如果你们愿意,就自己去查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知道当年有多少人参与了此事。今儿把白氏送回,以后你们最好别再来找我的麻烦,要是再敢上来纠缠,我非把你们白家人送进大牢不可。”


    语罢,他用眼神示意胡林。


    胡林秒懂,跑到后面的马车上将梁玉扯了下来。


    动作粗鲁,一点都不像是对待主子。


    梁玉半睡半醒,摔在地上后,惨叫一声,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会儿他已经伤得跟血人似的,白老爷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一直看着长大的外孙子。


    “玉儿!”


    白老爷快步上前,想要亲自去扶。


    可是梁玉身受重伤,死狗一样瘫在地上,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白老爷养尊处优多年,哪里扶得动?


    第586章 独子难教 六


    白老爷伸手去拉人, 没能把人拉起来,反而还险些把自己也带得摔倒在地。


    好在他身边的人眼疾手快,急忙上前, 这才没让他一头栽倒。年纪大了的人经不起大动作,白老爷站起身来,脑子晕得厉害,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顾秋实冷笑一声, 又把磨磨蹭蹭的白水灵一把推了下去,也不管她能不能站稳,扬声道:“回府。”


    “等等!”


    说话的是才从府里赶出来的白水青, 也是梁玉的亲爹, 他是白水灵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梁昌平,明月呢?”


    顾秋实回头:“明月是我女儿,以后她不会再回来。”


    “她即便不是我女儿, 也是我外甥女。”白水青一脸严肃,“让她过来!”


    兄妹两人还没有单独凑在一起说话, 所以, 白水青以为梁昌平动作这么大, 肯定是姐姐已经承认了换孩子的事。


    顾秋实听到这些话,似笑非笑地瞅一眼白水灵:“反正商户人家没规矩,你们家的这一群长辈, 以后我不打算让明月回来认。说起来,你们这些年瞒得我真苦,梁玉也是个没良心的,明明多年以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在我面前却一字不提。”


    其实梁昌平到死都不知道梁玉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


    上辈子白明月出了事,回来之后被白水灵教训了一顿, 她很想不通,那之后还寻死,不过被丫鬟拦下来了。


    后来白水灵作主,让白明月给梁玉做了贵妾。


    原本白水灵是想要让梁玉娶她,结果白明月不愿意,梁昌平那时候不知道两个孩子真正的身世,自然也不想让儿子娶一个庶女,何况还是一个跟其他男人滚上了床的姑娘。


    虽说白明月当时和丁繁华没有真正圆房,但衣衫不整是事实,这还是梁昌平亲眼所见。人都有私心,他也一样,他不愿意给儿子娶这样一个儿媳妇。


    父子两人都不愿意,结果白明月不知怎的出现在梁玉床上。


    梁昌平敬重妻子,也愿意给白府脸面,且白水灵还主动退一步,让白明月做妾……梁昌平再不答应,就不合适了。


    结果没多久,白明月自尽了。


    好好的一个人在府里没了,白水灵说是她自己想不开,但梁昌平没有信她的一面之词,让胡林查了查。


    然后,他得知了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紧接着他就病了,病情来势汹汹,他知道自己中招了,原本想让身边的几个管事想法子告知一声郊外养身的二老,结果,下一步传来了二老的死讯。


    梁昌平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受了打击,当场一命呜呼。


    顾秋实说完那样一番话后,一直盯着白水青的神情,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结果,白水青没反驳。


    也就是说,梁玉真的是在多年以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顾秋实手又有点痒痒,感觉方才下手不够重。


    这梁昌平早就认清了自己只有梁玉这一个儿子的事实,即便是梁玉不成器,他想的也是好好教。还打算好,如果实在教不好这孩子,那就让身边的几个管事扶持他,再说,梁昌平还年轻,都打算等孙子出世,再教一个能干的孙子出来了。


    可以说,梁昌平为了这孩子真的是掏心掏肺,结果呢,梁玉明明知道身世却一字不提。


    如果说换孩子的时候梁玉是无辜的,那他在知道自己身世后却不告知养父真相,反而还坦然享受梁府给的一切,甚至是花银子算计梁昌平真正的女儿,这都不是他不知感恩,而是人品败坏,畜生不如了!


    见顾秋实脸色不好,白水青咽了咽口水:“这不能怪玉儿,他知道这事的时候才七岁,当时他吓坏了,我安慰他好久,才……”


    白水灵霍然抬头:“可是我去年告诉他真相,他当时很惊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边的梁玉身上。


    梁玉正在喊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他低下头:“我以为舅舅是开玩笑。去年娘又说了一遍,逼着我娶明月,说等到明月生了孩子,同样是梁家血脉,她也不算是骗了爹,那时我才知道舅舅不是开玩笑。”


    顾秋实满脸厌恶:“麻烦你改个口,喊我梁东家,别再喊爹,我恶心!”


    谁也不知道梁玉说的是真是假。


    但是梁玉不想娶白明月,不从白水灵那里争取,却找个男人算计她是事实。


    白明月也从马车里下来了:“我并不想搭理丁繁华,哪天会出现在酒楼,是丁繁华派人跟我说,梁玉被人算计了,在酒楼等着我去救,还再三强调说不许我告诉任何人,否则梁玉就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我才冒险去了一趟,结果……进门之后丁繁华让我喝酒,我才喝一杯就倒下了。如果不是你们及时赶到,现在我可能已经……已经……”


    “别再说了。”顾秋实打断她,“他有心算无心,这不是你蠢,也不是你的错。如果介意这件事情的男人,也不值得你嫁。”


    白明月长长吐出一口气。


    自从出了事,她知道自己毁了名声,并且害怕因此牵连了姑母声誉,也怕影响了家中姐妹的婚事。


    如今好了,她不是白府的姑娘,唯一的亲人也说这不是她的错……心疼那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总算是去了大半。


    顾秋实带着白明月要走,而白水灵不敢相信梁玉会骗自己,还在追问:“你老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在我面前从来不提,你……玉儿,你太让我失望了。如果你老老实实娶了明月,即便是你身世暴露,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这倒是事实。


    打鼠怕碰坏玉瓶,如果白明月和梁玉之间婚事已成,那梁昌平再生气,也不可能把女婿往死里整。这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梁昌平再不甘愿,为了女儿也只能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


    白明月再也不肯多看梁玉一眼,由丫鬟扶着上了马车。


    顾秋实让她的马车先走,留在后面的他,对着梁玉又踹了一脚:“忘恩负义的东西,死不足惜!”


    梁玉又吐了血。


    这是在白家大门之外,站在此处的都是白家的人。


    顾秋实当着白家人打白家的孩子,白老爷哪里能忍?


    “住手!”


    顾秋实呵呵:“老东西,我留这个孽障一条命,不是看你们白家的面子,而是因为我不想为了这种畜生搭上自己的命。”


    白老爷气了个倒仰:“你喊我什么?”


    “老不死的,老东西,老畜生。”顾秋实说话一点都不客气,看着要气晕的白老爷,“你敢说这件事情你不知情?你们全家都算计我,难道我还要对你客气?”


    顾秋实冷哼一声,转身上马车:“别再来纠缠,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


    关于白家大门之外发生的事情,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


    这事情挺稀奇,传得很快。


    外面说什么的都有,白明月的名声因此受了一些影响,而白家……名声更是臭不可闻。有那嫉恶如仇的,从白家门口路过都会吐一口唾沫。


    白明月搬进了新院子,当天晚上还起了热。


    顾秋实第二天一大早过去探望。


    白明月强撑着起身,对他客客气气行礼。


    父女之前这么多年并不热络,如今白明月已经长成,不再是需要父亲呵护的小姑娘了。


    “不用这么多礼。”顾秋实让人送上了早膳,问:“你会不会怪我把这件事情闹大?”


    白明月一脸惊讶。


    顾秋实耐心解释:“关于你和姓丁的之间发生的那点事,想要捂住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让丁繁华闭了嘴,再满足了白家人的胃口,你就还有清白名声。”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白明月苦笑,“当时知道这件事情的有好几个人,但凡有一个人嘴漏,就不可能瞒得住。”


    “我和你想法一样。”顾秋实一脸正色,“若是选择遮掩,你这一生就被人拿住了把柄,即便是你认祖归宗,最后嫁的多半也是白家人,以后那一家子就是趴在你身上的蚂蝗,想甩甩不掉,不把你吸成人干都不罢休。除非你敢把他们所有人都杀了灭口。”


    白明月当然不可能杀人,听了这番话,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不,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这件事情能被彻底捂住。”


    顾秋实颔首:“对,我们坦然一些,无惧人言,日子是自己的,我不希望你被这么点小事裹挟后半生都不得自在。比如现在,咱们可以光明正大报复白家人,直接把梁玉打个半死,得一个畅快。”


    白明月其实是心病,被开解一番后,脸颊红扑扑的,病情瞬间好了大半。


    “爹,我明白了。”


    顾秋实笑吟吟:“想通了就好。回头你要是愿意,就来外书房找我,我教你学做生意。”


    白明月一脸惊讶:“我可以吗?原先姑母说……”


    话出口,才想起来那位不是姑母,而是亲娘。她沉默了下来。


    原先看见梁玉天天被押在外书房,那时候她也想学着看账本,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却被白水灵一口回绝。


    她说姑娘家要相夫教子,做生意是男人的事情,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特丢人。


    “她脑子有病……糟蹋自己的亲生女儿,然后换一个野种回来真心疼爱,还各种打压亲生的闺女,不是有病是什么?”


    顾秋实振振有词,“脑子有病的人想法怪异,咱们是正常人,别听她的话。你是我梁昌平唯一的女儿,做生意而已,想学就学。”


    第587章 独子难教 七


    白明月满脸惊喜。


    她猜到了自己变成梁家女之后处境会大有变化, 却也没想到父亲居然会愿意教她做生意。


    “谢谢爹,我一定好好学。”


    顾秋实摆摆手:“咱们父女之间,说谢就见外了。好好睡, 不要多想,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是想换什么摆件,直接让管是开库房。”


    白明月点点头。


    当日夜里, 白明月睡得特别踏实,一晚上都没有做梦。


    顾秋实又去看了丁繁华。


    丁繁华浑身都是伤,发着高热, 整个人奄奄一息。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白明月是梁昌平的女儿, 看见顾秋实后,脑子烧得昏昏沉沉,也还没忘了为自己求情。


    “梁家主, 这一切都是梁公子让我干的呀!我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顾秋实居高临下:“你还不知道,明月是我的女儿。梁玉正是怕她威胁到他的身份, 所以才打算弄死她。”


    丁繁华愣住了, 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顾秋实不是来教训他的, 已经把人打成了这样,再打就要出人命了。他直言:“你出去之后,应该知道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要是我从外人口中得知我女儿的名声有损,到时我不会放过你。”


    丁繁华没想到自己还能出去,他以为自己会无声无息死在这个院子里来着,当即喜出望外。也就是爬不起来, 否则高低得磕两个。


    胡林亲自将他送回了丁府,又嘱咐了一番。


    不管是丁家人, 还是丁繁华都再三保证不会将酒楼里发生的事情说出去。


    *


    另一边的白家看到送回来的梁玉,真觉得天都塌了。


    梁玉身受重伤,看了大夫后很快昏睡过去,白家人想要询问细节,也只能先憋着。


    翌日中午,梁玉终于醒来。


    白家这些年一直都在走下坡路,但是却从来没有发卖下人,福利所有人的吃穿用度也没有缩减。因此,送到梁玉面前的饭菜挺像样子,不比在梁家的时候差。


    梁玉看着满桌饭菜,心情格外复杂。


    梁府的厨子有十几个,个个都有自己擅长的菜色,而家里也时常备着那些稀有的食材。之所以如此奢华,是因为梁昌平喜欢吃。


    因为梁家主子少,这部分花销并不多。


    而白府上上下下这么多的主子,个个都这么吃,那每个月光是采买食材这一部分的开销就不少。


    他坐不住,只能趴着,有丫鬟过来帮他布菜。


    正吃着呢,白老爷就来了。


    “你就没什么话想说?”


    梁玉以前没少到白家来,但那时他都是贵客,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会捧着他,就连白老爷,对他也是客客气气。


    “没什么好说的。”


    白老爷险些没被气死,一巴掌拍在桌上:“你居然还吃得下去?”


    梁玉昨天昏迷到现在,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这会儿恨不能吃下一头牛,怎么会吃不下去?


    “这件事情不能怪我,不想梁昌平和白府断绝往来,当年就不该让娘做那种事。”


    白老爷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初把女儿嫁去梁府,白家占了不少便宜,这些年跟着后头喝汤,白止住了大半败落的趋势。


    “她安排你娶了明月,你为何不愿意?要是你们俩成了亲,即便只是定亲,梁昌平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绝情。”


    听到这话,梁玉面色复杂。


    “我不想被拿捏!”


    白老爷皱眉:“你们俩有同样的秘密,一损俱损,她怎么会拿捏你?”


    “大家都是男人,你可能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吗?白明月看着挺乖巧,其实脾气很倔强。我亲耳听到她想要嫁一个眼里心里都只有她的男人,我做不到。”梁玉压低声音,“她和我娘又不是真正的婆媳,人家是亲生母女。到时候,我就会被约束着不能纳妾。那丁繁华是个不错的男人,所以我才想着帮二人牵线搭桥,她能得男人一心一意,我也能过得自由自在。”


    “胡扯!”白老爷怒气冲冲,“你个蠢货!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如果不是你算计明月,梁昌平又怎么可能会知道真相?”


    他是无意之中发现外孙子的身世,昨天在门口装作不知,不过是为了糊弄梁昌平而已。


    “你真的是烂泥扶不上墙,梁昌平这些年的尽心尽力教导你,你是一点都没学会他做生意的手段。”白老爷一脸恨铁不成钢,“看你这样子,是丝毫不知自己有错。来人,把他挪去庶子住的偏院!”


    语罢,扬长而去。


    梁玉……也就是白玉看着自己所住的这间屋子,比起他在梁府的院子,这都不能称作朴素,简直比下人住的地方都不如。


    就这还不是最差的,听老头子那意思,似乎还有更破的院子。


    “我不搬!”


    白玉训斥那些要来挪他的人。


    但是,他不再是一人之下可以使唤所有下人的娘府少东家,如今只是一个庶子,还是给家里闯了大祸的孽障,府里的人根本不会听他的吩咐。


    白玉被人抬到了偏远的一处院落,进门之后,他才发现这院子里住着另外一个庶子白清。


    也就是说,他甚至没有单独的院子,需要和人同住。


    白玉有些接受不了这个落差,他被挪到了房中后,仔细回想了一下白家的情形。认为自己还是得争一争。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家里这么多的兄弟,他要是一点不露头,那就只有被人踩在脚底的份。


    说实话,白玉还是怀念自己做梁家少东家时候的日子,那真的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


    当然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梁昌平对他下手这么重,毫无父子情分,他也不指望自己还能回到过去。


    *


    白水灵回府后,整个人浑浑噩噩,她回来之前没有受什么伤,但是丢了人。


    关于她做的那些事情,被梁昌平找了人宣扬开去。白水灵感觉自己下半辈子都不敢出门。


    她想过寻死,但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实在没有那个勇气。


    既然要活,那就要活得体面。


    于是,白水灵颓废了一天后,第三天就出了门。出门前,让身边的人送了消息去梁府。


    她做了那么多年的梁夫人,自然有几个死忠。


    然后白明月得了消息,说是亲娘要见她。


    过去那些年里,母女二人也算是互相陪伴。毕竟,梁昌平做生意很忙,天天早出晚归,而梁玉呢,稍微大点之后就被叫到了外书房,除了学做生意,还要忙着玩耍。


    母女俩这些年来相处的时间很多,但是,白明月对这个亲娘实在是没什么好感。


    所有的人都说白水灵对她恩重如山,她也经常拿这话来说服自己听从白水灵的吩咐。


    但如今发现,事情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顾秋实正在外书房里看账本呢,白明月就来了。


    “明月,有事吗?进来说话。”


    白明月站在书房门口,并不打算进去。往日白水灵说过,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许进。再重要的事情,都只站在门口说。


    哪怕得了父亲的话,白明月也没往里闯,试探着道:“姑母……白家的姑奶奶约我在酒楼见面。”


    她都不愿意叫白水灵做娘,顾秋实心里有了底:“你要是不想去,就当不知道。对了,把那个传信的丫鬟给打一顿丢出去。”


    顾秋实没有将白水灵的嫁妆归还,但是她的那些陪嫁他一个都没留,通通给送归了白府。


    如今府里所有的下人,那都是梁家的人。端着梁家的碗却帮白水灵做事,那是背主,必须要好生教训。不然,下人们有样学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算计了主子。


    白明月迟疑了下:“我想见见她。”


    顾秋实起身:“我陪你去吧。”


    见状,白明月心里特别暖心,父亲真的很尊重她,也很宠她。


    她心里感动,眼圈一红,就要落下泪来。


    顾秋实察觉到她的呼吸不对,笑着问:“怎么哭鼻子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没有,我也不想哭的,就是有点忍不住。”白明月说着,拿帕子在眼角压了压,笑着道:“我能和父亲相认,真的是天大的喜事。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说到这里,她有些迟疑,顿住脚步问:“爹,你都没有查当年的真相,怎么就能确定我是你女儿?万一不是,你真正的女儿还在外头受苦呢。”


    大夫讲究望闻问切,高明的大夫特别会擅长观察旁人的脸色和神情,总之,大夫在看别人的脸时,要比旁人细致不少。


    白明月的容貌和白水灵有四分相似,细看,还能从白明月的脸上找出几分梁昌平的轮廓。


    两人绝对是亲生父女,不会有假!


    父女二人坐了马车一前一后出门,直奔白水灵是所在的酒楼。


    白明月这些年来都不怎么出门,她不太习惯面对众人的打量,下马车之前,就带上了一个帷帽。


    顾秋实跟着她上楼,伙计在前带路,白水灵已经在客栈里等着了。


    她看到女儿,心情格外复杂,谁知一晃神,梁昌平也来了。


    霎时,白水灵脸色阴沉下来:“明月,我说了要和你单独见面。你为何叫了……”


    白明月不惯着她:“那是我爹。他不会害我。”


    白水灵听了这话,气得胸口起伏:“你的意思是我会害你?”


    “那可不一定哦。”顾秋实自顾自进门,将所有的下人留在门外,他将门关上,“白玉害人的银子是从你那里拿来的,拿我赚的银子害我女儿。你们母子好得很。”


    白水灵艰难地辩解:“他不是我儿子。”


    顾秋实呵呵:“你为了那个野种,各种贬低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害我们父女相见不相识,怎么现在不要他了?还是……在你的眼中,只有梁府承认的孩子才配做你的儿女?”


    原先一心疼白玉,如今一心想要和白明月拉近关系。顾秋实这话可没有冤枉了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水灵有些焦急,“我看着明月长大,这些年从来没有亏待过她,今日见她,也是怕她受不了这大变故想不开……”


    顾秋实一脸惊讶:“看来你还是不够忙啊,居然还有心情管闲事。”


    “明月对于我而言不是闲事。”白水灵大声强调,“我希望她一辈子平安顺遂。”


    “这话你自己信吗?”顾秋实满脸嘲讽,“如果你真的疼她,就不会任凭一个野种占了她的身份。白水灵,我今天出现在这里,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只是想警告你,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别把主意打到明月身上。否则……我就是衙门撞告白家谋算我梁府家财,人证物证都有,只看你受不受得住?”


    白水灵当然受不住。


    没有了梁府,白府又日见败落……白水灵这时候想要再嫁一个好人家并不容易。


    但是,白府再败落,好歹还有那么大一个府底撑着。若是白府没了,她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明月,我……”


    白明月面色淡淡,从头到尾没有反驳父亲的话。


    白水灵看着女儿那副冷淡的模样,突然就恼了:“明月,过去那些年,虽然我没有与你相认,但我能给的都给了。我要是绝情一点,直接把你放在白家,你肯定也会受不少委屈。”


    “照你这么算,我还要谢谢你的养育之恩了?”白明月偏着头,“但是这些年养我长大的是梁府给的银子,也就是说,是我爹辛辛苦苦赚钱将我养大的。”


    “可我九死一生才生下了你。”白水灵眼看女儿对自己这样绝情,忍不住泪流满面,“是你不争气呀!你要是个男娃,我还折腾这些做什么?谁让你是个姑娘家呢……当时我难产伤了身子,大夫都说以后再也不能生,如果你是个姑娘,你爹肯定要纳妾,到时候我们母女都得看那个庶子的脸色度日。我这么做,确实是为了保全我自己,但只有我好了,你才能好啊。”


    “白水灵,你当我是死人吗?”顾秋实眼神凌厉,“明月也是我的女儿,我从来就没有嫌弃过她是个闺女。”


    “你放屁!”白水灵爆了粗口,“也就是我当年将玉儿抱了回来,所以你才会守着我过了半辈子,要是我生下的是个女儿,且以后再也不能生,你可能早就纳妾了。”


    “所以你就算计我,让我养白家的孩子?”顾秋实摇摇头,“你们这些人的脑子简直有病。还有,别拿我当傻子。孩子都还没落地,白家那边就准备好了替换的男娃,你们家从一开始就想算计我梁业……不管你承不承认,在我这儿,这就是事实。”


    白明月刚才听了那话,心神惧震,也开始怀疑如果自己是个男娃,可能就不会被如此对待。


    但听了父亲的话,她心里就明白,一切都是白水灵的诡辩。


    “麻烦你以后不要再让人来给我传信,今早上的那个丫鬟已经被发卖了。你还是少造孽吧。”


    白水灵接受不了女儿对待自己这样冷淡,顿时恼羞成怒:“白明月,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要不是我,你都长不大,我是你亲娘,生了你养了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就这样对你了,我就是白眼狼。”白明月破罐子破摔,“你总说我不检点,总说我不要脸,这根本就不是对待亲生女儿的态度。”


    白水灵哑然:“我还不是为你好?我那是怕你走错了路,所以才格外严厉。你不要不分好赖。”


    顾秋实不想再听她吵闹,像白水灵这样的人,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你跟她讲道理,她跟你讲感情,你跟她讲感情,她有跟你扯其他的。


    “胡林,去一趟衙门,好生写一张状纸,请大人帮我查一查当年的真相,无论是谁害了我们父女分别多年,都必须给我一个公道。”


    胡林在外面应声。


    白水灵吓一跳。


    她今日没有找梁昌平,只是想跟女儿好生谈一谈。主要是想让明月撮合夫妻俩和好。


    结果,梁昌平赶了来,且他要把这件事情闹到公堂上。


    白水灵一直以为两个孩子各归各家之后,事情就告一段落,梁昌平不会再追究。


    没想到,梁昌平如此不讲武德。


    “你不能这么干。”


    顾秋实似笑非笑:“原先我们还是夫妻的时候,我都从来没有听你的话,现在你做出那些事,都已经被我休出门了。却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还想教我做事。白氏,你别太自视甚高,别拿自己太当一回事了。我劝你趁着衙门的人来之前,赶紧安排一下身边的事,也告知白家一声,省得被抓个措手不及。”


    第588章 独子难教 八


    要说白水灵不知道自己干的事情足以去大牢里蹲几年是假话, 只是她以为事情万无一失,梁昌平绝对不会知道真相。


    因为但凡知道内情的,那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事实上, 白水灵想法也没有错。


    这么多年来,梁昌平一直被蒙在鼓里。愣是一点都没有怀疑孩子的身世。


    不是梁昌平不够敏锐,而是白家瞒得太好,他没有找出丝毫端倪, 自然不会平白无故怀疑自己儿子不是亲生。


    白水灵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沦为阶下囚,眼看梁昌平一脸冷漠,她顿时慌乱起来, 这会儿跑出去阻止胡林……她哪怕追得上, 胡林也不会听她的吩咐。


    唯一可解目前困境的法子,就是让梁昌平不告状。


    白水灵心中焦灼万分,着急之下, 一咬牙掀了裙摆跪在顾秋实面前。


    “大爷,不管你想要什么赔偿, 我们都可以商量。但家丑不可外扬, 这件事情不能闹上公堂。我给你跪下还不行吗?”


    顾秋实看着她那满脸悲愤又委屈的模样, 嗤笑一声:“你的膝盖是金子做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跪下就是不行!”


    白水灵满脸都是泪水,眼看梁昌平不肯松口,她的目光又落到了女儿身上。


    “明月……明月……这些年我是对你格外严厉, 但我那是想望女成凤。我除了说话难听一些,衣食住行上从来就没有亏待过你,平时也对你诸多照顾,生怕你被人欺负。若不是亲娘, 谁也不会在你身上用这么多的心思。”


    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当年我冲动之下将你和玉儿换了身份,后来我后悔了,但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这些年我经常整宿整宿睡不着,连梦话都不敢说。别看我表面光鲜,其实我过得很是艰难,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明月,我是你娘呀!我名声要是不好,我要是过得不好,对你毫无益处,只为你自己考虑,你也不能有一个做阶下囚的娘呀。”


    这倒是事实。


    顾秋实说告状,就是为了吓唬白水灵的。


    白明月的亲娘是白水灵,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白水灵越是不堪,白明月的名声也会受些影响。


    顾秋实不在乎名声那东西,但人活一张脸,很少有人能如同他一般洒脱。


    “来人,去告诉白老爷,让他管好自己的女儿。从今日起,我不希望再看见白水灵。”


    白水灵面色微变:“你这是想逼死我。”


    顾秋实并不否认:“你这样的母亲会拖累明月,还不如死了呢。”


    他态度冷淡,语气漠然。白水灵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


    白老爷得了这话,丝毫不敢怠慢,当天就派人将白水灵送到了郊外的庄子上。


    并且,他不许任何人照顾白水灵,也不送任何米粮,就将白水灵关在那院子里。


    院子里有两分地,地里有不少绿油油的青菜……光吃菜也饿不死人。


    办好了这件事,白老爷还主动登了梁府的门。


    顾秋实不想让白家人进门。


    白老爷又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还赖在门口不走,一副不见到人不罢休的架势,顾秋实想了想,约了第二天在梁府的茶楼相见。


    翁婿二人时隔几日再见,顾秋实意气风发,这两天理顺了手头的生意,他不如梁昌平那么忙碌。


    这间茶楼里大多数的点心都是梁昌平喜欢吃,花了心思搜罗来的方子。


    顾秋实要了一桌点心,这才看向对面的老头。白老爷憔悴了许多,精神大不如前,屋中除了他之外,旁边还站着一个妙龄姑娘。


    梁昌平经常和白府有来往,但是和白府的女眷一点都不熟,只隐约知道这好像是白水灵其中一个妹妹,至于行几,他不太清楚。


    “水芳,快来见过你姐夫。”


    白水芳今年十七岁,和白水灵几乎是两代人,但他们确确实实是亲生的姐妹。白家的男人都不太讲究……在当下,大户人家的公子在十三四岁时身边就会有通房丫鬟。


    当然了,未娶嫡妻生下嫡子之前,这些丫鬟都会用药避子。等有了妻子和嫡子,妾室和丫鬟有了身孕,都会留下来。


    白老爷今年快六十,白水芳并不是他最后一个孩子,底下还有俩才十四岁的儿子。


    顾秋实看着面前行李的白水芳,福身时,动作优美,白皙的脖梗上还有淡淡粉色,一股馨香袭人。


    瞧着这架势,顾秋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白家这是想和他再续前缘,既然白水灵不行,那就换一个姑娘。


    白老爷一直都在悄悄偷瞄着女婿的神情,这个最小的女儿长相随了她那花魁娘,白老爷一直没有给她定下婚事,就是想让她给家里换一门强有力的姻亲。


    挑来挑去都不满意,结果就出了事。


    如果能用这个女儿稳住梁昌平,让白家继续像以前那样跟在梁家后面喝汤,也是值得的。


    可惜,白老爷从女婿的脸上找不出丝毫心动的神情。


    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有些男人面上不好色,但却还是会收下别人送的美人。


    “这是水芳,原先你们也见过,你还记得吗?”


