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浪费,吃点儿?”
初亦前夜是脱了衣服睡的,早上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以修正在镜前套防护服,将将把半张脸罩住。
他昨天吃得不多,想着把这稀罕玩意儿给以修留点儿,这种温度和生活条件,一撮肉真得可以节省节省吃上个两三天吧。
那人醒了他没动,结果左等右等,眼见一瓶食粉入肚,就要走了。
“早上好啊!”
以修闻声回头,见那人姿势慵懒,头发软软的贴在脑袋上,边缘翘起一两丝,脖颈处不知道是不是不习惯床铺挠了两三下,有些浅浅的红印。
他从床边扯开凌乱的衣服,破破烂烂,看了一眼摇摇头,还是无奈穿上了,结果腹部那里缺了一块儿,把白皙的骨肉给露出来了。
以修小眼神躲了躲,脸微微泛红,“早上好。”
之后从尼龙箱子里翻出一套陈旧的小衬衫,低头递了过去。
初亦笑笑,觉得奇妙,叠上被子后才发现那是种贤妻良母的错觉。
两人在窗前共享了一顿早餐,只有一副碗筷,初亦问他哪来的这东西,以修回答说是当年考核时从根吉湖带过来的,结果带过来才发现是真用不上,这里已经有了一种可以迅速让人填饱肚子且极其便于携带的食物。
以修吃得少,用刀分出来一小块后让他吃。
初亦不客气了,眼神时不时抬头盯着以修喉结看,看他是不是真得不馋。
以修确实不馋,喉结稳如泰山,当初亦低头时,就盯着他后脑勺,抬头就转过去看那愈加茂盛的红薯叶。
“我……我家以前也这样。”以修抿着嘴,试探着说了一句,嘴角上扬的角度刚刚好。
初亦发现这人真是奇妙,同样的面孔,换个姿势态度,竟能把心跳的方式扯出两种极端。
以修除了不大精神,真每个言行举止,搭配这张脸都让人很是舒服。
“想听,”初亦咽下最后一口,托起腮,“急着走吗?”
“其实没什么好讲的,”以修摆着手,“那时候我太小,只记得这种感觉,有人,有窗,阳光从圆窗透过,叫着隔壁小弟一起分吃的。”
初亦眨眨眼睛,有人有窗,分吃的,他也经历过,阳光从紫藤架下稀疏透过,洒在一群叽叽喳喳叫得小孩头顶上,那时候他们应该差不多大。
初亦放松地眯起眼睛,“你多大了?”
“四十五六吧!记不大清了。”
“哈?”初亦噎了一口,面部不动声色,眼睛却已经睁出了极限,生生瞪着这个常年不见天日的年轻小伙。
但理智让他问了一种可能,“你们……额我们平均寿命多少来着?”
“以前好像是130多,现在不知道了。”
“哦对对!”初亦松了一口气。
摩挲着脸上可能会出现皱纹的地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入乡随俗,也延迟许多年衰老。
那这种重生,还真是赚大发了……
以修先走的,初亦刷了碗筷,出门工作时发现桌上留了几枚银币,他盯着笑笑,找不出别的形容词。
地球自数的孤独,居然在这人人自危的晴星找回了一点诡异的温馨。
刚想搓搓手伸手拿,却不想眼神突然暗了下去,鬼使神差地找了之前覆盖土壤的薄膜,包裹住,这才收拾进口袋。
“老师!昨晚精塔底层的派系斗争死亡21人,15人需要运往二号运输中心,请求开动浮游车托运。”
“找老顾批!”
“哦哦!”
大叔叼着一根烟,在大厅里指挥刚检测出来的尸体,一边倒着走一边舞动双臂。
背后一撞,正好顶上了绕着中心走动的初亦,呦呵两声,趁着工作人员交接工作的空档,敲打他两句,“长官啊,下次航道开通在三天后晚八点,赶紧想办法,最近不太平,出了事不知道要封多久。”
初亦听那大叔的口气不一般,双手抄着口袋点头示意,“大叔,能借跟烟吗?”
