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初听说他要留宿,先是一愣,活了两辈子,王书淮第一回 主动提出留宿。
凭什么他想,她就得给。
他以为规矩是他想改就改?
不管王书淮出于什么目的,偏不叫他如愿。
谢云初摇着一把苏绣美人扇慢慢靠近王书淮,她知道王书淮软肋何在,遂欲说还羞道,“二爷,我身子不适,伺候不了您,您不如等十五吧?”
王书淮君子清执,一辈子也不曾在这事上闹过笑话,他提出留宿,本半是认真,半是试探,他留宿又不是非得跟她做那种事。
可话到了谢云初嘴里,便是他把持不住,欲求不满似的。
王书淮忍耐着脾性,保持风度站起身,一双俊目就这么看着谢云初,“那夫人好好休息。”
王书淮又给气走了。
谢云初目送他离开,吩咐嬷嬷把昏昏欲睡的珂姐儿给抱走,四仰八叉倒在罗汉床上,至于那王书淮怎么想,她才不在意。
原来,没有心又被人鞍前马后伺候着,是这等滋味。
翌日起,谢云初先去上房请安,随后便去寻小姑姑王怡宁。
三太太摆了早茶在琉璃厅招待王怡宁,谢云初径直过去了。
谢云初知道王怡宁带了孩子回来,便把给珂姐儿准备的南瓜粥带了一盅来,她进去时,王怡宁正抱着小女儿,哄着她吃些豆腐泥。
两岁的女娃长得粉雕玉琢,双眼黑啾啾笑,是个很讨喜的孩子。
三太太去隔壁议事厅料理家务,叫大家先坐着喝茶,谢云初前脚刚坐下,后脚四太太与二太太姜氏一道过来,大家相互见礼,叙齿落座。
四太太一瞧见王怡宁的小女儿便接过来抱在怀里,“天可怜见,这么漂亮的女娃也就能从你肚子里托生出来,咱们王家就珂姐儿能与她一比。”
其他有孩子的大奶奶苗氏与三奶奶窦可灵便笑得有些勉强。
王怡宁笑了笑不在意,示意乳娘去抱孩子,“四嫂是个菩萨心肠,见着谁的孩子都要夸,我家杏丫头可没珂姐儿聪明。”
谢云初嗔了她一眼,“孩子都这样机灵了,你还不满意?”
王怡宁拉着她,“昨夜我们杏姐儿跟你们珂姐儿玩了一宿,两个孩子很投缘,你家珂姐儿瞧见她眼神便挪不动。”
谢云初满脸歉意,“昨个儿被两个妹妹闹着去看龙舟赛,路上耽搁了,叫你好等。”
王怡宁虽比谢云初长一辈,年纪却只比谢云初大几岁,在谢云初面前丝毫不摆长辈谱,
“那有什么,我又没刻意等你,你不在,我还不能让孩子们玩了?”
随后便说起抹额的事。
谢云初问,“你什么时候要?”
王怡宁靠着背搭慵懒回,“不急,我要在王家住几日再回去。”
“好,我看了那抹额,大约两三日功夫便成。”
王怡宁又笑起来,“哟,这桩活儿我可是问了五六人,没人能像你这般气定神闲。”
谢云初不好意思。
坐在南面的三姑娘王书仪听了这话便望了过来,
“二嫂,你先前说要绣个双面绣的荷包给我,什么时候能成?”
谢云初扭头睨着她,她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王书仪便是这般,把自己想要说成旁人想给。
她正待搭话,上头王怡宁眉头一皱,
“一个荷包而已,何至于用到双面绣,再说了,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自个儿不学,整日要旁人的东西作甚?”
有了王怡宁出面,谢云初便不吱声了。
王怡宁是长辈,说什么晚辈都得受着。
王书仪顿时委屈巴巴,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她朝母亲姜氏投去一眼,希望母亲给她做主。
姜氏毕竟还要面子,帮着女儿说了一句,“五妹性子就是这么耿直,逮着了谁都要教训几句,”随后又与谢云初道,“不就是一个荷包的事,你给你姑姑绣时顺带糊弄下妹妹便成了。”
王怡宁听了这话很不高兴,“嫂嫂,您双手不沾阳春水,不知针线之苦,什么叫一个荷包的事,你瞧初儿嫁过来两年,可有闲的时候。”
“我央求她帮忙,心里万分愧疚,您倒是好,借了我的秋风,害我白担了一场干系,回头初儿累着了,淮哥儿定要寻我的不是。”
姜氏很想说谢云初近来懒散了,可一回想以前的谢云初,那确实没话说,阖府都看得到的事,姜氏无处辩驳。
她想法子给自己下台阶,“哎呀呀,我不过唠叨几句,不绣就不绣嘛。”
姜氏怎么可能吵得过王怡宁,那是唯一能跟长公主呛嘴的人。
四太太见形势不对,立即当起和事佬,连忙拉着坐在她身侧的王怡宁问,
“初二那日入宫,我隐约听得皇后娘娘在提,说是母亲打算为你请封郡主?”