    顾秋实摇头,伸手一指:“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还请二位先离开。”


    白老爷心里一沉。


    说有事商量那都是托词,他主要是想献女儿。原本还想着两家重新结亲,此时听到梁昌平的话,他不敢再有此奢望,试探着道:“如今你身边无人伺候起居,水芳从小就懂事,长得也还行。你把她带回去吧。”


    别说妻了,连妾室的名分都不敢强求。


    也是因为不用求。


    凭着白府的地位,梁昌平怎么也不会只将白家女儿当做一个丫鬟放在身边,总要给个名分。


    “如今梁府之中只剩下我们父女二人,但下人却有近一百,怎么可能缺人伺候?”顾秋实似笑非笑,“白府都不缺人,我们就更不会缺了。”


    白水芳从小长得好,又会讨巧卖乖,很得父亲宠爱,父亲提出让她来见梁昌平时,她心里是抵触的。这男人长相再好,气质再佳,年纪上也可以做他的爹了。


    她不想来,但是父亲说府里最近很是艰难……她以为只要梁昌平看到了她的容貌,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原本以为见面后,晚上会住到梁府去,结果只是她以为,梁昌平压根看不上她。


    白水芳有些受不了这个打击,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但是她实在是忍不住,捂着脸哭着跑走。


    白老爷没有去追,女儿身边有人伺候,不会让她出事,更何况,他还有话没说完呢。


    “昌平,如今周陈两家都在追讨货款,府里实在周转不开。你能不能帮忙打个招呼?”


    其实这些债一直都在,白老爷都是半年一结,只是梁昌平如今翻了脸,对白府没个好脸色。其他的人家也跟着落井下石,供货的人断了货物,还问他追讨货款,而下家又死活不愿意结账。


    白老爷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才带着女儿来见梁昌平。


    顾秋实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种发展,扬声吩咐:“胡林,送客!”


    白老爷心里特别慌,梁昌平这里是他最后的退路,如果梁昌平不肯帮忙,白府要完。


    之前就卖了不少铺子,这次……大概要卖祖宅了。


    “昌平,你再给我们一个机会。不管你想要什么样的赔偿,只要你提,我一定尽力办到。水灵对不起你,你不想再看见她,我跟你保证,她这一辈子都再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你信我!她已经病了,就要不行了……”


    顾秋实讶然:“真的?”


    白老爷忙不迭点头。


    顾秋实暗自咋舌,这可真是绝情。白水灵对不起梁昌平,对不起亲生的女儿,但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背叛白家,做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梁府的家产变成白家所有。


    白水灵从来没有对不起白家,没有对不起白老爷。但是,白老爷这话里话外,居然要送她去死。


    顾秋实恢复了淡然的神情:“不管她生不生病,如今都与我无关。出去!”


    白老爷不想出门,被胡林给拖走了。


    *


    白水芳回家的这一路上,脸上的泪水就没干过。


    她很不甘心被一个自己不想嫁的男人给嫌弃了,回府后越想越气。于是起身去了偏院。


    白玉在梁府多年,同辈人中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即便是长辈,也只有当家的祖父和父亲知道内情。


    那些年他每次回白府,在府里的地位都很超然。同辈人中无人敢对他不敬,就连长辈,也对他客气有加。所以,他几乎没有与白水芳说过话,看到人过来,他满脸的意外。


    “我是你爹的妹妹。”白水芳开门见山,“府里最近遇上了大麻烦,如果解决不好,咱们家连这祖宅都要留不住了。”


    白玉只觉莫名其妙,他如今被梁昌平厌弃,又因为身上有伤只能窝在这个院子里。家里的生意能不能做下去,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有帮不上忙,你跟我说这些,一点用都没有。”


    “有用!”白水芳咬牙切齿,“过去那些年里,因为姐姐嫁给了梁昌平,府里也跟着得了不少的生意。但现在两家不再是姻亲,一群人搁这落井下石。这姻亲必须要重新结上,白府才有一线生机。你必须要告诉我,梁昌平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玉也知道了府里的打算。


    “没用的。”


    白水芳并不是多喜欢梁昌平,只是被拒绝后心有不甘:“我不相信这天底下有不好颜色的男人。”


    白玉呵呵:“不是我要泼冷水,梁昌平和这世上大部分的男人都不一样,他是真的不喜欢美人。他对娘的忠贞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从来不将别的女人看在眼里。我觉着,他是太忙了,没有心思风花雪月。你还是趁早打消了念头吧,省得自荐枕席被拒绝后要死要活……”


    越说越不像话,白水芳打断他:“你只管告诉我,其他的不关你事。”


    白玉心知希望渺茫,但也期待着白水芳的成功:“他不喜欢女人,最喜欢做生意,也喜欢吃东西。”


    白水芳:“……”


    这还是男人吗?


    *


    顾秋实有了点空闲,于是将白明月叫到了外书房,亲自教她看账本。


    气氛正温馨呢,听说梁家二老回来了。


    二老常年住在郊外的庄子上,身子骨比以前好了不少。


    上辈子两人被身边伺候的人算计,顾秋实来了之后立刻将那些人调走,重新换了一批。


    也因为此,二老都知道府里出了事。


    躲在庄子上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当然好,但二老也放不下唯一的儿子,所以决定回来看看。


    关于府里发生的事,二老已经听说过了,看到白明月,两人是越看越欢喜。


    梁父提议:“选个良辰吉日,把明月的族谱给上了。名字可以不用改,但这姓必须要改回来。”


    族谱肯定要上,顾秋实不急着办这事,就是怕折腾了老人。


    二老年纪都大了,住在庄子上没有哪里不适,但要是折腾着回家忙这些,那可说不好。既然两人提了,顾秋实就没拒绝:“行。”


    梁母头发花白,赶了半天的路,精力有些不济,却又不肯回去歇着,而是抓了顾秋实的胳膊。


    “昌平,苦了你了。只怪我和你爹眼神不好,给你定了这样荒唐的婚事。”


    说到这里,梁母有些迟疑,试探着道:“你还这么年轻,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梁昌平前岳父才催了他成亲,转头亲娘都催上了。


    “不娶。”顾秋实一口回绝。


    梁母颇有些无奈:“我都还没说是谁呢,你就拒了。”


    顾秋实看她满脸疲惫却不肯回去休息,明显是有话还没说完呢,他随口问:“那你说的是谁家的姑娘?我都一把年纪了,女儿都要嫁人了,可不好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


    “我知道。”梁母叹口气,“我说的是周氏。当年你们俩要定亲,后来你和白氏有了肌肤之亲,所以才舍了她。”


    梁昌平记忆中,没有这个险些成为他未婚妻的女人的下落。


    周氏好像没有嫁人?梁昌平记忆中没有她定亲成亲的印象。


    “她如今在哪儿?”


    梁母再次叹气:“可怜见的,当初你定亲后,她那边重新开始相看,相看的时候挺顺利,就在再次要定亲时,她出去合八字,结果马车坏在路上,她和她娘遇上了歹人。说是没有发生什么,但周府家风严谨,将母女二人都送到了郊外的庵堂里……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第589章 独子难教 九


    顾秋实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他看向梁母,问:“是被人算计了吗?”


    梁母摇头:“不知道呢。她当年再议的那门亲事,是朱家次子。”


    朱家如今还是老爷子当家, 朱二爷与梁昌平年纪相仿,娶的是白家的姑娘,算起来是梁昌平的妹夫。


    不过,那位是白家庶女, 白水灵想来不喜欢跟庶出的姐妹来往,这些年两家虽是亲戚,私底下没什么来往。


    梁母见儿子若有所思, 道:“我就是觉得她可怜, 你不愿意就算了,不用勉强自己,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 你也救不完。”


    比起外人,她当然是更心疼自己的儿子。


    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姑娘跟儿子闹翻……哪怕那姑娘再可怜也不行。


    梁昌平确实还年轻, 如果府里有个当家主母, 对顾秋实而言会轻松许多。


    “等得空的时候, 我去瞧瞧。”


    梁母听到这话,有些纠结:“你要是不愿意,不用勉强自己。娘到底还是希望你过得自在舒心。”


    顾秋实点点头。


    老两口回来的时候, 还怕儿子受不了这个打击,变得颓废不堪。


    见儿子精神不错,还准备在郊外买一下山头做工坊,说是得了一个不错的方子。


    有心思操持这些, 那应该不是装出来的豁达。


    二老还是更喜欢住在郊外的山上,他们陪着孙女玩耍了几天, 送了不少东西给明月,半个月后,二人启程回庄子上。


    白明月这些年来关在梁府,她并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从来不敢肆意,长这么大,总共也没出过几次门,郊外更是一次没去过。


    梁母准备带着孙女去一趟。


    顾秋实主动提出陪同。


    毕竟,白明月第一回出远门,回来的路上二老肯定不放心,到时还得送她回来。


    二人年纪大了,这送来送去的,经不起这么折腾。


    “我也去一趟郊外,顺便把明月带回来,你们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白明月很是听话懂事,梁家二老心里怜惜,私底下已经跟顾秋实嘱咐过,这两三年之内最好都别帮她议亲,她喜欢学做生意,那就让她好生学,若是真的不想再娶了,以后把家业交到她的手里也行。


    顾秋实意外于二老的豁达。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在稍微有点儿家底后,都希望这份家底能长长久久的传下去,若是能更上一层楼就最好了。


    梁父早已不管事,直言这人享多少富贵,梁府家业能传承多久,那都全看天意。老天不愿意看梁家兴旺发达,再怎么折腾都没用。


    他从来不为已经过去的事情纠结,以后虽然后悔当年娶了白水灵……可是在那样的情形下,除了娶白水灵,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去郊外的马车上,梁父都还在劝儿子:“白氏不是个好的,咱们一开始看不清她的真面目,如今你却阴差阳错知道了她是个怎样的人,其实这同样也是天意。天意认为咱们梁府不应该被外姓人夺走家业,也认为你不应该被她欺骗一辈子,所以就有了这些安排。”


    顾秋实颇为无语。梁昌平可是被害到家破人亡,最后眼睁睁看着偌大家业落到梁玉手中的。


    不过,老头子都一把年纪的人,他愿意这么想,也行吧。


    梁父还在说着自己的见解:“你人到中年,只有明月这一个女儿,这可能也是天意。以后明月要是能做生意,就证明我们梁府该继续传下去,若是不能,她真把家业败了,那也是我们梁府的命。”


    顾秋实有些恍惚,如果是梁父遭遇了梁昌平身上发生的事,可能也不会有怨,这也太佛了。


    “嗯,儿子记住了。”


    梁父见儿子似乎真的听进去了,心下松口气。人到中年碰上这种事,若不是足够坚强的人,说不定想死的心都有。只希望儿子能想得开……比起家业,他更想让儿子好好活着。


    *


    梁府的庄子占据了半个山头,山腰上有个庵堂,而再往上,山顶上有一个寺庙。


    来都来了,明月就想去山顶上走一走。


    寺庙中有一大片枫叶林,每到秋日,景致不错。


    如今是夏日,枫叶林里特别凉爽。就连二老,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去林子里走走。


    顾秋实陪着明月去了山上。


    父女二人之间,客气有余,亲近不足。明月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相处。


    山顶的寺庙离山庄后门不远。


    而这个山庄不像是别人家的那样大多数是用来种植蔬菜瓜果,因为梁家二老在此长住,这里更像是一个别院,前前后后修了十年,假山鱼池,小桥流水,样样齐全。


    明月第一回来这里,一路赏着景上山,父女俩一前一后走着。


    到了山顶,看着底下的云海,明月心情很好:“爹,你对我真好。”


    顾秋实轻咳了一声,倒也不是单纯陪明月过来,而是他自己也想来走走。


    下山时,明月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顾秋实跟在身后,手中抓着一把折扇摇着。


    再有几天,寺庙中有灯会,好多想要来求神拜佛的人都会等着灯会的时候一起来,下山时,路旁几乎没有人。


    忽然,就在前面的明月哎呦一声,然后就让身边的丫鬟去救人。


    顾秋实听到动静,快走几步,一眼看到有个带发修行的师太,背着个篓子,摔得头破血流,人都昏迷不醒。


    明月身边的两个丫鬟已经上前去扶人,她们没什么力气,男女有别,胡林他们也帮不上忙。


    不过,顾秋实认为,在小命面前,名声是小事,他刚想上前,明月已经跳了下去。


    “爹,人还有气,呼吸还算平稳,让胡叔去喊人帮忙。”


    此处离庵堂还有三里地,但离梁家的庄子后门只有半里。胡林估算了一下距离,去了庄子。


    大夫和婆子来得很快,彼时明月已经带着两个丫鬟将人抬到了路上躺着,顾秋实也已认出了昏迷的人,正是周氏。


    大概是因为没生过孩子的缘故,周氏肌肤白皙,看着不显老,只是一双手很粗糙。


    也是,那脑子里装着不少草……既然都跑到这里来割草了,多半是因为庵堂附近的草已经割完。


    当初两人相看过,还没到问名,梁昌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大夫赶到,把脉过后表示她伤得挺重,虽然发现得及时,呼吸平稳,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也要好好养上一段时间。


    明月有些为难:“爹,咱们是把人送回庵堂,还是带回庄子上?”


    “带去庄子。”顾秋实看了一眼周氏那那是老茧的手,想也知道回了庵堂多半得不到好的照顾。


    一行人浩浩荡荡将周氏抬进了庄子,顾秋实没有吩咐人去庵堂报信。


    周氏当日没醒,倒是晚上的时候,庵堂那边来了人。


    来的人是周夫人,也是周是的母亲。


    周夫人比梁母要年轻两岁,但看着却很是苍老,脸上皱纹深深,手上也有不少茧子。当初还在城里时,两人就认识了,周夫人进门之后,对着梁母纳头就跪。


    梁母惊了,急忙上前把人拦住:“不必如此,你这是做什么呀?”


    周夫人未语泪先流:“若不是你们出手搭救,我女儿怕是……我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大恩不言谢,我也拿不出像样的谢礼,唯有一拜,以表心意。”


    梁母不允,愣是将年近五旬的周夫人扶了起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周姑娘经此一难,后半生一定会平安顺遂。”


    周夫人擦着眼泪。


    她们母女这些年在安堂一日日熬着,看不到翻身的希望。平安顺遂……不过是奢望罢了。


    “先别回庵堂了,就在这里住下吧,等周姑娘好转了再说。”梁母都摸到了周夫人手上的老茧,猜到母女俩在庵堂里的日子不好过。


    周夫人不怕吃苦,但她不想折腾女儿。


    “那我就厚颜留下,梁夫人大恩大德,我……”


    “不说这种话。”梁母起身,“我带你过去。”


    顾秋实也站在旁边,跟着一起去探望周氏。


    周夫人看到头上包着布,满脸苍白,连唇上都毫无血色的女儿,心痛得无以复加,扑到床前握着女儿的手:“玉宜……玉宜……你千万不要有事,我……我……要是你出事……娘还怎么活啊?”


    她哭得伤心至极,顾秋实听到她喊出的名字,心都跳了跳。


    他侧头吩咐:“胡林,这屋子有点闷,床上的帐子都旧了,一会儿找些鲜亮的颜色来换上。”


    胡林愕然。


    说实话,这屋子里的摆设和床上的帐子确实需要换,因为周家母女这么多年住在庵堂,身上也穿着师太独有的素袍。


    她们虽然不是方外之人,也算是半个出家人。不应该用这些鲜亮的颜色。


    胡林得知周氏要留在庄子里养伤,都让人去库房里翻素帐子了。


    结果主子居然嫌弃帐子不鲜亮……按理说,主子那么忙,应该不会想着给客人安排一个什么帐子,尤其这还是女眷。难道……他不敢多想,立刻答应了下来。


    明月才知道周家母女这些年的遭遇,颇为唏嘘。


    因为梁昌平对妻子一心一意的缘故,夫妻俩在城里是出了名的恩爱,好多人都说白水灵运气好……而关于两人当初定亲的原因,也总有知情人。


    有不少人怀疑两人的这门婚事是白水灵算计得来的,明月身为白水灵的侄女,也听说过不少类似的传言。


    她不知道白水灵有没有算计,只知若不是当年的意外,如今梁府的家主夫人就是周氏。凭着梁昌平对妻子的一心一意,周氏的日子绝对会很好过。


    果真是命。


    周夫人不肯去客房,只愿意守着女儿。


    男女有别,顾秋实想要多看看周姑娘,也不好进去。只能等人醒了再说。


    好在周姑娘醒得很快,翌日顾秋实用过早膳,就听说人醒了,还喝了半碗粥。


    在当下,所有人都认为,这人不管是受伤也好,生病也罢,只要能吃下东西,就会慢慢好转。


    没过多久,又有丫鬟来报,说是周家母女想要见他和明月,问他们什么时候有空,母女俩想来亲自道谢。


    顾秋实立刻过去了一趟。


    胡林有发现,主子跑去探望周姑娘时,走路比以往快了些。


    周玉宜清醒过后,只是勉强能下地而已,由丫鬟扶着才能走上几步路。她头受了伤,躺着都昏昏沉沉的,站起来也看不清脚下的路。


    不过,她还是执意起身去给恩人道谢。


    母女俩才折腾到院子门口,还没有出拱门,顾秋实就到了。


    他先看了一眼周玉宜,对上她感激的眼神,他忽然就不慌了,笑吟吟道:“周姑娘可好些了?受了这么重的伤,该在床上好好躺着,道谢的事情以后再说,来日方长嘛。”


    周夫人觉得他话里有话,好像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周玉宜苦笑:“什么姑娘,梁家主太客气了,我都是一把年纪的人,哪里还配称姑娘?”


    她今年三十有二,换别人家都是要做祖母的人了。


    当然了,周玉宜心里也清楚,她这年纪还没嫁人,旁人确实不好称呼。


    “称呼静心吧,这是师父给我取的。”


    顾秋实一本正经:“那不行,我知道你住在庵堂是不得已,并不是真心想要出家。事实上,半个月之前,母亲心疼我孤身一人,就在我面前提过你。”


    他目光落在周夫人身上:“伯母,周姑娘摔倒在山崖下,刚好被我们父女碰上,这如何能不算是缘分呢?若是伯母放心,我愿意照顾周姑娘下半辈子。”


    周夫人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传来,不知道是不是她下手太重,眼泪瞬间滚滚而落。她想要说话,可张口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好半晌,她才泣声道:“你……你这是真心的?”


    “当然,婚姻大事该慎重,不可草率。”顾秋实说到这里,冲着周夫人一礼,“今日是晚辈孟浪,夫人勿怪。我会尽快找人帮着上门提亲,还请夫人不要怪我唐突。”


    周玉宜惊呆了,此时才回过神来:“梁家主,你看中我什么?我不需要你可怜。”


    周夫人一把摁住女儿:“胡说什么?”


    周玉宜低下了头。


    母女俩在过去那些年里,特别希望周府的人来接她们回家。等了又等,母女俩想了许多办法求情,结果府里一直没有动静。


    后来,周夫人就想着,若是有人看中了女儿上门求娶,女儿也不用留在庵堂受苦。


    其实周玉宜也这样想,她不怕吃苦,不怕被人奚落嘲笑,但是母亲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当年的歹人是冲她来的,母亲当场就被歹人打晕了,却受了她的牵连,在庵堂中受苦多年。


    若是有人愿意娶她……只为了让母亲脱离庵堂,她可能也会嫁。


    城里的那些贵公子看不上她,几乎遗忘了她这个适龄的大家闺秀,山脚下的那些庄户倒是愿意娶,甚至有几次还刻意在路上堵着她。


    可嫁给那些庄户,跟留在庵堂里没什么区别。再说,那时常等待路旁,看着她的眼神那样的恶心的男人,也不值得托付终身,就算她愿意,母亲也不愿意。


    后来,周玉宜发狠,在一个老光棍来欺负她时,她弄瞎了他的眼睛……这件事情被周府解决了。


    周府不希望她被欺负的事情传出,花了重金让庄户闭嘴。


    也因为有瞎眼的老光棍在,山下村里的人知道她不好惹,再也不敢打她的主意。


    梁昌平这样的郎君,是周玉宜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说起来,两人议过亲,险些就成了未婚夫妻呢。


    周玉宜的脸颊渐渐地越来越烫。


    顾秋实温声道:“我不是可怜你,是……心疼你,也是心悦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你好好在这里住着,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


    昨天晚上,胡林将这院子里又添了四个丫鬟。此时听到主子的话,他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转头又吩咐底下的人赶紧将屋子重新布置一遍。


    如今的周家母女可不再是借住在府上的客人,而是以后的主子。


    顾秋实去了梁家二老所在的院子,说了自己要求娶周玉宜的事。


    当天他又见了一次周玉宜,确定她不抵触嫁给自己后,立刻赶回城,请了媒人去周家提亲。


    周老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要跟谁提亲?”


    顾秋实一脸严肃:“我要求娶周大姑娘。”


    周老爷确定自己没听错后,特别心虚,又有些后悔。当年他觉得母女俩丢人,将人放到郊外以正家风来着。


    第590章 独子难教 十


    周老爷从来就没想过毁了名声的大女儿还能嫁出去。


    开始那两年, 母女俩还时不时折腾点动静试图回府。后来,那边渐渐没了动静,周老爷也忘了她们。


    他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在三十岁之后还能捞着梁昌平这样的夫婿。


    顾秋实看他不说话, 问:“周伯父是不答应这门婚事吗?”


    当然要答应。


    当年让两个年轻人相看,周老爷就存了要结亲的心思,只不过被白家抢先一步,没能抢过罢了。


    尤其梁昌平对待妻子一心一意, 这么多年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出了名的敬重妻子。白家因为这门姻亲都止住了败落的趋势,女儿要是嫁给了他, 对周家只有好处, 没有坏处。


    “答应!”周老爷丝毫没有嫁女儿的矜持,生怕回答晚了梁昌平就改变了主意。


    “礼物我收下了。至于玉宜……一会儿我就派人去接,你们见过面了是吗?”


    顾秋实颔首:“伯父不知道玉宜摔下山崖险些没命的事吗?”


    周老爷还真不知道。


    之前他有派人盯着母女二人, 后来母女俩不折腾了,盯梢的人被调到了别处, 原本是想派个人去补上, 后来拖啊拖的就忘了。


    想到女儿即将嫁入梁府, 周老爷急忙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是怎么摔的?伤得重不重?”


    “伤得挺重。”顾秋实叹口气,“我看周姑娘的手上有不少茧子,堂堂周府的女儿, 居然需要割草……周伯父教导女儿的手段,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周老爷特别尴尬。


    “我不知道这些事,稍后我派人去查。”


    顾秋实颔首:“我想知道周姑娘什么时候能回府?”


    周老爷想也不想就道:“最迟明天。”


    “他们母女如今住在我们家的庄子上,其实那边挺安静的, 很适合养伤。周姑娘如今伤势未愈,也不好过于折腾。”顾秋实提议, “还是就让她们住在郊外吧,等周姑娘伤势痊愈,庵堂那边也给了说法。再把人接回来不迟。”


    周老爷都不知道母女俩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只能答应下来,送走了未来女婿,他立刻让人请来了府上的金姨娘。


    这些年周夫人不在,后宅都是由金姨娘管着。


    “这么回事?玉宜从山崖上摔下,伤得还挺重,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金姨娘面色微变:“方才我听说梁家主来了,还是来上门提亲?”


    提起此事,周老爷面色缓和下来:“是。玉宜摔下山崖就是他救的,两人因此结缘。我也没想到,玉宜还能有这样的运道。”


    “是啊是啊。”金姨娘嘴上附和着,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尖都掐进了肉里。


    “要把人接回来吗?”


    周老爷点头:“当然要接。”


    金姨娘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老爷,妾身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夫妻,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啊。”周老爷心里欢喜之余,只觉得跟做梦似的,感觉特别的不真实。


    金姨娘试探着道:“当年你也不是平白无故将夫人和玉宜送到郊外的庵堂。当时为了家中名声着想,她们母女的遭遇一直对外瞒得挺好,玉宜……其实挺厉害的,三十多岁的人还能让梁家主亲自登门求娶。但无论她有多会哄人,当年的事情实实在在发生过,而梁家主不知道她身上的那些过往,你说要是以后梁家主知道了……”


    周老爷眉头紧皱:“此事知道的人不多,玉宜又不傻,难道还会主动说出来?知情人都已经被处理了,梁昌平不可能知道。”


    金姨娘努力镇定着:“他是娶过妻的男人,虽然经历的女人少,但一个女人是不是清白之身,他肯定分辨得出来。玉宜口口声声说她被拖到树林里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您觉得,歹人会放过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么?”


    正是周老爷认为歹人拖了女儿进树林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他才将母女二人丢到了庵堂。


    可是,周老爷实在舍不得这门好亲事,他负手在屋中踱了几圈,咬牙道:“想点办法糊弄过去。等到新婚那天,多找几个人灌梁昌平喝酒,让他醉到不省人事,应该可行。”


    金姨娘承认,这确实是个法子。


    但是,她根本不想让母女俩翻身。


    若是周玉宜真的嫁给了梁昌平,多半会报复她。


    “老爷,我知道这是一门好亲事,就此放弃实在可惜 。但是,咱们要担不小的风险,若是梁昌平得知了真相,那我们两家不是结亲,而是结上了仇怨。平白无故的,咱们没必要招惹这么厉害的仇家啊!”