大叔眯着眼睛递过去一根,初亦道谢后扭头离去。
明亮的光线错过脖颈射在身后的棺椁上,他没找到属于杉郎的棺椁。
……
《盛世图》进行地很顺利,顺利到种子跑出来问候它神通广大的慕吖,竟然深藏不露了这么多年。
原先铺改的调子逐渐找到作用,降低了第三次涂改处的饱和度,基本同第二位画师所呈现地画面感相似。
这一画就不停歇的到了深夜,其余作人已经下班歇息,下班之前也算让他见识了一下他们的工作状态。
大部分嘴里吵嚷着筛选什么味道的食粉。
画得不顺心的直接将调色盘糊到刚才的画作上,战战兢兢说某位贵族先生要把他辞了,他可能要改行去写诗。
诗画不分家嘛……
另一位作人嘲笑他,说写诗的容易精神出问题,前几天他那饿了好多天没创作出来作品的室友,就疯疯癫癫地从露台跳了下去,捞了一天一夜都没捞到,说不定被氧气发源机的高温熔化了……
“孩子,我已经清醒了,但我仍然不支持你碰这幅画,他被苏吉拉诅咒过,苏吉拉知道吧,厄运神明,人们祭拜它是让他别出来……”
“丰作,您又想打针了?”女科研者瞪着那位作人,手里摆弄着医药箱里的药品,吓得人赶忙抱着头跑了。
那橙衣女科研者甩了甩大波浪,没人的时候绕着初亦逡巡。
初亦明显感受到一股子炽热的目光从背后盯着他,和他过度使用的绿色颜料盒。
“这漫山遍野的绿,你亲眼见到过?”女科研者的声音回荡在这空荡的宫殿,尖锐针刺突然拔去不少。
初亦扭头看她,只见红色的眸子里映出片状的灯点,又反射在她眼前的画上。
近景除了中和颜色几乎没有改动,但高楼大厦后面那凸起的山丘上,绵延透过的背景绿竟是出奇得柔和夺目。
绿色,是最忌讳使用的。
初亦不置可否,“这么晚了,您还不走。”
“任何频道都以塔内要务为先反复播放,根本不会有闲心把注意力放在这些逝去的物种上,书籍也有专门看管,没人提起,好像真得不曾存在过一样。”
“我很好奇,看你年纪不过40吧,植物灭绝五十年,你哪来的经验,仅仅是凭感觉吗?”女科研者知道如果初亦有这种本事,这辈子在银塔吃喝不愁了,但栽在至英伯爵手里就是他倒霉,那个人从来不想承认这些虚伪的装饰,还总做梦让他自己的精神世界漂亮而愉悦。
“五十年了?”初亦抽取有效信息,沉吟片刻,“听老一辈的提及过,随便画画。”
女科研者收拾旁边的医药箱,跨在肩上后拍拍初亦的肩膀,“劝你不要抱太大期望,你被人坑了,沾了这幅画的人都没好下场,还是早点儿回去吧!”
“以后打扮地漂亮一点,看在你手艺确实不错的份上,我可以教你……”
初亦意外回头,只见女科研者停顿在空中的身子突然像打湿的娇花般弯了下来,双手挑起他的外衣,扶在他腰处摩挲了一番,续上刚才的话,“怎么伺候人。”
初亦有些呆滞,再去看那瞬间绷直身子的女人,竟然又恢复了那副不爽的冷漠相。
等人走后,他转头看着《盛世图》,那些一个个需要打黄豆大小马赛克的地方,对照衣服样式颜色相似度——
真,什么人都有,困在不同服饰下的原始欲望没有任何不同。
他嘴里无欲无求地咂摸了一会儿,甩甩手,继续画。
夜深万籁俱寂,这里不同于混杂着深海呜咽零交流的渡区,明亮灯火在宽大的中庭无限攀升,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附近的交易,和远处缥缈的争吵。
初亦停下画笔,富丽堂皇的小宫殿罩着他的人和他的画。
人影穿过大厅,出了门,按照之前摸索去中心竞技场的路,初亦到了中段奴隶窟东区一号楼的入口。
争吵声源于此。
来往人影络绎不绝。
没有轮胎的越野车状交通工具停在门口,赤身裸体的奴隶从门内拖出来,被两个身强力壮手持长/枪的人往车里塞,后面跟了几个抱着衣服的小孩。
很热闹。
不远处就是把门前广场当成刑场的,直接扣动扳机,将跪伏着的白衣奴隶挨个爆头。
血迹透过殷红土壤,很快吸干了腥气。
