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英伯爵猛然抬头,把初亦整个人吸纳进眼眶里。
当那颗有着强大生命力的神物绕着他缠绕生长时,他想起了自己长期醉生梦死的世外桃源,现实的骨感和梦境交织,他几乎能够立刻确认,这些神物受神指引。
“你是……你是后神?”
科研者睁大了双眼,回顾刚刚自己同他交谈时的莽撞,头颅昂了又昂,嘴里痴痴道,“后……后神?”
他们全神注视着上面俯视一切的年轻男子,他看上去十分脆弱,十分需要抓住才能停留,但那根系拔长的姿势似乎就是被这样一个人轻易掌握,他的眼神,他的手指,捻弄着某种韵律。
“您在生气?您在责怪我吗?”至英伯爵突然站了起来,神情严肃,似乎从后神的凝视中感知到了错误。
“我不是……不是我要放弃修筑神庙的?请您不要生气!这不是我的本意!不要牵涉到我妹妹!”
初亦眼睛沉了沉,数着时间,清清嗓子问他,“为什么放弃修筑神庙?银塔不想得到庇佑吗!”
“不是的!”至英伯爵可以确定,后神真得在责怪他,恍惚一想,后神说银塔的庇佑……恒塔真得早早就筑好了神庙,那个恒塔上将早就参透了后神降临的征兆,牢牢抓住了后神的心。
“不是的后神!请听我说,我和我妹妹一直……我们一直在研究让神物重生的办法,我们绝对没有半点不敬,包括整座银塔,我们敬畏自然崇敬神物,相比于那些虚伪可笑的无神论者,我们的虔诚天地可鉴!”
随着他的走动,根系卷住的地界在不断缩小,圈住了他能行动的范围,逼得至英乖乖站在那仰视初亦。
“但是……但是这次真得因为银塔有难……”至英心怦怦跳,生怕自己提前回来为妹妹庆生的私事,令后神动怒,减损他们的福祉。
“我们在修建神庙的时候,发现规划中心的安摆空间被占用了,我本想上报到亲王那里,可是……可是上面传来山迪亲王的死讯,凡鲁公爵和默然产生了争执而且大动干戈,凡鲁公爵掌握重兵,他要求神庙修建任务减缓……”
“山迪亲王怎么死的?”
至英默认后神了解了银塔体系,“默然侯爵说是被奥克林的奸细害死,又想反诬恒塔……”
初亦不可见地降了降唇角,“继续。”
至英两只眼睛漆黑,眼窝深得打下一洞阴影,“我说得都是真得!”
“凡鲁为什么要暂停修建神庙?什么地方敢比神庙重要?”
“不是暂停,是减缓!”至英伯爵连忙解释,刚想说话补充,不觉吞了吞喉结,“那是……是凡鲁公爵的……”
至英的话没有说完,初亦眼神一错,心当下提了起来——
当那扇光束削损了他额前细发的时候,他等不及肢体有任何反应,只在刹那间闭上眼睛,下方根系以瞬时出现的速度卷入那块光束,根整个在他眼前爆裂开,强大的旋风在他额上开了一个口,里面流出透明的液体。
同时,初亦整个人被一股猛烈的推力推了出去,有个重物匍匐在了他身上,温热的身体,但只是一瞬间,身上一轻,像是一阵风从旁边窜了出去。
初亦眼前一片眩晕,当他板正视野向下看时,神情一滞,皱起眉头。
刚才用光束攻击他的人,就是一直匍匐在至英身后的科研者,而那个推开他的人,竟然是阿培!
阿培,他没跟着奴隶的大军去进攻上段楼层,还是,奴隶大军的脚步,已经逼近到这里了?
“阿培!”
七岁,那根本不可能是七岁人的行为动作,他光着干瘦的上半个躯干,手上握着有他四分之三长的复合军刀,朝下方的科研者进行最凌厉的挥砍,在每一处石壁留下冷硬的痕迹。
他每挥砍一次吼叫一声,尖细又嘶哑,刺耳无比。
“明言!你敢对后神不敬!”