    周老爷被劝得心里意动。


    不过,想到白家这些年得到的好处,他一咬牙道:“总要试一试。玉宜不是说她没有被欺负么?到时东窗事发,我就说不知情。咱们不想招惹强有力的仇家,难道梁昌平就想和我们周府作对?”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吩咐道:“去给她们母女收拾两个院子……对了,你收拾个院子搬出去,正房空出来。玉宜出嫁前,就委屈你了。”


    金姨娘都住了十几年的正房,无论府内府外,她就是正经的周夫人,也就是当下律法规定妾不能扶正,否则,她早就是妻了。


    得了周老爷这话,金姨娘心里特别烦躁,不过,在男人心里,她是个顾全大局的温柔女子。这种时候不能闹,想要阻止这门婚事,得从其他的地方入手。


    *


    梁昌平要再娶了。


    这一次求娶的是当年险些就定下亲事的周姑娘。兜兜转转,两人还是定亲了。


    也是到了此时,众人才知道周姑娘这些年都住在庵堂之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群里人都在夸赞周姑娘重情重义,在心上人被人算计另娶她人后,她没有再相看,而是跑到郊外的庵堂里为心上人守节。


    她嫁不到心上人,就宁愿终身不嫁人。


    一时间,众人纷纷夸赞周姑娘的情深和刚烈。


    顾秋实得知这个消息,只觉离谱。


    其实,但凡是和周家相熟的,都知道这传言是假的。


    周玉宜并没有要为心上人守节,她和还年轻的梁昌平确实相看过,也确实只差一步就定亲。但两人并没有到山盟海誓难解难分的地步。她在梁昌平定亲后,还和旁人相看,也就差一步就定亲。只是出了意外,才被家里人打发到了庵堂。


    顾秋实知道是有人刻意传扬,一打听,发现这传言最开始是从周府中来的。


    他瞬间明白,这是周老爷故意的。


    传言明显就在掩盖周玉宜当年险些被人欺辱之事,对她的名声有好处。因此,尽管顾秋实也觉得传言离谱,却从未阻止。


    大部分的人就当是闲事,谈过就忘,但是,这消息落在白水灵耳中,险些没把她气死。


    她被关到了郊外的庄子上,后来还生病了,病的越来越重,只剩下一口气时,白水灵猛然发现自己的病是被人下了毒。


    在白府的庄子上,有人要毒死她……白水灵知道是父亲出了手。


    如果她还想活下去,就不能留在白家。于是,趁着夜黑风高,她放了一把火,趁乱跑出了庄子。


    这些日子,白水灵躲藏在附近的农户家中。她手头没有银子,但是身上的穿戴对于普通装户人家而言不便宜。她只给了一双翠玉耳坠,庄户人家就愿意收留她半年。


    白水灵一直没有冒头,她运气不太好,逃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崴着了脚,无论想做什么,都得先养腿伤。还有,白府她回不去,梁昌平又不肯原谅,她若是冒头,很可能被父亲捉回去弄死。


    但是,梁昌平即将定亲的消息一出,她再也坐不住。


    因为周玉宜住在郊外的庄子上,顾秋实这几天也喜欢往郊外跑。


    对此,不管是周夫人还是梁家二老都乐见其成。


    明月原本是去郊外赏景,最多住个三五天就要回城。得知父亲即将再娶,她也懒得回了,主要是父亲也经常往郊外跑,她回去了,也只有自己在府里。


    还有,她得和未来继母亲近一下。


    周玉宜是个很温柔的人,许亲后,她知道自己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也想与之好好相处。


    两人都有意,一时间打得火热。明月小的时候是以亲戚的身份住在梁府,白水灵也不是特别懂待人接物和各种规矩。但周玉宜懂啊,明月在认祖归宗之后还是很少出门,其实就是露怯。


    规矩她懂,福身行礼这些不需要人教,但她不太听得懂别人的潜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拿捏与人来往的分寸,被人阴阳怪气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不骂回去自己委屈,骂回去了又太过粗鲁。


    身为周家嫡女的周玉宜,以前是认认真真学过这些的,指点明月就是信手拈来。


    两人相处得不错,顾秋实闲来无事,还会出去跑马。


    这天他出去跑马回来的路上,在距离庄子不远处,看到了路旁鬼鬼祟祟的白水灵。


    白水灵穿着一身布衣,头发用布包着,整个人特别朴素,再也没有了原先做梁夫人时的风光。


    “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水灵来这里是想找梁昌平和好,但她知道希望渺茫,到了门口也不敢有所动作,实在是不敢面对梁昌平的拒绝。


    也因为她知道自己即便是露面了,也不一定见得到梁昌平。


    没想到不过在门口磨蹭一会儿,就遇到了人。听到梁昌平居高临下的声音,她硬着头皮道:“听说你定亲了。”


    “是!”顾秋实想要试探一下当年梁昌平闯进她房里的事情是不是意外,道:“这大概就是天意吧。兜兜转转,我和周姑娘还是要结为夫妻。这么一看,当初我和你定亲就是个错误,耽误了这么多年,还生出了明月……害明月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我们俩弄成这样,对孩子也不好。我只后悔当年贪杯喝醉酒,否则,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


    白水灵听到这样一番话,面色都有些扭曲:“当年咱们刚成亲的时候感情不错,你不能因为咱俩没有过到头就否认过去的所有感情。”


    “你从一开始就是欺骗,我只恨自己瞎了眼,没有发现你的真面目。”顾秋实话锋一转,“明明白老爷都跟我保证过你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你怎么又来了?”


    白水灵:“……”


    “我听说你定亲,特意来恭喜你。”


    顾秋实呵呵:“我不信你是真心的。”


    白水灵确实不是真心,她面露哀求之意:“求你不要把遇见我的事情告诉父亲,就当我没来过,行不行?”


    顾秋实冷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脾气特好,好到无论你怎么招惹,我都不会生气?”


    白水灵当然不这么想,梁昌平可是提着鞭子将丁繁华和白玉抽到重伤都面不改色的狠人。她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律法规定杀人要偿命,梁昌平绝对会抽死人。


    “求你放过我。”


    顾秋实眼神一转:“放过你也行。你得说实话,当年我醉酒后会闯进你房中,是你自作主张,还是你爹的安排?”


    白水灵张了张口:“当年的事情是意外。”


    顾秋实呵呵:“胡林,去告诉白老爷,说话要算话。这都要藏起来的人却还在外头跑,他到底什么意思?别逼我真的去衙门告白府谋夺我梁府钱财!”


    胡林立刻吩咐人跑了一趟。


    白水灵顿时就急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又没有伤害你,你为何非要赶尽杀绝?梁昌平,你放过我一次好不好?”


    “赶尽杀绝?”顾秋实嚼着这几个字,“我给过你机会的。”


    白水灵哭着道:“我说了当年的事情是意外嘛,自己喝醉了酒,怎么能怪我?梁昌平,明明就是你的错,你这是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我说过,别拿我当傻子。”顾秋实手腕一抖,鞭子飞出,朝着白水灵身上狠狠抽去。


    白水灵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浑身痛得直哆嗦,胳膊上的料子被抽破,她想伸手去捂伤,又不敢碰伤口。


    她压根儿受不住这样的疼痛,看到鞭子再次飞来,眼神惊恐不已:“我说!”


    鞭子从她脸颊边上扫过,狠狠砸在地上,溅起了一大片灰尘。


    白水灵又是一抖,生怕他又抽人,脱口道:“是我爹,都是我爹让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心里怨恨,找他报仇去呀。”


    顾秋实猜得没错,梁昌平还真是被算计了。


    “一家子都是骗子!”


    第591章 独子难教 十一


    “把她捆上。”


    胡林立刻带着几个人上前把白水灵捆成了粽子一般。


    白水灵养尊处优多年, 只是一个弱女子,捆得有点紧,她整个人动弹不得。被几个人抬着往庄子上去时, 她有些紧张:“大爷,你还是放了我吧,你让我出现在庄子里,姓周的那个女人会多想。到时影响了你们未婚夫妻之间的感情, 就是我的罪过了。”


    顾秋实骑在马上,溜溜达达走在前头,闻言头也不回:“我不会放你走的, 死了这条心吧。”


    白水灵:“……”


    “难道你还放不下我?”


    顾秋实回头, 眼神意味深长:“一会儿我进城一趟,顺便把你交到白老爷的手中。我再问一问他当年到底是怎么算计的我……对了,当年的事情不好查证, 我得回去找一找证据,如果人证物证都在, 我会请大人为我讨一个公道。”


    白水灵终于害怕了。


    她在庄子里发现父亲要杀自己, 所以才逃走, 隐姓埋名住在庄户人家。这时候被交回到父亲手中,那是自投罗网,说不定今天回家, 都活不过今晚。


    她想要求情,可是马儿已经跑走了。


    顾秋实回去换了一身衣衫,又去见了周玉宜。


    周玉宜伤势好转了不少,下人伺候得好, 又有高明大夫守在一旁,她头上淤血散得很快, 脑子也不怎么晕了。


    “我听说你抓到了白水灵?”


    顾秋实颔首:“她听说我们定亲,忍不住跳了出来。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她。”


    周玉宜面色格外复杂。


    顾秋实解释:“她已经承认,当初我喝醉酒走错房是白家的算计。”


    闻言,周玉宜倒没有露出什么愤怒的神色。


    如果是她还没有翻身,此时还在庵堂中受苦,肯定会又怨又恨。但此时她已经有了未婚夫,周府那边也有了反应,方才让人送来了不少料子和衣物,此外还有一笔银。


    虽然她们母女还没回府,但这些东西已经肯定了她们在府里的地位。


    只要这门婚事不出意外,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她。


    “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城里转转?”


    闻言,周玉宜微愣了一下。


    她这十多年一直被关在庵堂之中,每天睁开眼睛就有干不完的活,已经忘记了城里的繁华。也就是最近几天穿得鲜亮,她才恍惚想起自己以前也是个出身富贵的大家闺秀。


    “我可以去吗?”


    顾秋实看了一眼她头上的伤:“你要是不晕的话,我让马车走慢一点,应该是可以的。”


    周玉宜尚存几分理智,这时候她的伤还没痊愈,现在不宜进城。


    “还是过几天吧。”


    顾秋实看出了她的期待:“想走就走,来,完扶你!”


    按理说,两人是未婚夫妻,坐在一个车厢里有些太亲密,但周玉宜前半生为声名所累,明明没有被欺负,偏偏所有人都一盆又一盆的往她身上泼脏水。


    她忽然就不想顾及名声了。


    未婚夫妻同住一个马车,虽是亲密了点,但也不至于被人议论不检点。


    周夫人看着女儿远去,心里特别欢喜。


    马车早已备好了,值得一提的是,白水灵被放在了后面的一个下人所坐的马车之中,没有人给她松绑,甚至丫鬟上来时看到她身上绳子还有一节,又重新给她缠了两圈。


    白水灵一路上都想要找机会跟梁昌平求情,奈何他护着未婚妻头也不回。


    此时天色不早,进城后多半就出不来了。


    进了城门,周玉宜将帘子掀开一条缝,看着外面的繁华和热闹,只觉得恍如隔世。


    “昌平,谢谢你。”


    顾秋实笑了:“谢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吗?”


    马车直奔白府。


    到了白府门外,天色已晚。


    门房看到顾秋实出现,立刻紧张起来,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接待:“梁家主,有事吗?”


    “我要见你们家老爷。”顾秋实负手而立。


    周玉宜身体不好,一路颠簸,她头有点晕,这会儿已经睡了。


    这些年,周玉宜住在郊外不光是要辛苦干活,平时丝毫荤腥都不见,全素还不是每顿都能吃得饱。她身子亏损有点严重,大夫给她安排了一天六餐膳食。


    今儿还有两顿没吃,顾秋实打算把这边安排好后,带着她去逛夜里最繁华的那两条街。


    白老爷来得很快,他很害怕梁昌平跑去告状。关于白府谋夺梁府家业之事,虽然有不少辩解的余地,但真的到了公堂上,即便能脱身,名声也毁了。


    此事能不闹大最好。


    “梁家主,咱们进去说吧。”


    顾秋实摆摆手:“我忙着呢,没空进门。”他似笑非笑,“再说,也不能让人以为我们两家还有往来。如今的我可是很讨厌白府的。”


    白老爷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天天喝得烂醉,就想将那些债主给安抚好。奈何收效甚微,只得了推迟几天的承诺,并不能像原先那样等到宽裕的时候再还债。


    其实白老爷心里也很清楚,原先那些债主不催他,都是看在梁昌平的份上。毕竟,白府垮了,还有梁昌平兜底。


    如今情形不同,梁昌平恨上了他,债主们一是怕回不了款,二来也是为了替梁昌平出气。


    白老爷愁得都睡不着觉。此时见梁昌平不肯再与自家亲近,虽然在意料之中,他心里还是特别难受。


    顾秋实伸手一指身后的青棚马车:“今天来找你,是有一件事。”


    胡林掀开帘子,白老爷一眼就看到了被捆得动弹不得的女子。


    说实话,白老爷险些认不出来面前的人,一身布衣灰扑扑的,浑身上下特别朴素,也就是比普通的村妇肌肤白点。


    女儿变成了这样,难怪他遍寻不着。


    “你答应过我,说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白老爷立即道歉:“回头我就把她安顿好,送远一点。”


    他没有说要杀了白水灵。


    顾秋实没有多问。


    等到丫鬟将白水灵拖了扔在地上,顾秋实才问:“她刚才亲口承认,说当年我会喝醉了闯进白水灵的屋子,是被白老爷给算计了。有这事吗?”


    白老爷笑都笑不出来:“她胡说。实不相瞒,之前我对她做了一些过分的事,她对我心有怨恨。故意这么说,就是想挑拨你对付我。”


    顾秋实扬眉:“这么说,你不承认自己有做过?”


    白老爷干笑了两声:“这没有做过的事情,我没法承认啊。当年那件事情确实是意外,若不是意外,也与我无关。那时候我和梁府都不熟,怎么可能算计得到你?”


    “嘴这么硬,希望你到了公堂上也别改口。”顾秋实语罢,转身就走。


    白老爷也不知道他到底找到了多少证据,若是人证物证都齐全,加上两家之前的那些恩怨,真到了公堂上……白府表面的光鲜再也留不住不说,他可能还会有牢狱之灾。


    “这其中有误会,我去查一查,回头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顾秋实呵呵,看着白老爷额头上的汗,转身上了马车:“你运气不错,今日我有事做,所以没空跟你计较。你最好是除了这些事情之外再没有做其他的,否则,我早晚把你送到大牢里去。”


    马车都走了好远,白老爷还僵立在原地。


    身边的管事上前提醒:“老爷?”


    白老爷回过神来,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把她带进去。”


    白水灵身上的绳子已解,但她浑身狼狈,还不如一个丫鬟穿得鲜亮,跟这富丽堂皇的白府格格不入。


    “爹!”


    此时的白水灵心里很害怕,父亲之前就试图把她毒死,如今她又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让梁昌平对白府的怨恨更深……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白水灵身上有伤,加上保持僵硬的姿势,在马车里躺了很久,这会儿腿脚酸软根本就站不住,旁边的丫鬟一松手,她直接就往地上倒。


    白老爷看着他这没出息的模样,心里越想越气,一怒之下,狠狠一脚踹出。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白水灵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半晌缓不过来。


    也因为白老爷养尊处优多年,从来没有练过武,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否则,凭着他的怒气,白水灵被踢死在当场都有可能。


    “爹……女儿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您别打了……求您……”


    白水灵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白老爷在对女儿起了杀心,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毒手,他冷笑一声:“把这人给我关到偏院里去,冒充我白府的姑娘,简直是找死。”


    正捂着肚子痛得直叫唤的白水灵瞬间呆住。


    “爹?”


    白老爷面色铁青:“拖走!”


    立刻有人来拖白水灵。


    下人们看人下菜碟,见白老爷脸色不太好,也不敢对白水灵太过温柔,粗鲁地拖了就走。


    一路上,白水灵的头不停地站在路旁的假山和花盆上,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周围黑乎乎一片,身下是冰凉的地,耳边是各种虫鸣声。大概是地上太硬,她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这会儿浑身都痛,手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白水灵这些日子住在庄户人家,对于这种虫鸣声很是熟悉,她一听就知道这会儿自己位于府里很偏僻的地方。


    偏僻到这草丛里都有蛇虫鼠蚁了。她刚想要和安,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抬眼一瞧,只见黑暗中一抹像绳子一样的黑影扭曲着爬了过来。


    白水灵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尖叫连连。


    *


    府城内有两条特别繁华的街道,街上所有的房子从上到下都点着不少灯笼,整条街亮如白昼。


    此处就是夜里比白天还要热闹。


    周玉宜就是十几年前还做周府闺秀时,都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一时间只感觉特别新奇,原本是坐在马车上的她,都想要下去走动。


    街上摆着不少摊子,卖什么的都有。


    周玉宜感觉特别新奇,顾秋实在旁边护着她,但凡什么东西她多看了一眼,他就会让胡林买下。


    在这期间,顾秋实还看到了一些不值钱但却有趣的小玩意,也让胡林买了下来,打算拿回去送给明月可是梁昌平唯一的女儿,她性子和善温柔,顾秋实当然要尽心尽力照顾。


    周玉宜还吃了烤肉,自从她受伤搬进了梁府的庄子,也开始吃各种荤菜,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喝汤。


    烤肉的味道不错,闻着就特别香,周玉宜很喜欢吃,却也知道克制,吃了三串就放下了。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停,身后胡林带着几个护卫和丫鬟一起。


    走了一会儿,周玉宜额头上有汗,面色有些发白,顾秋实拉着她就近找了一间茶楼。


    这些茶楼不光是喝茶,一楼每天都唱戏,2楼,三楼还可以赏景。


    这里不是梁家的生意,算起来……是周家的祖产。


    周玉宜坐在窗边,看着底下的热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我十几岁的时候常来,那时母亲喜欢听戏……如今已是物是人非。戏台子都变了样,唱戏的人更是不知道换了几拨。”


    顾秋实正想安慰几句,有敲门声传来。紧接着就传来了胡林的声音。


    “主子,孔夫人来了,说是要找周姑娘叙旧。”


    周玉宜微愣了一下,才明白这孔夫人是谁。


    “是我二妹。”


    这位二妹是金姨娘所出,年纪和周玉宜相仿,两人从小掐到大,互相看不顺眼。


    “好久不见二妹,我可能都不认识她了。”


    顾秋实握了握她的手:“别害怕,我陪着你。”


    周玉宜顿时乐了:“我从来也没有怕过她!”


    门被推开,孔夫人周玉兰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几分笑容,站在门口不往里进,上下打量着周玉宜:“刚才我在底下看见姐姐,一时还以为自己认错。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姐姐一点都没变,还是姑娘的模样。瞧我……为了生两个孩子,胖了不少,这身条大不如前。”


    这话……就看听的人怎么想了。


    她脸上笑容亲切,眼神柔和。


    但顾秋实就是从这一番话里听出了几分阴阳怪气。


    周玉宜已经不年轻,今年三十有二,这个年纪换到旁人身上,都是要做祖母的人。她却还没有孩子,确实挺凄凉。


    “二妹,你还是这样。不喜欢就不要装,偏偏装作一副亲切的模样扎人心窝子,少装姐妹情深,我恶心。”


    周玉兰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分别多年,姐姐也变了。变得伶牙俐齿,不给人留脸面,这规矩也粗漏了不少。”


    “庵堂那样的地方,天天都有人欺负我们母女,不高兴了就骂,甚至是对我们动手。久而久之,我这性子也变得直白起来。”周玉宜垂下眼眸,“我在家里过了十五年,但是去庵堂已经有十七年了……规矩学得再好,这么多年过去,都早已忘了。不过,我未婚夫不介意就行。”


    周玉兰这才将目光落在顾秋实身上,上下打量一番,面色都有些扭曲。


    “梁家主,别来无恙。”


    梁昌平跟她也不熟,虽然这些年偶尔也见过面。但两人特别生疏,见面都不会打招呼。


    “孔夫人,你说完了吗?”


    周玉兰一愣,有些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顾秋实一脸认真:“看你也不像是想跟我未婚妻好好叙旧的模样,我们俩想单独相处一会儿。”


    周玉兰惊讶道:“你这是在赶我走?你和我姐姐成亲以后,大家都不是外人,你……”


    “我就算娶了你姐姐,也不会将你视做内人。”顾秋实冷哼一声,“一进门就阴阳怪气的嘲讽我未婚妻,还炫耀你生了两个孩子,当谁听不出来?孔夫人,不要以为这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若是我没猜错,她们母女这些年在安堂里的遭遇有你的手笔吧?”


    周玉兰当然不会承认此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明不明白的,我心里有数就行。”顾秋实眼神一转,笑道:“听说孔三公子最近很喜欢去桃花巷,那里有一处幽静的小院,里面似乎有美景……都说孔三公子是去赏景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美景能让他如此流连忘返。”


    周玉兰面色难看至极。


    桃花巷就如名字那般,里面养着不少美人。


    那些美人大多都是两三人合住,平时接待各种客人,据说里面的女子很会伺候人,无论男人有什么样的要求,都会尽力满足。据说,几乎天天都在办喜事……跟那些男人玩拜堂成亲的戏码呢。


    第592章 独子难教 十二


    这天底下的男人, 大多都好色。除了穷苦人家那些娶不起二房的,还真没几个愿意守着妻子一心一意。


    周玉兰很想讽刺几句。


    可是面前的梁昌平不同,他是那少有的不好色的男人之一, 原先跟白水灵做夫妻,他就洁身自好……不是装出来的伪君子,而是真的不将其他女人看在眼里。


    周玉兰那时候就很羡慕白水灵命好。


    她做梦也没想到,这险些成为自己姐夫的男人。在有妻有儿之后, 还会跑来娶她的姐姐。


    心里难受,面上也带出了几分。但是周玉兰不想服输,她眼神一转:“桃花巷里的美景可不止我夫君一人喜欢, 之前他就说, 这天底下的男人,但凡是正常的,都不可能不喜欢桃花巷。梁姐夫这些年一直没去过, 该不会是……”不正常吧?


    她说最后一句时,目光有意的扫向顾秋实全身。


    言下之意, 梁昌平是身子不正常, 才不喜欢流年烟花之地。


    顾秋实笑了:“这人和畜生最大的区别呢, 就是人会控制自己的欲望,而不是随时随地逮着个母的就发情。”


    周玉兰:“……”


    往日和梁昌平几乎没有相处过,今日她才算领教了这个男人的毒舌。真的是每一句话都扎人心窝。


    这是骂她男人是畜生呢。


    “那你最好别去桃花巷!”


    顾秋实扬眉:“我当然不会去。”


    周玉兰气冲冲瞪了一眼周玉宜:“姐姐, 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只会躲在男人后面。”


    这话周玉宜可不服,她说是毁了清白名声,实则到现在只有梁昌平这一个未婚夫。什么时候躲在男人身后了?


    “我未婚夫愿意护着我,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难道你的未婚夫不护着你?”


    周玉兰确定了,这周玉宜真的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姐姐, 你什么时候回府?”


    周玉宜还没想过这事:“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赶紧滚。


    周玉兰怒气冲冲,心知自己今天是怎么都吵不过二人。主要也是她放不开,父亲那边已经打了招呼,不许再惹周玉宜。


    所以,周玉兰从来不敢细谈当初周玉宜身上发生了哪些事,就怕梁昌平退亲。


    她私心里巴不得周玉宜遇人不淑或者是干脆遇不上男人,但却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


    婆家很不像样子,她和孔三夫妻感情不好,孔家这一代好几个儿媳妇,她夹杂在里面并不显眼,也不得长辈喜欢。因为管不住孔三,还时常被准备训斥。


    若不是有娘家在,她日子会更惨。


    所以,周玉兰不能失了父亲的庇护。哪怕再想搅和周玉宜的婚事,她也不敢做得太明显。


    等人走了,周玉宜偏头看着坐在窗边的男人:“桃花巷里藏着什么美景?你知道得挺多的嘛。”


    顾秋实握住她桌上的手,放在唇边一吻。


    周玉宜的脸颊霎时红成了一片,从耳根到脖颈都是粉色。


    “你做什么?我们还不是夫妻呢。”


    “这里又没旁人,我做了什么别人也不知道。”顾秋实振振有词,“你是我的未婚妻,我对你情难自禁,也正常吧。”


    周玉宜的脸更红了,想抽抽不回。


    “桃花巷里的事,是我打听针对你们母女的人都有谁,无意中发现的。”顾秋实强调,“原先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


    梁昌平不与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乱来,但他谈生意时投其所好,也会将客人约在花楼。不过,他自己从来不会找女人过夜,桃花巷那边讲究个安静雅致,他还真没去过。


    周玉宜脸颊更红,她一颗心怦怦跳,抬起另一只手灌了半杯茶,脸上的热意消退几分:“我想买点礼物送给万家夫人。过去那些年若不是她时常去探望我,敲打庵堂里的那些疯子,说不定我们母女早已没了。”


    顾秋实自然有打听到此事,万家的夫人何娉婷,原先和周玉宜是手帕交,两人在闺中时感情很好,这些年来,何娉婷一直都有照拂住在庵堂中的母女俩。


    周玉宜头上还有伤,难得来城里一趟,此次回到郊外之后,大概会等到伤势痊愈才会再次进城。她好不容易翻身,就想告诉小姐妹这个好消息。


    “我们走吧。”


    两人出门下楼,就如其他的未婚夫妻一样,不过很亲密,但也不会特生疏。


    顾秋实处处照顾着她,临走时,还吩咐胡林多准备一些点心送回郊外的庄子上。


    梁昌平名下有首饰铺子,生意还不错。顾秋实特意带了周玉宜过去,然后让人将最近新打成的首饰送过来。


    女子就没有不喜欢首饰的,周玉宜这些年在郊外素净够了,看着这个也喜欢,那个也爱不释手,一样一样摸过去,又找了掌柜来问价钱。


    掌柜在未来的当家夫人面前,不敢有丝毫隐瞒,说的都是底价。


    周玉宜今日带出了三百多两银子,已经能买到很像样的首饰。但奈何好看的首饰太多,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顾秋实看了,笑道:“把这全部都包起来。”


    掌柜答应下来,吩咐女伙计将首饰带下去。


    周玉宜皱了皱眉:“我的银子不够。再说,我闲着没事买这么多首饰做什么?”


    有银子也不是这种花法。


    “这些首饰很是精巧,应该会很好卖……”


    顾秋实笑了:“这些首饰是独一份,全部都属于你。”


    周玉宜低下头:“我……感觉像做梦似的。”


    她没有拒绝这些首饰,对于梁府而已,这些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而她本身是周家的嫡长女,原先在家拥有的也不止这些,若是要出嫁,嫁妆里也会添上许多,倒不至于觉得太过贵重了不好意思收。


    她感动的是梁昌平这份不计一切讨她欢喜的心意。


    这些首饰一看就是才出的新样式,对于生意人而已,东西卖的就是新奇。他完全可以把这一批卖掉,再给她重新做。而如今,他不卖了,全部送给她,只因为她喜欢。


    “这不是梦。”顾秋实握住她的手。


    *


    白玉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和他同住一个院子的白力,没有和他报团取暖,反而还欺负他。


    抢他的饭食和衣物就算了,居然连送过来的药也抢。


    白玉身上的鞭伤很重,好好治都会留疤,若是不及时上药,伤口会变得又红又肿,别说痊愈,拖下去因此丢命都有可能。


    饭菜衣物被抢,白玉可以忍耐,毕竟他现在被家主厌恶,闹事会惹的白老爷更加讨厌他。万一白老爷生气了,不给他派大夫,那他能不能活命,就真的只看天意。


    可药是他的底线,药没有了,他就没活路了。


    要么说这人的潜力是无穷的。白玉养尊处优多年,按理说,受了这么重的伤该挪都挪不动,只能趴在床上养伤。但是,这个院子里只有一人伺候他们两人。


    此处偏僻,那人还喜欢偷懒,不管去取什么,一去就是半天。若是白玉不动弹,被饿死都是可能的。


    因此,他拖着这么重的伤,竟然也能行动自如。一开始是爬来爬去,这两天已经能扶着墙走了。


    “白力,把药还我。”


    好在这院子小,白玉走不了多远。


    白力呵呵,眼神不屑:“什么药?我没看见你的药,少攀扯我。”


    “你……”白玉以前从梁府回来,那都是家里的贵客,像白力这样的庶子,都不配出现在他的面前,连讨好他的资格都没有。


    “你再是庶子,也是白府的公子,眼皮子怎么就浅成这样?偷人东西那是贼,你也不怕毁了名声?”白玉满脸愤怒,“你如此作为,会给白府蒙羞。”


    “羞什么?”白力满脸嘲讽,“论拖后腿,谁比得过你?咱们白府在这城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结果你干的那些事,直接拖累得府里连祖宅都要保不住,也就是你被关在这院子里不能见人。否则,其他兄弟早就来弄死你了。”


    白玉有些心虚,辩解道:“那些事情又不是我想做的,当初我被换走的时候还是这个襁褓里的婴儿,谁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现在东窗事发,所有人都来怪我……你们应该怪当年促成此事的人。”


    “可是明明不会事发!”白力情绪激动不已,他是个庶子,分家时得不到多少家财,但只要白府还在,哪怕只是虚假繁荣,他也很可能配得上城里那些数一数二的富商家中庶女。


    出身富商家中,哪怕是庶女也会有大把的嫁妆。当下律法规定,出嫁女的嫁妆夫家不得挪用。也就是说,他妻子的嫁妆都是他们这个小家的。


    现在好了,白府祖宅不在,虚假的繁荣都维持不住。等到搬出这院子,他大概不是和人共住一院,运气好点也自己的屋子,运气差点,可能都不能单独住一个房。


    连自己的屋子都没有,能娶一个商户女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妄想娶到富商的女儿?