有人往他这看了一眼,没管。
初亦过去和守门的卫兵套近乎,顺手塞了一根烟。
那卫兵看他满身颜料,姣好的面貌也无法避免染上一小块红,便知道他的身份,没拒绝,掏出火来抽。
见怪不怪,他知道有些白天劳作一天的作人夜里寂寞,贵族先生们看不上,就会四处逛荡。
“怎么?来奴隶窟钓人啊?哼,钓不到好货。”
“我瞧着你就挺好的。”初亦侧头微笑。
卫兵看灯光打在他那抹红上,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色气,不免心神一荡,“过两天吧,这两天没空,班都不轮了。”
初亦白了他一眼,“过两天谁还来找你啊。”
“给我个机会啊宝贝!”卫兵有点急,安抚着,暗暗把手缠上他的肩,“看到没有,这一个个提枪的都忙得找不着北了,你也找不到别人。”
“收拾他们有什么可忙的?不听话还少枪子吗?费什么劲?不来算了……”初亦紧紧盯着旁边持续不断的刑场工作,话是这么说,人非但没走,还扇扇鼻子往卫兵那蹭。
卫兵很有眼色地帮他挡了一下,“小画家画傻了吧,昨天中心竞技场的竞技没看啊?”
卫兵人高马大,初亦侧头抬目,这人从上到下看那巴掌脸上的埋怨眼神,一瞬间,什么都软了。
“啧,错过一场好戏,恒塔学者到中心竞技场博弈,一人连挑九只野兽,九只!”那卫兵的讲话重点似乎并不是这个,但讲到这不免停顿一下,以掩饰自己至今难平的惊讶。
初亦朝他紧绷的脸甩了一下,“你还有话没话!”
卫兵攥着他的手腕,越揉越软,拉着他笑起来,“那个演开场戏的小奴隶跑了,昨天在奴隶窟搜捕的时候,检查出一把没有源头的高斯□□……”
卫兵声音小了下去,面对不屑一顾的初亦,沉着头在他耳边轻语,“这里本来是至英伯爵管辖地方,伯爵在督建神庙抽不开身,特地下了命令,严格排查拷问奴隶窟来往人员,等过两天他来亲自清扫后,就没事了。”
“清扫?为什么没事了?”
“听说又运来一批新的死刑犯无处安放,”卫兵笑了笑,“等伯爵回来要是还找不出源头,避免夜长梦多,这些人就……”
初亦立刻明白过来,跟着卫兵吞下的语气笑了笑,“行吧,到时候去哪找你啊?先说好,我可不敢来这鬼地方了,怕被苏吉拉保佑。”
卫兵把头盔前的眼镜摘下,彻彻底底看着这个一举一动都在勾引他的男人,一把揽过他的腰,“宝贝,三天后晚八点,七十一层训练室后舱。”
“嘶——”卫兵一丝刺痛,只见初亦从他翘出的鬓角处拔下一根金黄的头发丝,折在手里,一手点着他的头盔,不言一语便甩手离开了。
卫兵不动,手指捻在初亦刚刚触碰的地方,直到人背影消失,才舍得回神罩上眼镜。
“慕吖,那些奴隶能做到吗?”种子感受到了,当卫兵说要把那群奴隶全都杀掉之后,初亦内心一万匹草泥马飞驰而过。
它已经准备好用柔软的根戳进那家伙的嘴里,然后从其咸猪手破皮而出,他居然敢占它慕吖的便宜!
慕吖可以骚,但人不能贱!
但慕吖没让他那么做……
初亦重新回到他三改的画前,拿起画笔继续他的创作,语气平静,什么都很平静。
平静地仿佛只是去溜了个弯,但实际上,他做了他最不想做的事,见了永远憎恨、整夜噩梦的场面。
但现在,他只是异常温柔地回答它的话,“做不到,不过希望他们有反抗的机会,别空有武器没处用就被先发制人了。”
“嗯……”种子憨憨地说,“慕吖,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初亦嘴角上扬,调了饱和度稍低的姹紫嫣红,往画上点缀,他开始画花了。
“连花都开不出来的小废种子,您还是洗洗睡吧……”
种子:“……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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