至英说话的空档,几乎吸引了科研者全部注意力,就在这时,阿培眼神一暗,攻击方向突然扭转,不一样的凶狠张扬在那张灰尘扑扑的脸上,军刀直逼站那一动不动的至英伯爵,科研者眼疾手快重新拾起武器,紫色的波动光束卷着地面的颗粒冲向阿培后背——
那力道不止能活活撕裂阿培,连同方向的至英绝对也难逃一死。
初亦用栏杆支撑起身体,透明的液体打湿他的眼睫,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不用体内彭生的衍生体舔舐伤口,一点点流淌出的将是他的气力,但这个时候他没有别的选择。
根系重新从地下剧烈窜出,呼啸着的姿势抽掉了科研者手中的武器,刹那间派生出更小的分支源源不断地去追赶那片光束。
“慕吖!赶紧切断和子根的联系!联系过于密切,强制爆破会让您本身的机体受损。”
种子的呼吁发生在一瞬间,初亦的决定也发生在一瞬间,刚才眼前的根系爆破已经让他充分见识到了这副身体的漏洞,但侧根还是毫不犹豫一层一层缴着那片光束纠缠不休。
初亦体力不支跌倒地一瞬间,感觉身体一轻,只觉浑身上下哪里缺失了一大块物质,瞳孔紧缩,副作用随着根系的破裂攻进他的身体,他整个人懵得厉害。
“慕吖!”
外界引起的爆炸同时发生,那像是从上边百余米一路爆破到这引发的声响,各种清脆的破碎声,高级玻璃、大理石、特质石砖,无坚不摧的花岗岩,碎成了渣渣,火势连天,顷刻间从破碎的玻璃处蔓延到了这里。
所有人意识到——有人在轰炸银塔!
至英被垮塌的砖石压倒,当他站起来的时候,背后插着一小截军刀,鲜血从中流出,旁边是具一动不动的幼小尸体,尸体胸口插着一把更长一截的军刀。
至英认识这个孩子,他把本层奴隶充数贩卖给问神管理者时,这个小孩第一时间冲出来,声称要和他父母一起去。
但未成年奴隶稀少,他便强制把他留了下来。
“明言!”
至英伯爵呸出一口血,“你在干什么!”
“对不起,伯爵。”
宫殿的坍塌只在一瞬间,楼上底板断裂的时候,初亦整个人不可抑制地跟着碎石一路下坠,科研者冲上去接住了她,将其揽进怀里,同时,他撕裂了身上左臂的制服,一圈闪烁红色光芒的机器从□□中逐渐显现出来,“后神现身,143请求定位,奥克林不朽。”
“你不能走!至姗在等我!你要把他还给我!”至英伯爵嘴里又唾出一口污血,尖瘦的下巴因难以置信晃了又晃,他弓着腰凝视他千辛万苦得来的科研者,眼神喷血,恨不能冲上去掐死他,但他面前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熊熊火焰灼烧在他眼前,“你忘了精塔是怎么对你的?他们卖了你!卖了你!你不是奴隶你是人但他们卖了你!”
“对不起……”
明言沉下头,在整座世外桃源的覆灭下,他想起至英和他在奥克林某位上级的谈判中,费了多少物力财力才把他争取到手。
但伯爵不知道,奥克林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怎么可能会通过钱财来流失人才。
那只是奥克林的诡计罢了,他不是什么高级科研者,他是来自精塔判定为废物的底层废墟,抬价不过是一种钓饵手段,他争取废物的钱被奥克林拿来调用星际物资,争取废物的故事当成笑话流传于精塔上下。
但即使是这样,他在银塔逐渐被伯爵重用的过程中,找到了自己这个废物的价值,可以回到精塔的价值。
他要回精塔的,每个从精塔出来的人,只要活着,总归要回精塔的,好比那个杀死山迪亲王的杉郎,他一定也发现了后神,要把他带回去,但很明显他失败了。
今天他也要回去了,一切总是这么突然,他刚刚还叮嘱这位床伴不要背叛他的伯爵,但是此时此刻,他这个为伯爵造梦的科研者亲手毁了所有。
“伯爵,我不过是一具破铜烂铁……对不起,感谢您的赏识之恩,否则我不知要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废墟待到什么时候……”
科研者自己嘲讽自己,怀里的后神闭着眼睛,眉头紧皱,他低头凝视他,虔诚和理智并存,好像透过他的皮肉看到了神机体的运行方式,幻想那些高级科研者动作和结论。
他叫他后神,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银塔的神论同化,表情因此有些混乱和痛苦。
“我会有报应的吧,伯爵,因为背叛了您,一定会有报应的!”
“不!明言,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会为你祈祷,神明会原谅你!你把后神放下!”至英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掂起了一把枪,他没有举起来,如果顽固对抗,他不可能在受重伤的情况下和这个银塔奸细持平。
将银塔置于死地的轰炸声一声比一声猛烈,好像要将整个中段轰烂,碎石时刻会将他们淹没,但至英清醒地认识到,这些都没有眼前这个科研者的行为严重。
“明言!你不能这么对后神,你知道精塔要对后神干什么!他们这样做是会遭到天谴的!整个晴星会跟着彻底毁灭!你不能这么做!”