    想到此,白力心中满腹怨气,“别以为我不知道,原本你的身份不会暴露。都是你贪得无厌,不愿意娶梁家主的女儿,才把事情弄成现在这样。堂堂梁府的嫡女,哪里配不上你了?我们想娶还娶不着呢。白玉,你明明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想着好好珍惜你所拥有的,却贪图更多。你不光害了自己,还害了我们。若我是贼,你更是偷了整个白府荣光的畜生!”


    他情绪激动不已,骂得口水都喷了出来。


    白玉愤然:“你天天窝在这院子里,能知道什么?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白力声音比他更大,“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你干的那些事情,早已在府内传开了!都怪你一意孤行不肯娶明月,若不然,梁家主看在女儿的份上,都不会对你和白府赶尽杀绝!”


    “这不是我的错。”白玉否认,“如果有错,当年两家结亲就是错的,如果没有那些算计,白府不会变成这样。”


    “若是没有当年姑母嫁给梁家主,白府早完了!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就是因你上进明月,那些真相才被翻了出来。”白力越说越生气,又见白玉死不认错,气冲冲上前,狠狠将他推了一把。


    白玉身上有伤,本就是勉强站着,哪里经得起这一推?


    他受不住力,整个人摔倒在地,又压着了身上的伤,痛到满脸狰狞。最近这些天他已经学会了忍耐,痛到惨叫根本就不会有人心疼他,还会被人讨厌……之前帮他上药的那个大夫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给收买了,他越是叫,大夫下手越重。


    躺在地上的白玉心中一片绝望,他真的感觉自己留在白府没有活路。可要是离开……他又能去哪儿呢?


    从记事起,他就是梁府的少东家。认识的那些友人亲戚,全都是因为他少东家的身份才和他来往。


    如今他不再是梁府少东家了,那些人也跟消失了一样……想也知道,即便是他求上门去,也不会有人帮他的忙。


    “白水灵回来了,就在隔壁!”白力冷笑,“你想不想知道她的下场?”


    白玉讶然:“她不是去庄子上了吗?”


    之前他还挺羡慕来着。


    留在府里会被人针对欺负,如果去了庄子上,里面全部都是下人,只有他一个主子,恶奴再过分也有限。总不可能和白力一样抢他的药。


    白力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压低声音:“她逃了,因为……庄子上有人要杀她。”


    白玉吓一跳:“他们怎么敢?再是管事,甚至是庄头,那都只是下人而已。”


    “是啊,下人又怎么会敢谋害主子呢?”白力嗤笑,“你太天真了。白水灵被人下毒,是因为府里有人想让她死。她逃掉了之后又跑去见梁家主,以为能求得庇护,结果……梁家主转头就把她送来了府里。”


    他眼神意味深长,“祖父可是跟梁家主亲口保证,不会再让白水灵出现在梁家主面前了的。你以为她还能活几天?”说到这里,他弯腰轻佻地拍了拍白玉的脸,“你最好乖一些,不然,你以为谁会在乎你的死活?真死了,说不定祖父还省事了呢。”


    闻言,白玉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杀人触犯律法,我可不是有卖身契的下人。”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大,既是告诉白力,也是宽慰自己。


    白力哈哈大笑。


    恰在此时,有管事进来,脸色阴沉无比:“二位,主子有令,明儿搬家。”


    白力笑不出来了,忙追问:“搬去哪里?那边院子多大?”


    第593章 独子难教 十三


    这白府上上下下的主子太多了。


    衣食住行都需要争抢才能得到好的, 哪怕只是比旁人好一线,那也值得争取。


    白力顾不上白玉,围着管事多番打听, 后来还递出了一张银票。


    管事心满意足离去。


    白玉都看着眼里,他也知道此时自己该跑去找门路打点以后的住处,至少要和白力分开……在白府这么大的宅子里都需要兄弟两人合住,搬家之后院子肯定没有这里大, 当时不知道又要和哪些人挤在一起。


    到了此刻,白玉真的是毁得肠子都青了。


    如果他早知道不娶明月会被梁昌平得知换子的真相,他就不折腾了。


    到了搬家那日, 白玉看到了病得奄奄一息的白水灵。


    两人的马车挨着, 上马车时,因为东西太多,人也多, 耽搁了不少时间。


    白水灵没什么力气,脸色苍白, 眼底青黑, 躺在马车里一动不动。


    白玉想了想, 扶着马车过去,看到虚弱成这样的白水灵,他简直不敢相信。此时他脑子里又想起来了白力的话。


    白水灵变成这样, 分明是被祖父给害的。


    他动了动唇,都不知道该称呼她什么。


    他该喊她姑母,但是过去他已经喊了十几年的娘,一时间真的不好改口。


    白水灵微微侧头, 看到面前的白玉:“救……救我……”


    白玉哑然,他如今自身难保, 又救得了谁?


    “你怎么会病成这样?”


    白水灵哼笑一声:“你自小就聪明,应该……应该早就猜到了吧。”


    白玉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是落荒而逃。他跑这一趟,本就是想证实一下白力话中的真伪。


    他从心底里希望那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岂不是表明白府为了讨好梁昌平什么都愿意做?


    祖父连亲生的嫡女都杀,他一个庶出孙子,下起手来更不会手软。


    回到马车里,白玉浑身瘫软,身上又热又凉。等下马车时,已经发起了高热。


    那天他到底是没把自己的伤药抢回来,听说他跟那个送药的下人说了不少好话,希望他先去大夫那边美言几句,重新另拿一份伤药来,下人答应了,但是一直没出现。他一直在等药,等不到药,被迫熬到了现在。


    等到下马车时,白玉已经浑身滚烫。


    有人报到了白老爷面前……如果换做其他时候,白老爷可能会顾及这是自己孙子而让大夫尽心一些。


    但是今天搬家,他被迫放弃了祖宅,搬到了这个小两进院子里……从今往后,白家就已经败落了。


    白老爷一直以为,他这么多年都勉强稳住了,应该能够保得住祖宅,即便是到儿子手上保不住,那跟他也没有关系了,这败家子不是他!


    可现在,祖宅在他手上丢了。


    他成了那个败家子。


    如果不是白玉乱来,让梁昌平知道了真相后对白府一再逼迫,即便是最后还是保不住祖宅,也至少可以在风光几年。


    也许在这几年里就找到了生机呢。


    白老爷到现在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败掉了祖宅,听说是罪魁祸首生病,他当场就发了脾气:“今日搬家,到处忙忙乱乱,正事都忙不过来,你怎么什么都往这边报?滚下去干活!”


    他这样的态度一出,即便是白玉昏昏沉沉间清醒几分,还顺利拉到了下人帮自己报信,下人也不肯帮忙。


    报信后,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被骂一顿,说不定从此就丢了好差事。开玩笑,这瘟神谁敢沾呀?


    白府搬院子的事,顾秋实转头就知道了。


    因为那买下白府宅子的富商,事前还跑来找他试探过……怕他迁怒住在那个宅子里的人。


    顾秋实明确表示不会迁怒。


    事实上,关于梁昌平和白府之间的恩怨,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


    眼看梁昌平没有去报官,一开始众人还以为他对白水灵有几分旧情。后来白水灵消失在城里,再后来白府处境越来越艰难,众人就明白,梁昌平并没有忘记了这份仇恨,不过是不想干脆利落地将一家子送进大牢而已。


    如今白府保不住祖宅,也佐证了众人的想法。


    当然了,白府落到如今地步,纯属活该,并且,但凡是和白家有生意往来,都知道他们已到了强弩之末,不过是强撑着那份表面上的风光。


    有了梁昌平的刻意为难,这份表面风光瞬间就被戳破了。


    *


    不说白家的人搬了院子之后吵吵闹闹,闹出了不少是非。


    一转眼过去了一个月,此时顾秋实已经和周家走六礼了。


    周玉宜伤势痊愈,脑子不再晕,但大夫说还是需要喝点药,她这些年身子亏空严重,需要好好补养。


    周府那边,三番几次派人来接,想要将母女俩接回府。


    周玉宜无所谓住在哪里,但周夫人却想回去,母女两人这些年在庵堂中过的很不好,除了庵堂里的那些人本事就是疯子,还因为有金姨娘的为难。


    原先周夫人没法子报复,只能被动承受。如今不一样,她好不容易翻了身,当然要回去找补回来。


    夫妻分别这么多年,她已经没了周老爷的宠爱,周夫人也不想仗着女儿的婚事乱来。


    但她相信,只要她出现在府里,金夫人的心里就会不好受。


    她当然可以一辈子躲在郊外,但是凭什么?


    从头到尾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要躲着?


    周夫人想要回府,周玉宜自然要陪同。


    顾秋实没有挽留,特意抽出时间去接人。


    这些日子,明月和周玉宜相处得不错,说是两辈人,其实更像是手帕交。


    两人感情越来越好,也是有缘由。明月这些年在城里,名义上是白府的庶女……愿意和白府庶女来往的,都是些富商庶女。偏偏明月又一直借住在梁府,偶尔出门做客,也是陪在白水灵身边。


    白水灵身为嫡女,看不上那些庶女。她虽然不能明言女儿的身份,但也不愿意看到女儿与一堆庶女来往。


    明月小的时候想要几个小姐妹,但她很快发现白水灵不喜欢,她回了白府后日子不好过,也想要留在梁府……不是说要刻意讨好谁,只是不与旁人来往而已,这一点都不难。


    所以,明月都十六七了,愣是一个交心的小姐妹都没有。


    回城的路上,周玉宜和明月一架马车。


    用梁母的话说,明月一个年轻小姑娘,不该在郊外陪着即将腐朽的两个老人家,应该回城里……姑娘家到了议亲的年纪可不能耽搁。


    把适龄待嫁的女儿留在家里,那可不是疼爱。不需要当个几年,只需要一两年,适龄的好后生就会被别人抢走。


    原本二老还想着要不要劝劝儿子,让他有了新欢也不要冷落明月,万万不可因为白水灵而迁怒亲生女儿。


    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们已经看明白了,儿子没有迁怒明月,反而还很上心,似乎是想要弥补明月这些年受的苦。


    如此一来,二老也放心了。


    顾秋实坐马车里,直接把人送到了周府。


    他如今是周府的未来女婿,也算是府上的贵客,周老爷早就得知妻女会在今日回府,特意留出了时间在府里等。


    从早上等到下午,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马车到了门口,他原本还想着等妻女安顿下来之后再见面,顺便摆一桌接风,再说一下当年的事。


    结果,得知未来女婿也来了,周老爷坐不住,立刻到了院子里。


    母女俩去后宅安顿,顾秋实被请到了待客的大堂。


    “周伯父。”


    周老爷看这个女婿,那真的是越看越满意:“你这是去郊外接人了?”


    顾秋实颔首:“我不放心,特意跑了一趟。”


    周老爷并没有觉得羞愧,他和周夫人早在当初分别时感情就已经不太好,得知周夫人险些遇上歹人,他心里更是生出了隔阂。


    哪怕这人已经回来了,他也没想过要和周夫人圆房……那是周家的当家主母,让人敬着就是了。


    “今晚上为她们母女俩接风,你也留下来嘛。”


    顾秋实颔首:“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周老爷很满意,认为自家和女婿又亲近了一层。


    后院之中,金姨娘听着外面的动静,手里的帕子都揪成了麻花。


    “有什么好得意的?一个失了贞洁的贱人而已,若不是周玉宜走了狗屎运被梁昌平看上……想回来,那是痴人说梦。那梁昌平也是,简直是瞎了眼,居然会看上一个老女人。有病!”


    她身边的丫鬟急忙上前安抚:“夫人也就是空有名头而已,老爷一颗心都在您身上,您才是老爷的知心人。她……就是个摆设。”


    听了这话,金姨娘的脸色好看很多,又有些自伤:“我也想做个摆设,至少对外风光。你看我这么多年来管着内宅,对内对外都只差一个名头。结果,她一回来,谁都知道周夫人是她,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丫鬟不太好劝了。


    妾不能扶正,这可是律法规定了的。


    谁要是敢这么干,得先去衙门挨三十大板。


    明月没有留下,坐着马车回了府。


    原本接风宴是摆在晚上,因为顾秋实留了下来,所以,天黑之前就吃上了晚膳。


    周家的主子挺多,周老爷的几个弟弟都还没有被分出去,加上他自己生了六个孩子,为了表示对周玉宜的看重,外面忙着的儿子也好,嫁出去的女儿也罢,都通通回来为周玉宜接风。


    男宾一桌,女眷一桌,孩子还摆了两桌,每张桌子都很大,坐二十来人都还很宽松,桌子和桌子中间隔着屏风,一片热闹非凡。


    周夫人一身华贵,坐在周老爷身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


    第594章 独子难教 十四


    坐在这里的都是周家的人, 最远就是周家女婿。


    顾秋实是未来女婿,梁昌平生意做得很大,最近顾秋实又有了一些动作, 有眼光的人已经看出,梁家日后会更上一层楼。


    因此不管是周家的人,还是周府女婿,都很乐意与他结交, 纷纷端着酒过来找他一起喝。


    顾秋实被围在中间如众星拱月。


    其他的人还好,周玉兰心里颇不是滋味,金姨娘也是, 气得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


    梁昌平越是风光, 周玉宜就越是得府里看中。周玉宜身份水涨船高,周夫人即便没有男人的宠爱,她的地位也无可动摇。


    周夫人稳稳当当, 还有她一个姨娘什么事?


    周老爷一直挺介意当年母女俩遇上歹人的事……是,母女俩回来后指天发誓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在他看来, 女子贞洁特别要紧, 夫人本来就为了金姨娘的事情时常与他吵闹, 即便是真的被歹人欺辱了,也不可能告知他真相。


    至于女儿……女儿也是女子,那时候还正谈婚论嫁, 出了这种事,哪里还嫁得出去?还有,她们母女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夫人被人欺辱, 女儿的名声也保不住。


    所以,周老爷认为, 母女俩落到歹人手中,几乎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心里认定了妻子被人欺辱,便不怎么想碰她,母女俩回来之前,他已经打定主意,以后与夫人相敬如宾,互相尊重就可,更多的……他不想委屈自己。


    可是,看见梁昌平被几个女婿围在中间,就连那些侄女婿也不放过他,期间周老爷还听说梁昌平在郊外的工坊中染了各种渐变色的料子。


    在此之前,渐变色的料子从未出现过,如果真的染成功了,只要能从他手里拿到货,转手一卖,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甚至都不用卖货,有人想通过周府跟他搭上线,就会给他们送不少的好处。


    周老爷重新评估了一下未来女婿的价值,心里盘算着今日夫人归家,该给夫人一个面子,晚上还是去夫人院子里住。


    刚好他也有些话想跟夫人谈一谈,本来该在进门时就说的,只是未来女婿留了下来,他得陪客,没找着机会。


    顾秋实已经很久不会喝醉,今儿也是,虽然灌了不少,但脑子是清醒的。当然了,他不会傻到说自己没醉,临走的时候,整个人摇摇晃晃。


    周老爷立刻起身吩咐:“送昌平去客房。”


    顾秋实才不要在这里住,周府那么多的主子,各有各的心思。万一有人算计他……他不怕招惹麻烦,但不想在成亲之前与周府撕破脸。


    “胡林!”


    胡林立刻进门扶起他。


    顾秋实往他身上一靠:“咱们回府。”


    他不喜欢周老爷的处事,装作醉了,连招呼都没打,抬步就走。


    周老爷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不至于跟一个醉鬼计较,想来梁昌平那样在乎他女儿,如果不是喝醉了,绝不会对他不敬。


    顾秋实在送周玉宜回来的时候,给她配了两个丫鬟。


    那不是普通的丫鬟,而是学过武的女护卫。


    他亲自去挑的,当时挑了六人,分别给了周玉宜和明月,还留了两个在庄子上照顾梁母。


    虽然梁母不一定用得上……但顾秋实得让老人家知道,梁昌平这个儿子有将他们放在心上。


    周玉宜身边有护卫,顾秋实也能放心些。


    他回到府里之后,就没有在周府表现出来的那么醉,还让人准备热水沐浴。


    等着下人备水的时间里,他闲着无事在院子转悠。


    原先白水灵留下的痕迹已经被他全部抹去,不光是屋子里的摆设,连院子里的景致也让人重新修改过。自从定亲后,他又让人修缮了另外的院子,将对面两院合成一院,以后他和周玉宜住那边去。


    正转着呢,明月来了。


    大晚上的,明月裹着披风,满脸的担忧在顾秋实时消散了大半:“爹,我听说你喝醉了,没事吧?”


    “没事,我千杯不醉。”顾秋实笑着道:“我也不会傻到在周府喝醉。放心吧,天不早了,赶紧回去睡。”


    明月看着面前含笑的父亲,心情有点复杂。她不知道自己要学多少年,才能和父亲一样遇事宠辱不惊,万事都心中有数。


    *


    周老爷深夜回了主院。


    夫妻分别多年,如果说刚到庵堂那两年周夫人对这个男人还有几分期待的话,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对这个男人失望透顶。


    看到周老爷进来,周夫人心里有些嫌弃。


    “老爷不去陪金姨娘吗?听说我不在的这些年里,金姨娘住在这个院子,老爷这该不会只是走顺的路吧?”


    周老爷只当她在吃醋,笑着上前解释:“我又没有糊涂,怎么可能会走错路?夫人,过去那些年是我误会了你,害你们母女吃了这许多苦。还请你原谅则个。”


    看着他脸上的嬉皮笑脸,周夫人恨不得拿簪子将他的脸戳花。


    母女俩这些年来吃不饱,穿不暖,还有干不完的活,此外还要被人辱骂欺负,好几次绝望透顶。结果,他轻飘飘一句就想求原谅。


    “没走错就好。”周夫人到底是忍住了,女儿出嫁之前,家里还是少出事为好。


    “不过,我这些年都是跟女儿睡一张床,实在不习惯身边躺个男人。老爷还是去陪金姨娘吧。”


    周老爷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夫人,这女人吃醋使小性子正常,但也别太过分了,过分了就讨人厌。”


    周夫人啪一声放下梳子:“老爷,我这些年在郊外早已经忘了规矩,只会干割草喂猪这些粗活,老爷想让我说好听的话,那是在为难我。”


    她原先对这男人温柔小意,处处体贴,结果这死男人一点都不珍惜,将她放在郊外多年。她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女儿搭上了梁昌平,可能她这一辈子都再也回不来。


    既然小心翼翼讨好男人也过不了好日子,那她何必委屈自己?


    以后她就是这脾气了!


    看在女儿的份上,男人必须得对她客客气气。


    当然,女儿靠梁昌平,不一定能靠得住。


    这男人的心思难猜,前脚还在跟你海誓山盟,转头就能搂着另外一个女人相亲相爱。如果女儿失宠,老爷要收拾她……她也不会白白受着就是了。如果斗不过,她甘愿赴死。


    周老爷见状,也歇了和她和好的心思,反正对着外人的时候夫妻俩互相尊重就行了。


    “夫人!既然你不想与我多说,那我便开门见山。今日我过来,是有件事情要跟你商量。”


    周夫人冷哼一声:“我就知道,若你无事,也不会来找我。”


    周老爷知道她是因为受了多年的苦心里委屈所以才满腹怨气,他可以放低身段哄……但他不想这么干。整日府内府外这么多事已经让他心力交瘁,好不容易腾出点空闲和精力,他不想用来委曲求全。


    “我想说的是当年你们母女被歹人掳走……当时你们回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些年,那件事情因为我刻意遮掩,始终没有传开。我希望你们母女以后谨言慎行,不要把这件事情露了出去。否则,让梁昌平得知玉宜不再是清白之身,那……”


    周夫人听到这里忍无可忍,转身狠狠一巴掌甩在了周老爷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周夫人惊呆了,她看着自己通红的手,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打了人。


    周老爷也惊住,痛倒是没有多痛,就是特别丢脸。此时屋子里还有几个丫鬟,他的随从也在。


    “夫人,你疯了吗?”


    “我看是你疯了才对。”周夫人一激动,浑身就开始发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相信,我活了半辈子了,没见过你这种往自己亲生女儿身上泼脏水的父亲。你根本就不配当爹!”


    周老爷伸手摸了一下脸上的伤,忽然抬手,一把揪住了周夫人刚刚洗干净的头发,抓起她的头就往窗台上磕。


    连磕两下,周夫人头痛欲裂,她已经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坐以待毙的柔弱女子,头上受伤,她伸手就在妆台上薅。


    周老爷为表对妻女的重视,在母女俩回来之前,就给二人置办了不少首饰。


    周夫人很快就抓到了一把钗,她想也不想朝着身旁男人身上很戳,也不管戳着哪儿,反正戳到了就行。


    养尊处优的周老爷受不住痛,很快就撒了手往后退。


    周夫人抢回自己的头发,伸手往边上一撩,瞪着面前男人冷笑连连:“老爷,你口口声声说过去那些年委屈了我们母女,但你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弥补,否则,也不会对我下这么重的手。”


    周老爷有些气喘,他真的很想转身就走。但有些话,必须要说清楚。


    “你跟我争辩没用,玉宜到底有没有碰上歹人,不是你在这里争着说没有就真的没有。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早已经接受了此事。但是,梁昌平不一定能接受。”


    周夫人从女儿那里得知,梁昌平已经知道了当年母女俩遇上歹人之事。


    一个女子遇上这种事,最好是到死都不要让枕边人知道。她就是个前车之鉴,明明自身清清白白,任你磨破了嘴皮子指天发誓,但男人说不信你就不信你。


    梁昌平可是知道这些事情还对女儿一往情深……如果不是情深,也不会正经上门求娶,还处处为她们母女撑腰了。


    凭着梁昌平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这样的情形下,他却只固执的想要娶到女儿。在周夫人看来,女儿不大可能因为曾经遇上歹人而被休回家。


    周夫人冲动之下想要喷回去,但到底还是忍住了。不让老爷知道内情,也是给他套一个枷锁。


    “老爷就不怕我明天主动去找梁昌平坦白吗?”


    周老爷闻言,气得胸口起伏:“梁昌平要是退亲,可怜的是你亲生女儿!”


    “那又如何?”周夫人霍然起身,一步步靠近他,“老爷不让我舒心过日子,我想要报复,但没有其他的本事,只有将真相告知梁昌平才能给老爷添堵。这都是你逼我的。”


    周老爷瞪着她,见她满脸癫狂,一时间也弄不明白她是为了威胁他还是真的这么想。


    他确实不能失去梁昌平这个女婿。


    好不容易搭上了关系……梁昌平此人不好色,又知道进退,一点都不贪心。真的很难被讨好,想要与之交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疯子!”


    周夫人声音比他更大:“道歉!今夜你必须给我道歉,否则,我一定让你后悔。”


    周老爷:“……”


    他垂下眼眸:“对不住,刚才我太冲动了。”


    周夫人听到他道歉,满脸悲凉,越想越气愤,抬手狠狠又甩了他两个巴掌:“滚!本夫人不想再看见你!”


    夫妻之间闹成这样,也不可能再做到相敬如宾。周老爷是彻底打消了和她圆房的念头,闻言丝毫留恋都没有转身就走。


    “玉宜是你的亲生女儿,她在庵堂里又吃了那么多的苦,如今好不容易能过上好日子了。你这个口口声声说疼她的亲娘,可别一时意气坏了她的好事。”


    周夫人气到直接拿茶杯砸了过去:“明天早上让那个姓金的和你那些女人来请安,要是不来……你知道后果。”


    周老爷挨了砸,跑得更快了。


    至于让女人们来请安,这就是一点小事。


    门重新关上,有丫鬟进来问周夫人需不需要伺候,被她撵出去了。然后,她趴在妆台上狠狠哭了一场。


    回来之前,她想了许多。


    女儿定了这样好的亲事,给她从府里又争回了一席之地。她也想过回来之后好好讨好老爷,夫妻感情好了,女儿有娘家可靠,日子会轻松许多。


    可是看到周老爷她就忍不住发火。


    过去那么多年受的苦楚,岂是短短几句话就能抹平的?


    周老爷跑出门后就去了金姨娘的院子。


    金姨娘新搬到这边才几天,周老爷却已经走习惯了。


    他脸色阴沉,一进门,金姨娘立刻凑上前:“老爷可头晕?方才您喝了不少,已经让厨房备了醒酒汤。老爷?”


    周老爷回神,才发现自己手里已经端着了一杯热茶,鼻息间还满是雅致的清香。这屋中点着的熏香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有些感动:“你不是不喜欢点熏香吗?我都说了不来,你怎么还点呢?”


    金姨娘浅浅一笑:“妾都习惯了。老爷不在,有香陪着我,就仿佛您还在妾身边。”


    周老爷叹口气,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要是夫人也像你这么善解人意就好了。”


    金姨娘好奇:“夫人又惹您生气了?”


    若不然,这说好了要去过夜的男人也不至于大半夜跑过来。


    “不提她了,扫兴。”周老爷喝了醒酒汤,洗漱过后躺在床上,“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不想着好好过日子,天天跟男人吵。”


    金姨娘窝在他的怀中:“大概……夫人心里有怨吧?毕竟,您让她在庵堂住了那么久,夫人才回来,肯定有些不习惯,日子久了就好了。”


    周老爷昏昏欲睡,嗯了一声,想到什么,吩咐道:“明天你带着后宅的那些女人去请安,省得她又闹。”


    黑暗之中,金姨娘听到这话后,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好在烛火已灭,才没有让男人看见她的神情。


    “妾室通房给夫人请安是应该的,老爷不说,妾也要去。”


    周老爷摸着她的发:“还是你善解人意。”


    金姨娘小声道:“可是……就怕夫人心里对妾有怨,到时在当着人前做出不恰当的事情,妾不怕被为难,就怕让人看笑话。要不,老爷去盯着?”