大家羡慕的目光纷纷投来。
长公主与国公爷对四个儿子称得上严肃,但对王怡宁是极尽宠爱。
哪知王怡宁脸上笑意并不深,她意兴阑珊道,“母亲着实提过,不过还得皇帝舅舅做主。”
那还不是长公主一句话的事。
其他人梦寐以求的封爵在王怡宁这是唾手可得,便是一贯从容的四太太也不得不艳羡她。
接下来的话题都围绕着王怡宁,王怡宁却不想深谈,转而说起了赏花宴的事。
她问几位姑娘,“再过一段时日便是皇后娘娘举办的赏花宴,今年你们可是都要参加?”
皇后主持的赏花宴,规格甚高,京城名门闺秀挤破了头往里钻,说是赏花宴实则是给各位皇子皇亲选妃,此外世家子弟也可借机相看,寻到合适的姻缘。
谢云初便是在两年前的赏花宴一举夺魁,被长公主相中定给了王书淮,去年赏花宴皇后病重未办,今年这一场变得异常可贵。
二姑娘王书琴发誓不嫁人,自然兴致缺缺,“我不去。”
三姑娘王书仪蠢蠢欲动,眼巴巴望着谢云初,“嫂嫂回头得教教我,我今年是要参加的。”她希望借此一展才艺,能得萧怀瑾青睐。
谢云初装作没听见的。
四姑娘王书雅则害羞地垂下眸。
这时,四太太眼尖,发现谢云初手上带着一串珊瑚,“哟,这串珊瑚我仿佛在母亲梳妆台上瞧见过,原来赏了你呀,淮哥儿媳妇算是投了你祖母的缘。”
热辣辣的视线都投在谢云初身上,谢云初坦然自若。
三姑娘王书仪眼馋,看着就想要,以前嫂嫂得了好东西,只要她开口没有不准许的。
几个媳妇都有赏赐,唯独谢云初赏赐与众不同,大家心里多少有些酸。
大太太苗氏笑着打趣,“祖母明是给一串珊瑚,怕是给了半栋宅子。”
王书仪一听,心里便犯咯噔,“有这么贵重吗?祖母随便赏赐便是半栋宅子,那祖母岂不是富可敌国?”如果过于贵重,她便不敢开口,毕竟嫂嫂对她好些冷淡了些。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大太太捏着手帕若有所思,四太太拢了拢袖中的玉镯,慢慢垂下眸。
王怡宁瞥了一眼大家的神色,轻嗤一笑。
二太太姜氏嫌女儿话多,发话道,“都别杵在这了,去小厅读书,才艺比试也不能光靠嘴,还得靠脑子。”
王书仪和王书雅连忙起身,二小姐王书琴却赖着不太想走,被那头缓步而来的三太太瞧见,
“你二伯母发话呢,没听到吗?”