“来人!来人啊!来人啊!”
“我让你站住!”明言抱着初亦一脚踏出去,至英终于握紧枪支,砰砰砰连开三枪,中枪的科研者俯视空下的海面,他又看到好多战机盘旋在头顶。
三枪崩出一个血孔,其余两枪全部嵌入身体的机械部分,包括颅骨和心脏部位,发出急促的咔咔声。
当那架战机飞向他的时候,明言又中了三枪,全部打在之前血孔的位置,他痛到表情扭曲,但脚步仍没有停止。
战机无限逼近,科研者紧压的眼睛睁得雪亮,身体时刻处于纵身一跃的姿势,但枪声并没有停止,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马上要散架了,但仍没有回击。
一柄钢刀突然从背后然极速插进了那个血孔,四周的空气开始燃烧,瞬间剧烈焚烧的热度扑向了他,不等他转身,整个身体不可抑制地朝前方倒下去,怀里的人却被一阵撑破到极限的力量甩了出去。
科研者在冲出大厦的一瞬间回头,一张被火焰包裹的稚嫩面颊,正以微笑而又邪恶的表情凝视他,那人在狞笑,在那张还带着呆幼神态的面孔下,火势好像从他眼睛里喷出来一样,带着痛快和决绝。
“后神,初亦哥哥,保佑我死后还能见到他们——”
阿培带着科研者的身体从中段楼层坠了下去,那块胸口的裂隙让他在半空中便没了呼吸。
两人作为燃烧源,夹杂着无数碎石和构筑物一路下落,在接触氧气发源机的时候,热度碰撞,火苗直窜彭生成巨大的火龙气焰,顷刻将还没有坠完的残渣烧成余烬。
“你!是你!”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精神上的摧残,至英在宫殿的毁灭中捂起了面颊,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用在挣扎着去寻找至姗了,因为很快,他也要没命了,但是当他从断壁残垣中见到那副背影时,他觉得不只他要完了,整座银塔似乎都到了生死关头。
他动手了,那个一心吞噬大洲的残暴统治者,开始了他的野心动作,整座岛屿都将成为他的猎物。
“白!”
“你……”初亦落在一副结实身躯的怀里,他有意识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透明如水的液体从额前滴下淹进双目,他只能看到那副轮廓。
“白!你会让后神留下吧,会让他施恩于晴星的吧!”
上将听到控诉,微微侧头,灰蓝色眼睛掠过炽烈的红焰,整座楼层的部分地基开始剧烈震动,战机停留在破烂的窗口,他周遭环伺着无法遏制的杀机。
“你在赎罪是不是!白!我知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你炸毁了晴星最后一片林地,你在赎罪对吗?”垮塌的拱形石块整个砸了下来,至英无处可躲,他选择只身蹚入前面的烈火,那是每个从露台坠下去的人必经之苦。
他静静感受这桃源的坍塌,不知从哪里摸到了发烫的声像器,戴在耳朵里,他目视着没有回答的上将步入战机,眼前的根又在进行最后的生长,含苞待放的花朵从根上鼓起,他叫至姗,在等待回应的时候彻底被卷入火中。
“后神安全,最后轰炸准备,十分钟后一队自行坠机,计划三队从二套方案路线撤退。”彭瑞沉稳的声音传进每架战机驾驶舱内,“二队夹击奥克林遣军。”
“是。”
肉眼可见,一群战机环绕着巨大的灰塔中段投放大量杀伤性弹药,粗灰晶莹的银塔生生从半空断成两截。
在楼厦中心处,暴露出一块巨大的能源托力盘,将银塔上半段直直悬于半空,彻底与下部隔离。
无数黄金碎末从崩坏的中心空间泻下,混着血沫和灰尘随风漫天翻飞。
与此同时,黄金储蓄库中间继而暴露出一种具有特殊用途的流体,存放于成百上千根脆弱的软管里。
奥克林遣军可以说是立刻冲上去,绕了三匝,被风居标志的战机左右夹击。
奥克林警示发出,风居战机视而不见。
见不起作用,奥克林方投降标示音随即发出,却再也抵挡不住前后成群电磁脉冲地狂轰,因隐秘而派遣的避雷装置遣军随之焚烧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外界的做功偃旗息鼓时,相互对抗的奴隶军、银塔军早已横尸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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