    周老爷想到第二天早上没什么要紧事,便答应了下来。


    周夫人起了个大早,盛装打扮一番。


    等妾室们都到得差不多了,她才从内室出来,屋里站着十来个女人,大多数都是生面孔。


    周夫人一露面,众人纷纷跪下请安。还有好些人等着敬茶。


    当初她们过明路时,也敬过茶,不过那茶水是净给金姨娘的,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看,一点都不合规矩。想要坐实了妾实的身份,这茶还是得进个正经的夫人。


    周老爷贪花好色,一把年纪了还找了好几个妙龄女子。周夫人都气不起来了,比起金姨娘,她对这些女人并没有什么恶感,说到底,都是男人造的孽。


    她没有为难这些年轻的妾室,还让人送来了茶水。


    妾室们心里欢喜,之前金姨娘管着后院,没少拿捏她们。


    这边喝了好几杯茶,金姨娘和周老爷姗姗来迟。二人携手进门,金姨娘人未至声先到:“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周夫人喝了最后一杯茶,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抬眼看向金姨娘,厉声呵斥:“没规矩!跪下!”


    她出身大家,不过是因为双亲已经不在,当家的弟弟和她不亲密,不愿意帮她出头,等于没了娘家。但她当年正经做过十多年的当家主母,颇有几分威势,这一怒喝,屋中所有的妾室都有些被吓着,胆小的更是流了泪。


    金姨娘下不来台:“夫人……”


    “我让你跪。”周夫人冷笑一声,“掌嘴!”


    周玉宜知道母亲才回来,不一定能压得住底下那些恃宠生娇的妾室,她主要是害怕母亲吃亏。所以将自己身边的女护卫分了一个过来。


    那女护卫看着纤弱,动作全利落。周夫人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已经奔到了金姨娘面前,抬手就是两巴掌。


    她下手重,金姨娘的脸颊瞬间肿了起来。


    脸上疼痛传来,金姨娘满脸不可置信,她扭头看向身侧怒火冲天的男人,眼泪滚滚而落:“老爷,妾都一把年纪了,这……以后哪里还抬得起头来?夫人打我的脸,也是在打玉兰玉潘的脸啊!”


    周夫人一手扶着桌子,斜眼看着门口的二人:“你就是七老八十,头发掉光,你还只是妾。本夫人想打你就打你,你待如何?”


    周老爷面色微沉:“夫人,你才回来,不要乱发脾气。”


    “老爷确定要阻止我教导规矩?”周夫人语气里满是威胁之意,“本夫人是周家长辈亲自上门求娶,由你周府请了八台大轿亲自迎娶进门,管理府内后宅众人的规矩本就是分内之事,老爷真要阻止?”


    周老爷:“……”


    他转身就走。


    为了梁昌平这个女婿,当着人前,他必须要给夫人留足面子。


    金姨娘心都凉了。


    她知道会被清算,想方设法让男人陪自己过来请安,一是有人护着,周夫人想要发疯也只能忍耐。二来,她也可以让府里的众人看清楚到底谁才是值得他们巴结的女主子。


    结果就这?


    今日过后,谁还会拿她当一回事?


    气氛紧绷之际,有管事匆匆而来:“夫人,梁府给大姑娘送了不少礼物。”


    周夫人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吩咐道:“来人,把金姨娘拖下去打十板子,其他人都散了吧。”


    她拎着裙摆就要走,而门外的粗使婆子当真来拉扯金姨娘,真要将其拖出去打。


    金姨娘怒斥:“大胆!”


    周夫人瞅了她一眼,并未训斥,只淡淡道:“打!”


    她缓步出门,路过被摁在地上的金姨娘时,不疾不徐道:“金氏,你干的那些好事,我这心里一笔一笔都记着呢。等着吧,咱们慢慢来。”


    金姨娘面色难看:“你打了我,就不怕老爷……”


    周夫人一乐,哈哈大笑,复又压低声音:“昨晚上我甩了他几个耳光,你不知道吗?我连他都照打,还会怕你告状?”


    第595章 独子难教 十五


    金姨娘瞪大了眼。


    在她的眼里, 周老爷就是在府里的天。所有的人都得看他的脸色过日子,他宠谁,那谁就得势。


    她真的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跟老爷感情深厚还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那几个婆子已经开始动手,啪一声,板子狠狠落在金姨娘的背上。


    也就是这些婆子手上没什么力气,要是换了府里专门的护卫来动手, 一棒子就能直接将金姨娘给打成残废。


    金姨娘惨叫出声,等到十板子打完,她的嗓子都已经哑了。


    挨打是一回事, 此时她心里特别绝望。


    老爷才是这府里的家主, 他身边遍布眼线,哪怕是他人不在了,府里发生的事情也不容易瞒过他的眼睛。


    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张旗鼓的打她……肯定已经有人报到了老爷面前, 换做往常,要是谁敢这么对她, 府里的管事早已跳出来阻止。


    但今日那些姥爷身边得你的管是一个都不见, 她不信自己这么倒霉, 恰巧所有的管事都已经出了门。


    如果管事还在,看到她受欺负,却不跳出来阻止……她真的失宠了, 身份大不如前。那些管事效忠的是周家的夫人。


    打完了十板子,周夫人的心情特别好,此时她已经走到了拱门处,扭头看到凄凄惨惨的金姨娘, 她冷笑一声,起身去了女儿的院子。


    周玉宜知道主院发生的事, 却没有出面。长辈之间的恩怨,她一个待嫁的姑娘不好多过问,反正,有忍冬在,母亲怎么都不可能吃亏就行了。


    “我是来跟你商量嫁妆的。”周夫人开门见山,“你爹从头到尾都不提这件事,但你是家里的嫡长女,你的嫁妆该是同辈姑娘中的头一份,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周玉宜原先在庵堂的时候什么都缺,就连洗漱用的青盐都不易得。


    如今回到了府里,还有一个大方的未婚夫,她又什么都不缺了。但凡是喜欢的东西,只要多看一眼,就有人送到她面前来。


    “你看着安排,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周夫人看着面前一身红裙的女儿,本来肌肤就白,这么一衬,瞬间年轻了好几岁,看着像是二十岁左右的女子。


    不知不觉间,周夫人的眼中满是泪水:“我没想过还能送你出嫁,也没想过你还能嫁得这么好。”


    更没有奢望过女儿的未婚夫还是个一心一意的“老实人”。


    梁昌平可不老实,能将长辈手里的生意接到手中稳稳端着,这些年还更上一层楼。最近又折腾出了染料……如果事成,真的会财源滚滚来。


    他守着妻子一人,不过是愿意而已。


    母女俩坐在床边,互相安慰打气。


    当日午后,周老爷特意挑了时间回家,他觉得有必要跟女儿好好谈一谈。


    面对父亲,周玉宜心里有怨,只是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爹。”


    周老爷看着面前的女儿:“玉宜,这些年你在郊外受苦了。”


    周玉宜没有吭声。


    她确实受苦了嘛,也做梦都想要脱离那样的烂泥潭。如今的日子好过了,她也没有忘记那些年受的罪。


    周老爷有点尴尬,却还是道:“你娘的脾气越来越怪,如今是一点名声都不要,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就教训金姨娘……我不是说金姨娘就一点错都没有,但她好歹帮为父生下了一双儿女,如今玉潘还是对外的少东家。不管金姨娘做错了什么,总该给玉潘几分面子,不能当众责打他姨娘。”


    周玉宜不接话茬。


    “我还年轻,这些年在郊外,也忘了当初学的规矩。这个人能不能打,想来母亲心里有数。”


    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


    周老爷面色难看:“玉宜,你娘要是再这么一意孤行,弄得人憎狗嫌,别怪我出手管教于她。”


    周玉宜呵呵:“我娘做错了什么?不就是打了你的心肝吗?金姨娘到底是个什么人,你心里清楚。当年我们母女去郊外的行踪可没有几个人知道,偏偏的歹徒就等在了我们回家的路上,爹,每年去郊外祈福的女眷不少,人家都没出事,我们母女真有这么倒霉?”


    “你这话是何意?”周老爷浑身都紧绷起来,“金姨娘大部分的时候都在府里伺候我的起居,很少出门,她善解人意,人又特别善良,不会做出那种事。”


    “你这话可真好笑,难道金姨娘的脸上还刻了我不是坏人几个字?”周玉宜摆摆手,“想要我约束母亲,不可能!”


    父女二人不欢而散。


    周玉宜心情不好,也不想继续留在府里,刚好她最近在采买嫁妆,也可以出去走走,于是给梁府那边下了帖子。


    顾秋实收到了帖子,第二天中午去周府接人。


    过了一晚上,周玉宜心情好转了许多,她不想在未婚夫面前说自己父亲很不堪,但一点都不提,心里实在憋屈。


    “我娘怀疑当初我们俩去郊外遇上歹人是金姨娘指使,但是我爹根本就不信我们,还在我面前夸金姨娘温柔善良。”


    她一脸郁闷。


    当时她想骂回去,名声这个东西,早在十几年前她就没有了。


    但是,她不想牵连了梁府。


    “正常啊。”顾秋实毫不客气的戳穿她的幻想,“他的眼里心里都没有你们母女,不要指望他。不然你会难受。”


    周玉宜笑了笑:“我也知道不能多看他的所作所为,但是忍不住。”


    “别想她了,咱们去买首饰。”顾秋实牵着她下马车。


    周玉宜很是害羞,下马车后就不要他扶了。


    “我有了不少首饰,还是不要买了,浪费银子。”


    顾秋实率先走在前面:“这是我名下的生意,你喜欢什么,直接拿就是了,不用花银子买。”


    周玉宜看这铺子里的人来人往,其中不乏大家夫人,她心下格外羡慕。


    原本周家女出嫁,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嫁妆,这里面就该有庄子和铺子。但是,都到现在了,家里谁也没有提过要给她准备嫁妆,也难怪母亲要跟着着急上火。


    就是这么寸,两人又遇上了周玉兰。


    其实也不算是巧合,周玉兰回娘家的时候看见了周玉宜头上的步摇,她特别喜欢这种样式,跑遍了城里的铺子,愣是没有找到相似的。后来听说这些东西是梁昌平送的,她才找到了梁府名下的铺子。


    铺子里的掌柜表示不能做得一模一样,只能做出类似的。周玉兰答应了下来。


    今日是匠人已经在定样式,掌柜的派人给周玉兰送了消息,让她亲自来一趟……如果不喜欢,会特别麻烦。


    周玉兰确定了步摇的样式,想到再过几天,新首饰就能带到头上,她的心情就特别好,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了熟人。


    “你们怎么在这里?”


    周玉宜都懒得搭理她。


    顾秋实好笑地道:“这里是我梁府的铺子,你倒是说说,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周玉兰脸色不太好:“姐,你们还只是未婚夫妻,天天这么招摇过市,不太好吧?”


    “碍你事了?”周玉宜心情本来就不好,如今遇上了糟心的人,脸色就更差了。


    “周玉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你们母女干的好事,我心里早就有数了。对了,有件事情你还不知道,金姨娘受伤了呢,被打了十板子,如今还趴在床上养伤,你不回去探望一下吗?”


    这是周玉兰不知道的。


    也是金姨娘看她性子冲动,怕她知道了之后闹事,刻意让人瞒着。


    周玉兰脸色当场就变了:“谁打的?”


    “我打的。”周玉宜微微仰着下巴,“你们做了初一,别怪我做十五。父亲好像不觉得是我们母女俩的错,在金姨娘挨打的时候没有阻止,后来也没有找我们母女谈话。这做人呢,就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比起你们母女干的那些好事,这才哪到哪儿?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周玉兰气得脸色铁青,妻妾有别,夫人要教训她姨娘,那姨娘就只能受着。


    更何况,如今周玉宜搭上了一门强有力的亲事,父亲轻易不会责罚她。


    难道他们母子三人就要一直背着母女二人辖制?


    不!


    她得想出一个破局之法。


    周玉兰是个聪明人,眼是一转,目光就落在了顾秋实身上:“梁家主,我姐脾气不好,你多担待。”


    顾秋实点点头:“我就喜欢她脾气不好。”


    周玉兰:“……”这是个疯子吧?


    如果没疯,也说不出这种疯话。


    第596章 独子难教 十六


    面前二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但莫名就让人感觉二人很是亲密,再插不进旁人。


    周玉兰也感受到了梁昌平对周玉宜那种无脑的维护。


    好像周玉宜无论做什么,他都会纵容着。


    之前周玉兰就听说过梁昌平对妻子一心一意, 即便是白水灵说错话或者做错事,他都从来不生气。城里很多女人都很羡慕白水灵的好运,她从来都没想到,有一天这份好运会落到已经被踩到烂泥里的周玉宜。


    “我姐姐那些年受了很多的苦, 当年会被送去庵堂,都是因为……”


    这里是梁府的铺子,来来往往的都是各家的女眷和下人, 在此处放一个消息, 不用半日,各家府邸就会得知。


    周玉宜当年被送往庵堂的原因实在是好说不好听,虽然她没有真的被歹人欺辱, 但这世上有许多人喜欢捕风捉影,如今她和梁昌平的婚事也算是个新鲜的传言, 若此时传出她当年被困庵堂的缘由, 众人一定会胡乱猜测。


    那时她再说自己还是清白之身, 也不会有人信,毕竟她是真的在庵堂里被关了十七年。


    别人会说,如果她没有被欺负, 周府又怎么会把她关着不嫁人?


    “玉兰!”周玉宜声音又急又厉,“你说话之前,最好是先想好后果。或者,你在孔府彻底已然站稳脚跟, 不再需要娘家了!”


    周玉兰面色微变,心里一阵阵后怕。父亲肯定不希望破坏了这门婚事, 她当着众人的面胡说八道,若是梁昌平因此一怒之下退亲……回头父亲一定会责罚她,说不定从此以后就再也不管她了。


    哪怕她很想让周玉宜被退亲,这些话也不能由她说出来。


    不过,她还是不死心的去看边上梁昌平的神情。


    然后……他什么神情都没有,还帮着整理了一下周玉宜挂在腰间不小心翻转了的玉佩,神情温柔,明显一点都没把她那未尽的话放在心上,她那番话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只要不傻,就肯定能察觉到周玉宜可能已经被歹人欺辱。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或者他是信了周玉宜的话,认定了当年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男人在这种事情上不都是小气的么?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居然也没有丝毫怀疑,周玉宜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妹妹,你已经不是三岁孩子,记得谨言慎行。”


    周玉兰不甘心,想起孔三还让她和周玉宜拉近关系,如果以后能多和梁府来往就更好……孔三不是家中长子,等到长辈不在以后,会被分出去单独立府,虽说孔府也算有头有脸,但如果他们单独住,那就是小门小户,背靠着孔府日子能过,但想要得人尊重,还得靠自身立起来。


    多一门姻亲帮忙,爬得自然会高些,尤其梁昌平可是凭一己之力拉住了白府的倾颓之势。


    只看梁昌平一和白府翻脸,白府连祖宅都保不住,只能灰溜溜搬到一个靠近外城的小院子,就知道白府从他身上得了多少好处。


    周玉兰暗暗后悔自己的冲动,再怎么不甘心,再怎么嫉妒,也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周玉宜没脸。


    姐妹之间争吵很正常,但是,此事若是传入孔三的耳中,他那边多半会生气。


    “姐姐,我记下了。”周玉兰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几分笑容,又因为心中不甘,面色都有几分狰狞。


    她怕再留下来会忍不住和周玉宜吵起来,拎着裙摆抬步就走。


    周玉宜着实松了口气。


    “对不住。”


    此时两人已经在雅间之中,即便是卖首饰的铺子,也在楼上准备了各种雅间,就是方便富家夫人歇脚,当然了,能被领进来的,都是城里的贵客。


    顾秋实一脸莫名其妙:“跟我道什么歉?”


    “如果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当年的事,我丢脸,你也会跟着丢脸。”周玉宜叹口气,“要不这亲事还是退了吧。”


    顾秋实笑了,把玩着一块鸳鸯玉佩,道:“于我而言,即便是那件事情被所有人知道,所有人都认为你已经失了清白。甚至……即便你真的失了清白,我对你的心意也不会变。”


    周玉宜听着这话,只觉特别暖心,她以为自己会意外他说类似的话,但……好像他对自己的感情就应该这么深。


    她忍不住为自己心里的这份理所当然而羞愧。


    “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顾秋实将合二为一的鸳鸯配分开,取了一半戴在她的腰上:“好看。”然后才答,“大概是前世的缘分。”


    周玉宜的脸红了。


    *


    顾秋实抽了时间陪未婚妻,但也没忘了做生意。


    郊外的工坊已经建成,最多下个月,就会有料子染出,他早已对外放出了消息,众人对这种新奇的料子议论纷纷,好几个富商都朝他靠拢打探,明显对此很有兴趣。


    只要能够将料子染出来,就不愁销路。


    不过,他打算将那一片山头都买下来,但隔壁有一个小山头被人买走了。


    普通百姓想要买大片山头没有那么容易,必须得保证是拿来耕种或是拿来做工坊,不管是做哪一种,都不能荒废,只要荒废三年以上,就会被衙门强行收回。


    这么大片的山头,价钱不菲,也没什么人敢接手,所以才留到了现在。


    顾秋实想将那个夹在中间的山头也买过来,不然,好好的一片地,中间有一块是别人家的,做事不太方便。


    那是城里的王家给女儿准备的嫁妆,这样偏僻的地方,根本就是凑个数。从这山头就可以看出王家对这个女儿的态度是可有可无。


    不过,王氏嫁人之后,夫妻感情和睦,在婆家的地位还不错。她夫君是赵家次子,花费了不少银子将那片山头开了出来……不然,早已被衙门收回了。


    顾秋实约了赵家的二公子见面。


    赵家大概算是城里的三流富商,算是有头有脸,但远远比不上梁府。


    顾秋实送出了帖子,那边很快接了,约定好了见面的时辰和地点。


    看见地点时,顾秋实颇为意外。


    他打听到的消息,这个姓赵的娶了王氏之后,对其特别尊重,赵家生意做得不大,赵二公子平时要与许多富商来往……都是他求着人家。


    在这样的情形下,那些富商给他送美,他应该接着才对,但他通通都拒绝了。


    夫妻成亲四年,赵二公子到现在也没有妾室,平时若不是需要跟人谈生意,也绝对不会踏入烟花之地,身边只有两个王氏安排的通房丫鬟,在当下,这已经算是特别的洁身自好了。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和他约在了花楼见面。


    顾秋实心下觉得奇怪,但也懒得改,到了日子,带着胡林赴约。


    他到的时候,赵二公子已经在了,身边站着一位妙龄美人,手里抱着琵琶。


    看见顾秋实出现,赵二立即起身:“梁家主来了,快过来坐。”


    两人相差了十来岁,顾秋实年长,再者,顾秋实是一家之主,而赵二还没分家,平时做事也是听从长辈吩咐,在赵府的地位,跟个管事差不多。也不怪他对梁昌平如此殷勤。


    顾秋实坐下,那边赵二给了那美人一个眼神。


    美人福身,捧着琵琶款款走到边上的独凳上开始弹奏。


    女子容貌不算绝美,也是难得的美人,肌肤白皙透明,头发松松垮垮挽着,打扮素净到底,更衬得冰肌雪肤。纤纤玉指拨动,清悦的琵琶声响在小小的雅间。


    顾秋实用手撑着下巴,多瞅了一眼,问:“赵公子,我是有正事与你谈,能不能让她先下去。”


    赵公子不知他的来意,但接到梁家主的帖子后,他不敢擅自处置,将此事告知了家中兄长与父亲。


    赵家主立刻想到了郊外的那个小山头,猜到梁昌平应该是想买下连成一片……做生意的人都清楚,捏在手中的货物值不值钱,全看客人需不需要。


    这事,赵家肯定有便宜占。


    赵家主已经得了消息,梁昌平新染出了一批布料,是这市面上从来没有过的。他们用那片山头换一批布料回来,肯定能赚!


    其实赵公子一直都在注意着面前人的神情,见其对那个弹琵琶的美人没什么兴趣,他也松了口气。


    事关家里的生意,不可能让一个外人旁听,赵公子一摆手,那女子手里的琵琶声停,她眼神有些不甘,却还是款款起身退走,路过顾秋实时,又是一礼:“奴家海棠,见过梁家主。”


    她福身行礼,脖颈修长,肌肤白得透明,眼神带着几分媚意。


    顾秋实端着茶杯,只冷淡的点点头。


    海棠讶然,一时间没动弹。


    赵公子已然不耐:“你先下去!”


    等到海棠离开,门重新关上,赵公子讪笑着道:“梁家主别生气。”


    顾秋实开门见山:“你夫人名下的那个山头卖吗?我说了请赵夫人一起,她今日不出现,难道是不卖?”


    夫家不能处置女子的嫁妆,得赵夫人自己愿意拿出来才行。


    赵公子一脸歉然:“内子胆小,怕怠慢贵客,山头的契书在此,内子将此事全权交由我决定。”


    说着,掏出了一张契书。


    顾秋实看了一眼契书,问:“你们夫妻愿意卖了山头吗?当然,我是很有诚意的,你们可以开个价。”


    他不会仗着家大业大就强买强卖,买下山头只是图一个圆满。若是赵家不卖……这天底下就没有谈不拢的生意,如果有,那就是好处给得不够多。当然,如果赵家狮子大开口,那他不买了也行,反正也不是非要不可。


    赵公子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试探着说了一个价钱:“三百两?”


    当初这个山头只买成八十两,地方不大,全是顽石,赵公子为了不让其被衙门收回,花费了近二十两才收拾平整,每年都种上各种作物,等三四年下来,几乎年年亏损,收到的粮食连工钱都不够。


    这山头是嫁妆,哪怕贴着银子,夫妻俩还是每年都种上了粮食。当然了,不是没有想过卖,实在是不好脱手。


    如今有人接手,自然是好事。


    赵公子敢这么开价,是家中父亲出的主意。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这价钱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顾秋实手指在桌上轻敲:“一百五十两。”


    赵公子心中一喜。


    一百五十两可以在城内买个很像样的铺子了,原本血亏的东西,如今每年还能往家里赚点,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好!”


    赵公子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虽然家中父亲说了问梁家讨要新料子,买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从此以后,多了一条货源,家中也有源源不断的进账。但他有自己的打算,这是妻子的嫁妆,如果与家里的生意搅和在一起,日后想分也不好分。


    与其因为这点好处闹得兄弟不合,不如从一开始就斩断了根源。


    顾秋实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问我要新料子。”


    赵公子挠挠头,这个动作显得他特别憨厚:“可以么?”


    顾秋实看出他是个老实人,方才拉皮条的那事也做得粗糙,颔首道:“当然可以,以后等我的新料子成了,你去拉一百五十两的货物,先供给你。”


    赵公子瞬间欢喜不已。


    这新出来的料子,没有看到实物,谁也不知道染得好不好,成不成。不过,只凭着梁府的这块招牌,它的第一批料子绝对卖得掉。


    “那就这么说定了?”


    顾秋实颔首:“写契书之前,我有个疑问。那个海棠……是叫海棠吧?”


    赵公子点头,一脸惊奇:“海棠姑娘容貌绝世,一首琵琶艳惊整个府城。梁家主竟然没听说过?”


    梁昌平要做生意,他自己不喜欢美色,但这世上许多男人都逃不过美人关,城里这几个有名的清倌人容貌如何,擅长什么,他心里都有数。自然也知道一手琵琶冠绝府城的海棠。


    他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表明自己不喜欢美色,从不在乎这些所谓绝色美人。日子久了,自然就没有人往他面前送美人了。


    “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赵公子如此作为,显得我像是个色中恶鬼。 ”


    闻言,赵公子苦了脸:“这……这是我父亲的吩咐。也不是他老人家误会您,而是受人之托,推不掉。”


    顾秋实扬眉:“哦?受谁所托?”


    “是……是何家四公子。”赵公子说到这里,见面前的人一脸茫然,便提醒道:“何四公子比我年长好几岁,年轻的时候对周府二公子求而不得。您听说过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秋实已经明白了。


    这位海棠,是周玉兰托了人辗转送到他面前来的。


    顾秋实摇头:“以前不知,不过,今日听说了。胡林,准备笔墨。”


    他笑着道:“看着你这样坦诚的份上,我额外送你二十匹料子。”


    赵公子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他也没有傻到不要……要知道,他如今还是靠府里发的月钱过活,之前为了给妻子开垦那个荒山,几乎花掉了她一半私房钱,成亲之后花销更大,这笔亏空到现在也没补上。


    他连连道谢:“梁家主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


    顾秋实喜欢他的坦诚。


    换了别人,他可能还要费些心思才能查到那个海棠是周玉兰安排。


    两人去了一趟衙门,换了契书。


    顾秋实在回府的马车上,让胡林派人跑了一趟周府,告知了此事。


    周玉宜得知后,顿时就气笑了。


    彼时周夫人也在,她脸色格外难看:“玉兰这么做,要是让你爹知道了,肯定会训斥她!我去说!”


    周玉宜没有阻拦母亲,实则她不太赞同母亲的做法。


    告状有什么用?


    从小到大,金姨娘母子三人针对她们母女的事还少?


    不提那些查不出来的,光查出来的都不是小事。偏偏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母子三人根本就没有真正受到责罚。


    因为父亲一次次轻拿轻放,母子三人的胆子越来越大。


    当初一定亲,周老爷就派人给他们母女送了一笔银子,如今都由周玉宜收着。


    她找来了身边丫鬟,吩咐道:“给那海棠一笔银子,让她去桃花巷门口多转一转,如果能得孔三追捧,我给二百两做谢礼。”


    既然周玉兰拿这种事情来恶心她,她自然要还手。


    想来,梁昌平告知她此事,也有让她自己报复回去的意思。


    *


    周玉兰因为娘家势大的缘故,在婆家几个儿媳妇中,几乎无人敢得罪她。


    因此,她平时行事很是嚣张,就连孔家大儿媳妇,对她也是客客气气。


    当然了,妯娌们面上对她和气,心里怎么想的,大概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就比如这一日,孔家大儿媳妇在大家一起去给婆婆请安回来的路上欲言又止。


    “三弟妹,有件事情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周玉兰最近心情不太好,冷着个脸:“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想要往前走,但孔何氏动作飞快,一把扯住了她:“事关三弟,若是不告知你,我这心里难安呀。”


    周玉兰看她遮遮掩掩又满脸兴奋,一副要看自己笑话的神情,又事关孔三那个好色之徒,她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大嫂,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氏欲言又止:“三弟最近在内城买了个小院子,为此还问你大哥借了八百两银子……原本你大哥手头也紧张,不想借的,但是他不愿意委屈了外头的佳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看向周玉兰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倒也不是妯娌们性情恶劣,见不得她好。而是周玉兰平时很不会做人,常常逮着一点小事笑话旁人,经常在人前让几人下不来台,偏偏因为她娘家势大,众人只能忍着。


    二嫂立即出声:“大嫂,三弟又在外头养外室了?这一次是谁?”