王书琴讪讪吐了吐舌,连忙跟着王书仪二人一道离开。
午时,谢云初回到春景堂,开始琢磨那件抹额,费了两日功夫,终于在初九清晨将东西做好送到王怡宁所住的绣春阁。
王怡宁捧在手心端详一番,“天哪,这只凤凰,活灵活现,展翅欲飞,被你绣出了雄鹰的气势。”
谢云初自信有点本事,也就大方接受了她的赞赏。
她这么绣自然有缘故,长公主何等人物,出身宫廷本是凤凰,一只凤凰还入不了她的眼,她真正要做的怕是雄鹰,与她那位已故的母亲一般…
说到先皇后,那可是一位古往今来的传奇人物。
先帝身子不好,先皇后辅佐在侧,曾垂帘听政数年,有一年蒙兀压境,朝臣畏首畏尾,倒是这位皇后当机立断,拒绝和谈,整军北上。长公主自小深受先皇后熏陶,大有其母之风。
每年都有学子以死明志,骂牝鸡司晨,可这丝毫撼动不了先皇后与长公主的地位。
只因这两位卓越的女性,眼光确实独到,有极强的政治敏锐力,朝臣想不服都难。
王怡宁并未明白谢云初的深意,只是纯粹觉着绣得极好。
她吩咐贴身嬷嬷收好,又亲自入内抱了一个三寸见长的紫檀锦盒出来,递给谢云初,
“初儿,你为我费了这么多功夫,我无以为报,你也知道,我手艺并不好,不会下厨,也不会动针线,没有拿得出手的,我心里实在是羡慕你这么能干,样样出挑,这是我一点心意,你万望笑纳。”
她将那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套赤金头面。
谢云初看了一眼,被闪瞎了眼,连忙将之合上并推给她,语气干脆,“我不要,别说你是我长辈,我做这些是应该的,即便不是,朋友之间相互帮个忙,不算什么大事,你心里看重我,拿我当个知心人,我便欣慰。”
而不是像前世那群白眼狼,个个利用她。
王怡宁嗔了谢云初一眼,“你既然说我是长辈,那么,长者赐不敢辞,你必须收下。”
谢云初起身要走,王怡宁见状急急拉住她,“好姑娘你听我说。”
不知触动了什么伤心事,王怡宁竟然罕见落了泪,谢云初连忙止步,扭头扶住她,“这是怎么了?”
王怡宁哽咽着非拉着她坐下,二人双手相持,
王怡宁红着眼道,“你以为我母亲为何要帮我请封郡主?”
谢云初想起前世王怡宁的下场,心里顿时绞痛,面上却强忍着,“为何?”
王怡宁拂泪道,“我今年已有二十五,上头只得了两个女儿,如今公婆心中颇有微词,暗中试探想要纳妾,我自然不肯,我去宫里寻母亲吐苦水,母亲无心听我唠叨,只道若是过得不顺便和离……好端端的,为何要和离?再说了,我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说到这里,王怡宁又来了几分底气,“母亲被我闹得厉害,最终决定替我请封郡主,我知道这事叫国公府其他人眼红,哼,他们个个都盯着母亲的家产,私底下不知多恨我呢。”
“他们是母亲的儿子,却巴不得母亲只顾儿子不顾女儿,那是不成的,倘若兄长们善待我这个妹妹,我也懒得去争,可若觉得我该退让,那我还非要争一争。”
事实上,国公府各房之间的矛盾,也有区别。
三房最看重爵位,其最大的竞争对手是二房这个嫡枝嫡脉。
至于大房,四房和王怡宁,真正要争夺的便是长公主的私产,无论是先皇后在世抑或是今上登基后,赏赐给长公主的田地庄子不计其数,再加上长公主还有一片封地,其私产无可计量。
便是王怡宁这个嫡亲女儿,也不知母亲的家底。
若非如此,也不会惹得各房明争暗斗。
正因为二房无论如何不可能得到长公主的私产,所以王怡宁在谢云初面前才能推心置腹。
“初儿,你不是外人,我实话告诉你,我当年出嫁,除了压箱底的银票,母亲额外还给了我十多个铺子与七八个庄子,我这辈子吃穿不愁,我给你的这些并不算什么,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谢云初失笑,“您银子再多,都是您的,与我无关,我若动动针线便收你重礼,才是违背我的原则。”
王怡宁见她坚持,只得作罢。
“好姑娘,我知道了。”
当日下午,王怡宁便将这抹额送去了长春宫,长公主一贯犯头风,旁的饰物皆不用,唯独这抹额却少不了,王怡宁献上此物,长公主认真看了一眼,她这样的人物,喜怒等闲不写在脸上,只慢悠悠问女儿,
“这可不是你的手艺。”
王怡宁靠在母亲肩膀处撒娇,带着几分耍赖,“不是女儿绣的,却是女儿亲自挑的面料,亲自剪裁,亲自设计样式,旁人无非是替我下针而已。”
长公主点了点娇俏的小女儿,“你还有理了。”语气暗含宠溺。
随后将东西交由女官收好,吩咐人取来一箱盒,随意拿出最上一份地契便交给了王怡宁,