    周玉兰听着这话不对,立即追问:“什么叫又?他以前养过吗?二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要是胡乱编造故意让我们夫妻吵架,我可不饶你。”


    “哎呦,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前两年,三弟养了一个名角儿在城里,当时父亲让他把人处理了,他却只是把人挪一个地方,又瞒了一年半。此时他们兄弟几人都知道,但你脾气大,三弟怕你知道了生气,央求他们帮着隐瞒。”二嫂用帕子捂着嘴,一脸的后悔,“完了,让我保密来着。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语罢,往后退了两步,并没有离去。


    她明显是想留下看戏。


    周玉兰感觉到了几人戏谑的眼神,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她从来都不肯服输,这所有的妯娌之中,数她这里的娘家父亲宠爱,衣食住行也好,待人接物也罢,妯娌中谁都比不上她。


    偏偏她嫁了一个拖后腿的男人,孔三特别好色!


    孔家的四媳妇适时接话:“名角儿?我记得戏台子上好多都是男人反串,这位……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二嫂知道吗?”


    周玉兰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紧紧盯着二嫂神情。


    二嫂摆摆手:“哎呦,别问我。”


    这话……看似不肯透露,其实什么都说了。


    如果是女人,那肯定要反驳呀,断袖之癖可不是什么好事。她们再讨厌孔三,也不敢往他身上泼这种脏水。


    既然没反驳,那……名角儿多半是个男人。


    想到此,周玉兰只觉得特别恶心,比她得知孔三又在外头养外室还要生气。


    何氏压低声音:“三弟妹,咱们都是女人,你遇上这种事,实在是……你最好还是赶紧把那女人打发了,我可听说,那是城内有名的清倌人,一首琵琶俘获了不少男人。”


    听到琵琶,周玉兰心中一动:“名气这样大,你们知道她叫什么名吗?”


    “据说叫海棠?”何氏一挥手,“我没注意听,只知道是个会弹琵琶的绝色。也可能是叫牡丹。”


    何氏并非不知道海棠,只是刻意装得不经意而已。堂堂大家夫人,如果对一个清倌人如临大敌,显得太跌份。


    听到是海棠,周玉兰心中预感成真。她脸色奇差,好几天没回娘家的她立刻吩咐身边丫鬟准备马车。


    “我要回府!”


    周玉兰风风火火跑走,走远了还能听到身后几位妯娌的欢笑声。


    她心中恨急,怒火又添了一层,跑回府里直奔周玉宜的院子,见面后第一句话就是质问:“是不是你干的?”


    第597章 独子难教 十七


    周玉宜看她气得脸红脖子粗, 站在那里头上的步摇动得厉害,顿时就笑了:“是。”


    她这样爽快的承认,倒是让周玉兰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大怒:“你是疯了不成?那是你的亲妹夫,你往妹夫身边送美人,不要名声了吗?”


    “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名声呀。”周玉宜一脸坦然。


    周玉兰:“……”


    “你不要脸。”


    “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周玉宜一脸惊奇,“我都没生气, 你气什么?”


    周玉兰愤然:“梁昌平又没有要那个女人。”


    “那我也只是把人送到妹夫面前,又没有压着他把那女人养着。”周玉宜说到这里,恍然, “我还不知道海棠有没有成功, 看你这样子,是成功了吧?”


    周玉兰越想越怒,反手就是一巴掌。


    周玉宜想要拦, 但是忍冬比她更快,飞快上前一步, 直接挡在了她的面前, 一伸手就抓住了周玉兰的手腕。


    “孔三夫人, 主子说了,这是我梁府的未来夫人。您确定要对她动手?”


    态度和语气都很尊敬,但是抓着周玉兰的手特别紧, 说出来的话也很不客气。


    周玉兰面色奇差,忽而转身就走,她要去找姨娘告状。


    但是金姨娘自身难保,常年养尊处优的人, 挨了板子后这伤很难养,哪怕身边有高明的大夫守着, 也有不少丫鬟愿意扶着她,但一点点疼痛他都站不起来。


    周玉兰赶到姨娘的院子里时,刚好听到姨娘正在发脾气。


    “姨娘,您可好些了?”


    金姨娘看见女儿,颇为欣慰:“你回来了?可有见到你爹?”


    周玉兰摇头,气鼓鼓道:“你不知道周玉宜干了什么,她居然找了城里有名的清倌人在夫君面前晃悠,现在的女人已经被夫君买了宅子安顿在外头了。”


    金姨娘又怒又惊:“她怎么敢?不行,这件事情得告诉老爷,让老爷去教训她。品行如此之差,最好还是透露给梁家主知道……”顿了顿,补充道:“你爹如今魔怔了,就想促成这门婚事。告诉梁家这事,不能让你爹知道。”


    她扬声吩咐:“去看看老爷在不在府里,请老爷务必过来一趟。”


    周玉兰还在迟疑要不要告诉母亲真相,就见她雷厉风行吩咐了此事,她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不过,一会儿不说就是了。


    于是,她让所有的丫鬟退走,将门关上,屋中只剩下母女二人时,道:“娘,这件事情不能告诉爹。”


    “为何?”金姨娘一脸不解。


    在母亲面前,周玉兰不觉得需要隐瞒:“那个女人是我先找人送到梁昌平面前……结果他没收,转头那女人就被父亲给安排在外头了。”


    在这件事情上,周玉兰很是委屈,说到这里眼泪滚滚而落:“只怪孔三那个贱男人不检点,人家梁昌平都知道不养美人,他简直是一点都不争气,丢尽了我的脸。当初我要嫁给孔三,你为何不拦着?”


    金姨娘哑然。


    和孔家谈的这门婚事,算起来是周玉兰占了便宜。


    两家算是门当户对,而周玉兰只是一个庶女,当然了,孔山虽是嫡出,但不是嫡长子,以后当不了家,两人身份虽有悬殊,但悬殊也不大。


    可是,换了别人家的嫡子,不会愿意娶一个庶女做正妻。


    不管金姨娘在周府之内地位有多高,妾就是妾,不过是平时风光一下而已。真到了儿女的婚事上,她生的孩子到底是不如周玉宜。


    这个世道,出身决定一切。她感觉自己无论怎么讨好周老爷,身份都是她们母女俩跨越不了的鸿沟。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破局之法。姥爷最看重她生的儿子,等到玉潘做了家主,她就是老夫人。直白点说,夫人在风光也是暂时的,笑到最后的人一定是她。


    她从一个青楼里不起眼的女子一步步走到如今,最会的就是忍耐。


    “一会儿你爹来了,不要提这件事。”


    周玉兰用帕子擦擦眼泪:“娘,我好苦啊!孔斌简直一点良心都没有,我拼了命的给他生了一双儿女,他从来不把我看在眼里,不管香的臭的,只要有几分姿色,他就不会放过……当年你怎么没有想法子让我嫁给梁昌平?”


    金姨娘颇有些无奈。


    梁昌平是家中独子,妥妥的家主,当初两家议亲,母女俩自然动过心思。可惜,周玉兰几次主动凑上前去刻意勾引,梁昌平愣是把她当做路旁的花花草草,从不多给一个眼神。


    她得不到的,也不让周玉宜得到,还没出手呢,梁昌平那边就出了事。


    听说梁昌平只是进错了房,撞见了衣衫不整的白水灵就主动上门提亲。周玉兰肠子都悔青了,她那时候就不该矜持,想法子算计一下,或者直白点扑到他怀中,这婚事就可成。


    梁昌平定亲了,周玉兰心气高,不愿意与人为妾,这才将目光落到了孔斌身上。


    她愿意嫁给孔斌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孔斌是心甘情愿上门求娶,当时信誓旦旦说会一生一世对她好。


    后来周玉兰心里不平,眼看周玉宜议定的第二门亲事也不错,她很不高兴,金姨娘筹谋了一番,才有了周玉宜母女俩郊外遇上歹人一事。如此,彻底断绝了周玉宜嫁得比她好的可能。


    周老爷来得很快,金姨娘挨这一顿打,他心里歉疚,如果不是还要做生意,恨不能天天守在这儿。


    进门看到女儿也在,眼睛红红的,周老爷有些意外:“这是怎么了?”


    周玉兰别开眼:“孔斌又在外头养了个女人。”


    这也不是第一次,周玉兰也不是第一次因为这种事情回来哭,周老爷皱了皱眉:“不用管,只要他没把人带到你面前来,只要他对你足够尊重就行。男人嘛,都是这样的。不管外头的女人有多美,始终是你为他生下了一双嫡出子女,再说,还有周府在,他不敢对你如何。”


    “这一次不一样。”周玉兰眼泪再次落下,“他养的那个女人叫海棠,爹知不知道海棠的名声?”


    闻言,周老爷颇不自在:“真是海棠?”


    周玉兰没发现父亲的不对,点点头。


    而金姨娘察觉到了周老爷提及海棠时的不自然……那是个有名的清倌,说是卖艺不卖身,但私底下谁知道呢?


    周老爷常年在外头谈生意,偶尔也不回来过夜,如果真和海棠有什么,也不让人意外。


    寻根究底对她没好处,她只装作不知道。


    “海棠那种女人,不会为某一个男人停留,应该很快就会另寻别家栖身,你也别太紧张了。”周老爷说到这里,顿了顿,“玉兰,别针对海棠。这城里许多有头有脸的人都是她的入幕之宾,不管你看不看得上她,都对她客气一点。”


    周玉兰听到父亲让她别针对海棠,瞬间就要气炸,不过,听了父亲后面的话后,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我知道了。爹,麻烦你找孔斌谈一谈,让他别太过分。”


    周老爷点头。


    “今儿感觉如何?”


    他这话是问金姨娘。


    刚才金姨娘派人来找他,进门后女儿就哭诉孔斌外头有了人。他想当然的认为,金姨娘找他就是为了这件事。


    金姨娘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虚弱地道:“无事……”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了吵闹之声,好像是丫鬟在拦着什么人。


    哪怕是周夫人回来了,金姨娘在这府里的地位也并没有低到哪儿去,一般人可不敢强闯她的院子。


    周玉兰正想训斥几句,就见门被推开,周玉宜走了进来。


    看见周玉宜,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姐姐,你来做什么?”


    周玉宜似笑非笑:“这里是周府,我是周府的嫡长女。这府里我哪里去不得?”


    她目光落在周老爷身上,随便一福身:“爹,女儿是来告罪的。”


    周玉兰暗叫不好,刚要出声阻止,就见周玉宜已经道:“是我让海棠在桃花巷门口转悠,故意和妹夫偶遇的。”


    周老爷:“……”


    他一脸严肃:“玉宜,玉兰是你的亲妹妹,你……”


    “是她先不顾姐妹情分,我都还没有嫁入梁府,她就容忍不得,转了几道手将海棠送到了我未婚夫面前。”周玉宜冷笑一声,“我气不过,就想还击一下。没想到妹夫这么花心,居然把海棠接过去养着了。都是我的错,还请妹妹不要与我一般计较。”


    这道歉一点都不诚心。


    周玉兰脸色奇差,特别害怕父亲发怒,根本不敢抬眼去看。


    周老爷确实很生气,他做梦都想要促成这门婚事,生怕出了一点意外。结果倒好,外头还没人出手破坏呢,亲女儿先开始拖后腿。


    他转身,看着泫然欲泣的二女儿。


    周玉兰察觉到了父亲的眼神,立刻解释:“爹,不是这样……”


    话还没说完,周老爷反手一巴掌挥了过来。


    “啪”一声。


    床上的金姨娘吓一跳,顾不得身上疼痛,立刻就要起身去扶女儿:“老爷,有话好好说呀。这事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你就责罚玉兰……打人不打脸,玉兰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你好歹给她留点面子。”


    她说完这话,腿一软就摔倒在地上。


    只不过她摔倒的动作缓慢,是缓缓坐下去的,倒在地上后身子还扭着,动作一点都不丑,还带着几分雅致,恰当的露出了白皙的脖颈和纤腰。


    如果说十几岁的周玉宜不懂得这些勾引男人的手段,已经三十多岁的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见状冷笑一声:“二妹,瞧瞧你姨娘的手段,这么好用,你怎么不学呢?”


    周玉兰捂着脸,瞪着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周玉宜怡然不惧,抬步就走。她心情不错,到了拱门处,有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站在那里,看样子已经等了许久。


    “大姐。”


    这是周老爷的另一个儿子周挺,生母是个丫鬟,在周夫人被关到庵堂后的第二年,他的姨娘就“病逝”了。


    周挺没能从玉,这名字里的玉字,必须得是嫡出才能用,当然了,周玉兰姐弟是例外。


    最近周挺老是往母女俩身边凑,周玉宜对他的态度很是冷淡,只点点头就要走。


    “大姐,弟弟可以帮你。”周挺急切地上前一步,“无论大姐有什么吩咐,弟弟都愿意听从。”


    周玉宜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地道:“我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最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求人不如求己,想要请人帮忙,就要付出酬劳,我这个人吝啬,舍不得付出。请回吧。”


    第598章 独子难教 十八


    周玉宜快走几步, 周挺不甘心,一路小跑追上。


    “大姐!”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周玉宜有些不耐。


    周挺知道周玉宜身边有两个特别厉害的丫鬟, 这二人很得信任,也没想过周玉宜会挥退所有人单独见他,压低声音道:“大姐,您就要出嫁了, 以后这府里终究要有人照顾母亲,而且,周府偌大家业总要有人接手, 您嫁得那样好, 总要有娘家人扶持啊。若您不闻不问,那这家最后肯定会落到周玉潘手中,他……对母亲可不友好, 到那时,您也没有了娘家人。”


    闻言, 周玉宜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周挺松了一口气, 察觉到她看过来的眼神, 又紧张起来。他再三保证:“大姐?我生母已经不在,只要您扶持我,日后母亲就是我亲娘。”


    周玉宜眼神里情绪翻涌, 最后归于平静:“容我考虑一下,别再追上来了。”


    周挺躬身一礼。


    到了主院中,周夫人正在插花,心情不错, 口中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堂堂当家主母,是不应该哼这个的……母女俩在庵堂里足足十七年, 那些金立已经将她们腌入味儿了。


    见女儿进门后不说话,只坐在旁边发呆,周夫人放下手里的剪刀,将擦好的花瓶搬到女儿面前:“如何?”


    周玉宜回神,满口夸赞:“很好看!”


    周夫人好奇:“看你心不在焉,出什么事了?”


    接下来,周玉宜毫无隐瞒,将金姨娘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周夫人眉头微皱:“她们母女还是过得太好了。来人,以后金姨娘院子里的份例缩减一半,撤掉她的小厨房,让他们院子的人按时到大厨房里取吃的。如果不去,那就别吃了。若是老爷问及,实话实说就是。”


    她从来都不怕惹恼了那个男人。


    过去那么多年已经让她明白,无论费了多少心思讨好那个男人,她都会说翻脸就翻脸,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趁着自己能得势的时候嚣张一些,真倒霉了,再坦然赴死就是。


    周玉宜用手撑着额头:“刚才周挺找我,想要我们扶持他。”


    周夫人冷笑一声:“他倒是真敢想。”


    金姨娘对她们母女不友好,周挺的生母当初活着的时候,也没少给周夫人添堵。周挺那时候还能和周玉潘分庭抗礼,该学的都学了。


    “明儿我会叫他来谈一谈。”


    周玉宜微微蹙眉:“娘,他们没安好心,压根靠不住。”


    “互相利用而已。”周夫人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


    日子缓慢划过,对于周府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准备周玉宜的婚事。


    金姨娘那边被缩减了开支,撤掉了小厨房后,金姨娘只感觉处处不便,于是找到了周老爷哭诉。


    周老爷想要恢复小厨房,周夫人不愿。夫妻俩僵持不下,但周玉宜婚期在即,周老爷心里再不满,也不得不给母女俩这个面子。


    见状,周夫人更进一步,将金姨娘身边所有伺候的人全部换过一遍,换下来的那些,直接送到了庄子上……送到庄子的路上,一群人被拉下马车,都被打了二十板子,不至于要人命,但几乎所有的人腿都残了。


    金姨娘在身边的人被拉走的时候又惊又怒,想着等老爷回来,再把那些人要回来。


    结果,周老爷还没回,下午时就传来消息,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残了。


    也就是说,即便是把这些人捞回来,也再也不得用。


    此时周夫人正在跟女儿解释:“他们母子三人的手段有多脏你也知道,能得他们母子信任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据我所知,里面的洒扫婆子,曾经都害死过老爷宠幸的丫鬟。”


    周玉宜有些被吓着。


    主要是她从来没有见识过母亲这样激烈的手段。


    “您心里有数就行。”


    周夫人笑了:“放心,我不会主动害人性命。”


    但如果有人敢伤害她,她是一定要还击的。之所以会有这手笔,就是因为前两日她回来后喝的补身药居然被人动了手脚。


    也就是周夫人回来得势后悄悄找了两个会医术的丫鬟放在身边,不然,还真不一定躲得开这其中的算计。


    如今府里除她之外,最得老爷看中的就是金姨娘。


    金姨娘在众人眼中是二夫人,甚至比她这个夫人还要风光,平时称得上是一呼百应,只要是金姨娘的吩咐,多的是人前赴后继为其拼命。


    周夫人挨了欺负,没把那药给她灌回去,但也要拔掉她的毒牙。


    周玉宜还不知道这件事,听了这话后,很不放心,强行将忍冬留了下来。


    “娘,以后忍冬就跟着你。”


    周夫人失笑:“等你去了梁府,再将忍冬派回来,到那时,我不会再拒绝。因为梁府那边,还会给你安排更多。”


    她眼眶含泪,给女儿整理头发:“你比娘的福气好,以后和昌平好好过。”


    梁昌平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这么多年都只守着妻子。如今将这份心思放在了周玉宜身上,凡事都想到了前头,周夫人冷眼看着,女儿嫁过去以后,日子应该不会难过。


    *


    到了大喜之日,此时周夫人已经拔掉了那些不听话的管事和下人,婚事办得挺顺利。


    周玉宜三十二岁了才嫁人,还是初嫁,算是挺新鲜的事。还有梁昌平前面那传奇的半生,两人的婚事引得不少人侧目。


    如今顾秋实是家主,家境又好,婚事自然是极尽奢华,聘礼算是城内的头一份,花轿嫁衣还有迎亲是所用的东西,全部都是请老工匠精心所制,因为赶时间,这期间又多花费了工钱。


    周玉宜的嫁衣华美异常,当然,两家都只是商户,不可逾制,顾秋实在类似的事情上向来很小心,从来不落人把柄。


    他带着迎亲队伍去了周府,不管周老爷最近有多恼母女俩,看见女婿,还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周玉宜先是拜别父亲,周老爷轻咳一声,正准备长篇大论说一番让女儿好生为人妇为人母之类的训诫,喜婆婆却很快把人扶了起来,然后跪到了周夫人面前。


    这喜婆婆是顾秋实安排的,周夫人本来挺不舍的,看到这情形,险些没笑出来。她也没有多言,只道:“去吧,别回头。”


    盖头下的周玉宜瞬间落下了泪。


    值得一提的是,金姨娘病了,昨晚上突发急症,上吐下泻,压根起不来身。


    周夫人故意的,在金姨娘身边的人都被她换掉后,想要让金姨娘生病,不过是信手拈来。


    一双新人在城里转了两圈,赶在吉时前到了梁府。


    梁家二老从郊外赶回,坐在高堂之上,二人都挺兴奋,红光满面的。


    他们最担心的是怕儿子人到中年被白水灵的所作所为打击得一蹶不振……如今儿子这么快又要娶妻,且周玉宜和梁母熟悉,对于这个儿媳妇,夫妻俩都很满意,也很感激她的及时出现,将儿子带离了白家所造成的烂泥坑里。


    梁府有喜,城里特别热闹,尤其是需要路过的那几条街道,一大早就有不少百姓围观。他们听说梁昌平很在乎这门亲事,没有摆流水席,但是却准备了好几箱铜钱,打算在路旁抛洒。


    占到好位置的人果然大有收获,运气好的能捡到近百个铜板,运气不好不会挤的也没有空手而归。


    听着大街上的热闹,白水灵恍恍惚惚,如今她已然只剩下一口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玉也在她旁边。


    白府喜好奢靡,虽由奢入俭难,但搬家之后,上门要债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如果白家不给,那些人会有各种手段。


    白老爷手脚不干净,好多人都有他的把柄,当然了,那些人只求拿到自己的货款,也不是非要与之为难。


    想要脱身也简单,把银子还上就行。


    无奈,白老爷只得先还债。


    白家原本败落了也不愿意失了体面,衣食住行都和原先一样。但……如今实在是维持不住了,白老爷整个人苍老了十岁不止,为了还债,卖了一切能卖的东西,后来连伺候的下人都发卖光了。


    留下来的那几个下人,能有人贴身伺候的只剩下他们夫妻,其他的人都是谁有需要就喊……当然了,人手严重不够,肯定是伺候不过来的,那些庶子庶女,大部分时候需要亲自动手。


    这样的情形下,生病了的白水灵自然无人照顾,白夫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家里的事情都交给儿媳妇。


    白大少夫人自然不认为家里变成现在的模样是因为本身不会做生意而败落,她只觉得是白水灵拖累了家中。


    心里一有偏见,别说是派人照顾了,根本就不想管那边的事。但是这人在家里,不管又不行,于是,她直接派了白玉过去。理由都是现成的,两人以母子相称过了十多年,白水灵对白玉那可是掏心掏肺。虽为姑侄,但比亲生的母子也不差什么,甚至因为不是母子白水灵却付出了一片慈母心,白玉更应该感恩,进而报答这份养育之情。


    但是白玉心里对这个姑姑却没什么感恩之心,甚至还很厌烦。


    如今白府上下所有的人都在怪他做错了事才害得全家落到这种境地,所有的人都不给他好脸色看。


    但是,他又做错了什么?


    当初把他抱去梁府的时候,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他只是不想娶一个自己不愿意娶的女人而已,哪里错了?


    所有的人都说他该感激白水灵,这份恩情太过厚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有时候午夜梦回,他都宁愿自己是在白家长大,哪怕是作为一个庶子被人欺负,他也不愿意将满府的兴衰背负在自己身上。


    看见白水灵醒过来,白玉坏心眼地道:“今日是梁家主娶妻,据说换了十多箱铜钱,就是为了让拿到铜钱的百姓给他们夫妻送上一份祝福。姑母,当初你出嫁时,有这样风光吗?”


    那肯定是没有的。


    梁昌平当初娶她,是因为唐突了她,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感情。


    并且,那时候还是梁老爷当家,由他们夫妻给儿子操办婚事。只能说是中规中矩,给足了白府脸面,但也仅此而已。


    整场婚事从头到尾办下来,白水灵没有感觉到梁昌平那种迫切想要娶她的心情。


    “贱人!”


    她已经几天不说话,突然说了两个字,竟然是骂人。白玉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你可真好笑,这婚事原本就是属于人家的。是你抢了过来,你做了十几年的贼,如今反而还要骂被你害了的女人。不要脸!我被你这种女人养大,又怎么可能正直无私?白家是被我给拖累了,但是,归根结底是你没把我教好。”


    这简直是胡扯。


    白水灵对这个侄子,那真的是掏心掏肺,连亲生女儿都得在他之后。


    他说这话,完全就是没良心。


    这几天姑侄二人相处,说是让白玉照顾她,可白玉本身受了那么重的伤,身上的肉都开始溃烂,自己照顾自己都难,又哪里顾得上她?


    倾力付出了这么多,却一点回报都没有,反而还要被他怨怪,白水灵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像是扯风箱,瞪着白玉的眼神像是要吃人,渐渐地,她脸色发青,大口大口呼吸着,身子僵硬无比。


    白玉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阵仗,当即有些被吓着,看到面前的人不动了,他才敢慢慢挪上前。


    他忍着身上的疼痛爬了过去,颤抖着手去摸她的鼻息,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摸了半天什么都摸不到。但是死人和活人的脸色不一样,眼看着白水灵面色一寸寸灰败,他越想越害怕,惨叫着往后挪。


    “快来人啊,来人……”


    白水灵死了。


    白家人自从搬到这小院子里之后就暮气沉沉,偶尔有人吵架,才会有几分鲜活气。


    听说白水灵死了,许多人对此没兴趣,白家大少夫人派了两个下人过来,直接把白水灵抬上了家里采买的马车,一路把人拉到了郊外去。


    原本大少夫人吩咐的是买一副便宜的薄棺将人下葬,好歹是白府的人,家里再穷,也不缺这一副棺材钱。


    她给了五两银子……即便败落了,办丧事也算是一件大事。


    但是,抬着白水灵出城的两人对视一眼,压根儿就没往棺材铺子去,直接把人带到郊外,随便找个坑埋了。


    出嫁女不能入族地,更何况,白家如今的族地都没能保住,已经葬进去的那些老祖宗若是不及时迁出,就会被新主人夷为平地。


    白老爷最近就在忙着这个事,对于女儿的离世,他是松了一口气。


    白水灵很会搅事,很不老实,如今梁昌平没有再针对白家,家里的日子都很不好过,要是再惹了梁昌平的厌恶,这一大家子怕是只有搬到乡下去住了。


    *


    洞房花烛夜,自是亲密非常。


    梁家二老为了儿子成亲,特意从郊外赶回。他们不打算在家常住,准备喝完媳妇茶就走。


    顾秋实原本想让周玉宜多睡一会儿,但她念着有长辈在,说什么也不肯。天才蒙蒙亮就开始起身,掐着恰当的时间去给长辈请安。


    梁家夫妻还挺不习惯,要说两人出身大家,自少就早起早睡,但这些年住在宗旨上,不用遵守任何规矩,人年纪大了骨头懒,两人都喜欢睡懒觉。


    儿媳妇都来请安了,两人不可能还睡着……吃完早饭,二老一刻也不停歇,立刻收拾东西离开了城里。


    顾秋实送到上马车的院子里,颇为无奈。


    明月也站在旁边,今日她穿着一身粉红色衣裙,看着挺喜庆。


    她也喜欢郊外,但只限于去游玩,并不想在那儿常住:“祖母,过段时间我就来陪你呀。”


    梁夫人笑眯眯答应下来。


    家中没了长辈,也就没了约束。周玉宜将自己的嫁妆归置了一番后,彻底闲了下来。


    说起她的嫁妆,比当初周玉兰的还要多一点,当然了,原本她也该多,不说身份,只梁府给了那么多聘礼,也该多给她准备一些。


    *


    周玉兰回娘家送嫁了,看到周玉宜风风光光出嫁,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着人前,她不敢表露分毫。回家去的马车上,她一进车厢就沉下了脸。


    周玉宜出嫁,嫁的是梁昌平,孔斌肯定是要来贺喜的,他还多喝了几杯,睁眼看见周玉兰冷着一张脸,皱眉道:“你们是亲姐妹,就该互相扶持,她过得越好,对你也有好处,你甩着个脸子给谁看?人要豁达一些,不要嫉妒人家……”


    这话算是戳着了周玉兰的肺管子。


    嫉妒旁人这种事,好说不好听。孔斌当面戳穿,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气量狭小了。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哪只眼睛看到我嫉妒周玉宜了?”


    孔斌喝得有点多,闻言呵呵:“那是你大姐,你要是不嫉妒人家,就该好生称呼人家姐姐,而不是直呼其名。咱们夫妻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看错过你?”


    周玉兰原本不想跟他多谈海棠的事,她也确实因为这件事情这些天都没给孔斌好脸色,此时听到他这番话,她冷笑一声:“你倒是了解我。相比起来,我就蠢多了,夫妻十几载,愣是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孔斌,我就想不明白了,外头的女人就那么好吗?那个海棠,一双玉臂千人枕,那就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贱妇,旁人都只是跟她逢场作戏,你可倒好,直接把人养着,还跟她玩拜堂成亲的戏码。”


    孔斌的酒瞬间就醒了。


    “你从哪儿听说的?什么拜堂成亲,没有的事。”


    周玉兰见他矢口否认,气笑了:“敢说不敢认,你也算男人?”


    孔斌见她怒极,急忙安抚:“我们那就是玩闹,不作数的。”


    夫妻成亲多年,孔斌知道她性情冲动,吃软不吃硬。要是敢和她对着干,她就敢把所有人都折腾出来闹得天翻地覆。


    周玉兰面色缓和了几分:“既然是玩闹,那你把她送走。养一个勾搭了许多男人的花娘,你也不怕得病。你不怕我还怕呢。”


    这话很难听,孔斌皱眉:“海棠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她身上也没病。”


    周玉兰懒得跟他掰扯:“我说让你把她送走。”


    她怒目圆睁,语气不容反驳。


    换做其他的事情,孔斌可能就答应了,但送海棠离开……不行!


    “玉兰,海棠不能走。”


    周玉兰怒极:“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选一个吧。”


    孔斌皱了皱眉:“玉兰,你别这么极端,海棠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了。”


    第599章 独子难教 三合一


    周玉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孔斌有庶子庶女, 但都比她的孩子小五六岁。那个庶子病歪歪的,勉强用药吊着命而已,读不了书。


    两个庶女身子康健, 周玉兰留着姐弟三人,是为了显摆她的贤惠。若不然,她一个庶出也容不下。


    她越想越怒,一巴掌扇了过去。


    孔斌知道她要发脾气, 早有防备,见状急忙抓住她的手腕:“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你怎么能在外头弄出孩子来?”周玉兰怒极, 有些语无伦次, “那个海棠跟许多男人都有来往,你怎么就能确定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你的?孔斌,你被她当成冤大头了!”


    她又没说错, 海棠确实不贞不洁嘛。


    至于海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那都不重要, 反正周玉兰绝对不会认, 也绝对不会接纳。


    孔斌脸色不太好:“我又不傻, 不会帮别人养孩子的。你不用管,若你接纳不了,那就让她们母子一直在外头。以后我不会让她们出现在你面前。”


    周玉兰:“……”


    不出现, 这孩子就不存在了吗?


    再花心滥情的男人,对于给自己生下孩子的女人,总归是有几分不一样的。更何况,海棠知情识趣, 才情容貌都很不错。


    还听说有好些男人想要纳她为妾,只是她不愿意, 想要为人正妻,这才耽搁了下来。


    “我可听说,她不为妾。”


    孔斌挠挠头:“她愿意留在我身边,这就行了。如果她受不了这个委屈,等孩子生下来,她爱去哪儿去哪儿。”


    “你怎么就非得要这个孩子?”周玉兰愤然,“我们已经有儿子了,是你的嫡子。”


    孔斌皱眉:“夫人,多子才能多福,我多几个孩子,显得人丁兴旺,对你也有好处。那些庶出的孩子哪个敢对你不敬?我不需要你操心,他们长大了还要孝敬你,这么好的事,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拒绝。”


    这是什么糊涂话?


    周玉兰险些没被气死:“照你这么说,我也去外头多找几个长得俊俏的男人回来生孩子,最好是那种会读书的,生下来的孩子聪明伶俐,个个都长得好,以后长大了即便是不能科举,也能凭借长相得一门好亲事,你觉得呢?”


    “这怎么能一样?”孔斌脱口道。


    “哪里不一样?”周玉兰语气咄咄逼人,“我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也叫你做爹,这都不要你费一点劲,回头你就能有一串聪明伶俐又好看的儿女,这对你有利无害,你为何不答应?”


    “泼妇,我懒得跟你扯。”孔斌发了脾气,“停下!”


    马车停下,他跳了下去。


    周玉兰气得直接把茶杯都扔了过去,刚好砸到孔斌的头。


    孔斌头上挨一下,痛倒是没有多痛,就是有点丢人。好在这周围没有多少人,还都不认识他,他若是回头计较,才真的要被人看了笑话。他恨恨瞪了一眼:“妒妇!”


    语罢,扬长而去。


    周玉兰本来就不好的心情又添了一层怒火,干脆跟孔斌杠上了:“追上去,今天他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此时天都快黑了,孔斌自然是去找海棠。


    海棠一身浅绿色衣裙,冰肌雪肤,有孕并没有影响她的容貌,她向来不怎么爱上妆,素净到底的她面色有些苍白,更添几分柔弱。


    孔斌绕过照壁,就看到了躺在椅子上的海棠,她就那么斜斜靠着,一举一动颇具美感。


    “海棠,外头风大,你怎么坐在这儿?小心着凉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丫鬟,“拿披风来。”


    海棠朝他伸出了纤细白皙的手臂:“抱我!”


    两人熟识后,海棠在他面前向来大胆,孔斌特别喜欢她的豪放,当即上前将人拦腰抱起,头靠在她的脖颈之间深吸一口。


    “好香啊!”


    海棠咯咯笑开了。


    恰在此时,怒气冲冲的周玉兰带着所有的下人闯了进来,今日她身边总共有五个人伺候,进门时浩浩荡荡。


    听到身后的动静,孔斌回头看到是周玉兰,顿时皱起了眉。


    “你来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去!”


    周玉兰振振有词:“这是你名下的院子,我凭什么不能来?”她已经看到了窝在孔斌怀里的海棠,冷笑一声,“下来!这成何体统?”


    海棠缓缓滑落,动作优美,用手指勾了一下孔斌的下巴:“孔郎,我说了不入府的,你赶紧把她打发了。好烦啊,忒扫人兴致。”


    语罢,腰肢一扭,款款进了屋子,还顺手将房门给关上。


    周玉兰看到这情形,险些没被气死,这个院子是孔斌买下来的,夫妻一体,也就是说,她才是这个院子里的主人,海棠只是借住,现在倒好,这借住的人把主人家拦在外头。


    更何况,妾室面对主母,本来就该恭敬一些。


    这是个什么态度?


    “孔斌,我让你把她赶走。”


    孔斌一脸无奈:“你说你追过来做什么?海棠肚子里都有我的孩子了,我是个男人,不可能不要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周玉兰愤然:“我要去告诉爹。”


    “岳父那里,回头我会去跟他老人家说清楚。”孔斌就没想过这件事情能瞒过周府,如果只是养着海棠,那事情不大。可这里面牵扯到一个孩子,就不是小事了,周府一定会过问,躲是躲不掉的。


    周玉兰气得又甩一巴掌。


    当然了,同样没打到,孔斌可不是站着挨打的性子。他抓住她的手腕,脸色阴沉:“别太过分!打人不打脸,我是你夫君,不是你手底下的狗。”


    女人跟男人打,除非男人心甘情愿挨打,否则,是一定打不过的。周玉兰扭头就走,临走前狠狠瞪了一眼门口。


    她越想越伤心,上了马车后扭头又回了周府。


    金姨娘上吐下泻,身子很是虚弱,有丫鬟伺候的她已经懒得下床了。她拉了一天不见好转,都是在屋里解决三急,再怎么收拾,再点熏香,屋子里也有股怪味。


    周玉兰此时却顾不得,进门后坐在母亲床前哭:“娘,你都不知道那个孔斌有多过分,他居然当着我的面说要让海棠的孩子生下来,只肯保证以后不让海棠母子出现在我面前……可是这孩子生都生了,不出现,便不存在了吗?”


    金姨娘手软脚软,浑身没什么力气,也没有精神,看到女儿哭得这样伤心,无奈地道:“不过是一个还没有成型的孩子而已,能不能生下来都不一定。即便是能母子平安,那么小的孩子,随便生点病就夭折了,小事而已,也值得你流这么多泪?”


    周玉兰听到这里,哭声一顿,狐疑地看向母亲。


    金姨娘面色淡淡:“这种事情你又不是第一回干,不过是海棠长得格外好,孔斌非要把人养在外头,你不好下手而已。玉兰,再不好下手,也总有机会。收了泪,回去好好睡一觉,养好身子,活到最后就是赢!”


    这些道理周玉兰何尝不明白?


    她也没说不对海棠动手,只是孔斌护着海棠,让她伤心了而已。以前家里的那些女人,她想训就训,想要让那些女人落胎,那都不用遮遮掩掩,直接让丫鬟送一碗药……只瞒着家里的长辈就行。


    不过,母亲病着,确实不该拿这些事情来打扰。


    周玉兰从小就不肯受委屈,回家的路上就让身边的丫鬟去接触伺候海棠的人。


    与此同时,孔斌也知道妻子的脾气,他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必须要去与岳父通气。


    “海棠跟我说,这个孩子是梁昌平的。”孔斌叹气,“玉兰误会了。我怕影响了姐姐和姐夫之间的婚事,就把人养在了外头。”


    周老爷听到这话,愣了愣。


    “听你这意思,你是要帮着梁昌平留下这孩子?”


    孔斌颔首:“岳父,咱们得为以后打算,虽然梁昌平是姐夫,看在姐姐的份上,不应该让他留下其他血脉,但是,姐姐已经三十出头,换了别人,都是快要做祖母的人。这年纪很可能已经生不出了。而姐夫那边,现在只得一个女儿,那姑娘原先还只是梁府的客人,没有学过做生意,连规矩都差。虽开始学了,可生意之道博大精深,那可不是三五年就能学成的。再说,姑娘家抛头露面做生意,终归不太合适。姐夫最后肯定还是会有自己的儿子,与其让其他女人生孩子,不如让海棠生……这个孩子生下来,咱们把他养大,到时他天然就会亲近我们,日后做了家主,定然会扶持我与周府。姐夫不费心就多了个儿子,日后也会念我们的情。您觉得呢?”


    周老爷面色有些古怪:“那梁昌平会认这个孩子吗?海棠……和那么多的男人来往。万一梁昌平不认呢?”


    孔斌眼神意味深长:“姐夫是个情种,看他对姐姐那样上心,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这三五年之内肯定不会找别的女人。而等三五年后,孩子已经长成,他那边要找女人生孩子,咱们把这孩子一送……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认?”


    周老爷负手在屋中转了两圈。


    见岳父迟疑,孔斌再接再厉:“岳父,此事有利无害,咱们只是养着海棠而已,若是我们不管海棠,她即刻就去找姐夫。到时,姐姐肯定要生气,他们夫妻才刚刚成亲,这一吵架,定然影响二人感情。”


    在孔斌看来,岳父不想留下那个孩子,肯定是为了自己女儿考虑,不想让大女儿伤心。


    “岳父,留下这孩子,对咱们只有好处。姐姐那边……她自己又生不出来,早晚都要接受外头的孩子,与其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生,咱们养大的孩子肯定是天然就亲近姐姐的。”


    周老爷顿住:“我不是说不留孩子。这样,你照顾好她们母子,务必让海棠母子平安!”


    孔斌松了一口气:“玉兰那边……”


    周老爷立即道:“她那里我去说。”


    当即书信一封,让人送到二女儿手上。


    金姨娘原本以为只是吃坏了肚子,喝了大夫配的药后,最多三五天就有好转。结果,拉到了第三天,整个人都瘦脱了相,她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再这么下去,命都要没了。


    此时她慌慌张张让丫鬟去请外头的大夫,结果无论正门偏门,大夫就是进不来。


    到了此刻,金姨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分明就是管着后宅的夫人不让大夫进门,也就是说,夫人要她死。


    金姨娘害怕起来,因为屋中有怪味,周老爷又不愿意委屈自己,这两日都是歇在别的妾室院中。她让身边的丫鬟去求救,可丫鬟根本就出不了院子门。


    换句话说,如果周老爷不主动想起她,主动来探望,她院子里的消息压根就送不出去。


    她只能等死。


    *


    周玉宜三朝回门,顾秋实自然是要陪同的。


    夫妻二人感情好,同坐一驾马车,早早就到了周府门外。


    周老爷很重视这个女婿,特意腾出时间,还带着周夫人一起亲自去门口接人。


    周玉宜看到母亲,眼圈忍不住红了。虽才分别三日,可在此之前,母女俩日日都要相处。乍然分开,两人都很不习惯。


    见女儿红光满面,身上衣着华贵,周夫人泪中带笑:“回来就好,咱们快进屋。”


    嫁出去的女儿回门,新姑爷是贵客。娘家为表重视,一般会让家里其他女儿和女婿回来作陪。


    周玉兰和孔斌也是这时候到的。


    今日的周玉兰心情不错,脸上笑容始终没有落下过,扶着孔斌的胳膊,看见周玉宜时,笑容更深了几分:“姐姐,你和姐夫感情真好,实在让人羡慕。”


    她眼神意味深长,似乎话里有话。


    周玉宜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这个妹妹对她没安好心,我也不可能真心说类似的话。


    “你和妹夫感情才好呢,成亲十多年,走在外头还这样恩爱。”


    姐妹俩互相寒暄,一路往里走。


    到了正院之中,周玉兰发现金姨娘不在,心下有些担忧:“爹,我姨娘好点了吗?”


    周老爷之前忙着准备婚事,好不容易忙完,生意上的事情都积攒到了一起,他这两日早出晚归,原本是打算回来后去探望一下,可每每走到路上,就会遇上妾室小意温柔地请他去坐坐。


    本来就是晚上,坐一会儿就更晚,再想去探望金姨娘,就会打扰她休息。


    因此,周老爷也就是婚事办完那天去了一次,之后再未去过。


    “应该好些了吧?底下的人没来报,肯定有所好转。”


    周夫人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讥讽之意,那些拦路的妾室都是她安排的……甚至她为此还给那些妾室特意准备了胭脂水粉和新衣。


    姓金的下手狠辣,她们母女吃那么多苦,全都拜这一双狗男女所赐,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周玉兰有些不满:“姨娘病了几日,您没去探望?”


    周老爷有些不自在:“我忙嘛,一会儿就去!”


    此时周玉兰心里特别优越,因为她知道了梁昌平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看重周玉宜,他的那些深情,在海棠肚子里那个孩子面前,简直讽刺至极。


    还装君子呢,当场不收海棠,对其不假辞色,一转头孩子都整出来了。


    想到这里,周玉兰险些要笑出声来。


    “姐姐,你这两日过得如何?姐夫是不是天天陪着你?”


    周玉宜有些惊奇,她们姐妹俩两看两相厌,即便是讽刺对方都嫌费唇舌,今儿周玉兰的话好像格外多。这种问题对于新婚夫妻而言本就不好回答,她低下头做羞涩状。


    没有等到周玉宜回答,周玉兰不甘心,再次夸赞道:“姐夫可是城里出了名的有心人,对原配是这样,对姐姐也是这样……”


    顾秋实不想再听她的阴阳怪气,质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玉兰笑容一僵,她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冷笑一声:“姐夫,旁人不知你的深情,我却是清楚的。说什么一心一意,都是假的,不过一个伪君子而已。男人好色很正常,可恨的是明明好色却要装作专情,不要脸!”


    “住口!”孔斌训斥,“别乱说话,给姐夫道歉。”


    “我又没说错。”周玉兰本也不打算再忍,她接到了父亲的信,知道海棠肚子里的孩子不属于孔斌,而是梁昌平的血脉。当时心中狂喜,但……哪怕留下这个孩子会让周玉宜伤心,她也不愿意。


    孩子就跟狗似的,有奶就是娘。周玉宜自己不能生,肯定要养别人生的孩子。


    海棠肚子里的孩子留下,周玉宜固然会伤心,却也能省不少事 ,回头难过一场,把孩子抱回来养着就行。


    而这个孩子没了,周玉宜肯定还要想法子让别人生,她人到中年才嫁出去,梁昌平表面上又对她那样好……回头亲自给自己的男人选女人生孩子,说不定还要亲自给安排两人欢好的时间,其中煎熬和难受,谁干谁知道。


    周玉宜只觉得莫名其妙。


    梁昌平对她的感情有多深,她都看在眼中,那些付出和用心,怎么可能是装的?


    顾秋实直接质问:“你这话是何意?”


    周玉兰知道留下海棠肚子里的孩子对孔家和周家都有好处,但她就是不想看海棠得意,那女人还挑衅她,当面给她甩脸子。若是让海棠生下梁昌平的孩子,这辈子就不用再奴颜婢膝讨好其他男人也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周玉兰还是让人给海棠下了药,一是不想让海棠如愿,二来,周玉宜得知孩子的存在肯定会伤心难过,但那都是以后的事,她不想等了。选在回门这一日戳穿,就是打破周玉宜的甜蜜,让她彻底看清楚,这天底下,没有一个人对周玉宜有真心。


    那边的周老爷没想到二女儿会突然发难,整个人跟疯了似的,眼看梁昌平问出口,他急忙阻止:“玉兰,闭嘴!今儿是你姐姐的好日子,不管什么事,都改天再议。”


    周玉兰都决定好了的事,谁也不能改变,她冷笑一声:“我的好姐夫,妹妹有件喜事要告诉你。就是海棠……那个特别擅长弹琴的美人,她有了你的孩子了。”


    此话一出,屋中一静。


    周夫人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女儿。


    周玉宜满脸惊讶,侧头瞅一眼自己的新婚夫君,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但她就是相信梁昌平不会干这种事。再说了,如果梁昌平真的是那种人,当日初见海棠,就会把人带走养起来,更不会告知海棠接近她的真正缘由。


    顾秋实心下惊讶,面上不露分毫,目光在屋中所有人脸上扫过。


    周夫人满面担忧,孔斌怒火冲天,周老爷脸色阴沉。


    “玉兰,凡事要讲证据。我相信昌平不是那种人。”


    顾秋实接话:“多谢岳父信任,我和海棠从来没有单独相处过,孩子之事,纯属无稽之谈。”


    “你不承认?”周玉兰哈哈大笑,“怕是你一会儿就要去将海棠寻那养起来吧?毕竟,你人到中年,也只有一个女儿,到现在也没有可以传继家业的儿子。”


    她越想越高兴,“姐姐,妹妹我还是心疼你的。不忍心看你被欺骗,也怕你抢不过正值妙龄且容貌才情都比你好得多的海棠,就在今日出门前,妹妹已经让人给那海棠下药,此时那孩子已经变成一滩血水了……哈哈哈哈……姐姐不用谢我,只是千万不要太过相信姐夫。哪怕那个孩子没有生下来,也确确实实到这世上来过……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姐姐也别太伤心了……”


    她笑得癫狂,周老爷面色阴沉如水,大踏步过去,狠狠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啪”一声。


    周玉兰再也笑不出来了,她感受着脸上的疼痛,用手捂着脸,不敢相信自己挨了父亲的打。


    打人不打脸,父亲一直很疼她,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这还是她三十多年来第一次挨父亲的巴掌。


    “爹?”


    “你疯够了没有?”周老爷满脸愤怒,“我嘱咐过你,让你不要针对海棠,为此还特意写信告知了你缘由。结果你还是听不进去,非要一意孤行!那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孔斌的,你瞎操的什么心?”


    周玉兰别开脸,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也难得辩解。


    活了三十多岁,周玉兰早就发现,男人天生就很难共情女人的想法,哪怕是亲爹也一样。他们眼中只有大局,只有生意。


    顾秋实出声:“顺便解释一句,海棠肚子里的孩子和我没有关系。我与她只正式见过一面,之后别说单独相处,连见都没见过。”


    他扭头看向周玉宜,故作委屈巴巴的模样,“夫人,你要信我,他们这是往我身上泼脏水呢。”


    见他如此搞怪,周玉宜笑容憋都憋不住,点头道:“我信你。”


    孔斌不太想说话,若孩子已经没了,梁昌平绝不会承认他和海棠有过关系。


    周玉兰却不服:“你说不是就不是?海棠亲口说那个孩子是你的。”


    “那就把人接来当面对质啊!”顾秋实语气轻飘飘的,“我知道海棠有不少入幕之宾,但那里面不包括我。”


    说到“入幕之宾”时,他目光有意无意从周老爷还有孔斌身上扫过。


    周夫人一直注意着女婿神情,猜测着女婿是否撒谎,刚好将女婿这一番扫视看在眼中,心下咯噔一声……不会吧?


    翁婿二人同睡一个女人,这可真是。


    她对周老爷已经再无期待,心下只是厌恶,听到周玉兰爆料的一瞬间,她确实有怀疑女婿,但很快想到女儿女婿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就不觉得女婿会和那个海棠扯上关系。


    想到自己的猜测,她低头忍笑,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


    “不行,大喜的日子,对质什么对质。”周老爷阴沉着一张脸,“让人摆膳。”


    “正因为是大喜的日子,所以才要澄清呀。不然,夫人会不高兴的。”顾秋实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握着周玉宜的手,“夫人,你信不信我?”


    周玉宜点点头,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摇头。


    顾秋实眨眨眼:“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名声可不能毁了。胡林,你亲自跑一趟,把海棠姑娘接来。”


    胡林应声而去。


    孔斌恍恍惚惚,眼看胡林不见了,总算想起来哪里不对:“你知道海棠的住处么?”


    “知道啊。”顾秋实扭头看他,“妹夫,你最近老往海棠那儿跑,我想不知道都难。”


    看梁昌平如此云淡风轻,周玉兰又有些不确定了,难道这孩子真不是他的?


    孩子不是梁昌平的,那是谁的?


    周玉兰努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多想,但还是忍不住,她靠近孔斌:“你是不是骗了爹?海棠的孩子根本就是你的!”


    孔斌摇头:“肯定不是!”


    周玉兰见他不像是撒谎,松了口气。


    周老爷率先入坐,沉声道:“那种女人不配进我们周府的门,你们要问也是去外头问,别把人带到我面前来。”


    已经猜到了某些真相的周夫人闻言笑道:“老爷,事关咱们的女儿,就该弄个清楚明白。海棠进了院子,又不是彻底在这儿住下来,我记得,她似乎也去别家府邸弹过琵琶吧?到时候就说请她来卖艺的就行。”


    她说着,还吩咐自己的管事,“你去门口守着,看到胡林和海棠,不用禀报,直接带过来。这一趟可不近呢,等他们赶到,咱们也差不多吃好了。”


    周老爷气得胸口起伏,也吩咐:“去拦住,不许海棠进门!”


    周夫人扬眉:“老爷,海棠进门一趟,不会丢咱们府邸的脸面,你却非要把人拒之门外,到底在怕什么?还是,海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根本就是你的!”


    对于男人在外头找女人生孩子,周夫人年轻的时候会伤心难过,但也只有接受的份。如今嘛,她已经能坦然地坐在旁边看周老爷的笑话了。


    周老爷瞪着她:“夫人,你在乱扯什么?我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哪里还能让女人有孕?”


    “哎呦,老来得子,这证明老爷你身强体健呢。”周夫人似笑非笑,“若那孩子真是你的,许多人都会羡慕老爷的康健。多好的事。”


    夫妻俩吵了起来,孔斌也在和周玉兰闹别扭。


    其他人不好插嘴,周挺在这样的场合大多数都是沉默的。


    而周玉潘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头,他最近跟着忙家里的生意,生怕父亲因为周夫人的回归对他们母子生了嫌隙。算起来,他已经有五日没有见姨娘,心里有些担忧。若不是因为有贵客在,真就亲自去探望了。


    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


    顾秋实在来之前就和周玉宜商量好了,吃过饭他先走,让周玉宜在家里陪母亲,天黑之前他回府时再过来接她。


    这会儿出了事,顾秋实也不急着走了。


    用完膳,丫鬟送上点心茶水,期间还有不少香瓜子,顾秋实磕着瓜子等,特别闲适。


    周老爷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审海棠,但又不好对女婿太过强硬,用商量的语气道:“昌平,还是不要让海棠进来了,至于她肚子里孩子的爹是谁,回头你派人查一查就是……”


    “岳父!”顾秋实加重了语气,一脸的严肃,“今日是二妹污蔑于我。虽然二妹已经出嫁,但她也是周府的姑娘,此事若是不弄个清楚,我会怀疑是你们周府不给我脸面,故意选在我们夫妻回门之日给我难堪。若二妹所作所为真是父亲指使,那我们两府也没有再来往的必要。女子出嫁从夫,想来夫人也愿意为了我和娘家断绝关系!”


    周玉宜也看出了其中的猫腻,她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但是,父亲这么多年把他们母女丢在郊外的庵堂里不管不问,她心里有怨。


    身为儿女,不好报复父亲,但顺手就能给父亲添堵的事,她是很愿意做的。既是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怨气,也是为了让母亲高兴。


    顾秋实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周老爷当然不能承认是自己指使了二女儿……他还指着跟梁家合伙做生意呢。


    女婿郊外的料子已经染出,动作快的夫人已经上了身,真的是以前从未见过的工艺。这批料子,无论染出多少都不愁卖,且因为这种料子从未出现过……女婿想怎么定价全凭他高兴,绝对稳赚不赔。


    胡林态度有些强势,主子说要把海棠带进周府,那他定然要办到。且还有周夫人的管事从旁协助,周老爷的人到底是没能把人拦下。主要是周府不敢往死里得罪梁昌平,还真就让胡林进了待客的大堂。


    海棠是被人抬来的,面色苍白,整个人像是一朵雨中的玉兰花,特别娇弱,仿佛随时会凋零。


    她刚刚落了胎,这会儿身下一股股的鲜血直冒,根本止不住。又因为一路过来有些距离,走了足足三刻钟,此时她身下的白裙已经染成了暗红色。


    胡林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但也没有刻意虐待,特意寻了躺椅抬她。因此,她看着凄惨,却没遭罪。


    可一路奔波和落胎比起来,压根不算事。


    海棠扶着肚子,痛到浑身发抖,看到周老爷后,眼睛一眨,就落下泪来。不过,她在城里摸爬滚打多年,也没有立刻扑上去哭求,只偶尔用哀怨的目光看着周老爷。


    周夫人看她这副作态,心知自己的猜测成真。不管海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只要不是女婿的,那就必须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她幽幽出声:“可怜见的,被折腾成这样了。海棠,你实话说,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如果是我孔家三公子,看在同为女人的份上,我会帮你做主,让孔家赔偿你一笔银子。就三千两吧!”


    孔斌是家中嫡次子,也得父亲重用,但三千两可不是小数目,他背不起这口大锅。关键是他平时贪花好色,没少在外头招惹女人,摆不平的时候也求过父亲帮忙。


    父亲对他找女人这件事深痛恶绝,早已强调过,如果他再敢闯祸,就会把他扫地出门,再也不管他的死活。


    孔斌如果真的在外头找了女人,得这样的下场是活该。可他没有干过,要是因此被父亲责罚,也太冤枉了。


    他特别着急地解释:“岳母,孩子不是我的。”


    如果事情由周府告到父亲那里……他之前在女色上干过不少糊涂事,他说孩子和自己无关,父亲不一定会信。


    想到此,孔斌都要哭出来了。


    “岳母,真不是我的,我可以对天发毒誓。您千万别把这事告诉我爹。”


    周夫人面色淡淡:“不告诉你爹,你拿的出来三千两吗?”