“这是京郊燕山附近一座庄子,热了可去避暑,冷了便去泡温浴,赏你了。”
随后长公主忙着看折子,便把女儿打发回去。
王怡宁顾不上回府,兴高采烈捧着这份地契回了王家,不由分说寻来谢云初,将一整套点翠首饰分给她,
“这可不是我赠你的,而是分你的好处,我告诉你,母亲虽是只字不提,可从她赏赐来看,这份抹额有多合她心意,你要晓得,那燕山的温泉山庄,统共没几栋,便是皇妃等闲不得去,母亲却赏了一栋给我,天哪,初儿,我着人先去收拾,等过阵子我带你过去避暑。”
王怡宁十分兴奋。
谢云初见她执意如此,最终收下了。
王怡宁不是有城府的性子,燕山温泉山庄的事就这么嚷嚷出去了,惹得其他几房暗妒不已。
四太太听见了,心里便不是滋味,等晚边丈夫回来,念叨了两句,
“让你入宫去给母亲请安,你偏又躲懒,燕山的温泉山庄寸土寸金,母亲说赏就赏给了五妹,你可是她老人家的幺子,她平日也疼你,你稍稍卖个乖,什么好处都来了。”
四老爷王典却是神态自若,“你呀,把心放回肚子里,该咱们的少不了,五妹与咱们不一样,你别盯着五妹,你要盯得是长房,你记住,同是媳妇,大嫂做得到的你也必须做到,甚至还要比她做得更好。”
四太太听了这话,顿时有了主心骨,“大嫂嘴皮子笨,比不上我。”
四老爷却是轻轻一笑,“嘴笨不见得不讨母亲喜欢。”
四太太脸色垮下来。
“那你要我怎么办?”
四老爷一针见血,“其一,督促业儿科考,给母亲争脸面,其二,在母亲面前,少说多做,此外…”
四老爷说到这里,脑海浮现谢云初宠辱不惊的模样,他深思道,“你倒是要跟淮哥儿媳妇学学,她深谙母亲心意,十分不简单,你记住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
“如果我猜的没错,母亲之所以赏给五妹庄子,便是因为淮哥儿媳妇的抹额做的合心意。”
四房与二房并无明显利益冲突,四太太乐意放下姿态,“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明日我得空去二房走走。”
四老爷看着贤惠的妻子,忍不住将她搂入怀里,“娶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四太太脸红推他,“得了,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样的话。”
四老爷将她抱起,往里侧一搁,轻轻俯身下去,“你哪儿老了,在为夫眼里,你比那十八岁的妙龄少女还要俏。”
四太太受不了丈夫这张嘴,推推搡搡,终究是没推过去,不一会,里面传来响动。
王书淮连着数日都不曾去后院,一来与西楚和谈接近尾声,着实脱不开身,二来,他这人一旦投身政务,很快又将后宅之事抛开。
那西楚人见比试不得力,在后来的谈判中并不主动,意图在马匹品种给付条件上刁难大晋,但王书淮接手后,很快调整了策略。
他立即调阅了近十年大晋与西楚互市文档及抽分局文书记载,又结合朝中情报,西楚人口赋税一类,利用案牍术,粗略算出西楚所需的盐铁生丝茶叶的真实数额,他们越紧俏的,在交付时间上越往后拖,恰恰王书淮刚挫了靖安王兵锋,谈判起来游刃有余,容不得西楚不答应。
倘若西楚从中做手脚,大晋依葫芦画瓢,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别想糊弄谁。
谈判成功,王书淮当居首功。
五月十三这一日送使臣离京后,礼部郑侍郎在映江红茶楼点了一席菜,邀礼部与鸿胪寺等官员庆功,王书淮被推至主桌,郑侍郎之子郑俊乃谢云初手帕交江梵之夫,他与李世子关系好得能同穿一条裤子,是以将李世子也招呼了来,二人出门时,又见文郎中慢悠悠踱步出来,一来二去,几人又凑了一桌。
众人相互应酬,唯王书淮则在一旁独饮。
郑俊瞥着王书淮神情似有萧索,与往日略有不同,推了推身侧的朱世子,
“你有没有发现书淮今日喝得比寻常多?”
朱世子看了一眼王书淮,轻声道,“大约是不想应酬?”
“不,”郑俊人虽是温吞,心思却细腻,“书淮好像有心事。”
朱世子敲了郑俊一记,“书淮没有心,哪来心事一说?”
郑俊竟无言以对。
席上,朱世子见文郎中弃茶喝酒,不由头皮一紧,连忙劝住,“文大人,小心尊夫人不高兴,您别喝了,”见文郎中拧着酒壶往嘴里倒,急道,“哎哎哎…少喝点…”
文郎中挥开朱世子的胳膊,将酒一口饮尽,
“我怕她个屁,女人哪,惯不得,我对她那样好,她昨个儿竟然还闹着要跟我和离?”