    海棠落了孩子确实很可怜,但想要补偿,不用给这么多。给一千两都顶天了。周夫人是故意的。


    孔斌无奈,看向妻子:“夫人,你相信我,孩子不是我的。”


    周玉兰看向海棠:“你说实话,孩子是谁的?”


    海棠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孔斌明显拿不出这样一笔银子。而提出补偿三千两的是周夫人……这些大户人家的夫人都讲究一言九鼎,说了又做不到,会被人笑话。


    她垂下眼眸:“是……周老爷的。”


    孩子已经没了,最要紧是拿到足够的好处。周夫人自己说的让孩子他爹赔偿她三千两,总不会出尔反尔。


    此言一出,屋中静得落针可闻。


    周玉兰惊得张大了嘴,半天放不下来。


    第600章 独子难教 二十 三合一


    周夫人像是被吓着了一般, 厉声道:“海棠,胡乱攀老爷,你可想过后果?”


    海棠也不是吓大的, 她惧怕大户人家,怕的是他们背后的手段,并不怕这些大家夫人。


    “桃花巷里,周老爷有个院子, 后门直通转角一间铺子,那铺子是卖古董的,里面大部分都是假货。据我所知, 那些古董是周老爷安排……他每次去视察铺子, 就会从铺子的后门去那院子。”海棠眼泪汪汪,“夫人,我是身不由己啊, 名声太甚,并不是什么好事。旁人让我伺候周老爷, 我……我要是不愿, 会倒大霉。”


    她说这话, 把周老爷也摘了出来。


    不是周老爷想要她,而是别人将她送给了周老爷。


    周夫人用手捂着胸口,这本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至于海棠话中是真是假,她无意追究,像海棠这样的女人,满口谎话连篇, 不过这是人家的求生之道,她不会多过问。


    “银子我会给你, 但是,从此以后……”


    海棠立即道:“以后我会和周老爷断了来往,再不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一次得了三千两,省着点这辈子都花不完。前些年海棠也接了不少客人,但她卖身契,花楼那边根本不放人。


    不是说有多少银子能赎身,而是直接没有赎身的可能。


    后来海棠学精了……想要让一个男人喜欢不太容易,但如果想要让男人讨厌她,还是很容易的。当然了,不能做得太明显,若是被东家发现,她会倒大霉。


    于是她“减少”了自己身上的魅力,一时间,来找她的人骤减。


    一个很红火的清倌人突然就没人追捧了,那些客人转而捧起了别人,这事本就很正常。至于原因……说不清的。东家果然没有怀疑,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差。


    也就是这时候,海棠表示自己要赎身。


    东家不知道海棠失宠的原因,开出了一个海棠不可能达成的价钱。三万两!


    这两年海棠拼了命的接客,又找了个有头有脸的老爷帮忙说和,也就是周老爷。


    就在半年前,她刚刚还清了三万两,这些银子,她足足攒了七年。


    十二岁起,今年十九,总算得以脱身。


    她怀了周老爷的孩子,原本打算生下这个孩子后求一份安稳。如今孩子没了,如果能够拿到三千两银子,她打算离开府城,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所以,海棠承诺离开周老爷,并不是撒谎。


    周夫人看向自己的管事:“去账房支取银票。”


    周老爷还在可惜那个未能来到世上的孩子,等他回过神,海棠已经拿着银票离开。


    顾秋实出声:“我就说孩子与我无关吧……还非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岳母,我对玉宜一心一意,此生绝不会辜负了她。”


    周夫人很满意女婿的态度,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你们回吧,好好过日子。别总惦记我,我这边好着呢。”


    周玉宜高兴,周玉兰整个人恍恍惚惚。


    那个孩子居然是父亲的。


    对这种女人和孩子下手,周玉兰并不后悔。但是,这孩子是父亲的血脉,偏偏在她的手里化为了一滩血水……看父亲那模样,分明是想护住海棠母子,回头多半要找她算账。


    两人是亲生父女,父亲再怎么生气,应该也不会对她下杀手,只是……会疏远她。


    偏偏她最怕的就是父亲的厌恶。


    如果父亲不再给她撑腰,她在婆家的日子绝对不会有这样自在。也绝不敢对孔斌的女人指手画脚。


    就像这一次,她以为海棠肚子里的孩子是孔斌的,杀了也就杀了,孔斌再生气也只能忍着。但如果没有父亲做靠山,她不敢这样肆意。


    “爹,您一定是被海棠那个女人给骗了。赶紧把她叫回来问清楚,她肚子里孩子,一定不是您的。”


    但周老爷又不傻。


    他帮助海棠从花楼脱身,条件是海棠陪他半年。在这半年之内,海棠不许见任何外人,只在桃花巷里乖乖等着他。


    海棠从搬进巷子到发现有孕,已经是第五个月……当然了,发现有孕时,海棠已经被他赶出门。


    这期间,伺候在海棠身边的人都是他安排的。这孩子,只可能是他的。


    后来海棠悄悄跑出去见梁昌平,周老爷知道后大怒。海棠当时也解释了,是周玉兰通过原先花楼里的那些小姐妹找到她……她以为都是周家人,所以才出手帮忙。


    周老爷不信她。


    明明就是这个女人不安分,想要勾搭上梁昌平,被发现了又胡乱狡辩。他才不要做一个被女人耍得团团转的蠢货,一怒之下,直接把人赶走。


    紧接着,海棠就接了周玉宜的吩咐,勾搭上了孔斌,被他养到了另一个院子里。


    然后,她发现自己有孕,特意告知了周老爷。


    这才是周老爷听了孔斌乱七八糟的算计之后愿意留下孩子的真正原因。


    孩子不是梁昌平的,而是他的。


    其实周老爷在发现海棠有孕的时候就可以把人接过来亲自照顾,但他讨厌海棠的隐瞒,不想再要海棠……只想要孩子。


    再说,海棠在孔斌面前口口声声说孩子的爹是梁昌平,万一真能让梁昌平认下这个孩子,那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梁府的家财。


    千算万算,没想到梁昌平根本就与海棠没有丝毫关系,海棠是又一次骗了他们。


    周老爷气得胸口起伏,暗暗盘算着一会儿去收拾海棠。


    “玉兰,滚回去,以后无事少回门。”


    顾秋实并没有急着告辞离开,坐在椅子上把玩着周玉宜的袖子,仿佛袖子上的绣花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


    周老爷没有明说那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血脉,这种时候,越描越黑。不提才是对的。


    恰在此时,外面又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过来,赶来的人是府里的二管事。


    “老爷,金姨娘出事了。”


    坐在旁边没有出声的周玉潘霍然起身:“出什么事了?把话说清楚。”


    二管事腿一软,整个人往下跌,好在他反应快,没有往下坐,而是直接跪趴在地上:“金姨娘她……她……早上到现在一直没精神,刚才小的才得知,她……她突然精神了不少,还闹着要吃东西。”


    闹着要吃东西算什么精神?


    除非是在此之前金姨娘不肯吃。


    除了周夫人之外,谁都不知道金姨娘竟然已经病重到了这个地步。


    周玉潘厉声质问:“姨娘病重成这样,之前为何不来报?”


    这府里所有的主子,自然是以周老爷为尊。


    周玉潘没有少东家的名分,却是所有下人心目中少东家的人选。没有人敢得罪他,在这府里,他的地位仅次于周老爷之下。


    所以,周玉潘一问,二管事就苦了脸,换了别人,或许还能插科打混糊弄。对着周玉潘,二管事压根不敢,他偷瞄了好几眼坐在那儿把玩蔻丹的周夫人。


    周玉潘看见管事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必须要为母亲讨个公道,当即厉喝:“哑巴了吗?说话!”


    二管事几乎都要哭了,眼看周夫人那边没什么表示,姿态还挺闲适,他只能实话实说,眼一闭道:“是夫人不让下人们报信,小的刚刚才得到消息,是金姨娘人要不行了,底下的人不敢再拖,这才大着胆子报了上来。”


    话音落下,二管事整个人匍匐在地,不敢再抬头。


    屋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周玉宜特别惊讶,她不知道此事,担忧地看了一眼母亲。


    她怕母亲被愤怒的父亲给报复。关键是她已经嫁了人,不可能留在这里守着。


    周玉潘心中格外愤怒,但他以后要接手家业,就不能对长辈不敬。不管心里如何恨毒了周夫人,面上也不敢露出分毫,此时他放在身侧的拳头紧握,大踏步往外奔去。


    而周玉兰就没有这个顾虑,她对周玉宜母女的厌恶几乎是摆到了明面上,刚刚才被海棠耍弄了一番,她此时心里是又怕又怒,得知母亲病重,她怒火又添了一层:“贱人!娘要是出了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周夫人呵呵:“玉兰 ,这是我与你姨娘之间的恩怨。你气什么呀?当初我在庵堂里被你姨娘几番算计,被下毒可不是一两次,包括玉宜遇上昌平那一次,她也是被有心人推下了山崖,若不是昌平父女俩刚好路过,她哪里还有命在?我们母女几次险死还生,这都是拜金姨娘所赐,怎么,只许她一次次是毒害我们母女,就不许我还手?”


    本来要出言质问的周老爷听了这话,也心虚起来。要说金姨娘的那些手段他一点都不知,那是假话。


    想要请人动手害人,必须得付足够丰厚的酬劳。金姨娘只是妾,在府里所有的花销都需要从账房支取,那些特别不正常的大笔开销,就是拿来害母女俩的。


    他当初觉得周夫人贞洁不在,默认了金姨娘对其下手。这会儿金姨娘受了委屈,他要是敢帮忙……周夫人满不满意他无所谓,他怕大女儿不高兴,进而吹了枕边风,然后女婿跟自家疏远了去。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厉害的女婿,周老爷不愿意亲手把人推开,于是,他沉默下来。


    周玉潘不能质问周夫人,急匆匆赶出门,奔去了金姨娘的院子。


    周玉兰也不放心,也追了上去。


    周夫人整理了一下袖子:“玉宜,要是不急,一起瞧瞧去吧。”


    孔斌怕周玉兰冲动之下说了难听的话再与娘家生分,不敢放她一个人,也飞快撵出门,临走时,还和顾秋实谦让:“姐夫先请。”


    顾秋实没动,而是冲着周夫人一礼:“岳母先走。”


    周夫人走在最前:“昌平,这些恶毒的事都是我做的,与玉宜无关。金姨娘对我们母女下了许多次毒手,她不死,我难消心头之恨。你要是觉得我狠毒,以后不来见我都行。但千万不要迁怒了玉宜。”


    周玉宜眼泪唰就下来了:“娘,你这样……以后我不放心放你一个人在周府。”


    过去那些年,周老爷有多疼金姨娘,所有人都看着眼里,周玉潘在府里的地位那么高,可全都是周老爷纵容出来的。还有周玉兰,在一众女儿中,就数她最得宠。


    一行人到了金姨娘的院子时,里面站着的下人一个比一个乖巧,全部都站在路旁低着头,恨不能把自己缩到墙里去,就怕被主子给单拎了出来。


    周玉潘跪在金姨娘的床前,他满眼通红,握住金姨娘的手,心里默默发狠:“娘,儿子一定为您报仇。以后……一定让您和父亲合葬!”


    金姨娘面色青灰,已经说不出话。只张着嘴大口大口喘气,她目光柔柔的落到周老爷身上,没有怨恨,只有哀求。


    周夫人一步踏入:“呦,可真难杀,怎么还没去呢?”


    金姨娘瞪着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然后又看向周老爷。


    周夫人明白她的意思,不紧不慢地道:“别看了。你只是一个妾而已,本夫人直接把你当众打死,也没人能说本夫人的不是。”


    这话太嚣张了。


    周老爷忍无可忍:“夫人,你怎么如此狠毒?同为女人,你为何……”


    “这话你怎么不对着金姨娘说呢?”周夫人打断了他,态度强势地一步步逼近,“先狠毒的人是她,一个妾室,算计主母和嫡出子女,即便告到衙门,她也是不得好死的下场!也就是本夫人顾全大局,不愿家丑外扬,顾着你的脸面,所以才私底下教训一二。”


    周老爷哑口无言,却还是强行辩解:“那些都只是你的猜测,没有人证物证,你也不怕害错了人。”


    “想要人证物证?”周夫人目光落在周玉潘身上,此时这个年轻人看似乖顺,他偶尔看过来的眼神里满是怨毒,周夫人活了半辈子的人了,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简单啊,派个人去衙门报官,请大人去查。这天底下就没有衙门查不出来的事情,你们要去么?”


    没有人回答。


    周玉潘低下了头。


    顾秋实出声:“周公子当然是不会去查了,他从来没有害过人,那是因为有人替他做!等到衙门查出来金姨娘的那些所作所为,到时他哪里还有脸面做周府的家主?羞也要羞死了。”


    这话堪称羞辱,周玉潘脸色很难看:“梁家主,这是我们周府的家事。”


    “哎呦,这是没把我当一家人呐。”顾秋实扭头看向身侧的周玉宜,“也没把你当亲姐姐。不然,说不出这么生分的话。”


    周玉宜颔首:“夫君说得对。”


    顾秋实不笑了:“我这个人呢,其实不太讲道理。我不管你们周家怎么闹,总之不能让我夫人伤心,若是岳母出事,我夫人肯定也要跟着挂心,谁对付她们母女,那就是与我作对。”


    他语气森然,周玉潘满脸不忿:“难道我姨娘就白死了?”


    此话一出,顾秋实满脸的嘲讽。


    周夫人冷笑一声,满眼鄙视。


    周玉宜一脸惊奇:“金姨娘的命是命,我们的就不是了?要报仇,行啊!你来,我们母女接着!”


    周老爷一脸不悦:“别吵了,像什么样子?过去的事情不许再提,金姨娘确实不无辜,就这样吧。”


    顾秋实:“……”


    床上的金姨娘还没死呢,周老爷就已经表明了不让兄妹俩帮她报仇。


    不管他是真的不让,还是只是为了糊弄顾秋实,金姨娘临终前听到这样一番话,怕是要受打击。


    果不其然,那边金姨娘大口喘息两声,整个人绷直,然后软软瘫着。


    人已经去了。


    周玉兰哭喊一声,扑上前去。


    “娘!”


    周玉潘往前膝行两步,头靠在床沿上,也嘶扯着嗓子喊娘。


    周夫人对这母子三人没有丝毫怜悯,冷笑道:“老爷,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少东家,连称呼都会喊错。一个妾室而已,口口声声喊娘,传了出去,周府还有脸面?”


    周老爷闻言,就要出声。


    周夫人率先道:“我知道,老爷肯定要说他们兄妹骤然失母,我不该计较这些小事。但……如果不是老爷的纵容,他们又怎么会如此没规矩?大家子弟,规矩该刻进骨子里,任何时候都不能失了礼数。张口就对着嫡母放狠话……老爷,恕我直言,这样的人,你居然是拿来当做家主培养的,实在是……教养孩子,孩子不聪明不能干都不要紧,最要紧是正直懂事。瞧瞧,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简直伤眼睛!”


    “那是我娘。”周玉兰扭头大吼,“要是你娘死了,你也能云淡风轻?”


    “那我也没像你这样逮着别人发疯。”周夫人面色淡淡,“还有,我娘做事正直,她老人家是寿终正寝。当年她活着的时候我有经常回去探望,后来不在了……人都有生老病死,我足够孝顺,她离世我虽然伤心,但也算是早有预料。”


    而金姨娘呢,她是主动害人,然后被人反击,死得太突然,以至于让兄妹两人没有孝敬她的机会。


    周老爷不想再吵,人都已经死了,怎么吵都不可能回到从前。


    “来人,准备后事。”


    周夫人再次出声:“老爷,我有一个要求。像金姨娘这种恶毒之人,不配出现在周家列祖列宗面前,我的意思是,别让她进族地。”


    周府有族地,因为家中兴旺,那边常年有四五个人守着,府里正经主子有专门的墓穴,而妾氏……全部挤在背山的一面。


    周玉潘让母亲葬进妾室所在的那一片都觉得委屈,如今更是连族地都进不去……如果没有妥善的地方安置母亲,他们兄妹在的时候还好,经常过去探望祭拜,但若是他们不经常去,那坟包放在那儿,什么时候被人铲平了都不知道。


    “夫人!”他声音高亢,眼神凶狠。


    周夫人嗤笑一声:“我说的是实话。”


    反正,有她在,金姨娘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别想安生过日子。


    周玉兰越想越怒,她知道自己吵不过周夫人,并且,凭她的身份跟周夫人吵架,那只有吃亏的份。


    “爹!”


    周老爷揉了揉额头:“夫人,人都没了,你又何必……”


    “老爷若是非要将金姨娘葬入族地,那我就只好请大人帮忙查一查当年发生的那些事了。庵堂里的那几个经常欺负我们母女的师太如今还好好活着,等到了公堂上,她们应该会说实话。”周夫人煞有介事,“忍冬,麻烦你跑一趟。”


    忍冬是周玉宜身边那几个会武的丫头之一,闻言立即转身。


    周老爷可以管束自己府里的下人,但管不了忍冬,见状只能妥协:“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家丑不可外扬,如今最要紧是让姨娘入土为安。”


    先一句是对着周夫人,后面是对着兄妹俩说的。


    他上前去拍儿子的肩,用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先把你娘葬下,以后的事情……还不是你说了算?”


    周玉潘心弦一颤。


    如今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少东家,那是从他平时帮周老爷做不少要紧事,还有周老爷对他的态度判断出来的。


    以前周老爷从来没有明确的说过他是少东家,以后会把家中生意交给他之类的话。


    这还是第一次表态。


    虽然只有他们父子两人得知,却也让周玉潘因为母亲离世日后没有人在父亲身边帮他说好话而提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好,我都听爹的。”


    周老爷满意。


    周夫人又道:“一切从简,别弄得人尽皆知,一个妾室而已,又死得不体面,传出去让人笑话。”


    周玉潘忍了下来。


    但是周玉兰忍不了,母亲原先在这府内那么风光,没有主母的名分但却有主母的实权,住的也是正院。


    这才过去多久,小半年不到,死了居然连个灵堂都没有。


    “夫人,你别欺人太甚。”周玉兰很生气,她霍然然起身,双拳放在身侧,眼睛血红,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


    即便是没动手,对着嫡母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冒犯。


    周夫人摆摆手:“你都是嫁出去的姑娘了,没把你教好……说起来也不关我的事。你小的时候是在金氏身边长大的,后来去了孔家,就该有孔家的长辈教导。你难得回来一趟,我不与你计较。”


    她转身,“玉宜,天色不早了,我送你们出去。一个不喜欢的人没了而已,不值得你们多费心神。”


    周玉宜立刻上前扶着母亲的胳膊离开,母女俩在庵堂里受了多少苦,只有她们俩最清楚。如今金姨娘离世,旁人不能理解母亲的做法,她却是明白的。


    无所谓,不理解就算了。


    “娘,你跟我一起去梁府吧。”周玉宜说这话时,询问的目光看向顾秋实。


    顾秋实颔首:“我们府里人特别少,我平时又忙,岳母要是能去陪着玉宜,也是帮了我大忙。”


    这话说得贴心,周夫人忍不住笑:“我就不去打扰你们了,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为了不让女儿担心,她又补充,“如果我遇上难处,会派人来求助的。”


    天色确实不早了,回门的当日,出嫁女不能在娘家过夜。


    *


    金姨娘的丧事特别办得低调。


    周老爷封了口,外面甚至都不知道金姨娘已经不在人世。


    周玉兰经此一事,大受打击。


    而周老爷在此后和孔斌严肃地谈了谈,让孔斌多管束一下妻子。


    他到底还是恼怒女儿不听话,还有,确确实实是女儿害死了海棠肚子里的孩子。


    海棠长得那样好,她生出来的孩子无论男女都不会丑,如果是个姑娘就更好了,说不定还能帮上家里的大忙。


    还有,这个孩子如果平安降世,能证明周老爷宝刀未老……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行。孩子能顺利出生,周老爷都不用跟人强调,外人就会知道他身康体健。


    之前周老爷真心期待过这个孩子的降生,骤然没了,他心里特别难受,偏偏还不能在外面表现出自己的这份难受。他不好过,便不想让别人好过。


    孔斌明白了岳父的意思,他还指着岳父照顾自己呢,于是,回去就把周玉兰送到了郊外的庄子上。美名其曰,让她在那儿给金姨娘祈福。


    周玉兰不愿意,大吵大闹,但她抗不过孔斌安排的下人,当日就被送出了城。


    周老爷和金姨娘多年感情,在周夫人没回来之前,他身边虽有不少女人,但都越不过金姨娘。


    金姨娘没了,他心里难受,也觉得亏欠了儿子。


    在他看来,亏欠了就要补偿。于是,对待少东家位置一向模棱两可的他,这两天将周玉潘带在了身边,就差亲口指认说这是以后的家主了。


    以前周老爷没有这么急,他感觉自己还年轻,还可以干很多年。说不定哪天就会出现一个比周玉潘更得他欢心的儿子,如果那儿子年纪小些就更好了。


    金姨娘之死,让周老爷淡了另找其他孩子培养的想法。


    周玉潘得重用,颇有几分春风得意。


    周挺忍不住了,又一次约了周玉宜。周玉宜不愿意单独与他见面,问顾秋实得不得空。


    其实周玉宜不怎么喜欢这个弟弟,但是,她怕母亲在府里孤立无援。有周挺在,好歹出事了有个报信的人。


    万一哪天母亲也像金姨娘那样被困在院子里送不出消息,她好及时赶过去救人。所以,还是有必要见一见。


    顾秋实当然愿意,再忙,这点时间还是抽得出来的。


    周挺满脸慌张,看到二人进门,他立刻站起身:“大姐,近来可好?”


    周玉宜出嫁后过得挺好,闻言点点头:“找我什么事?”


    周挺很着急,立即道:“最近几天已经有那些大管事请周玉潘喝酒了,他俨然就是少东家。大姐,不瞒你说,我心里很怕,如果真的让他做了家主,不管我要倒霉,夫人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您快想想办法吧。”


    比起周挺的慌张,周玉宜倒是还好,她的底气都是梁昌平给的。


    大不了,把母亲接出来放在外头安顿,时不时接到府里住一段时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实际上母亲遇人不淑,碰到了父亲这种宠妾灭妻的混账了呢。


    “我没办法。”周玉宜直言,“今日来见你,也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周挺立即道:“您说,能帮我一定帮。”


    “帮我照顾一下母亲,如果发现她被人针对,或者是快要被人所害,麻烦你告诉我一声。”周玉宜顿了顿,补充道:“到时会有厚礼相谢。”


    周挺很失望,他来这一趟,是为了让周玉宜支持自己做家主。周玉宜是府里唯一的嫡女,她如果愿意帮忙,他或许还有几分机会。


    “行!”


    帮了母亲,也能得到好处,反正好处不要白不要。更重要的是,这只是顺便盯着,然后派人报个消息而已,不需要付出太多的精力和代价。


    周挺还在想着要怎么说服周玉宜帮自己在父亲那里多争取一些好处呢,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三人在这屋中商谈一些比较隐秘的事,身边贴身伺候的人都知道,此时几人的下人都守在门口。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不会敲门打扰。


    周挺来找大姐帮忙这事,他下了很大决心,也特别心虚。听到敲门声,先是吓一跳,然后问:“何事?”


    他以为是自己身边的人没规矩,没想到外面敲门的是胡林。


    “主子,刚才得到消息,周老爷和周大公子昨天晚上一起在花楼待客,喝多了酒,今日才散场,就在方才,周老爷马上风,已经要不行了。”


    周挺霍然起身:“真的假的?为何我的人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他一个不怎么得周老爷看中的公子,平时的花销都由管事给,身边伺候的人也都是府里安排,再怎么会收拢人心,消息肯定也不如顾秋实这个家主灵通。


    “我们看看去吧。”


    顾秋实起身,扶着周玉宜的胳膊,担忧问:“你没事吧?”


    周玉宜有些懵,没多少伤心之意,还有点……丢脸。


    父亲在花楼里出事,本身又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名人,回头此事肯定会传的满城皆知,周府的名声……哪里还能有什么名声?


    家主都这么干,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一次,周府肯定要变成别人口中的谈资了。


    上马车时,周玉宜反应了过来,歉然道:“夫君,这一次大概要连累你了。”


    顾秋实一乐:“我像是那在乎名声的人?之前我也被城里的人笑话,不也过来了?你别想太多,这又不是你的错。”


    他们三人的马车赶到时,花楼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周夫人一身素色,头发是最简单的发髻,不带任何首饰,脂粉未施,她之前在郊外辛苦干活多年,看起来要比同龄人老上几岁。整个人苍老又苍白,特别憔悴。


    周玉宜看到这样的母亲,眼泪当场就落了下来:“娘。”


    周夫人像是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是懵的,听到女儿的喊声,她一把将女儿揽入怀中:“别安慰我,不伤心。前些天我就知道他会出事。”


    闻言,周玉宜满肚子安慰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呆了呆,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忙低下头去擦脸上的泪。


    周老爷已经没了,顾秋实赶到那间房里时,人都僵了。


    边上一个衣着单薄的花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是那种特别精致的长相。边上的老鸨颇有几分战战兢兢的意思,看见顾秋实后,立即道:“梁家主,奴家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


    说到这里,老鸨都要哭出来了:“这是瓶儿,你们把人带走,怎么处置都行。这……我这小本生意,昨晚上是尽心尽力伺候几位贵客,这真的是意外。若早知道会出事,我说什么也不会接待……”


    这话是真心的,她宁愿拼着得罪周老爷不接待这一波客人,也不愿意花楼里出人命。


    男人马上风……也不算是稀奇。这一条街的花楼也有几家碰上过,但她没想过自己也会碰上这倒霉事。


    “不追究你们的过错。”周夫人一身素净地上楼来,“谁都不想出这种事,老爷也不想。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老鸨:“……”


    这根本就是为难她,不说是花楼里这几十号人。就是大街上围着的都不止一百人,这里面有贩夫走卒,也有大户人家的下人,想要让他们闭嘴,做梦比较快。


    “夫人,这……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呀。”


    周夫人随口道:“你尽量不让人谈论就行。”


    老鸨眨了眨眼,有些明白了周夫人的意思。好像……周夫人对于周老爷的离世不怎么伤心。


    也是,周老爷死得忒不光彩,谁家男人这样的死法,女人都会不高兴。还有,老鸨又想起来了周夫人带着女儿在庵堂里一住十几年的事,甚至连女儿的婚事都耽误了。


    这夫妻俩,那都不是相敬如宾,而是互相怨恨才对。


    想到此,老鸨立即顺杆爬,满脸感激地道:“多谢夫人。”


    周夫人来时带了不少的下人,将浑身光裸着的周老爷从楼上抬到了马车上。这一路,遮都没遮一下。


    众人一片哗然。


    至于周玉潘,已经被周夫人训斥了一通,派人先将其送回了家中。


    周老爷的灵堂上,顾秋实身为女婿,也需要在场,不过,他冷眼瞧着,好像没几个人是真的伤心,那个周挺……甚至还一脸兴奋,虽然极力掩饰,但他时不时地用不屑的眼神扫视周玉潘,动作和眼神都很明显,除非瞎子才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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