王书淮听到此处,眉峰一抬,一动不动看着文郎中。
“她若真肯离了我,我堂堂五品郎中,还怕娶不到妻?哼!”文郎中气势昂扬。
王书淮捏着酒盏,沉默少许,也将酒盏给饮尽。
朱世子见文郎中与往日举止迥异,便知他不过是死鸭子嘴硬,于是插科打诨笑道,“您别放在心上,女人嘛,越把和离挂在嘴上,越不可能离,尊夫人定是刀子嘴豆腐心。”
“像我,这话已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我可从来不当回事,也不能当回事,照样进屋,将人往床上一扑,啥事都没有了。”
众人拍桌大笑。
文郎中听了这话,神色定了定,“好像是这么回事。”旋即眉色顿开,畅怀喝酒。
男人们喝了些黄汤,又说了些混不吝的话。
王书淮眉目肃然,不理会众人言辞无忌,只默不作声将衣襟上的灰弹了弹,那一身的清越气质生生将他与周遭的喧嚣隔离开。
真的只是挂在嘴边说说?
瞧谢云初那日神情,言笑晏晏,又不曾防备着他,也不是没可能。
否则又怎会说出“不如等十五”的话。
转眼到了五月十五,王书淮又着手准备鱼鳞图册的事,谢云初忙着将手中不要的首饰物件儿换成银子,打算改建山庄。
两位主子都忙。
皇帝不急急太监。
错过了初一,无论如何不能错过十五。
林嬷嬷暗中寻到明贵,
“今个儿想个法子,请二爷早些回来。”
明贵比林嬷嬷还要急,“您就放心吧,我这就亲自去衙门请,死皮赖脸拖着二爷早些回。”心里却发苦,放眼京城,哪家少爷需要人催着同房?
简直是笑掉大牙的事。
戌时初刻,王书淮回来了,在他从政生涯中,算是极早。
林嬷嬷很高兴,殷勤地端茶倒水,谢云初不在,王书淮便抱着珂姐儿玩。
谢云初刚从账房回来,瞥见丈夫已坐在里头。
从茜纱窗望进去,宫灯幢幢罩在他周身,那人背影修长俊逸,气质矜贵,只消有他在,再喧闹的场景都能被他染出几分宁和致远来。
修长的手指轻轻拢着一玩具在珂姐儿跟前晃,小孩儿捏着拳拽住他衣袖,使出浑身解数去抓那玩具,那样一只白皙干净的手,做什么都好看。
谢云初在帘外欣赏了一番美人,慢腾腾挪了进去,
“二爷回来啦。”语气清脆而明快。
王书淮瞥一眼谢云初,见她怀里抱着账册,“又在盘账?”
夫妻俩神色如常,仿佛之前的龃龉不曾发生。
谢云初往怀里册子看了一眼,顺带递给他,“今个儿盘点库房,正好将上回您的生辰寿礼清点造册,您瞧一瞧,心里有个数。”
王书淮没有接,“你心里有数就好。”
谢云初这回却坚持给他,
“这里有些人是您官场上的同僚,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我一无所知,若是您心里没数,万一将来回礼我唐突了怎么办?”
前世这些人情来往皆是谢云初一手操办,她事无巨细罗列清楚,对王书淮所有官场人情世故了熟于胸,是名副其实的贤内助。
今生嘛,凭什么?
人不要轻易大包大揽,久而久之,对方视为理所当然,若是哪日不干了,反遭埋怨,这是成婚后王书淮第一个大生辰,她便要给王书淮“立规矩”。
王书淮觉得谢云初说得有理,将孩子搁在罗汉床上,接了账簿,一目十行记在心里,最后又回递给谢云初,只是待谢云初转身,他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她,
“等等,还有一个物件也写进去。”
谢云初立即将簿册搁在长案上,坐下来执笔问他,“谁家的,是何物?”
王书淮抚了抚珂姐儿歪斜的小揪揪,“是母亲父亲,还有三弟和四弟凑份子买的一个鬼工球…”
谢云初笔头猛地一顿,喉咙一下子黏住似的,“鬼工球?”
王书淮扶着孩子后背,目光投了过来,“是,怎么了?”
“没怎么…”谢云初压下满腔震惊,尽量让语气平稳,“什么样的呀,我该怎么记账?”
“就写七层象牙同心球。”
“行…”
心情复杂到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会儿不甘心东西落于王书淮之手,一会儿又觉得好笑。
写完,谢云初随口便道,“二爷,这玩意儿长什么样,能拿过来让我瞧瞧么?”
她要寻个借口把里面的“初”字给抹去。
不料王书淮看着爱四处糊口水的女儿摇头,“你喜欢便去书房看,这里就算了。”万一被孩子抱着玩,不小心磕着手脚,或摔碎就麻烦了。
一计不行,谢云初只能再想法子,时辰不早,她先往浴室去。
她洗的慢,骨细丰盈的玉臂跟凝脂似的,撩起一阵阵水花,慢慢从面颊浇下去。
哗啦啦的水声一直传递至东次间内,在这寂静的夜色里直叩人心,林嬷嬷侍在一旁观察王书淮,换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动静,偏生自家这位姑爷眉目冷清,神情恬淡得没有一丝烟火气,林嬷嬷已经在筹谋,下回是不是得备些补汤。
林嬷嬷想接孩子,珂姐儿却缠着王书淮,王书淮只能亲自抱着她送去东厢房。
待回来,谢云初已换上一件香云纱长袍曼妙而多姿坐在罗汉床上,春祺则侍在一旁替她绞发,王书淮看了谢云初一眼,见她没瞧他,干脆往浴室去了。
等到王书淮洗好出来,谢云初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坐在梳妆台梳发。
乌黑的秀发铺在后背脖颈,灯火在她周身倾泻光芒,轻盈而香艳的衣摆隐隐翻动。
相较之下,王书淮却收拾得一丝不苟,他朝妻子望了一眼。
黑鸦鸦的青丝倾垂,衬得那张俏脸白如凝雪,眉梢那颗美人痣微微上翘,勾出妩媚又妖治的风情。
换做以前,王书淮定觉着妻子不够稳重,如今嘛,装扮越娇艳,越说明没有二心,间接印证了李世子的话。
他径直往床榻去。
谢云初从铜镜里看到王书淮的身影,梳好发便转身吹了灯。
王书淮依旧躺在里侧,看着谢云初慢慢放下帘帐,慢慢挪上床。
既然她一切如常,他也一切照旧。
王书淮动作比往回快,谢云初还未躺下,人已被他长臂一捞到了中间,猝不及防,撞在他身上,胸脯轻轻蹭过他手臂,秀发通通向身后滑去,露出那张足可倾城的脸。
手挑开松垮的系带,双目俯下来凝着她,并不急着进,
他以前可不这样看她。
香云纱的面料极滑,谢云初连忙拢了拢遮住一些春光,王书淮宽大的衣袖垂在她两侧,露出一丝似笑非笑,“敢穿去外头,现在却知道害躁了?”
嘴里说着这话,目光却是在她脸上。
他始终是君子,克制又规矩。
谢云初明白了,王书淮这是秋后算账,银色的月芒泼进,衬得那张冷白色的脸俊美如仙,
她昂首与他对视,
“二爷别给我立规矩了,那束绸束得我实在难受。再说了,难道是我的错?”
女子柔细的脖颈在他跟前晃,拢着三分薄纱,活像一勾人的狐狸。
他喉结滚动,“罢了。”他算看得出来,即便他不许,她也不会照做。
这一瞬,他突然不想做君子。
大掌探了进去,谢云初胳膊轻颤,衣裳半拢不拢的,面上还算镇定,心里却打鼓。
这厮以前可矜持得很,今日倒是稀奇了。
谪仙也不过如此。
王书淮压根不知妻子在腹诽他,只慢吞吞问,
“不要我跟你立规矩,你是不是也不能给我立规矩了?”
谢云初微顿,随着他的动作,尾音有些发颤,“我给你立什么规矩了?”
王书淮深深凝望她,衣袖滑过她的脸,谢云初偏了偏面颊,丝丝痒痒的感觉,毫无防备中,被那个人给填满。
这一回倒比上一回容易。
谢云初很快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
初一十五立规矩?
这不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谢云初装傻。
王书淮看出来了,妻子现在就是个滑不溜秋的泥鳅,他这人脸皮还没厚到跟妻子堂而皇之谈论这种事,只是心里憋着点气,称不上多么温柔。
谢云初反而喜欢这股劲。
王书淮看着妻子享受的模样,心里默默纳闷,既是喜欢,为何只定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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